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边政学视野下的丝绸之路沿线地理研究——以《边政公论》所刊论著为中心
2016-12-16汪洪亮
汪洪亮
(中央民族大学民族学与社会学学院,北京100081)
民国边政学视野下的丝绸之路沿线地理研究——以《边政公论》所刊论著为中心
汪洪亮
(中央民族大学民族学与社会学学院,北京100081)
摘要:丝绸之路沿线地区是民国边政研究的重要区域。不少学人从边政角度考察丝路沿线自然、人文地理,对如何发展边疆经济与文化提出了不少卓见。这些建议大体遵循自然与人文兼顾、经济建设和文化教育并进的思路,且与抗战建国的特殊时局联系起来,牵系其心的是促成该地与内地的团结一体,共同构建一致对外的抗战建国的中华民族。
关键词:民国边政学;丝绸之路;《边政公论》;边疆地理
早在20世纪20年代,中亚和西域就是中国学界中西交通史研究中的专门课题,向达、冯承钧、黄文弼、张星烺、季羡林等人的研究即为其中之翘楚。我国西北地区作为西域的组成部分是丝绸之路的重要区域,也是民国边政学热潮中众多学者关注的地域。抗战时期,不少学者来到西北地区,将抗战建国的时代语境与边疆建设的迫切需求结合起来,审视丝路沿线这一特定区域。笔者拟以民国时期最有影响的边疆研究期刊《边政公论》所刊发论著为中心,对时人关于丝路沿线的自然、人文地理考察略作述论,梳理其发展边疆经济与文化的认识。
一、民国学人对边疆地理与边政工作关系的认识
民国时期,国人对边疆概念的认识纷繁杂陈,如周昆田所言“国内学人及从事边政工作之人士,对此问题即不断加以研讨,惟以个人观点的不同,见仁见智互有歧异,迄未获一致的结论”[1](5)。不过,仅从地理角度不能解释人们言说的“边疆”,却是时人共见。黄奋生认为“中国边疆”有两方面意义:“一为国界的边疆,即与外国领土接壤的区域;一为文化的边疆,即未尽开发的土地,其间为游牧经济的各宗族所散居,而其习俗、宗教生活、语文等与农业文化不同的区域”,这样“颇能把中国边疆的涵义道出”[2]。吴文藻、李安宅、顾颉刚、朱家骅等与其见解有异,但重视其文化内涵则大致相似。《边疆研究季刊》编者亦宣称:“所谓边疆,依词义释之,当为中国与外国毗邻之地区。惟吾人本于文化观点,以为边疆之涵义,当为‘中华民族文化之边缘’。”[3]以文化的边疆为主要研究范围,这并不意味着地理研究不重要。吴文藻认为“九·一八事变”后复兴的“中国边疆学”,“欲知边疆的经历则求诸史,欲知其现状求诸地”,“为边政设计工作着想,通达边疆现状重于了解边疆经历,所以边疆地理研究重于边疆历史研究,并且边疆人地志,与边疆民族志或风土志,关系本极密切”[4]。林耀华认为,边疆研究者“必须首先知道的就是边区地理环境和历史沿革”,“史地学识即为研究边区社会的基本条件”[5]。张印堂指出,在边疆行政与建设工作中,“移民垦荒与土地利用,及富源之启发和国防的建设殆为其最要者”,而“行政建设计划,随地而异,无精确之地理知识,欲谋‘因地制宜’之行政与建设,诚无异空谈。况边政与外交相互连系,一经处置失当,遂足以引起国际之纠纷,以致危及国家安全,过去重要如此,将来尤甚,观乎此,我国之边政与外交于边疆地理,更不当忽视”[6]。
《边政公论》编者明言:“建设国家莫不以地理事实为基础,而边政之设施,其与地理之关系尤为密切”,并从订立国界、土地利用、边防建设、移民实边等四个方面论证了“精详研究边疆地理,实为至要”,呼吁国内地理学界同道,“使我国边政能以建立于地理基础之上”[7]。以上论述颇能代表当时边政学者对边疆地理在边政建设中的基础性地位的认识。而从边疆考察与研究成果来看,地理亦属大宗。《边政公论》宣称“以研究边疆政治及其文化,介绍边疆实际情况为目的,举凡政治、经济、交通、教育、宗教、民族、语言、史地诸问题有关边疆之一切论著,均所欢迎”。据统计,该刊所发文章,“地理”栏目就有70多篇,占总刊文数近三成,其他相关栏目也有不少文章探讨边疆地理问题,对中国边疆各个区域的地理、政区、资源、交通、环境、人文等问题均有涉及。在其91名特约撰稿人中,具有地理学背景或学界公认为地理学家的学者有18位,而史学家也有18位,可谓平分秋色。边疆地理问题的重要性及当时学人对此研究的投入可想而知。
二、抗战建国时代语境下国人对丝路沿线自然、人文地理的考察
在中国境内,丝路沿线地区实际上就是陕、甘、宁、青、新等5省区之部分区域。西北开发是国民政府边疆建设的重要组成部分。关注西北者,既有官方组织,也有社会团体和个人。范长江的《中国的西北角》、顾颉刚的《西北考察日记》、杨钟健的《西北的剖面》、刘文海的《西行见闻记》、林鹏侠的《西北行》、顾执中的《西行记》、保衡的《西北旅行杂记》、舒永康的《西行日记》、丁骕的《西行记》等,多已成为西北考察的经典之作。这些著作中,不乏对丝路沿线的地理考察。
丝绸之路最核心的区域为甘肃走廊,因在甘肃境内黄河之西,多被称为河西走廊。邹豹君认为,世界上有名的走廊,大概可分两大类:一是政治上的走廊(Political Corridor),随国际形势改变而起灭;二是地理上的走廊(Geographical Corridor),“甲乙两地的连络,仅能依赖一条狭窄的天然孔道,其两侧的山地不易通过”。甘肃走廊是地理的走廊,南北两侧排列高山,中夹“纵谷”,“形势天成,为一非常完整的地理单位”,“亦为世界陆路交通中之最长孔道”,是中国内地与西北的唯一交通孔道,新疆与内地联系,只有依赖甘肃走廊,“宽逾二千五百公里的地面,仅中间有一条通路,似此孤独性的走廊,在世界上实在没有第二条路线可以相提并论”,而世界其他走廊,都有辅助路线。他指出,世界区域地理有所谓属区(Genetic regions)和特区(Specific regions)者,甘肃走廊是一个“标式的特区”,“在全世界中,并没有第二个地方类似甘肃走廊”[8]。李式金指出,“这个地方,为内蒙古高原青海高原间的狭长平原,地理上有名的甘肃走廊Corridor of Kansu,为内地通新疆唯一的孔道”,如此形状,全国独一无二[9]。
邹豹君从历史和现实(未来)的角度对甘肃走廊的重要性进行了分析。就历史而言,其作用表现在,“第一为屏障内地,第二为文物交流”,汉武帝能安定西北,乃因“控制甘肃走廊截断匈奴右臂”,“能利用走廊作为发展的基础”。汉唐元清国土广袤,亦因其能积极控制走廊,安定西北。“汉唐时代曾由西域输入宗教文化及多种物产,中国物产由是趋于复杂,而思想界亦发生剧烈的变化。中国的丝绸及以后的瓷器,亦曾引起西人的珍视”,“在海运开通以前,甘肃走廊对于中西交通的重要,不啻现在的苏伊士运河”而其现在及将来的重要性,就国内而言,“西北半壁与内地的联系,仍然依赖甘肃走廊”;从国际交通来看,远东与欧洲往来,以前或绕经印度洋的海路,或绕经西伯利亚的陆路,将来海参崴铁路若由天水延至塔城,而与苏联土西铁路接轨,则此路将为东亚与西欧往来的捷径,“不仅是我国内部的走廊,亦将为欧亚的交通孔道”[8]。在他看来,固然“建国的根据地在西北”,但是“建设西北的根据地又在走廊”[8]。
李式金认为甘肃走廊土地肥沃,农牧皆宜;矿产尤其是煤和石油资源丰富;为抗战时期重要的国际路线,地位较历史上其他时期更为突出[9]。张丕介认为,不到30年,中国政治中心已变换四个地方:北京、南京、武汉和重庆,众人皆知。但是全国地理中心在甘肃,识者不多。甘肃自古就是军事交通要冲,经营西域、北疆的必经孔道,也是西北边疆入侵或入朝中原唯一的交通路线,历代不少兴亡大事都与走廊有密切关系。其现在的地位和过去一样重要,或者更为重要,“国防前线,实际上已不在地图上所标识的边地,而早已缩到西北走廊的走廊”[10]。
陈正祥对甘肃地理环境与农业区域进行了专题研究,认为甘肃之地形、气候与土壤,同属地理环境之重要因素,对农业生产影响甚巨,因多为旱粮区域,稻米仅在灌溉便利处偶见,故甘肃民众以小麦、小米为主食[11]。
其实不只甘肃,宁夏、青海的地理位置同样至关重要:一为甘肃走廊的自然屏藩,既是通往西域、中亚与东欧的要道,也是蒙藏民族往来必经之路,“汉蒙回藏四大民族交会的场所”;二为西北后方的“安全地”,其在西北地位与川康黔在西南地位相当,“值此抗建期中,强敌压境之下,建设此安全地区,使成为军政经教之重地,诚目前国人当务之急”。张印堂认为宁、青地区经济地理具有三点有利条件:一是农牧兼营,二是移民园地,三是西北贸易的供销基地,“不特为捍卫我西北国际通路之屏障,安全之后方与移民农牧之园地,实亦将为我国西北贸易之一大供销场所”。困难有五:一是原野辽阔、地形艰险导致交通梗阻;二是地势高峻、气候干燥导致土地利用困难;三是民族习俗各异导致农牧兼营障碍;四是居民稀少与人工缺乏不利于工商业发展;五是作物品类及牲畜类别分布与土质水草及时令适应困难[12]。
新疆面积相当于16个浙江,孤悬西北。新疆考察研究是西北边疆研究中最重要的组成部分,成果也最为丰硕。单是在《边政公论》边疆地理专栏文章中,新疆地理研究就占了近三成,较为重要者有黄文弼对新疆山系、水系的考察,程纯枢对新疆及外蒙古气候的考察研究,等等。该刊第3卷第10期可谓新疆地理专号,发表了黄汲清、陈正祥、丁骕、黄瑞采、杨乃俊的新疆考察论文。
黄文弼早在1928年至1930年就在吐鲁番盆地和塔里木盆地周围诸古代遗址调查,采集甚丰富。1933年,他以西北科学考察团理事身份作第二次新疆之行,南行到罗布泊地区,发现一段丝绸古道以及古渠遗址和屯垦遗迹。1943年受西北大学委托再赴新疆,考察重点在教育文化及古迹古物,可谓踏遍新疆,对其地形相当熟稔[13]。他分别对其山系(帕米尔高原、昆仑山脉、天山山脉、库鲁克山脉、阿尔泰山脉)、水系(塔里木河、伊犁河、额尔齐斯河、巴尔库勒淖尔)作了分析,对其地理环境及相关产业作了详细介绍[14]。
丁骕认为以天山为界分北疆、南疆,“忽略南北边之阿尔泰山及昆仑山,而亦未以天山为一独立的区域”。他“完全以地势地质构造为依据”,将新疆划分为6个大区20个“副区”:北部山原区(包括阿尔泰山地、布尔根高原、布尔津平原、塔城高原)、北疆盆地(包括绥来盆地和艾比湖平原)、天山山地区(包括天山、伊犁平原、镇西盆地、吐鲁番盆地、拜城盆地、乌什平原)、南疆盆地区(塔里木盆地自成一区)、北山区(包括星星峡高原、白龙堆高原、库鲁塔克、焉耆盆地)、昆仑山地区(包括昆仑山、帕米尔高原和藏北高原),并对各个区域的地势地形等情况进行了详细介绍[15]。
邹豹君从地理和地缘两个方面,对新疆地理和社会特征进行了探讨。他认为新疆与内地隔膜严重,民族复杂,自治要求强烈,其“最大的因素”分别是地理环境和地缘的特殊性。地势复杂导致对内对外交通都很困难,文化沟通和知识发展受到限制,物资流通及经济发展也受束缚。该地气候干燥,矿藏相当丰富但未开采,北疆以牧业为主,而南疆以农业为主,人口密度相对于当时农业牧业生产方式和能力而言已“饱和”。而地缘关系特殊处主要有两点:一是“隔绝地带太广,距离高文化区域太远”,当中国“政治修明国力充实”时,新疆与内地省份关系密切,反之则与中亚各地“较为接近”;二是“内部民族复杂,周围民族也复杂”,由于一些紧邻民族,如北部的蒙古族(外蒙),西部的哈萨克族、乌孜别克族、塔吉克族等均已独立成国,新疆内部相关民族也易受到影响而“跃跃思动”,他认为交通条件改善是加强新疆与内地联系的当务之急[16]。
徐益棠从地形、地质与土壤、气候等各个方面阐释新疆之自然地理,认为“颇有几个特殊问题,影响于人文地理”。一是农耕与畜牧的分布,即与省内各地之自然地理状况相关。二是聚落与民族的分布,农业、牧业区域人口疏密不一,民族分布情况也不同,因各族自成集团,文化相互隔阂,政治易起纠纷,中心问题是应加强民族团结。三是新疆“水源为新疆居民最重要之需要”,河流上下游往往有争水而致纠纷。四是新疆交通建设乃必需但又受限于地形、水源等自然地理条件。五是边防问题,尤其是新疆北部“交通机构不备,道路不治,沿途缺少人烟,给养不易”,“遂成为严重之问题”。六是分省问题。时人因为新疆过大,不易经营,遂有分省之议,以天山分南北两省,但徐益棠提醒,由于新疆特殊的自然地理和人文地理影响,设省等事需慎重考虑[17]。
三、时人对丝路沿线经济文化建设路径的建议
边疆经济发展是边疆社会稳定的重要基础。“边务政策,如果不与经济政策相配合,把他的基础放在经济方面”,“永久不会有真正的成功”,只有搞好经济建设,密切经济联系,“边疆民族才能够了解大中华一统的利益”,经济建设“在边务政策中间应该占一个绝对重要的地位”[18]。朱家骅认为,边疆经济建设目标有二:一是内地与边疆“结为国防经济的整体”,二是“边疆人民的生活问题得到圆满的解决”[19]。可见时人对边疆历史地理和经济发展的关注,并非将其作为单纯的经济发展和民生问题,而是提高到了国族团结、国家统一和国力强大之必要条件的高度。边疆经济落后主要受制于自然环境影响,社会生活“差不多都直接受物质环境的支配”,“衣食住行一切都受了物质环境的限制”[20]。边疆经济发展既受自然环境所制约,则其经济改进途径亦非改善边疆自然环境所莫由。
以丝路沿线为中心的西北地区,与经济建设有关的地理支配因素较多:一是偏居亚洲内陆,距海甚遥,且在政治地理上,长期远离全国政治及经济中心;二是面积辽阔、地形崇高,因为高大山脉的阻隔和若干河流的冲击,内部形成几个较为低平的盆地和谷地,成为“经济要区”;三是气候干燥、黄土深厚,植物繁育颇受影响;四是人口稀少与民族复杂,分布不均匀,生活方式各不相似;五是对内交通梗阻,自海运兴起,国际交通位置变迁,区域经济发展异向,西北交通相形见绌,“各种经济建设,无论是消极的适应或积极的改造,自不能不与之配合[21]。尽管西北地下动力、五金及非金属资源非常丰富,但在交通建设未完成前无法指望开发,因此农业的振兴、交通建设和矿产开发便成了“整个的西北问题”,中心问题仍是农业,但在未来“最有希望的事业,还是在地下富源的开发”[24](47~58)。蒋絜之也认为开发矿产资源是西北“未来最有希望的事业”,应注意各种军民需用资源开发,而交通开发是“目前最主要的工作”[22]。
交通和水利建设是丝路沿线经济建设的两个基础性工作。国人对边疆情况隔膜,中央政令在偏僻省区难以推行,可以说是交通不便的自然结果,因此“边疆问题的中心问题就是边疆交通问题”[23]。甚至有人说:“如果中国内地与边疆各地的交通问题能立令解决,那么,一切边疆的建设问题,也就迎刃而解。”[18]王沿津认为:“开发边疆经济,应当以开发交通为领导,同时应当以开发交通为基础。”[23]周立三认为,如应用新式陆空交通工具,西北可能成为欧亚两洲陆路往来最便捷的途径。他主张西北交通应以铁路为骨干,增开公路和空运[21]。凌鸿勋提出,西北铁路建设和公路建设都是“建国基本工具”,“须着眼于规模之必需宏远,制度之必需确立”;其次是进行广泛资源调查,做经济建设之总计划,以此为据确定“公路与铁路配合之交通网”;再次要注意加强本身业务和附属业务的配套建设[24]。
边疆水利的兴办有利于改善农作条件和民生。薛笃弼认为,水利灌溉和水利发电应双管齐下,以为边疆工业发展提供动力,边疆水利灌溉和移民垦殖相结合,可促进边疆农田开垦,增加生产,巩固国防[25]。周立三认为,应根据各地实际情况选择合适的灌溉设施,水源丰富处,可以兴办水电灌溉,反之兴办小规模灌溉渠道,沙漠地带则可采用钻深井取地下水之法。他认为畜牧是西北最有希望的经济事业,“必须由原始粗放的方法逐渐改进到现代集约的饲养,除切实注意育种,选择交配,防治疾疫外,尤应注意恶劣气候的防护及地域分区的经营”[21]。蒋絜之认为,整理已有水利工程,增加灌溉面积,是“西北开发的第一件事”[22]。张丕介特别强调,历史上祁连山上有天然森林,水资源短缺的问题并不严重,而今森林减少,雪水减少,水资源匮乏,水利工程耗费巨大,旱灾严重,人口减少,农田放荒,变为沙漠,因此要在沙漠造林[26]。
邹豹君对甘肃走廊的经济建设和移民问题作了深入阐述。他从灌溉和农业、矿产和工业、森林和畜牧、交通和商业等各个方面,利用大量精细的数据和调研材料,分析了甘肃走廊经济建设的现状及前景,提出了有针对性的对策建议。他认为,甘肃走廊富藏石油,可以扩充采油及炼油工业;祁连山地为“优良的畜牧区”,“可以此地为增产军马的基地”;祁连山冬季降雪可为灌溉水源,但多流失,“值得多作蓄水库”以发展农业。在他看来,走廊虽然面积广大,人口稀少,但以生产能力而言,则其人口密度已达饱和,“不宜向走廊以内移民”[27]。斯文·赫定西北科学调查团气候工作部分主持人豪德博士指出,中国西部及中部地区农作须依赖人工灌溉,西北移民“究竟可至何处?”“劳作之勤勉与设备如无问题,移民之数量端视水量多寡及用水之技巧而定”,西北土著灌溉工具简陋,增加劳作也意味着增加用水,需先做好用水调查设计工作[28]。此观点与邹豹君亦甚相合。
总体而言,西北空间辽阔,地形以沙漠和戈壁居多,人口稀少,故其“文化分布所及为蒙新高原的全部,并及其边缘的沙漠地带”,因为蒙新高原交通便捷,部族接触交流机会较多,族别少而单纯,故其文化的“通一性较为显著”。不过,新疆民族问题较为复杂,“可称为我国民族博物院的大观”[29],也有人说“新疆是亚洲的人种博览会”[30]。张丕介认为河西走廊也是“民族博览会”,他分别介绍了汉族、满族、蒙古族、藏族、哈萨克族等民族的基本情况,从中既能看到中华民族的整体性,也能看到各族经济文化水平和生活方式的差异[26]。
边疆开发是个系统工程,且因其自然条件艰难而绝难速成。徐益棠指出政府对边疆经济建设,既须有“极大的努力”,也要有“极久之耐心”,“成效之显著,须待之十年或二十年之后。且其进行之步骤,经营之方法,亦必审慎稳健,否则利益未著而祸害先见,经国大计,于焉顿挫,国家损失,莫此为甚”。他提出边疆经济的“相对发展”,要兼顾国家利益和“边区土人”利益:不与边民争利,尊重边民宗教与传说及已得资源;从最接近于边民之利益做起,与其设立试验式的农场与牧场,不如兴办小规模的农事示范场与畜牧诊疗所;诚意扶植良好的经济组织,因势利导发展当地“合作”经济;尽量训练土人,在工作中帮助学习,在服务中推进边疆工作,使土人“从被动的享受人的服务,而至于主动的参加服务”,“不能专养成依赖中央或地方政府之扶助,而必须使能自动使用地方集团以解决其本身所待决的问题”;建立系统而直接的机构,赋税须合理而单一[31]。
徐益棠对西北建设纲领及方案作了设计,虽主要针对新疆和甘肃立论,但其意见对于丝路沿线地区的经济发展与社会建设均有重要的参考价值。他强调,建设新疆宜先建设甘肃,尤其是河西四郡,因为“河西民生之优裕与否,西北问题之所系”,“无论战时平时,甘肃必先建设。应鼓励东南盈余人口建设西北,必先有一较近之乐园,使其生活安定,逐步推移,直到关外”。在改善经济地理方面,“今日科学昌明,人力可以补救环境之缺点。如能以科学力量,政治力量同时并进,双管齐下,则十年之后,安知西北非我国第二之东北?”在他看来,甘新两省地形、土壤和气候皆大体相同,农产区域大抵为四山雪水所灌溉之水草田,因森林砍伐过甚,水土不能保持,故“兴建水利首宜培养森林”,“培养森林,开浚沟渠,实为根本大策”。在发展经济方面,要扩充耕地,提倡产业。他认为“边疆政治基础,不在资源开发而在农地开拓,人口增加;在使移民在边地安居乐业,使边民文化水准提高,国家观念增强”。开发资源和充实边防,为国人讨论西北问题者关注的焦点,“首应修缮交通,俾使运输物资与人工,仰给邻省”。在文化教育方面,他主张“洽调民族和改革教育”,回教徒在清真寺中设学校,但在那里,学生的国家观念和民族思想无法得到健全发展,但汉文学校又多“训管不严”,政府应下大决心改革甘新区教育,发展边疆教育[32]。
综上所述,国人对丝路沿线地区经济文化建设的基本思路大抵英雄所见略同,盖其经济建设的地理基础之利弊甚为显然,交通不善和少雨缺水是其经济发展的重要症结,而民族成分复杂及其与内地的经济往来相对较少,除了民族国家意识的淡漠之外,也与交通不畅通有着关联。故时人对丝路沿线地区建设的路径建议,大体也遵循这样一种自然与人文兼顾、经济建设和文化教育并举的思路。在考察和思考这些问题的时候,他们又与抗战建国的特殊时局联系起来,这使他们在讨论边政之时,心中想到的其实是国家和国族,而他们提出的对策和建议,也不仅仅是丝路沿线地区的繁荣和发展,牵系其心的是促成该地与内地的团结一体,共同构建一致对外的抗战建国的中华民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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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李延睿】
中图分类号:K265.9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4-6627(2016)02-0048-05
作者简介:汪洪亮(1976-),男,四川峨眉人,中央民族大学民族学与社会学学院博士后流动站科研人员,四川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教授,主要从事中国近现代史和边疆学术史研究。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青年项目“西部次边疆带和谐民族关系研究”(14CMZ037)
收稿日期:2016-01-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