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尔特的曙光:在苏格兰高地的风雨、血光和诗中
2016-12-15王丹阳
王丹阳
在风雨凄迷的苏格兰高地上,战斗民族的尊严无处不在。河流、山川、草木、城堡交汇出一曲血性又哀婉的历史长诗。
在战斗民族的气候下
在天空岛的那天,可算是我今年唯一一次晕车,即使我在来苏格兰前正好在中国的藏区甘南预热过一遍了,但苏格兰的地形有别于我们概念中的边远山区。我脑中反复演绎着藏区的笔直公路,那刻我们的别克商务车正在风雨凄迷的世界尽头处斗折蛇行,我胃里的反胀传导到大脑的意识,脑门心即将迸裂,以至于除了把S形的身体移位感想象成直的之外别无他法。但事后就得好好问下,为何5000米海拔的藏区我都神清气爽的,却在顶多1300米海拔的天空岛沦陷在许久不犯的晕车里。
我们蹚过许许多多不知名的湖(loch)以及海湾,经过斯凯桥(Skye Bridge)向岛上开去,事实上在苏格兰待了10年的中国导游W也不知道那浅滩般星罗棋布的是湖还是海。“这是北海的一个湾吧。”他说。只见是一块壁状的池子,无风无浪、不黄不蓝的,阴天下露出鱼肚白的颜色,天空上近可一揽的云像茧丝般缚住水面和岛屿。我打开谷歌地图,北海如爪般探入苏格兰西北部大陆,将天空岛丝丝缕缕地剥离开。该岛在盖尔语中意为“云雾缭绕的岛”,的确没有意外,太阳仿佛从世界上消失,我只感到这岛有西方乐土的风范,可算是不列颠之瀛洲、苏格兰高地之太虚幻境。
苏格兰高地爱琳多娜古堡
路的S形有别于中国的山区公路,它完全依山的纹理而嵌,不具开凿的痕迹,这点上显出苏格兰人敬奉天意和自然的性格。W开车凶猛得很,如开卡丁车急踩急刹,路上横波又竖波的,让这细细的路宛如一根颤动的飘带,又仅容纳两车擦身过,但看见来车的时候基本是快碰鼻子了。更可恨是,路中无分割线,倘若一不遵守规矩就开到对面车道……但W悠然地说:“这边都习惯这么开,不会有事。”有种约定俗成的自信,但小纠纷还是会有。
路两边隔几米就伸出弧状的停车带,供会车时无法通过的大车退让之用,在无警察无电子摄像头的“无人之境”开车,这实在太必要了。就在迎面扑来一辆小货车的时候,我们彼此都刹车了,W向后看看,最近的弧状带上竖着根石桩,显然倒不过去,便对着来车挥手示意倒退。凄凄冷雨想必都无法通过挂水的车窗望见对面的情形,只是僵持了很久都没动,两边没再来车,刮雨器刷出黄尘漫天的景致,像是沦陷在沙尘暴的漩涡中心。W只能劳驾不断后退,找第二个弧状带。
其实要怪就怪这风雨欺人,车是旅途中唯一的庇护,在鬼天气中支起一个密不透风的铁帐篷。偶然看见绵羊在车边的山坡上踞着,甚是惊喜,打开车门先与这个朔风呼啸的世界之顶连通,但从地理来看它的纬度顶多是这个地球的帽檐,北大西洋的西风吹过英伦三岛,唯有眷恋苏格兰。我半伸出车外,那刻跟那只傲然挺坐在风雨里的羊只差几十厘米的距离,它身下的小土坡上铺着黯绿的绒毯般的草坪,凄离的芨芨草和豚草在山坡下构成辽远的背景,这真是一个风雨中的勇士。我们一路见到很多淋着雨的羊群在山上若无其事地吃草,独见它只身流离在山坡上,却如此安全,并让人相信一定会在黄昏回到主人的农舍。
羊是苏格兰农民的珍贵家当,有的牧羊人为避免在这广袤的山区走丢“财产”,把自己的羊浑身染个色,与邻家的区别开。而这种善意的动物似乎不论在是否有畜牧业的国家都受人尊敬,村上春树在《寻羊启示录》中写过一个以研究羊为终身职业的“羊博士”,还有个半人半兽的“羊男”,一个神灵般的存在,日本的畜牧业唯集中在北海道,羊几乎绝迹。叶芝也在《凯尔特的曙光》里写,在盖尔时代,人们会将体格健壮的农夫叫作“羊骑士”。羊在苏格兰可与骑士联系,可能也因为跟战斗民族有关,它不再是中国的寓言里温顺的咩咩小羊,它被做进苏格兰的“国菜”Haggis里,以补充士兵的体力,以至于Haggis出现在罗伯特·彭斯的诗中:“你欢愉的面孔是种和美与百分百的诚实,布丁一族的伟大领主;你用羊肚和杂碎于万众之上自有一席,你值得尊贵之称,恒久如我的铁臂……”
站在Quirang滑坡俯瞰令人流连忘返的景色
在离开那只孤独的羊后,我们继续往岛的北端开去,我想起“风雨如晦、鸡鸣不已”这句古话,但彼时听不见任何活物的声音,只有风雨砥砺劲草的猎猎的呼叫声。道边坡上来来往往的还有高地牛,长毛如鬃,黑褐色的遮住整个脸,像是盖了张散了架的破伞,表情是呆萌的,不知这天气会否让牛都有所感想。这种牛也是高地恶劣气候下生成的应激品种,毛厚得据说洗澡也无法完全湿透。
金泰尔的“呼啸山庄”
车在一处山脉间停下,我随队艰难地下车,风顶着我向后退,四周一片白雾迷蒙。虽不在极寒之地,但风仿佛带走一切生灵,野草如绒毯般覆盖地表,从一万年前的中石器时代开始这里有了人,但并未对造化做任何修改。这里叫Quirang,天空岛上最负盛名的自然景点,特罗特尼什半岛最北端的滑坡地形,只见许多台地,边缘如犬牙、如锯齿缓缓嵌入一个山坳,更像静止的卷翘的海浪。没有围栏,没有提示,所有车在一个荒废的坡上停靠,游客在风雨里极目远眺,细如拉链的车道在山体上流淌。Quirang曾出现在去年的电影《麦克白》里,麦克白被封为考特领主后返回家乡,在此处停驻,回到城堡后就策划了谋杀邓肯国王的血光之夜……
站在这里,造化的鬼斧神工极好地解释了苏格兰的沧桑。在5世纪,罗马帝国分崩离析并撤出不列颠岛后,凯尔特人又被斯堪的纳维亚的维京人掠夺,这处地形居然还帮忙藏匿过牛羊。不远处还有一个叫Kilt Rock的海岬,是一块柱状玄武岩断壁,Kilt在盖尔语里就是苏格兰裙的意思,取这名也许跟崖上褶皱有关。侏罗纪时代火山爆发熔岩涌出,堆积的熔岩冷却后产生皱褶,风化后自然形成水道,经年蓄出瀑布,如一根缎带垂入北海。厉风雾雨的断崖上,脚下的海面有200英尺,即30层楼的距离,却觉得一切渺小辽远,像一面假的布景。只有耳边的风是真的,并间或传来搏击崖壁的鸣叫,是一段螺号般发出的低沉的呜咽。
那晚的酒店名叫金泰尔(Kintail),是一个苏格兰农家别墅,坐落在连接天空岛的A87国道上,也即入岛的咽喉处,所以为必然的落脚点。其实金泰尔是个地区名,该小舍敢如此为房子命名,足见这里荒烟稀少的商业了。房子边有个带状湖泊,一览没有其他房屋,这实在不像一个村庄,不知这房子是如何冒出的。但我终究是在那阁楼上的客房里晾了一晚的湿冷心绪,木板隔出12个房间,随时隔墙有耳,但所幸是房间齐整干净,反而让人更钦佩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所在,却拥有人口稠密处的温馨。
风雨跌进了夜的深渊,霎时狂作、霎时安宁,在铁皮雨棚上奏着即兴的敲打乐,汇流的雨水潺潺地绵延成背景乐,呼啸的夜晚在窗口成形了,但迷离的海岬却失得很远。晕车的反胃逐渐平复,时差却接着攻占昏沉的头脑,有种今昔不知何夕感。我不由得想起《呼啸山庄》,虽然希斯克利夫寄居的小屋是在英格兰北部的约克郡,但意象如此接近。
翌日天一擦亮,我就醒了,窗外的雨一如昨夜,失望间摸黑下楼。彼时已7点,整栋楼是死寂的,晨光在水雾间透不出来,所以黎明停滞的样子。我为一楼的休息处开了窗,一股幽蓝的雨扑进来。又在吧台边寻摸着电闸,把所有的灯都打开,让小屋像个小水晶宫般。这时才看见门上贴着一张A4白纸,说11月起,房间就开始三晚作两晚的价格,这果然是个越入冬越鸟不拉屎的地方。虽然我是这么理解的,但当地人未必会看低这地方,就从房东老太太永远洋溢欢笑的脸上。她见我这么一个灯下孤影并不惊讶,极有礼貌地寒暄后立即赶去把窗关了。“哦,还在下雨呢。”雨水没有打扰她早晨美好的心情,她挂着笑容潜入别有洞天的地下室准备早餐去了。
天完全放亮是在9点多,此刻雨已暂时消停,我在那湖边看见一道极淡的彩虹,兴奋地把所有同伴都叫来共赏。那时我们尚不知,后几天在往高地之东部开去时,始终有彩虹相伴,一道又一道挂在云雾间,像在空中架起连索桥,苏格兰雨后向晴天过渡时,才出现如此美妙的天象。有时甚至东边晴西边雨,彩虹就在水气蓄积处露出半边脸。
距离金泰尔6英里处有个热门的古堡叫爱琳多娜(Eilean Donan),处在三个湖海的交汇点上,外面的女墙有的已成砖堆,但主堡是完好无损的,显然不是原物。这古堡最早在6世纪时是个主教教堂,之后又用来抵御侵扰了苏格兰西北部群岛400年的维京人,1266年维京人被逐出后,这片领地被苏格兰国王分封给金泰尔的贵族。在不用跟南方的英格兰打仗的时期,苏格兰也没有闲过,封建贵族时不时有领地之争,堡外的海湾现在是低潮期,露出油画般亮丽的红草滩,但曾经可是停满了一种叫“Birlinn”的13世纪苏格兰战舰,跟古罗马的划桨帆船类似。
一座古堡的更替实则也折射了苏格兰的跌宕民族史。1707年,苏格兰和英格兰完成了最后的合并,显然很不容易,从1314年的班诺克本战争宣告苏格兰从英格兰魔爪下解放后的四个世纪,两者还是藕断丝连的关系。就拿1603年苏格兰的詹姆士六世前去英格兰继承无嗣的表姨伊丽莎白女王的王位来说,英格兰与苏格兰都少不了彼此,英国革命时,世界第一个被送上断头台的封建君主查理一世就是他儿子。
1719年,被光荣革命赶走的詹姆士党人(Jacobites)在苏格兰登陆并发动叛乱,企图推翻伦敦的英国政府,扶植斯图亚特王朝复位。叛乱在苏格兰高地得到民众的广泛支持,英格兰军舰追到金泰尔,彼时爱琳多娜堡驻守了46个拥护斯图亚特王权的西班牙人,大炮在外面打了三天三夜还没夷平,因为有的墙厚达14英尺,最后是搜刮了城堡里343桶火药才完事的。这个废墟在无人问津中沉默了200年,直到1911年,一个叫马克雷(Farquar Macrae)的商人把它买下,花了20年时间重建。
城堡像多数苏格兰的历史景点一样,远观苍劲而荒僻,走进里面却一应俱全,现代化得很。主堡里热热闹闹地簇拥满了再现历史的摆设,主教时期的大风琴,封建时代领地农民的议事厅、宴会厅,英格兰人打进来的炸弹也被陈列着提醒勿忘历史……上千年岁月挤压在光线不透的暗室里各诉每个年代的故事,那旋梯般陡峭的木梯上面,偶尔会住着马克雷的孙媳妇,一个87岁的老太太。我瞬间回到现实,感叹这古堡再历经沧海桑田,到头来仍旧是一个家族的私产,那老太太如今住在两小时车程之外的因弗内斯,有时周末会驾着车回来打理下家产,住上一晚。
当古堡的继承者想规避付给政府的巨额遗产税时,将私产打包进慈善基金会就是个通行的做法。爱琳多娜就是这样,一方面有自己的基金会帮助日常运营,接待游客或用作场地出租,一方面它仍然是有继承者的,只是得付出点牺牲私密空间的代价……87岁老太太的豪华套间供人徜徉个遍,只有当她在时基金会才把门锁上。可是再怎样,这古堡也是阴森可怖的,没有热腾腾的厨房,也就少一丝日常的烟火气。尽管坐拥纸醉金迷的往昔幻象,但住在里面未免太“哥特”了,高处不胜寒的孤独不是每个人都能担待。在中国我们习惯了房地产式的开发,历史古迹里要植入商业综合体才有安全感,但苏格兰的城堡却与商业差十万八千里。
城堡的千年风霜
所以我不禁想,童话和中世纪哥特小说为我们童年缔造的“城堡梦”是那么无谓又不切实际。即使是爱丁堡城堡那样的皇家住所,在12世纪前也是军事要塞,苏格兰皇族视其易守难攻索性征用为皇家城堡,于是它变成集堡垒、皇宫和国家监狱于一体的所在。差不多四个世纪,皇室一边在里面生活起居,展示雄威,一边见证着数不清的兵临城下,很难想象女眷们是何其忐忑。
爱琳多娜堡在中世纪做防御用时也没有装木质楼梯,马克雷家族买下后要住人了才装了各种人性化的软装,包括管家系统的考勤钟、向楼上递餐食的吊索机械,活生生改造成了贵族的庄园。但阴森潮湿是不可改变的,人们不会在塔楼上更改窗洞的位置,无法控制光照,里面永远是鬼影憧憧的样子,即使工业革命后枝形吊灯送来电光。在尼斯湖中部坐落着的厄克特城堡(Urquhart Castle)代表另一种命运,一个被历史完全遗忘的废墟,它的最高地位曾是氏族要塞,所以结局比皇家驻地寒碜得多。
从东部往西部大峡谷开,到达尼斯湖的那天,彩虹追逐我们到厄克特城堡外的湖面上,冰蓝色湖水与烟灰色的浓雾间看不见边际,不止一道彩虹架在上面。太阳刺透了遮盖半边天的帷幕,以一种暗哑的黄铜色洒在城堡和闪着露珠的草坪上,一切出奇的安详。其实我们处于一个100公里峡谷的底部,次冰河时代的地质断层线上,长带状的尼斯湖南北拉伸,像一道豁口撕开苏格兰高地。厄克特堡曾是苏格兰面积数一数二的城堡,如今参差不平的外墙提醒着它曾有多大,但圈起来的多数是草坪,还有就是湖边的一堆史前遗迹般无秩序的石群。
穿梭这座城堡,其空空如也、破敝荒凉就像是一小段吴哥窟。塔楼只剩下外墙结构,通过仅容一人通行的石块小旋梯可爬到瞭望台,可见在尼斯湖上坐游船的游客都集结于此,像是探宝般将城堡围得水泄不通。1509年,苏格兰国王詹姆斯四世将城堡送给附近因弗内斯(Inverness)地区的望族格兰特氏族,而彼时它的仇敌——苏格兰最古老的麦克唐纳家族已经在苏格兰西部峡谷纵横捭阖了200年,自称外岛之王(King of Isles)。
1513年,一场与英格兰之间的战争让苏格兰王室风雨飘摇,麦克唐纳家族乘机作乱,攻占了厄克特堡,牲畜和谷仓成为战利品。1544年,高地上的氏族之争达到顶峰,格兰特氏族卷入麦克唐纳与费沙两氏族的争夺,武斗时正是7月,没有笨重的苏格兰厚呢披衣做点缀,他们身着贴身衬衣,以至于在苏格兰史料上留名为“衬衫之战”(Battle of Shirts)。这场全部兵力800人,生还13人的“战役”中,厄克特城堡再成焦点,2000头牛被洗劫,遭殃程度比战亡的规模还大。苏格兰素以战斗民族彪炳史册,源于不停歇的内忧外患,苏格兰人自带的化外之地的淳朴与血性混杂在一起,让他们盛产不断受欺负、不断反抗的悲剧英雄。1314年班诺克本大战役中,苏格兰以9000长矛兵击退2万英军,争得第一场独立战争的胜利。集体记忆深植世代民众心里,以至于他们把2014年脱英公投视作独立战争700年后的再一搏。
厄克特城堡在大洗劫后逐渐落荒,但1688年的光荣革命再次把它拉回历史舞台,赞成君主立宪的格兰特氏族带着200名士兵回到城堡,在弹粮和辎重都缺乏的情况下,击退了保皇的詹姆士党人。撤退时为了防止敌人再回来,他们炸毁了城堡,之后就任其荒芜,这里变成附近盖房子村民的“采石场”。1715年,一场风暴让城堡的制高点格兰特塔(Grant Tower)部分坍塌,它就成了今天的样子。如今看着一半塌下的制高点,的确面目全非,像个融化的巧克力尖塔冰淇淋。整个湖畔风雨凄迷,太阳的金光更加诡谲,似乎在天幕上发动着金戈铁马的战役,尼斯湖蓝得不可方物,不知它深处的所谓水怪见证过多少城堡往事。湖上游艇如梭,人们来到这里惊叹一声而离去,没有人买下修一修,我想可能这个介于“人鬼两界”的所在让人都敬而远之了。再一方面,苏格兰的废弃古堡太多,资本都顾不过来,说到底,这片淳朴到有点神秘主义的土地上,商业意识根本没有肆虐过。
峡谷里的神秘主义
叶芝的书《凯尔特的曙光》里说过苏格兰人对待幽灵或仙人的态度,是非常暴戾的,把幽冥王国当作敌人,像对待英格兰人那样——而爱尔兰人不会这样,他们与鬼怪和平共处,两不相犯。有些故事听来既凶残又可笑,比如一个来自坎贝尔氏族的人,抓来一只水精,把它拉上马绑在自己身后,水精性子很暴,但他用锥子和针把它扎得哇哇直叫道:“你可以用锥子扎我,但不能用头发丝似的奴才(针)扎我。”于是安分了下来。那人把它带到一家客栈,点上一盏灯照它,那东西像陨落的星星一样倒在地上,化作一摊浆水,死了……
爱尔兰和苏格兰都是神秘主义的重镇,但作为爱尔兰人的叶芝在《抗议苏格兰人》一文中对苏格兰人说:“你们烧死了所有女巫,在爱尔兰,我们却将她们留了下来。1711年,‘忠诚的少数派在卡里克弗格斯用卷心菜头将女巫的眼睛打爆,其中有半数是苏格兰人。你们将仙人作为异教徒和恶人,盼望把他们送到法官面前。在爱尔兰,好战的凡人加入它们,协助它们作战,它们反过来教会人们使用草药的精湛技艺,让人倾听它们的仙曲。”
这可能跟苏格兰一直受扰的历史地位有关,对异族总有戒备心,一个苦难的民族是很难与万物之灵和谐共处的。在苏格兰的民间传说里,有不少与“恶魔”厮杀的血腥片段,如一个人潜入一个据说藏着财宝的湖中,看到一个大铁箱,铁箱附近守着一个妖怪,妖怪警告那人说,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他浮上水面,但围观的人听说他找到财宝,怂恿他再潜下去。没多久,他的心和肝浮了上来。还有一个故事,一个来自赫布里底的风笛吹奏手扛着乐器走进海边的巨洞,身后跟着他的狗。他走了一英里路,人们听到打斗声,此刻他的狗从洞里遍体鳞伤地逃出来,号叫的力气都没了,人们却再也没有看见风笛手出来。
所以叶芝说:“若想知道它们(神妖)做的优美之事,那么请到爱尔兰;若想知道它们犯下的恐怖罪孽,请去苏格兰。”他还说,苏格兰人丑化了鬼魂和精灵的善良本性。但苏格兰人的可爱之处并不比爱尔兰人少,既然产生过那么多的水怪故事,就一定不是受工业革命、现代文明规训过的头脑,他们的心灵上必有一块神秘主义的处女地还未开垦。甚至在1933年,尼斯湖水怪的故事还不断上演着。
一个酒店女经理声称看见了一只长着鲸身体的巨大生物在水中翻滚,传说抓住了公众的想象力,一年之内出现50次水怪目击记录。《每日邮报》发起了水怪搜查任务,派王牌记者韦特维尔去追踪,结果这人卷进了臭名昭著的“外科医生照片”中,成为幕后策划。1994年,他的继子克里斯蒂安在临终前承认,他们为了制造照片中的怪物,用玩具潜艇加上用软木制成的酷似海蛇的头和长脖子,再放到湖中去。有这张照片的存在,多年来一些似真非假的目击记录足以让科学家一次次用潜艇、声呐过来探寻,因无果而沦为笑柄。
英国作家齐斯特这样调侃道:“许多嫌疑犯的犯罪证据,比尼斯湖水怪存在的证据还少,也就绞死了。”事实上,尼斯湖作为英国第二大淡水湖,其深度可达230米,有稀奇古怪的水生物也不足怪。再加上这湖与海是相通的,湖底的深谷沟壑据说像迷宫一样,盲点之多为神话留下空间。联系苏格兰历史上的鬼怪传说,他们完全有把尼斯湖水怪说得煞有介事的能力,农民总是淳朴的。1873年,维多利亚女王乘坐贡多拉来到尼斯湖,峡谷里世代不见世面的农民盯着她看,女王甚至不舒服他们如此没有礼貌。
在苏格兰的南部,距离工业革命发端的城市格拉斯哥27公里的地方,就是苏格兰面积最大的淡水湖罗蒙湖(Loch Lomond)。这里没有水怪的故事,却留下很多美丽的传说,湖畔诞生过苏格兰的国民诗人罗伯特·彭斯。多情的他当然留下过很多情诗,在浪漫主义的早期,他的诗更像是谣歌,可以让下里巴人口口相传的东西。他还写过著名的《致哈吉斯》,就是上文所述的,像歌赞一个女人一般热烈地歌赞Haggis这种赋予战争中的人们能量的羊杂碎。
在彭斯的年代,罗蒙湖边流传着一首叫《罗蒙湖》的情歌。这歌的主人是一个拥护詹姆士党人的苏格兰士兵,随着造反的失败,这个小伙子在被处决前托战友把一封信交给自己的爱人。歌里唱着:在那美丽、美丽的罗蒙湖边,你将走那地面之路,我将走那地下之路;而我要先于你回到我的家乡苏格兰,我和我的心之所属却再也无法相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