《高梅亭读书丛钞》的文献价值

孙　露　杨　挺

(西南大学教育学部, 重庆　400715)



《高梅亭读书丛钞》的文献价值

孙露杨挺

(西南大学教育学部, 重庆400715)

摘要：《高梅亭读书丛钞》为清高嵣所辑，目的是取便举业，为初学者习文之助。其书搜罗宏富，上至先秦古文，下迄明清八股文，凡45卷，11编，其中一些不常见之文，具有校勘、补遗等重要价值。其所录之文又辑有名家评语，附以己见，其中《论文集钞》2卷，对于传统文章学研究也有较高的文献价值。

关键词：《高梅亭读书丛钞》; 高嵣； 文献价值

《高梅亭读书丛钞》为清高嵣所辑。高嵣，字梅亭，和阳(今河北南和县)人，乾隆庚辰(1760)举人，曾仕山西沁源、沁邑，后由江津知县提升酉阳知州。著有《高梅亭稿》二册，乾隆五十一年双桐书屋刊朱墨套印本，又和吴士淳等合修有《临汾县志》。

《高梅亭读书丛钞》为乾隆五十三年(1788)广郡永邑培元堂杨氏刊本，国家图书馆、上海图书馆、华东师范大学图书馆等都有收藏，以华师大所藏最全。此书收录甚广，所选以文为主，并辑录名家评语，附以己见，具有较高的文献价值。全书首录《左传钞》六卷，依次有《公羊传钞》一卷，《榖梁传钞》一卷，《国语钞》二卷，《国策钞》二卷，《史记钞》四卷，《前汉书钞》四卷，《后汉书钞》二卷附《蜀汉文钞》一卷，《唐宋八家钞》八卷，《归馀钞》四卷(按：所选皆为《庄子》《楚辞》及历代散文名篇)，《嘉懿集初钞》四卷(按：辑嘉言懿行可为世人效法者，分为“读书”“伦理”等十二类)，《嘉懿集续钞》四卷(按：为仕宦者说教之用，分“统论”“操行”“政治”等十二类)，《论文集钞》二卷(按：辑前人谈论文法之“文话”)，计45卷；又有《明文钞》六编、《国朝文钞》五编，数量尤巨，所收均为以《四书》语句命题之八股文。

《丛钞》的编纂目的本是为初学者举业之助，与其他选家或选古文、或选时文不同，是编之选颇费心思。全书首选从先秦至唐宋名家的古文，这是明中后期开始的“以古文为时文”风潮之体现；次选嘉言懿行可为世法者，此重在对世子人格之培养；又选古今学者论文之语，为士子提供文法之助；最后择明清八股文精华，为世子揣摩之范本。因其择文严谨，搜罗宏富，具有补遗、校勘等重要价值，兹为分疏如下。

一、补遗

人民文学出版社2011年出版的《陈子龙全集》，由王英杰编纂而成。王先生于陈子龙作品精加校勘，勤为补辑，其“诗词曲文”补辑部分收录有四书文11篇，尤称有识。刘存南先生以“全”“当”“细”三字誉此书，确非过誉。但古人全集整理非易，因各种原因，挂一漏万在所难免。高嵣《高梅亭读书丛钞·明文钞》第六编中就有陈子龙《孟子之平陆》一篇，为此书所未收，姑为标点如下：

孟子之平陆(全章)

观大贤之责齐君臣，而知救荒之弊政矣。夫君臣之间，一推诿，一往覆，而民已死矣。故孟子并责之与！且夫与人主共此民者，良郡邑吏耳，而人主每以疏贱视之。既多阘冗之夫，复鲜事权之寄。我民一旦有急，告之于君，君曰：“问吾有司。”告之于臣，臣曰：“是有君命。”于是遂无一人任其责，而民愈穷矣。昔者孟子以失伍之罚例平陆大夫，议者以为太重，非也。夫失伍者诛，岂非以一人乱行，致多杀人哉！而何以行军则网密，课吏则法宽？夫亦不较其杀人之多寡而按之也。夫水旱之时，饥馑载道，流移满山。此时为长吏者，苟非大贪恶，亦当蒿目而叹，以为可伤；扼腕而思，以为无策。然此非大夫之职也。又以为我主藏之臣，筦钥之吏，岂能涣德音而大丰泽，使国人嗃嗃，归怨于上，又不忠之大者也。不能自主矣，何以不入告？告而不听矣，何以不去官？嗟乎！立而视其死，牧牛羊尚不可，况牧民乎？人之无良，何至于此！此皆人主好自佚乐，不恤民隐，言丰穰则喜，言灾伤则厌。巧催科则有庆，勤抚字则多罚。以故有司承旨，上下相蒙。人民涂炭而君不觉，盗贼攻劫而君不知。岁月益深，势成瓦解，此固人主之罪也。然吾以为其本在于不能择良吏与假事权也。夫饥困之民迟食一日，则立致枯槁。而灾祲之章，非至不堪，则孰敢先报？无论吏不上闻，君不省察。即朝上夕发，而使者冠盖，岂得遄行？县官仓庾，非可时启。及至其境，而死者十二三矣。又况郊甸之广，尽遍为难；渔蠹之奸，澄清非易。及散之民，而死者过半矣。故赈恤者，救灾之末策也。惟人主于平时慎选循良，假之事柄，使之勤心于田畴耕稼以阜其源，而又精计于贵贱盈缩以制其变。虽遇凶岁，可无饥民矣，何必远恃人主之帑哉！然则孟子何以不言也？夫齐之君臣方将牲牢其民而不顾，何暇与之计长久哉！失伍之卒难与论兵，害羊之吏难与言治，数其罪而责之可也。

此文元气淋漓，几于直斥明末朝政各种弊端。曹声喈说：“是一则名臣奏议，莫作文字观。”[1]俞宁世认为：“洗发末世苟且弊政，真足痛心疾首。”[2]足见此文感染人心之力量，非陈子龙这样具有爱国热忱之士写不出。

人民文学出版社2010年出版的《汪琬全集笺校》亦有失收之文，此书由李圣华整理，评者谓“收集汪琬佚文最全，体例完善，校勘、笺释准确，考证精审，正文编年有据，附录资料丰富”[3]，极为允当。其未收汪琬之文在高嵣《国朝文集》二编，兹标点如下：

始可与言《诗》已矣，子曰：“夏礼吾能言之。”

许贤者以言《诗》，而深有怀于夏礼焉，盖《诗》、礼一也。岂商能言《诗》，而夫子独不能言礼乎？则姑自夏始。且圣贤考古证今，非言不为功。然而言之寔难，泥章句之文，而不复旁通于他说者，非善言者也。考典章之制，而不先寓意于古初者，亦非善言者也。昔子夏因《诗》言礼，而夫子慨然以“起予”许之。则是语仪文而贱其末，称制作而遡其源。商真能言之士哉！而未尽也。触类而通者，固可取今人之意，以证古人之说。使言之而失于拘牵，则不可与。旁引而悟者，并可取古人之说，以会今人之意，使言之而流于凝滞，则不可与。而商也然乎哉！然后知《诗》与礼之相通也。言《诗》与言礼者之更相通也：宴飨，小礼也，而为之赠答以示情；聘问，大礼也，而为之咏歌以见志；《騶虞》本射猎之诗也，而用之以为射节；《鹊巢》本女子之诗也，而用之以为乡饮酒礼。颖悟如商，可与言《诗》，吾以为即可与言礼。夫礼所由来久矣，自有虞氏以命伯夷，而夏后氏仍之，于是乎以夏礼著。盖《涂山》之诗一作，而夏始发祥，此夏礼之所以盛也。《五子》之诗再作，而夏始失德。《破斧》之诗三作，而夏遂陵夷，以至于亡，此夏礼之所以衰也。迄于今，观河洛之长流，则明德虽远，其轨物不犹堪称述乎！考王府之遗址，则关石虽非，其典则不犹堪诵说乎！能言之矣，吾不知夫子又将谁与也！厥后夫子删《诗》，首命子夏序之，其于时代略备，而夏独阙如，则夏诗之亡久矣，犹幸而有礼。然而是礼也，玉步三改，鼎物再迁，旧服无恙耶！遗规无恙耶！果足使能言之夫子与及门诸儒，娓娓言之不倦耶！是可慨也。

此文为截搭题，最忌过挽之后，上下正讲，仍各自敷演题面。汪琬此文“言诗先搅入礼，言礼复绾入诗，上下融成一片”[4]，足见其文章功底。

北京古籍出版社1999年版《汤显祖全集》，由徐朔方笺校，是研究汤显祖重要的文本。高嵣《明文钞》初编亦有汤显祖一文为其所未录，兹标点如下：

女有余布，一句

有无售之女功者，弊与农等也。夫女不通功，布无复用之矣，与农固交困哉！且物之不可独有馀也，有馀之弊，自一端而起，必不自一端而止。如子言，特农有馀粟耳。农之有馀，农之患也。而农既有馀，农之外尽不足矣，农亦无如此女何矣。粟之有馀，粟之患也。而有馀在粟，粟之外亦各有馀矣，女更无如此布何矣。所谓女之用，不过一丝一缕，可以卒岁，而卒岁之外，竟不得而交通之也，遂将为长物乎？所谓布之用，不过一裘一葛，以备裳服，而裳服之外，不可裂而贸易之也，得毋有虚积乎！蚕而缫之，苎而织之，女非少怠也，而用不加广，沉积而莫贷，徒以其物填笥筐耳。寸而累之，尺而成之，布且日多也，而货不益贵，壅滞而难售，卒亦朽纰而不可用耳。夫耕问农而织问女，各有司也。一人织而数人衣，互相济也。女馀于布，于女得矣，如不织布而衣者何？必有因而受其寒者，是无布者病也。布自有馀，于布足矣，奈出于布之外者何？且有因而怠若事者，是有布者亦病也。况天下之功，不止一女，而无用之积，尽如此布，然后知通功易事之不可已也夫！

另外，人民文学出版社2011年版《沈德潜诗文集》，由潘务正整理，其佚文部分未收沈德潜之制艺文，高嵣《国朝文编》初编收有2篇，五编收有8篇。又，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版《王鏊集》，由吴建华整理，集中未收王鏊的制艺文，高嵣《明文钞》初编收有5篇，三编收有8篇。王鏊以八股文名扬当时，今人整理其文集，若不收其制艺文，实有缺憾。其他明清文人总集可以据补者尚多，兹不备举。总之，若有意整理清乾隆以前明清文人别集者，高嵣此书具有重要之参考价值。

二、校勘

高嵣《高梅亭读书丛钞》网罗甚富，别择精审，还具有一定的校勘价值。如其古文诸选所择各家评语、《嘉懿集》二编所录前人之说，均可与他本相参证。而明清之八股文当时已不为人所重，故流布不广，版本较少，其校勘价值更高。以徐朔方先生《汤显祖全集》为例，高嵣《明文钞》所收汤显祖制艺文13篇，除一篇为徐本所未收外，其余12篇与徐本文字颇有异同。据笔者比勘，不同者约有83处，姑举数篇，以见其概。

徐本1596页《昔者太王……居焉》篇“其上于斯也非一世矣”句。按：高嵣本“上”作“土”，合上下文，此句本言周之先民世代居于邠地，作“上”其意不可解，作“土”则名词动用，有居住之意。同页“故上可乐也”句，高嵣本“故上”二字作“自土”，结合上下文，此处言自己之土地虽然可乐，但因戎狄侵迫，有亡族的威胁，不可长处，迁居乃明智之举，作“故上”则不可解，当以“自土”为是。

徐本1675页《我未见好，全章》篇“圣人慨成德者之难，因立德者之众焉”句。按：“立德”者众不会出现“成德之难”的结果，故其意义难通，而高嵣本“立”作“言弃”二字，盖弃德者众，才会导致“成德之难”，故作“言弃”者是。

徐本1678页《孔子有见，三句》篇“大贤立圣人不一其仕”句。按：高嵣本“立”作“言”。此篇以孟子与万章谈论孔子出仕之道为说，大贤指孟子，圣人为孔子，故“大贤立圣人”殊不可解。合上下文，此处乃孟子对孔子出仕途径的评价，认为孔子为实现其道，出仕途径不一，各有其原因，故作“言”字，文意始豁然。同页“是故仕鲁之道明矣”句，高嵣本“之”作“为”，合上下文，此句言孔子为官于鲁合乎道，当以作“为”者是。

徐本1680页《故太王事獯鬻，勾践事吴》篇：“计以邠可立，岐可徙，而先君后稷之祀，必不可自我斩也。”按：高嵣本“立”作“亡”，此处言后稷之祭祀最重要，邠与岐都不过是土地，皆可抛弃，故“立”字不可解，作“亡”为是。同页“吾岂隐忍而俟未定之天也”句，高嵣本“岂”作“宁”，合上下文，此处意谓与其冒险与戎狄决战，招致灭族之祸，宁可忍让迁徙，等待时机，故作“宁”义长。

由此可知，徐先生所据之本颇有漫漶处，如上与土、立与言、立与亡等，似皆因形近不清而致误。而其所据之本或亦稍劣，如岂与宁、之与为等，皆《明文钞》本义长。

除补遗、校勘外，高嵣《丛钞》还具有辑佚价值。所谓补遗是指其人有文集传世，不过所收不全，可据此补阙；辑佚则是其人作品已经失传，经此补辑尚能窥其一斑。如俞长城有《可仪堂左传选》，颇为其时选古文者所重。冯李骅认为其评“意新笔隽”，为“读《左》快书”。[5]于光华则说：“《左传》一书不独史氏之宗，即历代大家名家古今文法，无不由此而出，非全读不可。选家因学者资性高下悬殊，而节录便诵，未免支离割裂，有乖文法。俞宁世先生惩其弊，故所选独备。”[6]正由于此，高嵣《丛钞》、张昆崖《左传评林》、庞佑清集评《春秋左传杜注》、俞光华《古文分编集评》等都大量引用俞宁世评语，将各书评语辑出，可以略见其书面貌。俞宁世还有《战国策》《国语》等古文选本，高嵣《丛钞》也多有引用，可据以辑补。而高嵣《明文钞》《国朝文钞》共收文1939篇，涉及400余位作家，多为明清科举三甲之士，其中有不少人并未有文集传世，得此尚可一窥其人文章之风采。

注释：

[1][2] 高 嵣:《高梅亭读书丛钞·明文钞》六编《孟子之平陆》篇，章末评语。

[3] 《文学遗产》网络版，编辑推荐。

[4] 高 嵣:《高梅亭读书丛钞·国朝文钞》二编《始可与言 言之》篇，章末评语。

[5] 冯李骅：《左绣》，康熙五十九年大文堂刊本，卷首《读左卮言》。

[6] 于光华：《古文分编集评》，乾隆五十二年友于堂刊本，卷首读法。

[责任编辑：余言]

收稿日期：2015-11-21

作者简介：孙露， 女， 河南商丘人， 西南大学教育学部教育经济与管理专业硕士研究生；

中图分类号：I207.6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3321(2016)02-0110-03

杨挺， 男， 四川阆中人， 西南大学教育学部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