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明代“八虎”与宦官干政

张　利　李善洪



浅析明代“八虎”与宦官干政

张利李善洪

“八虎”，亦称“八党”，是指明武宗朱厚照在东宫时的8个贴身太监。明清史料对“八虎”成员名单及其由来的记载存在一些彼此矛盾和可疑之处，故有必要以此为切入点，重新探讨明朝的文官政治与宦官干政现象。“八虎”的触手伸及社会政治的各个方面，加剧了明王朝的统治危机。

“八虎”；七党；宦官干政；明代

“八虎”，亦称“八党”，是指明武宗朱厚照在东宫时的8个贴身太监。他们在正德元年十月与文官集团爆发了一场你死我活的政治斗争，并通过“政变”取得胜利，占据要职，从而拉开了正德朝十六年“乱政”的序幕。对于这段往事，明清史料记载颇详，但仍存在一些疑点甚至彼此矛盾之处，尚未引起学界的重视。如“八虎”的称号从何而来？这个宦官小团体的成员究竟包括哪些人？笔者不揣浅薄，作斯文略抒愚见，也请就正于方家。

一、三个不同版本的名单

据《明史》记载，“八虎”成员包括刘瑾、马永成、高凤、罗祥、魏彬、丘聚、谷大用、张永八人。其中《刘瑾》等传称之为“八虎”[1]7786，而《刘健》等传则称之为“八党”[2]。除此之外，明清史籍中还存在两个不同版本的名单。其中明人陈洪谟的《继世纪闻》称：“逆臣太监刘瑾并马永成、谷大用、魏彬、丘聚、罗祥、张兴七人，皆东宫旧侍御，时称七党。”[3]70而清人查继佐的《罪惟录》则称：“（刘）瑾及（张）永、马永成、谷大用、魏彬、刘祥、丘聚、张兴号八虎。”这三个版本皆有马永成、谷大用、魏彬、丘聚、刘瑾五人，但陈氏名单和查氏名单中均不见高凤，却多出一个“张兴”。此外，查氏名单中的罗祥变成了“刘祥”，而陈氏名单中还缺少张永。

之所以出现这几种不同的名单，应该归结为各人所参考的资料和刻板质量的问题：首先，我们可以肯定的是，《明史》的名单源于《武宗实录》，而“实录”是明代官方记录的本朝史料长编，所用资料大都是奏章档案原文，故我们今天意义上的“八虎”也都以此名单为准。但陈洪谟历仕弘治、正德、嘉靖三朝，官至兵部左侍郎，他的《继世纪闻》乃是根据亲身见闻所著，以当时人记当时事，应该也言之有据，怎么会与官方“实录”有如此出入？这大概就是所谓“正史”和“野史”的区别吧。其间渗透的深刻政治因素，留待下文分析。《罪惟录》是清代人查继佐私修的纪传体明史，时间早于清朝官修《明史》，而查氏并没有机会看到《明实录》，故只能选取《继世纪闻》这样的野史作参考。陈氏“七党”中的“张兴”当是张永的误刻，而查氏照搬了错误后，发现大名鼎鼎的“八虎”缺了一个，于是又通过其他史料补进了张永，凑成了查氏“八虎”。至于“刘祥”则明显是对罗祥的误刻。

二、“八虎”之罗祥与高凤

在检索史料过程中，发现罗祥和高凤在“八虎”中处于十分尴尬的地位，以至让人怀疑他们是否应该位列“八虎”。罗、高二人均未入《明史·宦官传》，据《明史·刑法志》可知，罗祥在弘治年间就是提督东厂太监了；而高凤在正德初年屡遭弹劾，故其事迹主要见于弹章，奇怪的是，高凤在正德元年十月韩文等人所上弹章之前从来没有与其他成员被一并弹劾的记载。其中工科给事中陶谐借天变批评武宗“倾耳于太监丘聚、魏彬、马永成之流，而正人君子则惮于觌面，恣意于驰射钓猎之乐，而国政圣学则怠于究心。乞查究日逐侍从游逸诸人如聚等，数其误国之罪，告知于先帝，罪之弗赦。其司礼太监陈宽、李荣等受先帝之重托，而高凤、黄伟尤青宫旧臣，坐视颠危，宜通加罢斥。”[4]1789这种口气，显然是没把高凤与丘聚等人算作“一流”。还有，当言官弹劾高凤“持宠弄权”，以其侄高得林管锦衣卫事，请求皇上“两相罢免，以惩垄断”之时，武宗以“凤先以病免”为由，称“得林既用矣，已之。”[5]也就是说，在正德元年十月那场政治斗争之前，高凤已经“先以病免”了，为何还要将其一并弹劾？而且在“八虎”通过政变取得斗争胜利后，刘瑾得入司礼监，马永成（《明史》说是丘聚）、谷大用分掌东、西厂，张永督十二团营兼神机营，魏彬督三千营，可以说是个个升官发财，占据要职，而罗祥和高凤不但没有升迁的记载，在这之后，二人更是神秘的消失了！各中原因，发人深思。

三、“八虎”名单之由来

通过考察弹劾“八虎”成员的奏章，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似乎能够解释“八虎”名单的由来：早在正德元年三月，就有科道官张文、李钺等上疏弹劾太监高凤“持宠弄权，交通李荣，引进谭景清，固欲买补革退残盐。”[4]1789这是所见最早弹劾“八虎”成员的奏章。之后，御用监太监张永奏求已故太监吴忠辞退七里海等处庄田。“户部言其违禁，当究治。诏仍令永管业。”[4]1789六月，御史赵佑以灾异上言：“太监刘瑾、丘聚、马永成辈日献鹰犬，导骑射，万一有衔橛之变，岂不为两宫忧。……乞置瑾等于法……”[4]1789。点到了刘瑾等三人；七月，南京御史陆崑等上疏谏曰：“……太监马永成、魏彬、刘汉、傅兴、罗祥、谷大用辈共为蒙蔽，日事宴游，上干天和，灾祲数告……伏望侧身修行，屏永成辈以绝乱源……”[6]1555。这个名单点出了马永成、魏彬、罗祥、谷大用四人，至于刘汉、傅兴就不知所云了。其后，工科给事中陶谐也借天变批评武宗“倾耳于太监丘聚、魏彬、马永成之流，而正人君子则惮于觌面，恣意于驰射钓猎之乐，而国政圣学则怠于究心。乞查究日逐侍从游逸诸人如聚等，数其误国之罪，告知于先帝，罪之弗赦。其司礼太监陈宽、李荣等受先帝之重托，而高凤、黄伟尤青宫旧臣，坐视颠危，宜通加罢斥。”[4]1789自从正德元年九月，武宗与三阁老“面争盐引”事件过后，文官集团对皇帝身边的不安分子进行一场清理活动被提上日程。刘健等人利用内阁票拟权，对陶谐、赵佑等人的弹章“持之甚力”。而户部尚书韩文等人也趁机联络九卿科道上言发动总攻，其略曰：“臣等伏睹近日朝政日非，号令失当，中外皆言太监马永成、谷大用、张永、罗祥、魏彬、丘聚、刘瑾、高凤等，造作巧伪，淫荡上心，击球走马，放鹰逐犬，俳优杂剧，错陈于前。至导万乘之尊与外人交易，狎暱媟亵，无复礼体，日游不足，夜以继之，劳耗精神，亏损志德。遂使天道失序，地气糜宁，雷异星变，桃李秋华，考厥攸占，恐非吉兆。缘此辈细人，惟知蛊惑君上，自便其私，而不知昊天眷命，祖宗大业，皆在陛下一身，万一游宴损神，起居失节，虽齑粉若辈，何补于事！窃观前古阉宦误国，为祸尤烈，汉十常侍、唐甘露之变，其名验也，今永成等罪恶彰彰，若纵不治，将来亦无忌惮，必患在社稷。伏望陛下奋乾纲，割私爱，上告两宫，下谕百僚，明正典刑，潜消祸乱之阶，永保灵长之祚。”[6]1560这是所见第一次明确提出“八虎”成员名单，而之前的弹章中从来没有把他们八个同时列出的，这就不能不让人怀疑“八虎”名单的由来了。

著名史学家李洵先生在其所著《正德皇帝大传》一书中曾写下这样一段文字：“大约在弘治末年，朱厚照在东宫时，‘八虎’宦官集团已经形成。‘八虎’这个绰号当然是他们的敌对者叫起来的，因为当时在众多的宦官中，势力也在分化，一部分成为‘八虎’的一派，但还有的宦官在反对‘八虎’的一派，比如太监王岳、范亨、徐智等人，在收取地方纳贿的分赃不均问题上与‘八虎’有着利害冲突。朱厚照即位之后，不但朝臣派与‘八虎’之间为争夺这个少年皇帝，双方剑拔弩张，斗争一触即发，就是宦官内部两派的斗争也很激烈。”这段文字给我们提供很大的启示，特别是王岳的问题。

王岳也是东宫旧侍，受到小皇帝的宠信，在武宗即位不久便“骤至司礼”。王岳还负责提督东厂，平时又和文官集团关系良好，属于宦官中的实力派。“八虎”控制小皇帝的行动极大地危害到王岳等人的既得利益，故王岳等人曾揭露“八虎”控制小皇帝的劣迹，并暗示外朝言官弹劾其越轨行为。傅维麟的《明书》中有一条记载，似乎给出了答案：“……健等时涕泣，至十月，将劾上，会司礼监太监王岳素恶瑾等，密疏瑾、马永成、高凤、罗祥、魏彬、丘聚、谷大用、张永八人示健，乃联章劾请诛之。”[7]这样看，“八虎”名单正是王岳确定的。很可能正是王岳想借外廷之力清除异己；而文官集团也正想打击武宗身边的不安分子，从而迫使武宗回归正途。于是两方一拍即合，在正德元年十月发动了一场针对“八虎”集团的斗争，因此正德元年十月那场文官集团与八虎集团的斗争，其根源很可能是内廷权力斗争的外延。这也可以解释高凤跟罗祥的尴尬地位了，特别是高凤，他很可能根本不是刘瑾等人的同伙，只因与王岳在司礼监争宠，而被王岳借机划进刘瑾一党，以便一并清除。这就是陈洪谟版本的“七党”（没有高凤）的由来。嘉靖改元，清算前朝干政宦官，并为王岳等人平反，于是在修《武宗实录》时，就把“王岳版八虎”定为最终名单了。

四、宦官干政

明武宗与刘瑾为首的“八虎”关系日益密切，在查继佐的《罪惟录》中提到“‘八虎’，与上卧起，日导帝犬马鹰兔舞唱角觝之好，宴游无度。”[8]武宗日日沉迷于玩乐，“或单骑挟弓矢，径出禁门弹射鸟雀，或开张市肆，货卖物件，内侍献酒食，不择粗细俱纳。大臣科道累有章疏，皆不省。”[3]1这导致了内阁群臣的不满。正德元年正月，六科给事中周玺等人上疏，“陛下新政未有他闻，而不次传奉取米肉以饲鹰犬”[9]。二月，周玺再次上疏，“陛下即位以来，今日闻支肉餧鹰，明日闻米饲犬，如是不已，则酒色游观便佞邪辟，凡可以悦耳目变心志者将无所不至，宁止鹰犬而已哉。”[10]武宗显然对此不以为意。外廷对武宗的指责，渐渐转向了要求处置武宗身边的亲信，工科给事中陶谐言，武宗“倾耳于太监丘聚、魏彬、马永成之流，而正人君子则惮于睹面”[11]，这一次直接点出了“八虎”中三人的名字。随着外廷对“八虎”不满的加剧，刘健等一批朝臣上疏，为了国家安危着想，必须铲除“八虎”，“以内侍刘瑾、马永成、高凤、罗祥、魏彬、丘聚、谷大用、张永等蛊惑上心连章请诛之，皆留中不出。”[12]

正德元年十月那场政治斗争的结果，我们已经很清楚了，“八虎”利用武宗的“大棒”轻而易举地击败了文官集团和王岳等“正直派”宦官的联盟。其间的转折点虽然是文官集团内部出现“叛徒”（《明史》认为是焦芳，而陈洪谟则认为是李东阳），将联盟内外交攻“八虎”的计划透露给刘瑾等人，使其有所应对，狗急跳墙。但真正的关键点却是“八虎”的团结一致，在武宗面前汇报文官集团与王岳“勾结”的情况（这也是事实）。特别是当刘瑾那句“岳结臣欲制上出入，故先去所忌而，且鹰犬何损万机？若司礼监得人，左班官安敢如此？”于是“帝大怒，立收岳，命瑾掌司礼监，永成、大用掌东西厂，各分据要地。”[13]后面的情节就是对文官集团的清算和阉党的形成了。现在看来，“八虎”能够当政，还得感谢他们的反对派，正是他们诛杀“八虎”的计划弄巧成拙，才把“八虎”送上了权力地位的顶峰。造成那么大的声势，皇帝说一句话就土崩瓦解了。因此解释这种奇怪现象，还得从明代的极端君主制和特殊的政治结构着眼。正像黄宗羲所说：“有明之无善政，自高皇帝罢宰相始。”[14]

“八虎”在战胜了文官集团之后，气焰更加嚣张，刘瑾入掌司礼监兼提督团营，丘聚掌东厂，谷大用领西厂，张永提都京师十二营团，并在正德三年增设了特务机关“内行厂”，号令和监控东西厂。“八虎”利用这些特务机关，在全国上下实行恐怖政治，肆意搜刮民财，四处刺探民间隐私，以微小的事情罗织罪名，抄没连坐。

刘瑾利用武宗的荒嬉无度，自己对官僚奏议进行批答，有时刘瑾将章奏带回私宅，并与亲信磋商，然后拟写旨意。甚至有的时候章奏还未进宫，批旨已下达，四处传播。刘瑾还通过焦芳控制了内阁，宦官势力急剧膨胀。对反对他的朝臣不遗余力地打击报复，对全国的官吏广受贿赂。同时，刘瑾又建立别宫密室，名曰“豹房”，实际上是武宗建立抑制文臣势力的基地，里面有许多乐户、美女供武宗享用，武宗玩得更加肆无忌惮。

“八虎”逐步掌握了国家的要害部门，从批红权、军权、监察权到宫廷生活、皇帝起居诸事，大都被这派宦官牢牢掌握在手中，“八虎”权势益重。

五、余论

刘瑾虽靠着武宗的宠幸权倾朝野，但是他忽略了太监内部的争权夺势，“八虎”内部矛盾重重，其他人对他有什么请求，他都不予理睬，所以马永成、谷大用等都对他心存怨恨。“与瑾同为八党者，当瑾专政时，有所请多不应，永成、大用等怨瑾”[1]7791。当时张永势力较大，则对刘瑾不恭敬，“瑾欲尽除轧己者，一日，伺隙言于上，调张永于南京。旨未下，即日逐永出就道，榜诸禁门，不许永入，永觉之，直趋至御前，诉己无罪，为瑾所害，召瑾至，语不合，永奋拳欲殴之，谷大用等劝解，上令诸近臣置酒和解。”[15]导致张永深恨刘瑾，最终，刘瑾死于张永之手。

刘瑾死后，后宫并没有就此安定，“一瑾死，百瑾生”，又出了佞臣钱宁、江彬等宦官。只要封建专制主义存在，皇帝制度依旧，宦官专权得以滋生的条件便继续存在。宦官专权，同时也激化了统治阶级内部的明争暗斗，阉党之争、东林党之争，沸沸扬扬，直至明亡。

[1]张廷玉.明史：卷304[M].北京：中华书局，1997.

[2]张廷玉.明史：卷181[M].北京：中华书局，1997：4813.

[3]陈洪谟.继世纪闻：卷1[M].北京：中华书局，1985.

[4]王世贞.弇山堂别集：94[M].北京：中华书局，1985.

[5]武宗实录：卷18[Z].台北：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校印本，1962：539.

[6]夏燮.明通鉴：卷41[M].北京：中华书局，1959.

[7]傅维麟.明书：卷159[M]//四川大学图书馆.中国野史集成.成都：巴蜀书社，1993：151.

[8]查继佐.罪惟录：卷29[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86：2625.

[9]武宗实录：卷9[Z].台北：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校印本，1962：286.

[10]武宗实录：卷10[Z].台北：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校印本，1962：338.

[11]武宗实录：卷14[Z].台北：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校印本，1962：432.

[12]武宗实录：卷18[Z].台北：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校印本，1962：542.

[13]孟森.明清史讲义[M].北京：中华书局，1981：180.

[14]黄宗羲.明夷待访录[M].北京：中华书局，1981：7.

[15]谷应泰.明史纪事本末：卷43[M].北京：中华书局，1977：652.

【责任编辑李丽】

Analysis on the“Eight Tigers”and Eunuch Interference of Ming Dynasty

Zhang Li，Li Shanhong
（Center for East Asian History and Literature of Beihua University，Jilin 132013，China）

“Eight Tigers”，also known as“Eight Party”，is eight personal eunuchs of emperor Wuzong when he is in the Orient House.There are some contradictions and doubt about the list of the“Eight Tigers”and the origin of the membership in the historical documents of Ming and Qing Dynasties.So it is necessary to re-examine the phenomenon of the civilian polity and the eunuch interference of Ming Dynasty.The tentacles of“Eight Party”involved in the social and political aspects，which increased the ruling crisis of Ming Dynasty.

Eight tigers；Seven Party；Eunuch interference

K248.2

A

1009-5101（2016）01-0102-04

2015-10-12

张利，北华大学东亚历史与文献研究中心馆员，主要从事明清史研究；通讯作者：李善洪，北华大学东亚历史与文献研究中心教授，主要从事东亚史研究。（吉林132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