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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河南伊斯兰经学流派初探

2016-12-16

北方民族大学学报 2016年2期

马 超

(中国人民大学哲学院,北京100872)



清代河南伊斯兰经学流派初探

马超

(中国人民大学哲学院,北京100872)

摘要:明末胡登洲倡兴的中国伊斯兰教经堂教育在传播过程中迅速形成了风格各异的经学流派,其中,陕西学派和山东学派对河南影响深远。有清一代,河南的伊斯兰经学受到两大学派的交替影响,逐渐形成了以兼容并包、博采众长等为特征的经学传统,是否形成经堂教育中原学派成为学界关注的新问题。

关键词:伊斯兰经学;山东学派;陕西学派;舍蕴善;杨振龙;中原学派

河南是中华文明的发祥地之一,也是伊斯兰教传入我国较早的地区,经过上千年的发展,伊斯兰文化以回族为载体,广泛地分布于河南各地。河南回族深受伊斯兰文化和中华文化的双重影响,千百年来,既恪守伊斯兰教信仰,又吸纳儒家文化,较好地完成了伊斯兰本土化进程。伊斯兰经学是伊斯兰知识和文化传承的主要方式。明末陕西胡登洲倡兴的中国伊斯兰经堂教育,成功地解决了回回民族形成和伊斯兰教本土化后中国穆斯林信仰和宗教教育的传承问题。新式经学传入河南后,很快形成兴盛局面,经学发达,经师辈出。有清一代,各大经学流派交替影响河南,在此基础上,河南形成了特有的经学传统,本文即围绕相关问题展开探讨。

一、中国伊斯兰经学流派

一般认为,明末清初经堂教育的兴起,与胡登洲的倡兴密不可分。胡登洲改革和创新了经典的传授方式,经堂语的运用又极大促进了对阿拉伯文、波斯文经典的翻译和阐述;他针对经文匮乏的现状,“遍索藏经之家,高价迄售,积久虽多,于是昼夜钻研,刻苦考察”[1](1),在先辈经验的基础上,基本确定了经堂教材的选用及传授标准,确立了在教义学上遵循马图里迪学派,在教法学上遵循哈乃菲学派的经学传统;他根据伊斯兰和儒学教育传统,以发扬正道为己任,大力兴学,倡兴游学传统,从而使新式经学迅速传至各地,开创了中国伊斯兰经学发展的新局面,解决了中国穆斯林的宗教教育危机。“(胡登洲)慨然以发明正道为己任,远近负岌来学者,师祖悉为供给,乐为教育;而于阿补·哈尼法数百年不及之道,至我太师祖承统发明而不堕矣。其时,冯、海二门父子祖孙得受宗旨,分教同人,而吾学遂乃盛传于中国。”[2]胡登洲所创新式经学兴起于陕西,风靡于全国,在发展过程中,不同区域很快形成了风格各异的教学传统,明确的传承系统和稳定的影响区域,学界称之为经学流派,该提法最早为庞士谦记述。

中国回文大学,向有陕西派(包括西北豫皖及南部诸省)及山东派(包括直鲁及东北诸省)之分。山东派发源于陕西,其创始人为常仙学(常巴巴)。……然中国回教之所谓派别,实非在学理上之派别,乃习惯之不同而已……回文大学之课本,有阿文波文之不同。有专攻阿文者,有阿波兼授者。关于前者,陕西派较多,后者山东派较多。陕西派之学重“精而专”,山东派之学重“博而熟”。[3]

上述文献的价值在于首次提出了中国伊斯兰经学的流派问题,且对创始人、范围、特点等精炼记述。学派概念最早见于河南学者的论述,与河南深受两大学派影响,切身体会双方异同有关。上述文献表明,陕西派、山东派是两大经学流派,山东派源于陕西派,创始人为常志美,陕西派之学重“精而专”,山东派重“博而熟”;陕西派、山东派的影响并非局限于两省,而是发轫于此;各种学派是讲授习惯上的差异,而非学理之别。云南学派、金陵学派、河州学派等概念的提出较晚,且与本文关系不大,故不做论述。

《经学系传谱》(以下简称《传谱》)中的师承关系表明,陕西学派和山东学派均源于胡登洲的经学系统*据《传谱》可知,常志美的师承关系可追溯为:胡登洲→冯二巴巴→冯伯菴→张少山→常志美。,因而,以往将胡登洲及其弟子视为陕西学派代表人物的观点值得商榷。不同风格的学派形成于经学的发展过程中,有相对性和比较对象,山东学派的兴起突出了不同经学传统的特点,也逐渐促进了学派观念的形成。同时,“自周老爷*庞士谦的记述中没有周老爷的名讳,但根据传说和史料,其应为西安小皮院清真寺《小昆原清真寺历代主讲德政碑记》中提及的周良浚,字默斋,泾阳塔底人氏。兴学,以至清末,陕西派多务‘认主学’”[3],这一传统影响深远,强化了学派的个性。

除庞士谦的记述外,民国回族报刊中有关两大学派的论述亦散见于不同文章中。相关记载多称陕西派、山东派。今人以学派论之,可能与突出讲学风格,淡化派别观念有关。

陕派讲经以精细著称,一本克拉目往往要念十年八年之久,但在近半世纪,已经走向末路。陕派阿衡讲卧儿祖,仿佛是学术讲演,其中允满文法,修辞学,认主学,理学,论理学,为一般乡老所不懂,而乡老亦以不懂去衡量阿衡的学问渊博,阿衡们亦以此来斗争。[4]

(海里凡教育)向有陕西派与山东派之分,山东派对于海里凡的管理较严,而对于“吾师塔”(师长)尚能尊崇;陕派尊崇海里凡,而采用自由放任态度,尊重“吾师塔”的观念极为薄弱。[5]

除上述特点外,两大学派在其他方面亦有异同。相同点如中期均产生承前启后的中兴者,如山东学派的常杰,陕西学派的周良浚;经学中心均发生转移,清中晚期,山东学派中心由山东济宁移至河北沧州,陕西学派中心由陕西西安移至甘肃平凉。不同点如陕西学派重经学教育,不重著译*除了相传冯二巴巴曾著《纳直问》(Mas al Naj)外,直到清晚期,普洱马阿訇撰写《正大光明》和《明理居正》,才弥补了陕学不重著述的缺憾。,山东学派自常志美起,经师多有著述;陕西学派内部一致,无明显分歧,山东学派古行、新行分化,贯穿其中;陕西学派女学传统不突出,山东学派女学教育发达。此外,陕西学派讲经中的批判风格*有关陕西学派中的批判经学特征,受虎隆先生启发。另外,虎隆先生对本文的修订提出了宝贵的意见,特此致谢。十分明显,如“针对当时中亚所谓‘苏菲’的‘天人合一’理论在中国的传播,正统的中国伊斯兰教受到影响,致使一些阿洪们受到影响的情况,普洱马(马寿清)用阿拉伯语著述《明理居正》一书”[6]。此外,两大流派的经学教材选用也稍有差异,不再赘述。

二、山东学派与清前期的河南经学

胡登洲的弟子冯二先生和海先师,冯二先生的弟子冯少川,冯少川的弟子张少山皆陕西人,相传冯二先生和海先师曾到开封推行独班学说[7],据《传谱》,冯少川、张少山曾在河南任教。早期经学由陕西传入河南,多搬聘陕西经师来豫设帐,显示出明清之际陕西对河南经学的影响。

(一)山东学派传入河南

清初,山东学派的兴起是中国伊斯兰经学中的重大事件,对经学格局产生了深远影响。济宁文化底蕴深厚,又是运河之都,交通便利,加之华北、中原是回族的第二大分布区,常志美、李永寿二师在此设帐四十余年,弟子众多,济宁成为经学重镇。《传谱》中将其成就归为四方面因素,“二先生之不惮劳烦,而勤训授砺诸后进,一也。然亦诸生之奋迹自砺,二也。再则学舍制造得宜,三也。众乡耆之为主供学,四也。由是四十余年,方克多士之济耳”[1](58)。舍蕴善与杨师的对话也反映出济宁经学的兴盛,“‘今天学何地最盛?’曰:‘秦、楚、吴、梁皆有学者,其教授有法,人才盛集,无如济水常、李二师’”[1](84)。山东学派的形成,与济宁经学成就斐然关系密切,“吴、楚、燕、秦诸馆之所出人才,未及济水之半,故大成者约百十余,而有济济多士之谚”[1](58)。常志美所著《哈瓦依·米诺哈志》被誉为中国最早的波斯语文法著作,该书有助于海里凡对波斯文典籍的学习,形成了山东学派阿拉伯文、波斯文并重的经堂传统,体现出常志美对经学的继承和发展。

由于地理因素,济宁的经学很快就影响到河南,其影响主要通过两方面实现。

其一,河南籍海里凡学习于常、李二人帐下,济宁成为求学的新目的地。《传谱》中最早的河南籍经师把继吾和许景祥,分别求学于张少山、马明龙帐下,其后,郑州的虎清宇、开封的李秀峰、陈州的穆天凤开始求学济宁常志美、李永寿帐下。这一阶段,河南籍海里凡大都出自济宁经学系统,如《传谱》中舍蕴善有八位河南籍弟子,马续轩的弟子古伯玉、马恒馥的侄子马炳然等也都是河南籍。河南流传过俗语:“求学到山东,穿衣挂帐到陕西。”*河南南阳河街清真寺沙秀峰教长讲述。

其二,搬请山东学派经师来豫设帐。舍蕴善、马续轩、李美吾等均在河南设帐,其中,舍蕴善的影响最为深远,在经学流派的转变中起到关键作用。这一传统一直持续到清晚期,其经学中心北移,陕西学派中兴,庞士谦有“早年,中原各寺多聘请山东阿衡,如何三阿衡、老宋阿衡、洪五阿衡等”[8]的记载。

(二)舍蕴善与河南的经学传统

舍蕴善的经学教育背景复杂,他曾跟随的杨师、冯四师、马永安、马五师、常志美、李永寿等六位经师中,前四位皆为西北籍,且求学时间长于跟随常志美、李永寿,且其对性理之学多出于悟彻。《传谱》将舍蕴善归于常志美、李永寿的传承谱系中,表明两人对其影响之大。而今人亦视舍蕴善为常、李之后山东学派最重要的经师。

舍蕴善对河南经学的影响主要通过四个方面的因素共同作用实现,并决定了河南经学的发展方向。

1.设帐地点多。舍蕴善设帐共计二十余处,历时四十余年,跨越陕西、河南、安徽、辽宁、北京、河北六省,是《传谱》中设帐地点最多的经师,故其经学思想传播广泛。舍蕴善在河南设帐八处,共计十七余年,超过设帐地点的三分之一,接近设帐年限的一半,在时间和地点上都保证其在河南穆斯林社会中传播思想和培养弟子。

2.教育制度完备。《传谱》“序”中分别收录了“勉天下万世之学者”“习经宜察可否习读者”“录考城乡耆公议诫约”“录蕴善先生规序”“蕴善先生收录门人法”“蕴善先生授学较徒法”等内容。由此可知舍蕴善设帐授徒制度之完备,如收徒、学规、授学等皆有标准。在收徒中,注重学生的品德、天赋、学识、年龄等;在管理中,根据时弊,制定学规三十八条,要求学生遵守;在授学中,根据学生的知识背景,量材授学,课程有序。完备的教育制度使得经堂教育进一步系统化,对培养优秀人才有重要作用,以至于有“舍学”概念的提出*李兴华先生在《中国伊斯兰教史》中提出了“常氏经学与舍氏经学”的问题,并在《开封伊斯兰教研究》等文章中予以论述。。

3.乡耆支持。经师设帐授徒顺利与否,与乡耆的支持有密切关系。正如赵灿所说:“学者之成就,虽由明师之指授,亦仗经理学务的乡耆。”[1](107)经师的搬请,经学的运行,经费的筹集,都与乡耆息息相关。《传谱》中“为主贤德之乡耆纪事”记述了七位乡耆的嘉美德行。舍蕴善设帐各处,乡耆的支持十分明显。如河南“考城之小宇金耆,捐金设学,惟请蕴善先生,已经供学八载,以事抚台之礼而敬事先生。……连年学馆不断,皆其由也”[1](109)。舍蕴善在考城设帐之成功,与乡耆金小宇的支持密不可分。乡耆注重兴办经学,培养传人,为经师授徒的顺利开展创造各种条件,经学的兴盛与否,乡耆起到了重要作用。正因如此,考城是舍蕴善设帐最久的地点,也是培养出众多经学人才的中心。

4.培养学生众多。设帐多处是舍蕴善经学思想传播的重要途径,弟子众多则是继承和弘扬其思想的关键因素。襄城县《重修清真宗师衮白序》碑文称其“弟子不啻三千”*此碑刻立于清嘉庆十七年,此处碑文为笔者抄录于襄城县石羊街清真寺的《重修清真宗师衮白序》。,说明其经堂教育成就显著。《传谱》中所列舍蕴善传弟子五十名则是佼佼者,其中有八位河南籍经师,这对舍蕴善思想的传播起到重要作用,如马君锡、虎巨卿、把松之、把汉光、赛震寰五人为郑州人士,这里是河南新行传统保持最完整的区域。

舍蕴善对河南经学的影响,除了经学教育外,也体现在教法遵行上。独班制在河南的最终确立与舍蕴善有重要关系,更为重要的是新行主张的影响,舍蕴善的“十八条”主张曾被荥阳、洛阳、博爱西关的穆斯林接受,形成了独特的新行传统。以荥阳为代表的新行地区经学兴盛,并影响到河南其他地区,体现在河南的格迪目(古行)中“卫特尔”拜后不叩首,主麻日先念《山洞章》,后念“邦克”等特点上[9][10]。

(三)女学传统的形成

中国穆斯林兴办女学的传统由来已久,大同清真寺《重修礼拜寺碑记》载:“嘉靖元年,有女师苏明大师氏,经典家传,贤慎持著,即四方老师硕学”[11]。比较两大学派,山东学派中女学更为发达,如北京,河北沧州,山东济南、济宁等地历史上皆有女学(女寺)的存在,“马鸣皋纪事”中“请开女学”[1](63)是山东学派早期开办女学的记载。从两大学派的特点看,河南发达的女学传统是其受山东学派影响的又一表现形式。

清真女学(女寺)的创立是河南伊斯兰教的特色,在中国伊斯兰文化史中有重要位置。与其他地区相比,河南的清真女学(女寺)不仅形式上独立,而且形成了完整的经学教育体系,承担起培养女阿訇的重任。女阿訇招收女学生,教授经学知识,培养女性教职人员,逐渐形成了特有的女学经学传承体系,其教材主要为波斯文或小经所著女学“五本经”*河南女学“五本经”包括《凡苏里》《穆信玛提》《欧姆戴》《否足》《哈噶叶格》。,而常志美的《哈瓦依·米诺哈志》也是常用教材。

河南的女学(女寺)主要分布在开封、郑州、洛阳、焦作、周口等地区。开封曾是女学教育最为发达的地区,并影响到其他省份。米长茂(1911~1982)曾言:“我小时候济南有一位女阿衡,从河南汴梁(开封)穿衣回来,说明那时河南开封已有女寺。”[12](20)近代影响更加明显,由于河南回民的迁徙,受陕西学派影响的西安、兰州、平凉等地也开始出现女学。开封王家胡同女学堂内的《郑公捐助王家胡同清真女学堂》碑文载有女学堂的经学传承史,“如王家胡同旧有女学,六十余年,始自李门袁女阿訇。设教其中,承教者经明一已多人,教洽四方多人。不意袁女阿訇鹤驾西归,令徒武门张女阿訇尊先路,步后尘,洵后先辉映矣”[13]。根据碑文,开封王家胡同女学堂建于公元1817年左右,当时即有女阿訇,且其逝后由女徒接任。这表明开封的清真女学历史早,教育发达,传承形成体系。

总之,从清康熙间至道光间近两百年间,河南经学传统受山东学派影响明显。主要体现在求学目的地为山东、多搬请山东阿訇、兴办女学、《哈瓦依·米诺哈志》等典籍在河南的使用等方面。尤其是女学传统和波斯文典籍贯穿清代,是山东学派影响的结果,而女学教育也在河南发扬光大。山东学派影响留下的烙印,使河南的经学朝着融汇各学派特色的方向前进。

三、杨振龙与清晚期陕西学派的影响

(一)时代背景

1.山东学派中心北移。清晚期山东学派对河南影响的减弱,与济宁教育衰落,经学中心北移有关。济宁经学曾盛极一时,但经学中心单一,兴盛局面很容易受各种因素影响。常、李之后,潜在的问题在《传谱》中已有流露,“后来寻学之辈,耐何无分良莠,不辨莸熏,一概录居门下……逮师长无暇(赴席以终日)留心觉察,乡耆只知尽送供费故也”[1](59)。在常、李之后,济宁经学出现问题,经师忙于应酬,授学懈怠;学生良莠不齐,学业懈怠,故赵灿感叹:“惜乎兹土第一学堂,不能似昔蔚起人才耳”[1](62)。常、李的弟子来自全国,又以华北为主,他们将山东学派经学传至各地。北京、天津、沧州、济南等回族聚居地经学兴起,客观上削弱了济宁的中心地位。常杰阿訇设帐主要在鲁北、河北、北京等地,也反映出济宁之经学地位减弱的态势。尤其是沧州,穆斯林数量多,成为山东学派的重要基地,甚至有河北派之说[14]。济宁地位之经学减弱和经学中心北移,使其对河南的经学影响削弱。

2.周良浚与陕西学派中兴。清乾嘉之际,陕西学派出现一位重要的经学家,影响深远,即庞士谦记述的“胡太师四传门人”周良浚*据胡登洲和周良浚生活的年代可知,四传门人之说不可靠,黄登武考证其为八传弟子,参见《中国经堂教育与陕学阿訇》(内部资料)。。“迨胡太师四传门人周老爷时,学问更为渊博,其讲解之严密,追求之细致,较前大为进步。而回文大学之尔林,人才辈出,亦皆在于此时。周良浚之八大弟子,对于中国回文大学均有功绩,其暮年所收之诸小弟子,学业功绩则更驾八大弟子之上。”[3]《夫子米公遗思碑记》载有周太老师对经学的贡献,“时周太老师主讲小悲园,太老师生值经学诲盲之际,以起衰为己任,考订之,折衷之,为正学之宗,四方求教者云集”[15](180)。

中国伊斯兰的经学在跌宕起伏中发展,经历了早期的兴盛,至清中叶,陕西的经学也出现了诲盲问题。而“以起衰为己任”[15](180)的周良浚,考订经学典籍,调整经学传授,培养众多弟子,“学问更为渊博,其讲解之严密,追求之细致”[3]。自周良浚起,研习“认主学”成为陕西学派经学的重要特点。“陕西派有往往专攻一门者,例如讲授‘认主学’的,专授认主学而不讲其它。自周良浚兴学,以至清末,陕西派多务‘认主学’。此乃受第四世纪后回教世界潮流的趋使,因当时一般文人学士以辩论‘认主学’为时髦,而政治领袖亦爱好之。”[3]

后辈学者继承此传统,清晚期的普洱马阿訇“跟随周良浚的弟子陕西米真一和云南建川马等学习认主学名著《教义学大纲》。……普洱马阿洪一生呕心沥血,执教六十年,擅长讲授伊斯兰认主学和哲学”[6]。经堂教育将“认主学”作为重中之重,反映出先辈学者将其视为攸关中国伊斯兰教命运的关键。

总之,周良浚在经学发展史上至关重要,其扭转了经学衰微的局面,使陕西学派中兴并开创了近代辉煌。

(二)陕西学派传入河南

中兴后的陕西学派影响河南,与杨振龙*杨振龙,行二,故称二杨阿訇,又称杨半面,河南桑坡人,生卒年不详。等回豫开学有直接关系。“自从二杨阿衡在陕西成名回豫之后,设帐讲学,于是讲学之风大兴,而中原教门也一变而成为陕西学派的系统了。”[8]庞士谦曾记述其又在另一著作中多次评价杨振龙的经学地位,称“河南回文大学之创立即始于二杨阿衡”[3],又称“此后的知名阿衡大都出于杨门”[15],前者强调杨振龙倡兴了河南近代的讲学之风,改变了河南经学的低迷局面,后者强调杨振龙家族对河南经学传承系统的影响。

同时代求学陕西的豫籍海里凡,佼佼者甚多,除杨振龙外,还有其同学兼同乡张古东。相传张古东曾担任周良浚学堂中的大学长,其博览浩繁、博古通今,曾在河南清化等地开学,刘宗贤、刘玉振、把玉清等豫籍经师皆其弟子,后受聘山西长治并落户,故而对河南经学的影响减弱。其后又陆续涌现数位知名者,如开封的周德、齐大阿訇、桑坡的白五。据庞士谦记载,“当时豫籍学子在陕著名者,先有张古东、二杨;后有周德、白五、齐大等阿衡(按:张、杨、白为桑坡人,周、齐为开封人)”[8]。

总之,自从周良浚中兴陕西学派后,陕西成为河南海里凡求学的新目的地,一大批海里凡在陕西学成归来,成为在河南设帐讲学的中坚力量。同时,陕西学派的讲授风格也影响了河南经学。这一转向标志着陕西学派传入河南,确立了近代河南经学的新传统。

(三)陕西学派传统在河南的确立

陕西学派传统在河南的确立,杨振龙的作用最为关键,其开创时代的先河,且其家族经师辈出,“此后的知名阿衡大都出于杨门”[8]。

1.杨振龙经学世家。杨振龙家族的文献记载匮乏,庞士谦和黄登武的著作有所涉及。杨振龙在咸同回民起义前,投身周良浚帐下,为其暮年所收小弟子,开创了清晚期河南海里凡求学陕西的新风气。据传,杨振龙曾设帐开封善义堂清真寺(公元1887年建成),任首任教长。杨振龙育四子,长子杨泰恒、四子杨泰贞皆知名经师,次子、三子未曾习经。后人常误称二杨阿訇为杨泰恒、杨泰贞,如“周良浚晚年收有小弟子,最著名的有马德新、张古东和二杨阿洪,即杨泰恒、杨泰贞”[16]。显然,白先生的记述受庞士谦影响,但误解其中二杨阿訇的含义。杨泰恒天资聪慧,十八岁设帐讲学,曾任教开封东大寺、王范清真寺等,惜英年早逝。杨泰贞(1857~1933)虽无长兄聪慧,但思想过人,学识渊博,有“阿訇王”之美誉,曾设帐沁阳水南关、造店、桑坡白老寺、桑坡张寺等。杨泰贞于1933年5月21日去世,碑曰“流芳百世,设帐多方堪称经林泰斗,及门三千不愧教中伟人”。杨泰恒长子杨良俊(1850~1953)亦为知名经师,曾师从杨泰贞、普洱马等,在桑坡上寺等开学,归真于山西。其子杨明涛、杨明轩亦为知名经师。

2.陕西学派传承体系。陕西学派影响河南,河南经学流派转变,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其一,杨振龙开启求学陕西之风在前,周德、白五、齐大阿訇等相继跟随在后。河南穆斯林有“二杨周德白五齐”之说*河南卢氏县马文明阿訇语。。河南籍海里凡前往陕西求学成为传统,早先的“学习在山东”,变为“穿衣挂帐到陕西”。陕西回民起义后,陕西学派中心移至平凉,求学地点又多以平凉为主。除“二杨周德白五齐”和张古东外,王宝云尝求学于陕西,马长清、赵永清求学于普洱马帐下,谢文光、洪宝泉、虎延璋、赵明堂等求学于窑里马(马永成)帐下,刘玉振、尚希贤曾求学于小皮院清真寺。以上皆名震中原之经师,足见陕西学派对河南的影响程度。其次,杨振龙家族对河南经学影响深远,近代以来,河南的知名经师大都出自杨家经学传承系统。杨振龙已知弟子有杨泰恒、马长清。杨泰恒传王宝玉和杨泰贞等,马长清传把玉清、王士臣、马仁轩等。王宝玉传丁锡忍、哈德成、赵永清、马自成等,杨泰贞传杨良俊、谢文光、马松亭、庞士谦等。其中,赵永清、谢文光又开创了河南两大经学传承体系,即“赵派”和“谢派”。

(四)经学中的陕西学派特征

首先,自周良浚起,陕西学派注重讲授“认主学”的传统为河南经堂教育继承。“王四阿衡名宝云,皖北人,生而聪慧,得天独厚,曩日求学于陕西,尤精于克拉目学,设帐中原,桃李遍南国。”[17]虎延璋阿訇出身经学世家,承袭陕西学风,在善义堂清真寺等地求学于窑里马帐下,擅长讲授“认主学”,号称“《凯俩目》学问”*河南卢氏县马文明阿訇语。。当代经师谢克选在讲学过程中亦不断强调“认主学”的重要性。其次,陕西学派的教学管理模式影响到河南。民国报刊曾有文记叙:“陕派尊崇海里凡,而采用自由放任态度,尊重‘吾师塔’的观念极为薄弱,因此王四阿衡当日曾说:现在的海里凡如果能尊重他的吾师塔时,称他个‘老凯’*“凯”为河南方言,有诙谐之意。,否则就叫他‘老王八蛋’。”[5]再者,经学教材的使用受陕西学派的影响。山东学派与陕西学派对经学教材的选用大都一致,只有个别差异,陕西学派中的必修教材《噶最》《侯赛尼》等经典,在山东学派则为选修或参考教材。然而,在河南的经堂教育中,《噶最》《侯赛尼》是常用必修教材,这反映出河南经学教材使用也受陕西学派影响。最后,批判经学传统在河南经堂教育中也有体现,王宝云“学识超众,脾气甚傲,常于讲学之际,批驳著者说:‘著者不应该如此说法!假使我知道著者的坟墓在哪来,我去拉他,打他两耳光。’固然由这话看出来他老人家的傲气来,但是总比那一般盲从古人者高之一筹”[18](67)。

四、思考:是否存在中原学派?

学派根植于中国伊斯兰经学传统中,系统论述于民国,阐述发展于当代。受民国学人有关陕西学派和山东学派论述的启发,今人又提出云南学派、金陵学派、河州学派等。陕西学派与其他学派是源与流的关系,学派反映的是不同地区经堂教育的差异和特色。经堂教育中原学派概念首见于2007年[19](297),河南学派概念被系统论述于2015年[20]。本文论述了清代山东学派和陕西学派对河南的影响,河南的经学既有山东学派因素,又有陕西学派风格,既受到舍蕴善新行主张影响,又有发达的女学教育,且有约定俗成的地方宗教传统。上述几个方面是否构成新的经学流派?河南是否形成了别具风格的中原学派(河南学派)?如何看待舍蕴善经学教育体系在河南的地位?如何看待清末河南经堂教育中经师辈出,经学系统自成一体的繁荣局面?如何看待河南经学教材结合了两大学派的特点?这些问题将会对探讨中原学派是否成立有所启发。

回顾河南经学的特点,可以得出如下结论。河南独特的地域位置和交通枢纽地位,以及众多的穆斯林人口,成为中国伊斯兰经学中不同流派、不同思想传播和交融的场所。河南穆斯林接纳与借鉴陕西、山东两大经学流派的特点,在发展中逐渐形成了颇具地域特征的经学传统。如果说陕西、甘肃和山东、河北分别代表两大学派的典型经学特色,那么,河南的经学则呈现出特有的形态。也正是如此,形成了河南经学的重要特征:思想包容、博采众长,男学与女学并重,基本避免了教派问题的困扰,形成了有效的调节机制,为当地伊斯兰教的发展提供了重要保证。

总结其经验,正是这种沟通四方的地理特点和不拘泥于一家的开放心态,为不同地域中的经学和不同背景的经师提供了展现的舞台。立足于基本教义教法典籍,以哈乃菲教法为根本,以马图里迪教义为信纲,以遵守当地宗教传统为规约。发展至清末,河南伊斯兰经学传统基本形成,这也为河南经学自成体系、经堂教育兴盛、人才辈出打下了坚实基础,而中原学派的概念也值得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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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海晓红】

中图分类号:B968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4-6627(2016)02-0089-06

作者简介:马超(1987-),男(回族),河南方城人,中国人民大学哲学院博士生,主要从事中国伊斯兰教研究。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伊斯兰教在中国的本土化研究”(14XZJ009)

收稿日期:2015-12-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