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裡不一”的修車師傅

在澳門，當你問及“文第士街”的時候，相信有不少原住民都說不清它的準確位置。因為文第士街所處的望德堂區非商業區，主要是住宅樓宇，十分靜寂而人跡罕至。就在這條靜寂的街道中，有一間俗稱車行的車輛維修中心，店裡更有一位不為人知卻飽含本土氣息、充滿人情味的老闆：阿基。

第一次接觸阿基，是因為一次意外。當時因工作室要搬到文第士街，運送貨物的司機不負責任地把我們的東西丟到路旁就開車走了。卸貨地點剛好就在聯興車行旁邊，整個過程都被店主阿基看到。當我們向他借用小車搬運物資的時候，阿基不只把小車借給我們，還親手幫我們把東西運到工作室。我忽然發現，他外表看起來好似冰冷，但內心飽含熱情，相信是一個有故事的性情中人。

故事從三十年前開始

我向阿基打聽文第士街的歷史，他說自己三十年前由新橋區搬來這裏買舖位開車行，親眼見證了社區的變遷。如果以高士德大馬路作為一條軸線，當時越靠西邊，即林茂塘和提督馬路一帶，都是最窮的市民居住的區域；與之相反，越靠東邊，即荷蘭園正街一帶，才是一些比較富有者的集中居住地。變化隨時都在發生，現在單向行車的美副將大馬路，原來也曾實行過雙向行車；就連文第士街的行車方向，也已經發生過多次變更。

當年阿基在鏡平小學讀書，下午三點多放學，回家便要幫助家裡做事。因為當時新橋區沒有水和電供應，他每天都要拿水桶去挑水，還要上山撿柴枝回家劈開，用來生火煮食。那時他個子太小，挑水時只能挑大半桶而不敢裝滿，所以每天總要比別人多走幾回。他笑著說，如果現在讓小孩子幹這種活會被批評為不人道，但當時每個孩子都是這樣過來的。不但不覺得苦，而且會苦中作樂，相互間常常比試一下，看誰可以最快地把水挑回家。

阿基十歲時剛好讀到四年級，因為要減輕父親的負擔幫一把手，就去當學徒學修車。但他不想放棄學業，於是堅持轉讀夜校，白天上班，晚上讀書。後來因為要跟父親到香港工作，想在香港這樣的大城市中學到更加多的修車技術，得到更多的發展機會，結果在還差一年就可以小學畢業的情況下，阿基選擇了退學。在香港工作幾年後，他跟父親一起返回澳門，由於已經超過了合適的讀書年齡，於是只能全心投入工作，努力累積工作經驗和積攢金錢，以圖更大的發展。經過多年的努力，阿基最後終於開了屬於自己的車行。

紮根車行服務鄰裡

我問阿基，那時候是否有很多人同他一樣在這附近開車行？阿基說沒有。正如前文所述，這個地區相對偏僻，住戶很少，當時連對面的大廈也遠沒有建造，還是一片空地。但儘管人煙稀少，附近還是居住著一些普通市民，出入時除了步行，也有不少人使用電單車。電單車騎久了需要維護，出了毛病更需要及時修理。阿基看到鄰居們為修車很傷腦筋，就萌生了為大家排憂解難的想法。這也是他開設修車行的動力之一。

阿基的修車行店面很小，又堆放著各種工具材料和雜物，通常十分擁擠，沒辦法攤開來幹活。但早些年澳門的人口還不像現在那麼多，文第士街一帶比較冷靜，所以可以把車子放在街上維修，也完全沒有人管。而把車子送來維修的，大多數都是跟他相熟的舊客戶，鄉裡鄉親的，什麼事彼此都好商量。隨著社會的發展，今天的文第士街上人和車的數量遠比從前多了很多，加上政府加強管理，已經不可以像當年一樣再把車子搬到街上修理。今天路過阿基的聯興車行，雖然招牌還清楚可見，但只能將車子推到店裡面去修理了。

正是為了更好地為鄰裡服務，阿基總是能做什麼就做什麼。大到修車，小至上門開鎖、磨刀、修電器，甚至借用工具等等。他的店門口有一個擺滿各種工具的工具架，幾乎是應有盡有，這正是他全方位服務鄰里的見證。

阿基已年過六十，其實都應該退休了。但他還在堅持每天開門，主要是為了方便街坊。大家相處了數十年，畢竟有感情。鄰居們不僅認識阿基，而且認識他兒子，甚至他的孫子，彼此之間早已結下一份深厚的感情。街坊們一致認為，阿基是一等一的好鄰居。

堅持夢想永不放棄

阿基從事修車行業，主要是子承父業。但讀小學時的阿基其實有過當畫家的夢想。當時在惠愛街大興街附近有一個石敢當，石敢當對面有一面圍牆，旁邊有一家畫室叫海歐畫舍。那裡的畫師專門幫永樂戲院繪製電影海報，繪好的海報就掛在圍牆上晾乾。附近的居民經常可以看見那些海報，阿基特別喜歡栩栩如生的電影海報，也因此受到影響，時常會拿起鉛筆和紙把海報上自己喜歡的畫面臨摹下來。有一次父親問他未來有什麼打算，阿基說長大後希望當個畫家，但結果遭到一頓臭罵。父親說當畫家沒有前途，要等到死後才有可能出名，隨後就不准他再畫畫，只要求他用心學好修車手藝。無奈的阿基只能按照父親的要求努力做一個合格的修車師傅。

然而，阿基雖然未能完成學業，也無法如願以償地成為畫家，但埋藏在他心中的那份對學習和繪畫的熱誠從來沒有消失。他深信年少時家裡條件不好，所以很多願望無法實現；現在生活穩定下來，條件逐漸改善，還是有可能實現未完成的夢想的。於是他人到中年以後才重新開始，有一個時期，每天花上六個小時練習書法和水墨畫。他特別喜愛畫竹，注重用色塊來表達意境，我稱讚他的技法與工筆畫不同，他高興地笑稱自己採用的是大寫意畫法。

看到他這幾年積累的畫已經不少，我建議他辦一個個人畫展，他笑著拒絕了。因為他不喜歡張揚，這正是一種生活態度。雖然車行現在沒有太多的生意，但他每天依舊準時開門。除了隨時準備為街坊服務之外，他在門口養植小盆栽，在屋裡的小桌前品茶看書。這些也是他每天必做的事情。阿基自豪地對我說，自己在12歲時就已經看完三國演義、水滸傳和西遊記，而且十分崇拜小說裡的英雄人物。他的修車行裡有一大堆等著他看的書，是知道他喜歡看書的朋友贈送的，其中有不少藝術和歷史類書籍。他說他最愛看的就是藝術類的書籍，特別是關於張大千的著作。一談到讀書問題，他頓時眉飛色舞，一些中國名著如《史記》等書的有關資訊，包括不同版本和出版社，他都能如數家珍，而且很有見解。

修車師傅阿基喜歡看書，喜歡畫畫，正如他熱愛修車一樣，這是他對生活、對人生的態度。修車師傅和讀書人，看起來是不甚相干的兩種類型，但在阿基師傅身上，卻完美地結合起來了。

（作者是澳門城市大學文化產業管理2015級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