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筝扣

魏炜

小皇帝朱厚照是个贪玩的孩子。玩兴一上来，他会丢下众臣，跑出去玩儿，早把国家大事丢在了脑后。大臣们看皇帝这样，除了摇头叹息，也没别的办法。

这天天刚亮，朱厚照睡眼惺忪地赶去上早朝，迷迷糊糊中，见天上有个啥在飞，顿时来了精神，停住了脚步，凝神看去，见是只风筝，飞得快到云彩上去了。他转脸就对太监刘瑾说：“我也要放风筝！”

刘瑾忙着躬身应道：“好，老奴这就去买。但是……”他欲言又止。朱厚照问道：“但是什么？快说呀！”刘瑾说：“只有极品风筝，才能飞这么高。这极品风筝，那可贵了，要五十两银子一只。”

朱厚照不耐烦地说道：“到内库中去支取。”刘瑾又问道：“皇上是想自己放呢，还是和小奴们一起放？”朱厚照道：“朕一个人放多没意思啊？你去买十只。我要和你们一起放。”刘瑾忙着领命，叫过一个小太监，耳语了一番。那小太监慌忙去了。

朱厚照惦记着放风筝的事儿，听着大臣们议政，不胜其烦，屁股下面像扎着针，怎么坐怎么不舒服。过了一个来时辰，他悄悄问刘瑾，风筝买回来没有？刘瑾点了点头。朱厚照站起身，大声说道：“朕头疼了，要回去休息。你们所奏之事，朕己知道了。能办的你们就去办，不能办的明天再议。”

就在大臣们瞠目结舌中，他大步出了金銮殿。

来到后宫，几个小太监捧着风筝正等他呢。朱厚照拍手笑道：“好极，好极！”再看那些风筝，造型各异，美轮美奂。有蝴蝶、老鹰、蜻蜓、燕子等动物造型的，还有胖娃、寿星、仕女造型的，看着异常精美。朱厚照挑了一个蝴蝶造型的，牵住了线轴，一个小太监举着风筝来到场中。刘瑾喊了一声：“放——”小太监放开了风筝，朱厚照一拉一扯，那风筝就慢慢地升了起来。太监们齐声赞道：“放得好，放得好！”朱厚照更乐了。他扭头对刘瑾说，让小太监们一齐放。

小太监们顿时高兴起来，也放起了风筝。一时之间，紫禁城上空风筝翩然飞舞，缤纷炫美。

朱厚照放了一个多时辰的风筝，胳膊有些酸了，这才意犹未尽地说，今天暂且到这里吧。他累了，要先休息了。刘瑾把风筝都收起来，放入朱厚照的寝宫，伺候着朱厚照躺下来，准备退出去。

朱厚照叫住刘瑾，说道：“才放了一个多时辰的风筝，朕这胳膊就酸疼得抬不起来了。朕也不想再放了，你就把风筝退了吧，把银子还回内库。”刘瑾稍微有些吃惊：“皇上是说，要把那些风筝退了？”朱厚照点点头道：“放风筝太累，不好玩儿，退了吧！”刘瑾忙着应道：“老奴这就去办。”

用过晚膳，朱厚照忽然问刘瑾：“那些风筝可退了？”刘瑾忙道：“退了。银子也已入了内库，记录在账。”朱厚照忽然得意地笑起来：“朕做风筝的本事，那也是一流啦！”刘瑾一时愣在那儿，不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朱厚照拉着他进了自己的寝殿，这才看到书案下面还放着十来只风筝呢。他一时蒙住了。朱厚照得意地说：“你退掉的那几只风筝，乃是朕做的！”

刘瑾惊慌地问道：“皇上会做风筝？”

朱厚照撇撇嘴道：“朕不傻不呆，做个风筝有啥难的。这都鱼目混珠了，你还不信吗？” 刘瑾满脸堆笑，夸赞道：“皇上的风筝做得好，连那风筝店的老板都没看出已被调换了。我说退，他倒没说二话，收了风筝，给了我银子。”

朱厚照忙说道：“朕做风筝这事，不要对别人讲。不然，那些人又该给我讲道理了，想想都烦。好了，咱们不要再耽搁时间了，趁着现在没事，再做几个吧。

朱厚照正在兴头上，拉着刘瑾坐下来，又做起了风筝。要不说他是贪玩的孩子呢，放着国家大事不管，偏偏就做上了风筝。他也不知道派了哪個小太监偷偷溜出宫去，买回了做风筝的一应材料，竹篾、细纸、丝线。他也是够聪明的，不用跟谁学，看了看风筝的样子，就像模像样地做了起来。只在脑子里勾勒一下要做什么样式的风筝，动手就绑骨架，然后糊纸，再系线，倒也很漂亮。他那么好动的一个人，做风筝倒很静，一板一眼，头头是道。刘瑾知道朱厚照的脾气，他做玩意儿的时候最专心，谁敢打扰他就跟谁急，只好跟着他做起风筝来。两个人做好了十只风筝，朱厚照这才算满意了，直起腰，拿过那些风筝看了看，又跟从风筝店里买来的风筝比了比，看上去一般无二。他笑着说：“要不是要做皇帝，朕就去扎风筝卖了。公公，这二十只风筝，你明日拿去卖吧，每只五十两银子，绝不能亏了。卖不完，你就不要回来。”

刘瑾心下愕然，但圣命难违，只好应声。

第二天一早，刘瑾带着一个小太监，抱着二十只风筝，出了紫禁城。直到午膳后，刘瑾这才风尘仆仆地回来。朱厚照兴奋地问道：“公公，风筝可都卖了？”刘瑾笑道：“卖了。皇上做的风筝，型上好看，飞得又高，到了市上，可抢手呢。”朱厚照一听，竟兴奋地拍着手说：“好极，好极！”完了他就对刘瑾伸出手来。

刘瑾当然明白朱厚照的意思了，马上从袖袋里掏出一张银票，放到朱厚照手里。朱厚照打开来一看，纹银一千两，果然每只风筝都卖了五十两银子。他把银票塞进袖袋里，喜笑颜开地说：“朕有了银子，能买多少玩意儿啊！”

扎风筝好玩儿，又有银子好赚，朱厚照一时兴味大增。但凡有了工夫，他就钻进寝殿里扎风筝。甚至有一天，两位大臣在朝堂上争得面红耳赤了，朱厚照却推说要方便，从金銮殿里出来，溜到寝殿里，扎了两只风筝，这才又晃晃悠悠地回到金銮殿上。

扎完了风筝，朱厚照就让刘瑾出去卖。刘瑾卖完风筝，回来就把银票交给朱厚照，他也老实不客气地收下了。

这天，日讲已毕，朱厚照对刘瑾说道：“扎了好些日子的风筝，朕也没出宫，真是憋得难受，咱们出去逛逛吧！”刘瑾忙着应了。朱厚照爱玩儿，也不管不顾，出去逛也是家常便饭。他换了一身平常衣裳，刘瑾和几个护卫也都换了普通百姓的衣裳，这就出了宫。

出了宫门，刘瑾悄悄问朱厚照：“少爷，你想去哪儿耍呀？”朱厚照却正色说道：“朕带你们去吃粥。”刘瑾惊得下巴险些掉下来：“吃粥？”朱厚照点了点头，却不肯再说啥，迈开大步就往前走。刘瑾他们慌忙跟上。

东行五里，就到了众神庙。老远看去，那里聚着很多人，正在排队领粥。刘瑾一看就明白了。今年直隶大旱，灾民都涌到京城来了，这是府衙设的粥场。朱厚照带着刘瑾他们排上了队。

等了好一阵子，这才走到前面，朱厚照领到了一碗粥。他一口气喝干了，咂摸咂摸滋味，点点头道：“还算稠。这顺天府尹，该是没有贪占银子吧。”刘瑾忽然明白了，朱厚照带他们来吃粥，哪里是闲逛了，分明是在暗查官员是否贪占了赈灾银两。

吃完了粥，朱厚照来到众神庙中，住持忙着来见他。见到了他，住持深深一躬，说道：“老衲代百姓谢谢朱公子了。朱公子慷慨解囊，这才救灾民于水火呀。”朱厚照问道：“那些银子，可都收到了吗？”住持点头道：“收到了，收到了，每日五十两，一文不少。”朱厚照说道：“官府今日拨下银子来，我就不捐啦。本少爷的银子，也紧得狠呢！”住持笑了，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出了众神庙，刘瑾赶紧问朱厚照：“皇上给他们捐了那么多的银子，都是哪里来的？”朱厚照狡黠地笑着说：“你卖风筝挣来的呀！”刘瑾这才明白，朱厚照让他去卖风筝，挣来了银子，悄悄送给这些寺庙，让他们开粥场赈济灾民呢。

刘瑾忙着拍马屁：“皇上这招，可实在是高啊。”

朱厚照白了他一眼，恼怒地说：“还不是让那些大臣给逼的！这个要赈灾，那个说没钱，都已经在朝堂上吵了十来天了，昨天才定下了数额，今天才拨付。要等着他们的银子赈灾，灾民早就饿死了。倒是朕做个风筝，让他们乖乖地掏出银子来了！”

刘瑾吓出了一身冷汗。原来朱厚照并不傻，知道那风筝该卖多少钱。做得再好，两个大子足矣。刘瑾报说五十两银子，朱厚照佯装不知，面不改色心不跳，就让刘瑾去领了银子，然后顺水推舟，让刘瑾去给退风筝、卖风筝。刘瑾买风筝说用了五十两银子，卖风筝岂能说卖少了？他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

可刘瑾也是个不吃亏的主儿，他把那些风筝卖给了大臣们。大臣们既知是皇上做的风筝，要抢着买，更慑于刘瑾的权势，不敢不买。朱厚照每天都有五百两银子入账，他派小太监把这些银子分送给粥场去赈灾了。

被吓了一大跳的刘瑾，往后就收敛了不少。朱厚照留给人们的故事不计其数，众说纷纭，对他的评价，也莫衷一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