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与孙用译作《勇敢的约翰》的出版
2016-12-16卢军
卢 军
(聊城大学文学院,山东聊城252000)
鲁迅与孙用译作《勇敢的约翰》的出版
卢 军
(聊城大学文学院,山东聊城252000)
1929年,在当时上海出版业极不景气的情况下,鲁迅主动承担了文学青年孙用的译作《勇敢的约翰》的出版事宜。鲁迅为之奔走联系书局、搜集插画、校订修改文字、设计版式、垫付制版印费和版税。历时两年,费尽周折,译本终于在1931年由上海湖风书局出版。书印出后,鲁迅还购买多册赠送给朋友和美术青年,对其大力宣传。鲁迅为这本译作费去的精力和时间是难以估量的。《勇敢的约翰》译作的出版是鲁迅甘做铺路石“打杂”,扶持文学青年和进步文艺的范例之一。
鲁迅;孙用;《勇敢的约翰》;出版;插画;装帧
鲁迅对青年的关怀培养,在文学史上一直被传为佳话,其中扶持文学新人孙用的例子堪称典例。孙用于1928年据世界语译本转译了裴多菲的长篇童话叙事诗《勇敢的约翰》,鲁迅认为“译文极好”,主动为之联系出书事宜。从1929年11月至1931年11月,鲁迅耗时两年为此事奔走。鲁迅日记及他在与孙用来往的书信中对此都有详细记载。
一、计划出单行本
1928年6月20日,鲁迅、郁达夫编辑的《奔流》月刊创刊于上海,由北新书局发行。《奔流》刊发译文比重很大,据统计,《奔流》共发表稿件146篇,其中译文87篇,占百分之六十之多。这与鲁迅对翻译文学的重视密不可分。1929年3月22日,鲁迅致信韦素园,感叹上海市民感兴趣的还是《开天辟地》和《封神榜》这类旧戏,“你说《奔流》绍介外国文学不错,我也是这个意思,所以每期总要放一两篇论文。但读者却最讨厌这些东西,要看小说,看下去很畅快的小说,不费心思的。所以这里有些书店,已不收翻译的稿子,创作倒很多。不过不知怎地,我总看不下去,觉得将这些工夫,去看外国作品,所得的要多得多”(《书信·19290322·致韦素园》)。1929年4月20日,鲁迅致信李霁野:“上海的出版界糟极了,许多人大嚷革命文学,而无一好作,大家仍大印吊膀子小说骗钱,这样下去,文艺只有堕落,所以绍介些别国的好著作,实是最要紧的事”(《书信·19290420·致李霁野》)。可见,鲁迅迫切地希望用好的译介作品来拯救文艺的堕落。在翻译文学中,鲁迅对名家所忽视的东欧和北欧文学尤为关注。鲁迅一贯希望在文艺战线上“造出大群的新的战士”,故而在编辑《奔流》时,非常注意对新人的发现和培养,从不忽视任何一个投稿者。
孙用当时是杭州邮局的青年职员,因家境贫寒只读到初中,他自修了英语和世界语,业余从事文学作品的翻译工作。孙用于1929年1月试着给《奔流》投稿。令他惊喜不已的是很快就收到鲁迅的回信:“孙用先生:蒙寄译诗,甚感。但极希望先生许我从中择取四首,于《奔流》中发表,余二首附回,希谅查为幸”(《书信· 19290123·致孙用》)。鲁迅择取的孙用译诗即莱蒙托夫的诗歌《帆》《天使》《我出来》《三棵棕榈树》,发表于《奔流》第一卷第九期。此后,鲁迅又相继编校发表了孙用的译文:保加利亚伐佐夫的短篇小说《过岭记》、波兰诗人密茨凯维支的《三个布德力斯》和《一个斯拉夫王》,匈牙利赫尔才格的小说《马拉敦之战》。
裴多菲是19世纪匈牙利伟大的革命诗人和民族文学的奠基人。1925年初,孙用从《语丝》周刊上第一次读到鲁迅翻译的裴多菲的诗作,两年后又读了鲁迅的《摩罗诗力说》(第九节是介绍裴多菲的),从此他对这位伟大的匈牙利爱国诗人偏爱有加。1928年孙用得到裴多菲的长篇童话叙事诗《勇敢的约翰》的世界语译本,如获至宝,用了一年左右的业余时间翻译了出来。他给鲁迅写信询问能否帮忙推荐出版。1929年2月15日,鲁迅致信孙用,“译诗能见寄一观,或择登期刊,都可以的。惟绍介全部出版稍难,因为现在诗之读者不多,所以书店不大踊跃。但我可以向北新问一问,倘他们愿印,当再奉告,此后可以直接交涉也”(《书信·19290215·致孙用》)。1929年9月,孙用抄出《勇敢的约翰》译稿中可以自成片段的第26章给鲁迅寄去,接着又寄去了全诗。鲁迅作为第一个把裴多菲作品译介到中国的人,对孙用的译稿自然格外重视。1929年11月8日夜,鲁迅致信孙用,告诉来信和《勇敢的约翰》译稿均于6日收到,称赞《勇敢的约翰》译文“极好”,但又指出该文不适宜在《奔流》上刊登,“我想可以设法印一单行本,约印一千,托一书局经售,版税可得(定价)百分之二十,不知先生以为可否?乞示。倘以为可,请即将原译本并图寄下,如作一传,尤好,当即为张罗出版也”(《书信·19291108·致孙用》)。鲁迅作为时已名满天下的文学大师,与孙用素昧平生,仅通过几次书信,就主动替他设法出单行本,对文学青年的殷殷关爱和无私奉献精神可见一斑。
鲁迅此后又向孙用解释了为何《勇敢的约翰》不宜在《奔流》上刊发的原因:一是《勇敢的约翰》是长篇叙事诗,有一百多页,《奔流》为篇幅所限不适合刊登。二是因北新书局办事拖沓、且不能按期付给稿费,《奔流》时有停滞现象,不能按时出刊。从鲁迅书信中,可以了解他编辑《奔流》的诸多烦恼以及与北新书局的不愉快经历。1929年6月25日,鲁迅致信白莽:“《奔流》登载的稿件,是有稿费的,但我只担任编辑《奔流》,将所用稿子的字数和作者住址,开给北新,嘱其致送。然而北新办事糊涂,常常拖欠,我去函催,还是无结果,这时时使我很为难”(《书信· 19290625·致白莽》)。1929年8月7日,鲁迅致信韦丛芜,再次抱怨北新书局不但拖欠稿费已成家常便饭,且态度倨傲,对自己的去信常常置之不理,使身为《奔流》编辑的他无法给投稿者一个明确的交代,“投稿者多是穷的,往往直接来问我,或发牢骚,使我不胜其苦,许多生命,消磨于无代价的苦工中,真是何苦如此”(《书信· 19290807·致韦丛芜》)。1929年夏,鲁迅曾一气之下辞去编辑之职,后经人排解,才继续动手编辑。但北新书局并未有所改观,继续拖欠稿费。1929年10月20日,鲁迅致信李霁野:“《奔流》停着,因为议定是将各投稿之稿费送来,我才动手编辑的(先前许多投稿者,向我索取稿费,常常弄得很窘),而他们至今不送钱来,所以我也不编辑”(《书信·19291020·致李霁野》)。11月,孙用也曾写信向鲁迅询问稿费一事。鲁迅在回信中耐心地向孙用解释了《奔流》与北新的关系:自己负责选稿和编辑工作,北新则负责退稿及酌送稿费。并将北新很少按时支付作者稿费的恶习告之孙用,“先生前一篇的稿费,我是早经开去的,现在才知道还是未送,模胡掉了。所以我想,先生最好是自己直接去问一问‘北新’,倘肯自认晦气,模胡过去,就更好。因为我如去翻旧账,结果还是闹一场的”(《书信· 19291125·致孙用》)。说明了鲁迅对“大为商业化了”的北新拖欠作者稿费大为不满,但又无法可施。1929年12月20日,《奔流》第2卷第5期终刊,共出版15期,只维持了一年半的时间。
二、曲折出版过程
既然计划出单行本,鲁迅开始联系书局。起初似乎颇顺利,两周后,鲁迅于1929年11月19日致信孙用:“蒙赐函并《勇敢的约翰》世界语译本一本,均已收到。此书已和春潮书局说妥,将印入《近代文艺丛书》中了”(《书信·19291119·致孙用》)。但到1930年3月,鲁迅发现出版无望,“春潮的文艺丛书,现在看来是‘空城计’,他们并无资本,在无形中作罢了”(《书信· 19300312·致李霁野》)。鲁迅只能奔走联系其他出版商,但处处碰壁。原因大致有以下几点:1.在当时的上海出版业并不景气,出版商投机的居多,只追求眼前利益,多半对销量很难打开的诗集不感兴趣,所以要寻找一家“肯切实出书,不欺读者的书店”出版诗集的难度可想而知。1930年9月3日,鲁迅致信李秉中:“以译书维持生计,现在是不可能的事。上海秽区,千奇百怪,译者作者,往往为书贾所诳,除非你也是流氓。加以战争及经济关系,书业也颇凋零,故译著者并蒙影响”(《书信·19300903·致李秉中》)。2.上海是势力之区,孙用作为一个毫无名气可言的文学新人,自然引不起出版商的注意。3.鲁迅作为“左翼作家联盟”中人,当时“很受压迫”,经他推介的作品自然不受出版商的待见。4.匈牙利诗人裴多菲的作品不够“时髦”。鲁迅曾指责当时的出版界不重视书的内容而去赶时髦,“译文的好不好,是第二个问题,第一个问题是印出来时髦不时髦”(《书信·19301206·致孙用》)。在译作《勇敢的约翰》的联系出版过程中,一些唯利是图的出版商“大打官话”,鲁迅碰了不少钉子,弄得“满身晦气”,很是愤慨。
但鲁迅不愿就此放弃。1930年9月3日,他致信孙用,“《勇敢的约翰》先亦已有书局愿出版,我因将原书拆开,预备去制图,而对方后来态度颇不热心(上海书局,常常千变万化),我恐交稿以后,又如石沉大海,便作罢”(《书信· 19300903·致孙用》)。译稿由于书局一拖再拖不愿出版,鲁迅因而考虑自行设法印制。1931年5月4日,致信孙用,说“上海文坛寂寥,书坊势利,《勇敢的约翰》至今为止,颇碰了几个钉子。自然,倘一任书坊用粗纸印刷,那是有出版之处的,但我不答应如此。书坊专为牟利,是不好的,这能使中国没有好书。我现已筹定款项,决于本月由个人付印一千部”(《书信·19310504·致孙用》)。
1931年4月1日,鲁迅校阅《勇敢的约翰》稿子完毕,并作《校后记》。鲁迅在文中回忆了一年半来,为争取它的出版所作的艰苦努力:“我向来原是很爱PetogfiSándor的人和诗的,又见译文的认真而且流利,恰如得到一种奇珍,计划印单行本没有成,便想陆续登在《奔流》上,绍介给中国。然而那时《奔流》又已经成为了莫名其妙的缘故而停刊。以为倘使这从此湮没,万分可惜,自己既无力印行,便绍介到小说月报社去,然而似要非要,又送到学生杂志社去,却是简直不要,于是满身晦气,怅然回来,伴着我枯坐,跟着我流离,一直到现在”[1],真是感慨万千。
正当鲁迅准备自印《勇敢的约翰》时,当时新创办不久的湖风书店表示愿意出版此书。湖风书局于1931年由中共地下党员宣侠父同志资助创办,是一个进步的文艺书店,同左联关系很密切,出版过不少左翼刊物与左翼作家的著译。[2]1931年7月30日,鲁迅致信李小峰,谈到“《勇敢的约翰》已有一书店揽去付印,不必我自己印了”(《书信·19310730·致李小峰》)。此后,鲁迅频频与湖风书店与孙用书信往来,交涉此事。
鲁迅同时开始再次校订孙用的译稿,他的效率非常高,《鲁迅日记》中数次记载关于校对《勇敢的约翰》一事。1931年9月13日曾因校正印稿劳累过度而失眠。鲁迅如此赶工校稿是希望尽快交付湖风书店出版,怕又有什么变故发生。他在给孙用的信中流露了自己的担心,“近来出版界很消沉,许多书店都争做教科书生意,文艺遂没有什么好东西了,而出版也难,一不小心,便不得了了……”(《书信·19310915·致孙用》)。1931年10月13日,《鲁迅日记》记载“校《勇敢的约翰》毕”。鲁迅完成校稿工作后将原稿寄还给孙用,孙用发现“不但附有他亲笔所写的《校后记》三页和‘注解’一页,原稿上还改正了不少词语,又用红笔加上关于付印格式的说明。当时我的感激的心情是无法说明的”[3]。“校字”计有34处词语的改正,鲁迅耐心地将孙用译作中音译不恰当的专用名词、拗口的短语、不常用的词语逐一校正。由此可见鲁迅对扶持文艺青年无私奉献的精神。诚如鲁迅在写于1932年4月的《译著书目》中所说:“我在过去的近十年中,费去的力气实在也并不少,即使校对别人的译著,也真是一个字一个字的看下去,决不肯随便放过,敷衍作者和读者的,并且毫不怀着有所利用的意思”。[4]鲁迅牺牲了自己的写作和休息时间为文学青年“打杂”,为别人看稿、编辑、校对、出版所花的精力是难以估量的。
三、插图及装帧
鲁迅在编辑出版工作中对插图的重视是众所周知的,一贯提倡在刊物和书籍中尽可能添些插图,图文并茂,收到更好的阅读效果。[5]这一是由于他自幼爱好美术,二是因为充分认识到插图可以激发读者兴趣,帮助读者借助图像更好地领悟到文字的深层含义,尤其在宣传革命文学方面具有特殊功能,“凡是经他编印的书籍和期刊,几乎都有非常精美的画页”[2](880)。比如,在编辑《奔流》时,鲁迅就介绍过著名法国画家罗丹的雕塑,俄国画家列宾的油画;1933年7月生活书店出版《革命文豪高尔基》一书,鲁迅见到广告后,就与邹韬奋联系,把自己搜集的高尔基像等多幅转作插图插于该书中出版。
插图本《勇敢的约翰》是鲁迅以壁画体裁作的唯一的用彩色印刷的文学插画集,在当时是弥足珍贵的。插图的取得颇费周折。1930年9月3日,鲁迅致信孙用谈到搜寻插图之事,告知已托在德国留学的友人徐诗荃(徐梵澄)搜购合适的插画本,但尚未得到音信。鲁迅建议孙用也托在匈牙利的世界语会员帮忙购买。孙用很快写信求助给匈牙利诗人《勇敢的约翰》的世界语译者克·德·考罗卓先生,考罗卓先生多方搜寻未果,后偶然在一个朋友处发现。很快于1930年冬天将十二幅五彩缩印的匈牙利画家山陀尔·贝拉陀尔据《勇敢的约翰》的故事所作的壁画图片寄给孙用。画面绚丽精美、令人惊叹。难怪鲁迅在《〈勇敢的约翰〉校后记》中感叹,“这《勇敢的约翰》的画像,虽在匈牙利本国,也是并不常见的东西了”[1](352)。
有了满意的插图,鲁迅又开始考虑印刷效果。他在给孙用的信中数次谈到《勇敢的约翰》插图的制版问题。1930年11月23日,致信孙用:“《勇敢的约翰》图画极好,可以插入,但做成铜版单色印,和画片比较起来,就很不成样子。倘也用彩色,则每张印一千枚,至少六十元,印全图须七百二十元,为现在的出版界及读书界能力所不及的。”又说:“到制版所去制版时,工人照例大抵将原底子弄污(这事我遇见过许多回,结果是原画被毁,而复制的又大不及原画),所以那十二张,恐怕要做‘牺牲’。《奔流》上用过的Petfi像太不好,我另有一张,但也不佳。又世界语译者的照相,我觉得无须加入(因为关系并不大),不知先生以为如何”?(《书信· 19301123·致孙用》)1930年12月6日鲁迅致信孙用,告知已将《英雄的约翰》世界语译本及原译者照片寄给孙用。1931年5月4日,致信孙用,说“那十二张壁画,不得已只好用单色铜版(因经济关系),书中空白之处,仍想将世界语本中之三个插画印上,所以仍请即行寄下,以备制图为荷”(《书信·19310504·致孙用》)。《勇敢的约翰》的制图工作完全由鲁迅亲自经营资金亦由他代为垫付。
1931年10月,《勇敢的约翰》终于由上海湖风书局出版,二十三开大本,道林纸印,并附铜版纸插图十五幅,除作者肖像外,A·Jaschjk二幅,B·Sandor壁画十二幅,其中三幅为彩色。该书是湖风所出文艺书中印刷得最好的一本。但让鲁迅感到遗憾的是,因为经费所限,“那难得的十二幅壁画的大部分只能用单色铜版印,以致失去不少的精采”[1](354)。
鲁迅经手编辑和出版的书籍刊物,都是很讲究封面设计和装帧的。鲁迅素来喜欢不切边的“毛边”书,甚至有“毛边党”之戏称,这多半是从读者使用方便考虑的,读者弄脏了可以切去;另外他认为毛边装还给人一种参差的美感。但《勇敢的约翰》却未按照他的要求印制成“毛边”书,且印刷时将厚纸改成了薄纸,书画上的字画位置也没按原定格式,鲁迅对此颇感不快。1931年11月13日,鲁迅致信孙用,告知已将书店按照约定送给译者的十本书分三包寄给孙用,“这回的本子,他们许多地方都不照我的计划,不过在这书店都偷工减料的时候,这本书却可以说是一部印得较好的书;而且裴多菲的一种名作,总算也绍介到中国了”(《书信·19311113·致孙用》)。由此可见,尽管鲁迅还有许多不满意之处,但他还是为把一部匈牙利诗人名作和两个画家介绍到中国感到欣慰。
四、垫付印费及版税
在出版此书过程中,鲁迅事无巨细,考虑周全。鲁迅一向认同“生命尊严、独立人格和自由思想要有稳定的经济保障作为支撑”[6],因此对孙用译作的经济收益颇为关心,主动给孙用传授经验。鲁迅书信和日记中经常提到“印花”或“印证”,这与当时的稿酬办法有关。当时出版社结付作者稿酬的办法有两种:一是按字数计算,一次卖断版权;二是按书的定价照实售册数收取版税。鲁迅的书多采用后者计酬。当时因鲁迅的书好销,经常被投机出版商盗印,所以鲁迅为捍卫自己的经济权,与书局约定,凡是出版他的译著,都要在版权页上贴上他自己盖有“鲁迅”二字印章的印证以资证明。鲁迅建议孙用也参照此法结算稿酬。1931年9月15日,鲁迅致信孙用,“我希先生给与印花壹千个,为将来算账地步,虽然能否算到不可知。我想印花最好用单宣(裁小),叠出方格,每张数十或百余,上加名印,由他们贴去”(《书信·19310915·致孙用》)。孙用接受了鲁迅建议,1931年9月22日和10月30日的《鲁迅日记》记载“午后得孙用信并印花千枚”;“以《勇敢的约翰》译者印证千枚,并插画制版收据,并印证税收据付湖风书局,共计泉三百七元,下午收所还泉五十”。
鲁迅做事一向严谨,《勇敢的约翰》印刷过程中的种种费用,鲁迅都及时告知孙用。在湖风书店制版时,因考虑到湖风书店是个小店,资金周转困难,为避免影响《勇敢的约翰》的出版,鲁迅自己花钱印制了十二幅插画和作者像。这在鲁迅的日记和致孙用的信中都有清晰的记载。1931年10月17日,《鲁迅日记》记载着“下午寄湖风书店信并《勇敢的约翰》插画十三种一万三千枚,图板二十块。”1931年10月5日夜,鲁迅致信孙用,告知《勇敢的约翰》已代校对完毕,他对书店排印迟缓很不满,“倘印Zola全集(即左拉全集》),恐怕要费一百年”。鲁迅在该信中详细交代了插图印制、制版费用、纸张来源、图书定价及批发价、版税等问题。考虑到孙用是个普通邮局职员,经济肯定不宽裕,鲁迅提前用书店还给自己的制版费作为版税垫付给孙用。1931年10月6日,《鲁迅日记》记载“午后寄孙用信,并代湖风书店预付《勇敢的约翰》版税七十”。而此时鲁迅自己的经济状况并不乐观,在1931年11月10日给曹靖华的信中说,“因为排日风潮,学生不很看书了,书店很冷落,我的版税大约就要受到影响,于是也影响于生活。但我想无论如何,也不能退入乡下,只能将生活状态收缩”(《书信·19311110·致曹靖华》)。
书印出后,鲁迅开始赠送友人,大力宣传。1931年11月12日下午,鲁迅收到湖风书店寄来的20本《勇敢的约翰》,第二天就寄给孙用11本,其中1本托其转赠许钦文。继而他又花费三十七元八角从湖风书店购买了75本《勇敢的约翰》分赠给朋友和美术青年,特别推荐书中的插画,供大家参考学习。如1931年11月14日的《鲁迅日记》记载,“下午寄紫佩信,并《勇敢的约翰》四本,托其分赠舒、珏及矛尘、斐君”。
孙用译作《勇敢的约翰》的出版是鲁迅甘愿做铺路石、为文学青年“打杂”、扶持进步文艺的范例之一。据许广平回忆:“从1929年11月6日至1931年11月18日止共费时间两年,才把这件事告一段落。其中经过,有鲁迅与孙用来往通信二十一封;与书店或有关人的接洽书信十二封,接洽五次;又鲁迅自己为《勇敢的约翰》制图而亲自跑制版所一次;编校算得出的有五次,最后才由湖风书店将书印成。这本小书如果不碰到鲁迅,大约在中国未必有和读者见面的机会的”。[2](665)鲁迅为这本书费去的精力和时间真是难以估量的。
对鲁迅的提携指导和无私帮助,孙用终生感激不尽,“没有鲁迅先生,它是不能出版的……为这后进的译者,为这生硬的译文,鲁迅先生是给予了怎样的鼓励,竭尽了怎样的心力啊!”[7]孙用后来成为知名翻译家和鲁迅研究专家与鲁迅的关爱扶持和影响是分不开的。
1987年,甸牙利政府在诗人裴多菲故乡基什卡寥卡建立了一座雕塑公园,为世界各国最早翻译裴多菲作品的译者建立纪念铜像,鲁迅和孙用作为中国最早译介裴多菲诗歌的翻译家,共同享受了这一殊荣。这也是二人因对裴多菲的共同喜爱而结成的特殊缘分吧。
[1]鲁迅.勇敢的约翰.校后记[M]//鲁迅.鲁迅全集:第8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352.
[2]薛绥之.鲁迅生平史料汇编第五辑(下)[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86:935.
[3]周建人,茅盾,等.我心中的鲁迅[M].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79:171.
[4]鲁迅.译著书目[M]//鲁迅.鲁迅全集:第4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187.
[5]卢军.济文字之穷——鲁迅的美术出版历程及思想探究[J].社会科学辑刊,2016(2):182.
[6]卢军.清末至民国民间经济生活的生动写照——论老舍小说的经济叙事[J].东岳论丛,2014(7):162.
[7]史索.从“满天星”到菊花——鲁迅致孙用信读后[J].编创之友,1981(3):37.
(责任编辑 陈方方)
I210.97
A
1672-8254(2016)06-0007-05
2016-07-28
中国博士后科学基金项目“民国时期作家的经济生活与文学选择”的阶段性成果(项目编号:2012M521687)
卢军(1970—),女,文学博士,聊城大学文学院教授,硕士生导师,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