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愿让你一个人
2016-12-14风声晚凉
风声晚凉
花火12A
此间少年
10000
美编约图:下雪天,少女坐在花园里打电话,看着天空。
作者有话说:故事里的梁初雪是有原型的,是我一个朋友的朋友,听了她的身世后很感慨,所以才有了这个故事。其实这个世上有千千万万种人,有千千万万种活法,一个人到底为什么而活,也许每个人都不一样。但无论是为了什么,我们都应该努力活着,好好活着。总有一些命运坎坷的人,可能会被伤害,会暂时失去坚持的理由。但请不要放弃,为自己而活吧,这世上还有那么多有趣的事等着你去体验,说不定还有一个soulmate在前方等着你去遇见呢。
从小到大,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孤独的,但直到他离开了,她才知道,原来自己从前并不孤独。没有了他的陪伴,她才是真真正正孤独一人了。
1.那种痛,终生难忘
对杜森来说,梁初雪就是传说中那个“隔壁家的孩子”。
每次考试后、开家长会后,甚至只是他调皮闯祸被老师请家长后,或是梁初雪又得了什么奖被表扬了以后,老妈就会揪着他的耳朵恨铁不成钢地说:“你看看人家梁初雪!”
梁家和杜家面对面,中间就隔了一条街。梁家开杂货铺,杜家开裁缝铺,两家人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偶尔梁初雪不小心撞见杜妈妈揪着杜森的耳朵,会假装什么都没看见,目不斜视,小脸绷得紧紧的,挺胸抬头地路过。
每到这种时候,杜森就会恨恨地瞪着她豆芽菜一般瘦弱的背影,心想,装什么装!
其实他知道这不是梁初雪的错,但他就是讨厌她老是绷着一张脸,一副谁也不理的样子。
像沈蕊那样总是笑眯眯的多好,谁都喜欢她,都愿意和她玩。哪像梁初雪,简直称得上孤僻,唯一的朋友就是说话结巴的黎晓雯。
大家都说怪里怪气的梁初雪和小结巴黎晓雯是绝配,因为都是怪物。黎晓雯听了这种话只会哭,梁初雪却会冷冷地看着说话的人,不争辩,但那目光从一个几岁的小孩眼里散发出来,已经有足够的威慑力。
所以大家对梁初雪的孤立,其实是带着一点点害怕的吧。
只有杜森不怕她。
小孩子天性敏感,即使是粗枝大叶的杜森,也懵懵懂懂地感觉到梁初雪是不被父母喜欢,甚至是不被父母所爱的小孩。
一个孩子最大的庇护就来自她的父母,而一个不被爱的孩子,在一个倍受宠爱的孩子面前,自然是低人一等的。
梁初雪从小就异常乖巧,放学回家从来都是乖乖帮忙看店、做家务、饭后洗碗、做作业,永远考第一名,从不违背老师,所以老师能做主的所有奖项都会发给她。每次开家长会,梁初雪的家长都是脸上最有光的那一个。
但他们好像并不在乎。
梁初雪的父亲是个沉默的男人,常年坐在杂货铺的柜台后面,时而抽烟,时而喝酒,时而打瞌睡,跟梁初雪之间最多的对话就是梁初雪喊他“爸,吃饭了”,他回答一声“嗯”,然后懒洋洋地起身去吃饭。
别人若是艳羡他有个如此乖巧优秀的女儿,他就会干笑几声,说:“小孩子家,什么乖不乖的。”
而梁初雪的母亲则更直接,总是满不在乎地对旁人说:“一个丫头,成绩再好有什么用?反正将来都是要嫁人的,还能指望她将来大富大贵报答我?”
有时候连杜森都觉得她很可怜,明明家里就是开杂货铺的,却没玩过什么玩具,一年到头也吃不上几次零食。同样是小孩,他和她的待遇简直有着天壤之别。
虽然家里也不算很富有,但杜森却有很多玩具,想要的零食跟父母撒撒娇,一般都能得到。即使他犯错后会被父母混合双打,但他觉得哪有小孩子不挨打的?挨打的时候呼天抢地,打完了擦一把眼泪又是一条好汉。
何况他明白,爸妈也不是真想打他,打他,是因为爱他,想他变好。梁初雪就很少挨打,但杜森一点也不羡慕她。
而且他会找机会偷偷欺负她。
他会放毛毛虫到她的文具盒里,趁没人的时候往她身上扔刚出生的小老鼠,然后欣赏她被吓到花容失色的样子,心里得意地想,装啊,你怎么不装了?
可几次过后,这招就失灵了。看到毛毛虫,她会冷静地用笔夹起来扔到地上,然后一脚踩上去;看到老鼠扔过来,她敏捷地举起书包挡住,然后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跨过去。
他觉得无趣,又换了一招,在放学的路上摘了苍耳扔到她的衣服上、头发上。衣服上的好办,头发上的却不容易扯下来。她总是徒劳无功地乱扯一通,越扯越乱,最后顶着疯子一样乱糟糟的头发飞快地往家里跑。
要是换成沈蕊她们那些小女生,早就哭了吧。可梁初雪越是倔强坚强不肯哭,他就越不甘心,似乎只有把她弄哭了,才能证明些什么一样。
能证明什么呢?杜森自己也不知道。
没过几天,早上出门时,杜森发现梁初雪变成了短发,高高扎起的马尾消失了。他不知道,梁初雪的妈妈连续几天要帮她摘掉头发上的苍耳之后不耐烦了,干脆两三下给她剪成了短发。
从那以后,往后好多年,梁初雪就再也没留过长发。上中学后,每当看到同龄女生一头漂亮的长发,她都会难过。想起当初妈妈不耐烦地帮她摘掉头发上的苍耳,还带下来一小撮头发,那种痛,终生难忘。
她从小就知道自己和别的小孩是不一样的,但为什么不一样,她却想不明白。仅仅因为她是女孩吗?可黎晓雯不仅是女孩,还结巴,但她的父母也很爱她啊。而她呢?父母很少对自己笑,虽然不会像别的父母一样打孩子,但也很少有亲昵的举动和语言。她想,是不是因为自己不够乖、不够好,所以爸爸妈妈才不喜欢自己?那么如果她努力变得很乖,很优秀,他们是不是就会对自己多笑一些?
她从来不闹脾气,爸爸妈妈说什么她就做什么。很小的时候就自己吃饭、自己睡觉,不像别的小孩,总是有大人追在屁股后面喂饭,睡觉也非要有人哄。
上学以后,她努力学习,从来都是第一名。老师把她当成心肝宝贝,爸爸妈妈却连夸奖都不肯给她一句。
没有人告诉她该怎么办,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乖巧些,再乖巧些,努力些,再努力些。即使这并没有太大的作用。
2.这样的甜,是不属于她的
升初中时,梁初雪考上了重点班,而杜森以刚刚过线的成绩考上了普通班。
几年前,杜家的裁缝铺已经转型,专做窗帘和床上用品,生意不错。本来杜家父母已经做好了自己那个贪玩又调皮的儿子考不上中学,要花钱找关系的准备,没想到儿子竟然靠自己的努力考上了,他们一高兴,请至亲在家里摆了一桌豪华的酒席。
虽然请的客人不多,但那种喜庆和热闹,即使隔着一条街,梁初雪也能感受到。
她想起前一天,得知她考上重点班了,妈妈晚上多做了一道红烧鱼,也是蛮高兴的样子,对她说:“我们家丫头还是挺给我们争气的,来来来,你爱吃鱼,多吃点。”
她竟有些受宠若惊,赶紧去夹鱼肉,像是生怕动作慢了妈妈就会不高兴一般。但妈妈买的是草鱼,刺多,她一不小心被鱼刺卡到,却不敢吭声,生怕破坏了这难得的好气氛,只是默默吞了几口白饭,又吃了几口青菜,还好她运气不错,鱼刺下去了。
晚上她不太睡得着,大概是喉咙被鱼刺划破了,有些疼。躺在小小的房间里翻来覆去时,她听见隔壁传来爸爸妈妈的交谈声——
“这丫头还真是个读书的料,就让她继续读吧。”是妈妈的声音。
“嗯,能读就读吧。”爸爸说。
“当初在路边捡到她时,我就觉得她一脸的机灵劲儿,只是没想到她这么能念书。”
“得了吧,那时候她才几个月?而且在雪地里不知道躺了多久,冻得脸都发紫了,能看出什么机灵劲儿?”爸爸咳嗽几声,翻了个身。
“唉,也不知道将来能不能指望她给我们养老。”妈妈叹了口气,惆怅地说。
“我们把她养大,她给我们养老,天经地义。行了快睡吧,又瞎想。”
爸爸很快就打起了呼噜,妈妈又叹了几口气,也睡着了。
梁初雪却再也睡不着。虽然只有十三岁,但她是个敏感又早熟的女孩,从父母短短的几句对话里,她听出了一个关于自己的巨大的秘密。
她睁着无神的双眼在黑夜中想了很久,脑子里乱得像一团糨糊,直到天蒙蒙亮,才勉强入睡。
早上起床吃过早饭,她趁着爸爸去进货,妈妈在楼下守店,偷偷溜进爸爸妈妈的卧室,把五斗柜的抽屉翻了个遍,又翻了妈妈的梳妆台抽屉、衣柜和衣柜里的抽屉,终于在衣柜角落一个不起眼的小木头箱子里,找到了一份收养登记证。
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之后,她把收养登记证放回原处,把自己碰过的所有东西都放回原来的地方,然后镇静地回到自己的小房间。
关上门之后,她的眼泪就掉落下来。
此时,对面的杜森家,亲戚们正聊得热火朝天,不时地爆发出愉快的笑声,她在自己的房间里听得请清清楚楚。
这世上,有人笑的时候,总得有人哭,悲和喜才不会失了衡,是这样吗?
她这么多年来一直苦苦思索却无法解答的疑惑,今天终于有了答案。因为她不是父母亲生的,所以他们才不爱她。
可既然将她捡回家,既然决定抚养她,让她叫他们一声爸妈,为什么就不能爱她?或许,就如同他们说的那样,捡她回家,不过是为了将来有人养老吧。
她看过电视新闻,很多被收养的子女因为想寻找亲生父母而伤了养父母的心,因为多年的共同生活,养父母对孩子的感情早已经胜似亲生父母。
为什么他们却这样冷血呢?
十三岁的梁初雪第一次尝到了恨的滋味。
下午,妈妈睡午觉,梁初雪守店,杜森带着小表弟来买东西:“我要那架遥控飞机。”
遥控飞机是杜森看上很久的东西,因为价格有些贵,父母一直没答应买给他。今天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给了他零花钱,他一下子财大气粗起来,于是抱着炫耀的心理带着表弟来买遥控飞机。
表弟一看到飞机就抢过来抱在怀里,舍不得撒手。杜森等着梁初雪找钱,却发现她眼睛红红的,明显是哭过。
梁初雪竟然哭了?他费了那么大劲都没能让她哭,今天到底发生什么天大的事了,竟能让她哭得眼睛又红又肿?
表弟正在说好话:“哥,给我玩玩吧?求你了,这飞机太酷了!”
杜森大手一挥:“去吧,你先去院子里玩,我等下来找你。”表弟抱着飞机一溜烟就跑掉了。
“你……哭了?”杜森捏着找回的钱,犹犹豫豫地说。
两个人虽然从小就认识,念同一所小学同一个班,却很少讲话,所以杜森问话时,显得很不自然。
“不关你的事。”梁初雪低着头瓮声瓮气地说。
他休想看自己的笑话。
“给我一袋牛奶糖。”杜森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指着架子上的糖说。
梁初雪把糖给他,收了钱,继续沉默。
杜森拆开袋子,拿出一颗推到她面前:“有时候我哭得太厉害,我妈就会给我糖,吃了糖,尝到甜味,心情就变好了。”
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心了?梁初雪不答话,也不动。
杜森又抓了几颗放到她的面前,想着有自己在,她是不是不好意思吃,就说“我走了”,然后便往家里走去。
表弟正欢天喜地地玩着遥控飞机,不知道为什么,杜森明明得到了自己渴望很久的东西,却一点也不高兴。
他不是想让她哭吗?为什么她哭了,他却觉得胸口闷闷的、沉沉的,难受得要命?
梁初雪想抓起柜台上的糖扔向杜森,却又有几分犹豫。既舍不得那些糖,惯常的乖巧温顺也让她做不出这样的举动。待杜森走远了,她慢慢剥开一颗糖,放进嘴里。这种糖很贵,她从来没吃过,很好吃,很甜,可这样的甜,是不属于她的。
那天下午,她一颗接一颗吃掉剩下的糖,心里却更难过了。如果她也像杜森一样,跟自己亲生的爸爸妈妈在一起,是不是就会有很多很多的爱、很多很多的温暖?
3.从一个秘密开始
从那以后,沉默而瘦小的梁初雪心里藏了一个秘密,一个谁都不能说的秘密。
她常常幻想自己亲生父母的样子,为他们抛弃自己找很多理由,也许她是被人贩子拐走,又迫不得已扔到路边的呢?十多年过去了,爸爸妈妈是不是一直在找她?
当然,最大的可能是,家里太穷了,爸爸妈妈养不起她,为了让她吃上一口饱饭,过上更好的生活,他们将她放在路边,藏起来暗中观察谁会将她带走。这样的话,他们是不是知道她现在在这里呢?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为什么不来找她?或者,他们曾经假扮成顾客,偷偷来看过她?
想到这一点,以后每一个来买东西的陌生人,只要是三四十岁,她就会紧张地盯着来人的脸看,妄图看出一些端倪。
又或者,她的亲生母亲未婚先孕生下她,迫于压力不得不将她扔下?没关系,她不会怪她的,只要她会来把她找回去。
这样的梦,梁初雪一直做了三年。整个初中三年,她都是靠着这个念头熬过来的。她变得更加孤僻,但成绩更加优秀,因为她希望自己的亲生父母找来时,看到的是一个值得被爱的,配得起他们的寻找的孩子。
这三年,杜森仍然没有好好学习,他觉得有趣的事太多,他想做的事也太多,哪里还有心思学习?只要糊弄着,不至于让成绩单太难看就够了。
他参加了足球队,学了吉他和架子鼓,文艺汇演的时候还上台表演过,虽然跟高中生相比稍显稚嫩,但已经足以在本年级掀起一阵风潮,引得若干小女生在他路过时激动不已。
妈妈仍是老样子,喜欢揪着他的耳朵说:“你看看人家梁初雪,又考了第一名!再看看你,吊儿郎当没个正形。”
杜森不在乎地撇撇嘴,梁初雪?能活得像她那样闷、那样无聊,大概也是一种境界吧。她的人生除了念书、回家帮父母干活,还有别的事吗?那样的人有什么好羡慕的,那样的人生,他才不想要呢。
不过这么久过去了,他其实一直都想知道,当年到底是什么事惹得她眼睛都哭肿了。看看她平时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似乎能达到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境界。
直到他们成了同桌,他才终于有机会窥得她秘密的一角。
毫不意外,梁初雪考上了重点高中的重点班,大家再次对梁家父母表示祝贺。梁初雪的妈妈听说那所学校是寄宿制,心里有小小的不悦:孩子走了,以后自己得多干不少活啊。
杜森的中考成绩稀烂的,父母决定不再放纵他,从此对他严加管教。而第一步,就是花大价钱把他送进梁初雪所在的那个重点班,并且特地拜托老师安排他和梁初雪同桌,又私下请梁家父母和梁初雪吃饭,希望梁初雪以后能学习上多帮着杜森一点。
自从杜家的生意越做越大,富起来之后,很久没有放下身段跟梁家交往了。此次杜森的父母在高档酒楼请客,又开了好酒,一口一个“梁哥”,梁初雪的父母受用极了,看女儿也顺眼很多。
梁初雪却极度厌恶父母那副小市民样。能给他们带来好处、挣来面子的时候,她就是他们的好女儿了?那平时呢?平时只是他们养着防老的工具而已。再看看杜森的父母,肯为了自己的儿子低声下气,这才是爱。她求而不得的,最真切也最深沉的爱。
两个人成为同桌以后,交流慢慢多了起来,大多数时候他们的对话是这样的——
杜森:“作业借我抄一下。”
梁初雪:“又抄?”
杜森:“好啦算我求你,快点,来不及了。”
梁初雪不满地把作业本扔给他,嘴里还抱怨着:“又干吗去了?”
杜森:“排练啊。离中学生艺术节没几天了。”
上高中后,杜森组了一支乐队,有空就跟那帮人混在一起,美其名曰,排练。
有一天晚上,杜森排练结束,从音乐室回教室时,路过小花园,看见梁初雪一个人坐在长椅上。
天气很冷,她却呆呆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他有些疑惑,走过去拍她的肩膀:“大晚上的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
她吓一跳,抬起头来,满脸眼泪。
“失恋了?”这是杜森的第一反应。因为小花园向来是情侣喜欢待的地方,何况除了失恋,他也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能让她哭成这样。
她摇摇头,擦去眼泪,很快又有眼泪滑落下来。就这样默默哭了一会儿候,杜森受不了了,总觉得心里慌慌的,他尝试着用最温柔的语气问她:“怎么了?别哭了,有什么困难跟我说,我帮你。”
真是见鬼了,说完这些话后,他简直想把自己的舌头给咬掉,他脑子是坏掉了吗?
没想到梁初雪想了一会儿,居然真的抬起头,一本正经地看着他:“你能帮我找到我的亲生父母吗?”
他差点以为她是小说看多了走火入魔了。
但她讲到自己亲眼看到收养登记证时,他信了,并且觉得很难过。
从前他对她有不服气、有不屑,也会因为父母的态度而迁怒于她。而此刻,却只剩下同情和心疼。
两人默默相对时,突然有什么东西轻柔地落下,梁初雪抬头望天,很久,才傻傻地说:“下雪了。”
是这个冬日的第一场雪,是初雪。父母捡到她的那天,正好下了那年的第一场雪,所以给她起名叫初雪。而她所谓的生日,应该也是他们捡到她的那天吧。她真想知道自己到底是哪一天出生的。
杜森看着她悲伤的侧脸,胸中涌起豪情万丈。他拍着胸脯说:“梁初雪,你放心,我一定帮你找到你的亲生父母。”
他们认识了十几年,真正走近彼此的世界,却是从这个冬日的初雪,从一个秘密开始的。
4.要给她很多很多的爱
杜森开始想办法打听梁初雪的身世。他去父母那里旁敲侧击,没得到答案,又抽空去跟街上的三姑六婆套近乎,还是一无所获。梁初雪从最初对他抱着一丝希望,到最后渐渐失望,甚至主动劝他不要再打听了,但他却不肯放弃。
高二的暑假,杜森消失了一段时间,回来之后就兴冲冲地到梁初雪家的杂货铺去找她,借口要问题,两个人躲到房间里,他一脸兴奋地道:“我打听到了!”
原来,他实在是没办法,于是借口旅游去了梁初雪父母的老家。最后在梁初雪妈妈的老家打听到,这家人当年捡了个女婴,没果多久就搬家了,以后也再没回来过。他甚至打听到那个女婴是谁家丢的,也就是说,他打听到了她的亲生父母的消息。
梁初雪跳起来一把抱住他:“太好了!谢谢你!”
他一动也不敢动,任由她抱着,心里只觉得满足。这段时间的辛苦,他不会说,她也不会知道,但只要她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他就觉得值得。
男生很少会喜欢上一个沉闷无趣的,看起来很强大的女生,却会因为一个女生在某个瞬间流露出来的脆弱而心疼她,再爱上她。
尤其是在真正了解了梁初雪之后,杜森更觉得心疼。她过往那些努力,竟都是为了取悦父母,试图换得一点点温暖和垂怜。可父母本应该是这个世上唯一无条件爱着子女的人,这样天经地义的事,对她来说却是那么艰难。她那般努力,却也无法得偿所愿。
梁初雪恨不得马上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可暑假期间她每天都得看店,走不开。熬啊熬,熬了好久,终于等到开学了。她特地又等了几周,才跟杜森串通好,借口学校有事,周末不回家,踏上了寻找亲生父母的旅程。
路上很顺利,他们到了车站,买票,坐车,转车,花了好几个小时,终于来到了杜森打听到的,梁初雪亲生父母的家门口。
也许是近乡情怯,盼了那么久,真站到家门口,梁初雪反而害怕了。她不敢敲门,两个人正犹豫不决时,一个看起来跟他们年龄差不多的男生边看手机边从外面走过来。
“你们找谁?”男生斜眼看了他们一下,伸手敲门。
很快便有人来开门,是个中年妇女:“儿子回来啦?”女人满脸堆笑,看到梁初雪他们,又问,“带同学回来了?”
“不认识。”男生说着,用警惕的目光看着他们。
“请问您是何素兰吗?”再不开口大概就要被当成危险分子了,无奈,杜森替梁初雪开了口。
“是我,你们……有什么事吗?”女人奇怪地看着他们。
“能不能跟你单独说两句话?”梁初雪终于鼓起勇气开口。
“喂,你们是推销什么的?想骗我妈的钱吗?”男生凶巴巴地说。
“十七年前的冬天……”梁初雪刚说出这句话,女人就变了脸色,一把拉过她:“我们去旁边说。”
“你是?”女人把梁初雪拉到没人的地方,小声问她。其实她心里已经有答案了,梁初雪那张脸,跟她的大女儿实在是太像了。
“我叫梁初雪……”看着对方的表情,梁初雪也敏感地意识到她就是自己一直苦苦寻找的亲生母亲,刚说了一句话,眼眶就红了。
但几句话聊下来,她的心却再次坠入冰窖。
这个妈妈并没有认回她的打算,并告诉她,当初是为了生儿子才把她扔掉的,现在家里有一个大女儿和一个小儿子,负担很重,没办法再多供养一个高中生。
她以为梁初雪来认亲,是为了钱。
告别的时候,梁初雪冷着脸,没有哭,她甚至有些轻蔑地对着自己的亲生母亲说:“你放心,我不会再来找你了,不会再麻烦你。”
但在回程的车上,她却哭得像个傻瓜。
过去五年支撑着她坚持下来的信念在这一刻崩塌了,她从来没有这么迷茫过。自己是谁?自己算是什么人?自己活着又有什么意义?自己为什么还要努力?做得好又怎样,做得不好又怎样,反正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人在乎她到底好不好。
一个一出生就被嫌弃,从来就不被爱的人,要怎样才有勇气继续活在这个世上?
但十多年来过分乖巧的她,却连选择结束生命的勇气都没有。
是的,她在河边枯坐了一夜,最终没有跳下去。只是从此以后,谁都看得出来,曾经出了名的乖乖女优等生梁初雪变了。她上课发呆,下课睡觉,考试胡乱做一气就交卷,随便老师怎么开导,她永远保持沉默。
老师没办法,只好请家长,妈妈得知她在学校的表现后暴怒不已,但无论是打还是骂,甚至是哭,她都无动于衷。
谁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除了杜森。
梁初雪不知道自己在河边枯坐一夜,杜森就在旁边的树林里守了一夜。她终于往回走时,他也松了一口气,远远地跟着她往回走。回到家才发现,身上密密麻麻全是蚊子咬的包。
可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该怎么开解她。如果换成是他,恐怕也会觉得生无可恋吧。一个不被爱的人,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可他琢磨着琢磨着就回过味来了。自己为什么这么担心她,这么在意她?谁说她不被爱了?至少,还有他……是的,承认这件事很艰难,但,他爱她。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谁知道呢。也许是从他第一次被老妈揪着耳朵念叨“看看人家梁初雪”开始的;也许是从她面无表情跨过小老鼠开始的;也许是从她因为他的捉弄剪了短发开始的;也许是从他注意到她那双哭过之后有些红肿的双眼开始的;也许是从他抄她作业开始的;也许是从她在那场初雪里流着泪讲述身世开始的……
反正,他爱她。甚至,他可能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爱她的人。想想这种可能,他就觉得责任重大,觉得自己一定要给她很多很多的爱才行。
5.等下一个晴天
梁初雪不听课,杜森只好认真听课、记笔记,甚至帮她做作业。好在这些年他虽然贪玩,但成绩一直不算太难看,还没差到跟不上的地步。几个月下来,梁初雪永远考得一塌糊涂,他的成绩却上升了不少,搞得他的父母以为祖宗显灵,他终于开窍了。
进入高三,基本就等于跟任何娱乐活动绝缘了,除了圣诞节的游园会。每年圣诞,学校都会办游园会,高三的学生可以参加,但不用出节目。
杜森忙着念书,本来也不打算出节目的,但他想来想去,觉得这是一个开解梁初雪,让她放松心情的好机会,于是联系了乐队的兄弟,抽空排了些曲目。乐队的节目没有上报学校,也不登台,就在操场边随便占了块地,拉开场子就表演。
他们的乐队在学校的人气一直很旺,因为主唱兼吉他手的杜森上高三了,今年不能出节目,很多人都很失望。此时却意外地看到他们的表演,个个都兴奋起来,几乎是奔走相告,于是面前很快便聚集了很多学生。
几首经典老歌立马把气氛带动了起来,在场的不管是男生还是女生,都跟着打节拍、合唱,甚至是尖叫。
梁初雪早早受到杜森的邀请,坐在VIP级别的位置,一开始看到围了那么多人,她十分不自在。可或许是音乐的感染力够强,又或许是现场气氛实在太好,慢慢地,她放开了,也投入了,开始不成调子地跟着哼唱,甚至是尖叫。
从小就隐忍安静的梁初雪十七年来第一次在人群中又唱又叫,凳子早就没坐了,她站在人群中随着所有人一起唱一起跳,似乎心中所有的苦闷和伤痛都随着喊叫发泄出来了。
临近中午,大家都去食堂吃饭了,梁初雪还觉得不过瘾,杜森又教她打鼓。她不懂什么乐理,只知道乱敲一气,却也觉得很快乐,甚至累得出了一头薄汗。
杜森拿出纸巾,她接过去,边擦汗边笑着对他说谢谢。
这是这么久以来,她第一次真正地笑出来。
两个人一起往食堂走,杜森假装随意地说:“从前吧,我妈总是对我说‘看看人家梁初雪,可我觉得你活得多闷、多无聊啊,生命有限,但人生中却有这么多有趣的事,我这么用力都只能体验到一点点,哪你呢?要是咱们俩明天就死了,谁会比较亏?一定是你啊。”
梁初雪条件反射地皱眉:“呸呸呸,你才明天就要死了呢。”可她心里却受到了极大的震动。
“我想学架子鼓,还想学唱歌。”
“没问题,等高考过后,这些通通包在我身上。”杜森高兴得想跳起来,却只能故作镇定。
只要还有想做的事,人生就还有希望。
因为杜森的开解,梁初雪对生活恢复了一点兴趣,但对学习仍然不上心。
老师恨铁不成钢,某次在课堂上,她睡着了,老师故意点她起来回答问题。她自然回答不出来,老师很生气,第一次当着全班同学的面,用极其难听的话讽刺她。
从小到大,梁初雪从来没被老师当众批评过。她以为自己什么都不在乎,却没想到自己仍然看重自己的面子,只是被批评了一次,就在教室里当场哭出来。
下课后,杜森问她:“被老师骂是不是很难受?”
“废话。”
“那就振作起来,好好念书,不要让老师失望,不要让老师骂你啊。”
“好好念书有什么意义?为了谁?有人在乎吗?”梁初雪几乎是怨恨地说出这些话。
“为了你自己啊!就算全世界都不在乎,至少你自己在乎啊!为什么非要为了别人呢?是的,也许你爸妈不在乎,你一直盼望着的那两个亲人也不在乎,但你自己在乎这就够了啊!人也许要为了亲人、爱人、朋友而努力,但最重要的难道不是为了自己吗?你的人生是属于你自己的,你首先就要为自己而活,为自己而努力啊!你堕落、你颓废,首先难过的是谁?根本就是你自己才对!”杜森终于找到机会把早就想说的话一口气说了出来。
梁初雪听着他的话,眼眶里慢慢蓄满眼泪,一颗颗落下来,砸在书上,晕开一片。
她活了十八年,从来都只是为了取悦父母而活,为了换取一点点温暖和爱而活,她努力过、付出过,也苦苦渴求过,却从来没有得到过。
她的眼里没有自己,她从来没想过,人竟然可以,竟然应该,为自己而活。
是啊,为什么不可以呢,为什么不为自己而活呢?她的人生,本来就属于她自己啊。无论她是为什么出生,又是为什么过上了现在的生活,那都是她无法改变的,都是已经过去了的,她又何须介怀呢?
不如索性放开,从此痛痛快快,只为自己而活。
她还有好多有趣的事没做,好多丰富的情绪没有体验过,她没有去过远方,没有培养过自己的兴趣,甚至都没有爱过一个男生。
而在此之前,她必须足够努力,为自己换取好好活着的资本。
虽然在最关键的高三颓废了半年,但梁初雪底子好,又肯拼,对自己够狠,每天学到深夜十二点,早上六点准时起床,所以最终还是考上了一所不错的大学。
但杜森却连三本线都没上。
暑假期间,梁初雪忙着打工赚钱,开学后又忙着申请助学贷款,在学校周围找兼职,等她把一切都准备得差不多了,才想起联系杜森,问问他的大学生活过得如何。
电话才响了几声他就接了,不过声音里有着浓浓的睡意,她嘲笑他:“喂,大好的时光怎么在睡觉啊?”
他却没有像往常一样跟她逞口舌之快,而是沉默了一会儿,说:“我这里现在是深夜。”
“什么意思?”她没反应过来。
“我给你的QQ留言你都没看吗?”
“没看到。”梁初雪有些内疚,她很少上QQ。有两次看到他有消息发过来,可因为忙,就没点开看,后来也就忘记了。
“我去你家找过你,你不在;给你打电话,停机;给你QQ留言,你没回复……”
“对不起。”她急切地打断他,一迭声道歉:“对不起,暑假的时候我在外面打工,工作比较累,忙得什么都顾不上了……”
她是真的觉得很抱歉,但他却十分善解人意,温柔地说:“没关系,我从来就没怪过你。我知道你忙过了就会联系我的,所以这个电话号码我一直保留着。不过以后咱们还是上网联系吧,打电话太贵。”
梁初雪内疚地听着杜森讲他高考之后的经历,因为没有考上本科,爸妈决定送他出国留学。他不愿意,又觉得对不起父母,最终还是妥协了。做出决定之前他去找过梁初雪,临走前也找过她,但都没找到。
“本来答应你要教你打架子鼓、教你唱歌的,对不起,我食言了,你只能找别人教你了。”杜森说到最后,声音哽咽了。
他不愿出国,他舍不得梁初雪,他想和她在一起。他知道如果自己去了英国,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她那么美好,一定会遇到更好的男生。
可他也知道自己不得不去,因为他不能这么自私。他有一对那么爱他的父母,他不能再让他们失望。
人生中总是难免面临两难的选择,他无从判断对错,只知道,一旦做出选择,就要勇敢放手。
“没关系啊,你过年总会回来吧,毕业了总会回来吧,我可以等,等你回来后再教我。实在不行我还可以继续当学霸,去争取个交换生、公费留学生啊什么的,我去英国找你。”梁初雪笑着说,但鼻子却阵阵发酸。
她从来没认真想过杜森对她来说算什么,她只知道他一直都在,她讨厌他的时候他在,她无视他的时候他在,她需要他的时候,他也在。
直到有一天,他突然离开了。
是不是每个人都会犯同样的错误,都要等到失去了,才明白原来那个人对自己很重要?可是他已经走了,她又该怎么珍惜呢?
从小到大,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孤独的,但直到他离开了,她才知道,原来自己从前并不孤独。没有了他的陪伴,她才是真真正正孤独一人了。
没关系,她不怕。她狠狠擦去眼角的泪,一字一句地对他说:“杜森,我会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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