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罗斯特诗歌不确定性文体风格研究
2016-12-15汪虹
内容摘要:弗罗斯特诗歌的文体风格极具不确定性,既简单又深邃,既幽默又内敛,而诗人正是通过这种不确定的文体风格向世人展现了其诗歌的魅力,让读者在简单的叙述中领悟其思想的深邃性,在诙谐的调侃里解读其话语的严肃性。
关键词:简单而深邃 幽默而内敛 不确定性 文体风格
“‘文体一词涵义颇多,既可指某一时代的文风,又可指某一作家使用语言的习惯;既可指某种体裁的语言特点,又可指某一作品的语言特色。”[1]弗罗斯特诗歌文体研究主要侧重诗人语言特点的分析,通过对诗人诗歌语言特点的研究,诗人简单而深邃、幽默而内敛的不确定性文体风格将逐步呈现于读者眼前。
一.简单而深邃
弗罗斯特坚持诗歌创作要“以情趣开始,以智慧结束”,因此,诗人朴实无华、通俗易懂的作品里往往蕴含着其对人生、对自然的深邃哲思,如诗歌《天意》:
我发现一只斑纹蜘蛛,肥胖而白嫩,
在白色的万灵草上,捕到一只飞蛾
像抓住一件僵硬的白缎子衣物——
把死亡和枯萎的特征糅合在一起,
糅合在一起,正好用来迎接清晨,
一如女巫的清汤把百味调和——
雪花般的蜘蛛,泡沫般的花朵,
拖着死亡之翼一如纸糊的风筝。
那花朵是白色又有什么相干,
还有那路边碧蓝而纯洁的万灵草?
是什么让蜘蛛爬上高端,
在那里把飞蛾捉弄在夜间?
有什么使人惊骇可比这阴暗的天意?——
倘若天意连这样一桩小事也能控制。[2]
此诗虽然风格简朴,却意蕴深远。诗歌看似一首意大利体的十四行诗,却一反传统意大利体十四行诗的结构特征:传统意大利体十四行诗会被分成两个诗节,第一诗节由八行诗句组成,旨在提出问题,第二诗节由六行诗句组成,意在回答第一诗节中的问题。《天意》中,诗人却在第一诗节先描写一个情景,而在第二诗节提出问题。对传统意大利体十四行诗写作结构的背离并非诗人的随意之举,而是他别出心裁之处。传统意大利体十四行诗的“提问—回答”式写作结构常给读者带来圆满之感,因为诗中所提问题的困惑都会在第二诗节给予解答,而弗罗斯特一反常规的“情景—提问”式写作结构不得不让读者对那未解的问题充满困惑、浮想联翩。这样的写作结构赋予了读者更多的解读可能,让他们能在更为广阔的想象空间里探寻诗歌所蕴含的深邃内涵。
第一诗节里,诗人以直接平实的语言描述了一只肥白的斑纹蜘蛛在一朵白色的万灵草上捕食一只飞蛾的情景。对此,读者似乎觉得简单易懂,毕竟这是自然界里时常发生的事情。然而第二诗节中,诗人突然话锋直转,不再描写蜘蛛捕蛾之事,而是一连使用了三个以“什么”进行提问的疑问句:“那花朵是白色又有什么相干,/还有那路边碧蓝而纯洁的万灵草?”“是什么让蜘蛛爬上高端,/在那里把飞蛾捉弄在夜间?”“有什么使人惊骇可比这阴暗的天意?——/倘若天意连这样一桩小事也能控制。”这些问题看似简单,实则却让读者百思不得其解,他们不仅找不到为什么本该是蓝色的万灵草却莫名其妙地变成白色的原因,也说不清楚是什么让蜘蛛能隐藏在万灵草之上并最终杀死白飞蛾的原由,难道这就是诗人所谓的天意?而天意到底为何?对读者来说,仍旧对其知之甚少。可以说,此诗是弗罗斯特简单而深邃的典型文体风格的体现:在看似简单的诗歌外表下隐含着诗人对人生、对自然的深邃思考。
投林
我到了树林的边缘,
鸫鸟的鸣唱——哦听!
现在,外面若是黄昏,
里面,便是幽冥。
一只鸟已飞临林中幽冥,
双翼依然轻盈灵巧,
为寻找栖息之处好过夜,
虽然它依然在鸣叫。
太阳的最后一缕光线
在西天正在死亡,
余一息尚存者,留待一曲
活在鸫鸟的胸膛。
远方柱林隐隐的黑暗里
鸫鸟的圣乐在继续——
那无异于一声召唤
投入黑暗和悲戚。
哦不,我是出来看星的,
我却不愿投林去。
纵然邀我也不去,
何况是邀请无稽。[2]
再如诗歌《投林》,此诗以通俗易懂的语言讲述了“我”不愿进入幽黑树林之事,而事实上,诗歌并非表面所读那般简单。此诗是诗集《见证树》(1942年)的收录作品,而从1934年到1940年间,诗人正遭遇了一系列家庭苦难。1934年诗人最心爱的女儿玛乔丽死于产褥热;1938年其妻埃莉诺因心力衰竭而去世;1940年其子卡罗尔开枪自杀身亡。亲人们的相继离世使诗人跌入了人生低谷,却也让他洞悉了生命的真谛,如《投林》所吟诵:“哦不,我是出来看星的,/我却不愿投林去。/纵然邀我也不去,/何况是邀请无稽。”因此,此诗并非简单的田园诗作,它是诗人经历生死离别痛苦后的有感而发。
弗罗斯特有关“树林”的诗作可谓比比皆是。“树林”多以幽黑、深邃的形象展现于读者眼前,常意指“自然”,很少涉及其他。但《投林》中那片幽冥树林却一反常态,它不再是自然的化身,而是死亡的象征。诗以一只鸫鸟在林边吟唱开篇。“我到了树林的边缘,/鸫鸟的鸣唱——哦听!/现在,外面若是黄昏,/里面,便是幽冥。”以林为界,林外是黄昏人世,林内则是幽冥死亡。诗中“鸫鸟”无疑是死亡的信使,它鸣唱着,以歌声引诱生灵进入死亡之林。死亡是生命的终结,正如闯入死亡之林的鸟儿,顷刻消亡,不复存在,留下的仅是悲凉。亲睹鸟儿死亡的“我”自然不愿就此结束美好的生命,对死亡的召唤,“我”断然拒绝。
死亡让人心生畏惧、让人沮丧失意。然而《投林》中,“我”虽亲睹死亡,深知死亡会让鲜活生命瞬间消逝的恐怖,“我”却毫不惧怕于它。“哦不,我是出来看星的,/我却不愿投林去。/纵然邀我也不去,/何况是邀请无稽。”“我”热爱生命的美好,自然不会轻易赴死亡之邀。可见,《投林》是诗人经历亲人离世痛苦后的心声之作——生命如此美好,更需倍加珍惜。它是诗人简单而深邃文体风格的代表之作。
二.幽默而内敛
简单而深邃是弗罗斯特诗歌毋庸置疑的典型文体风格,但幽默而内敛也是弗罗斯特诗歌文体风格不可否认的典型特点。“幽默是弗罗斯特诗歌情感与智性不可或缺的一个重要元素。弗罗斯特的幽默元素不仅存在于他诗歌的句里行间,也存在于他的‘意义声音之中,而且常常是惟妙惟肖地融入他的整个诗歌创作艺术。虽然难以琢磨,也不容易言表,但是读者总是能够在阅读弗罗斯特诗歌时深切地体悟到他那几乎是无时不有、无处不在的诙谐和幽默。”[3]
早防,早防
那个形容枯槁的丑老太婆,
那提着桶来擦楼梯的嬷嬷,
就是当年的美女阿比莎格,
就是曾走红好莱坞的影星。
有多少巨星名流背时倒运,
叫你没法不怀疑气数会尽。
早辞人世可逃脱晚年悲境,
但若是命中注定寿终正寝,
就得想办法死得不失身份。
设法垄断所有的股票交易!
如果必要也不妨组阁登基,
这样就没人叫你丑老婆子。
有些人凭其学识维护尊严,
有些人仅凭诚实保持体面,
他人之法亦可为你的手段。
沉湎于对昔日辉煌的回忆
既防不了晚年被漠然视之
也防不了临终时独卧枕席。
最好买些友谊守候在身旁,
这样便可以死得体面风光,
有总比没好。早防,早防![4]
《早防,早防》是一首带有幽默而内敛文体风格的诗歌,诗人将“如何从容谢世”这一严肃主题置于一个轻松而诙谐的语境之中,给读者带来了一种外轻内重的诗歌审美享受。
诗歌伊始,诗人就调侃道:“那个形容枯槁的丑老太婆,/那提着桶来擦楼梯的嬷嬷,/就是当年的美女阿比莎格”。从过去风华绝代的好莱坞美女到如今形容枯槁的丑老太婆,这样的反差的确巨大。那么,世人如何才能不再步阿比莎格的后尘?诗人以诙谐的语气给出了他的建议:“早辞人世可逃脱晚年悲境”。当然,考虑到有人注定要寿终正寝,诗人又以调侃式的语气给出了他的温馨提示:“就得想办法死得不失身份”,如:“设法垄断所有的股票交易!”“如果必要也不妨组阁登基”,当然也可“凭其学识维护尊严”“仅凭诚实保持体面”。最后,诗人不忘呼吁:“最好买些友谊守候在身旁/这样便可以死得体面风光,/有总比没好。早防,早防!”在诗人轻松的调侃下,“如何从容谢世”这一严肃话题已俨然成为他笔下的闲谈话题。
通过此诗,弗罗斯特幽默而内敛的典型文体风格被展现得淋漓尽致,正如弗罗斯特自己所说:“风格乃人格。但毋宁说风格是作家诗人自己采用的方式……如果它表面上是严肃的,那它肯定有内在的幽默。如果它表面上是幽默的,那它肯定有内在的严肃。严肃性和幽默感谁缺了谁都不行。”[4]
不完全在场
我转身对上帝讲
人世间如何绝望;
可我发现糟糕透了,
原来上帝不在场。
上帝转身对我讲
(请诸位莫要发笑);
上帝发现我不在场——
至少不完全在场。[2]
《不完全在场》是另一首具有幽默而内敛文体风格的诗歌。第一诗节,“我”向上帝倾诉人世疾苦,希望得到上帝的帮助,却发现“原来上帝不在场。”第二诗节,当上帝对“我”布道之时,却发现“我”也不在场,“至少不完全在场。”缺席的上帝和心不在焉的“我”完美地勾勒了人与上帝难以沟通的可笑局面,也正是在此幽默的文体风格下,人类所谓的虔诚信仰被嘲讽,人们不得不认真反思宗教信仰之本质。
由此可见,弗罗斯特诗歌的文体风格极具不确定性,既有简单的深邃性,也有幽默的内敛性,而诗人正是通过这种不确定的文体风格向读者展现了其诗歌的独特魅力,让读者在那些看似通俗易懂、诙谐可笑的作品里深层次解读人与自然、人与人之间的深邃关系,从而发掘人生之真谛。
参考文献
[1]秦秀白.文体学概论[M].长沙:湖南教育出版社,1987:1.
[2](美)罗伯特·弗罗斯特.弗罗斯特诗歌精译[M].王宏印,译.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14:285,323,303.
[3]黄宗英.弗罗斯特研究[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11:249.
[4](美)罗伯特·弗罗斯特.弗罗斯特集:诗全集、散文和戏剧作品[M].曹明伦,译.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2002.:388-389950.
(作者介绍:汪虹,邵阳学院外语系讲师,研究方向:英美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