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糖人的老汉
2016-12-13徐祯霞
□徐祯霞
吹糖人的老汉
□徐祯霞
初冬的午后,漫步在街头,安享一份假日的闲适。
见众人围聚在一起,不知何故,出于好奇,便凑上前去,原来众人围住的是一个吹糖人的老汉。
不见吹糖人的,已有多年。曾记得,儿时,学校的门口有吹糖人的,隔三岔五会来学校门口摆上一摆,大抵是利用闲暇时间,赚个小钱,混个闲情。每每下课,或者放学上学之际,我们这些贪玩的学生就会立在旁边看上一阵。手上有钱的,买上一个,图着它好看好玩,最后还能吃掉。没有钱的,就看看热闹,舔舔舌头算了,在自己心里臆想一下,过过眼瘾。但他的存在,让我们的生活多了很多的甜味和童趣。可摆着摆着,吹糖人的就不见了,据我猜测,可能是不赚钱,也可能是吹着吹着就去了别的地方,总之,吹糖人的再也不见了。
今天,见到吹糖人的老汉,勾起了我童年的种种意趣,我以为这种手艺已经失传,或者说是绝迹,没想到,又见到了吹糖人的人,这让我突然有了一种失而复得的欢欣。
老汉的行头很简单,一个自行车驮着一个水桶粗的小炉子,炉子上架着一个锅,热热地煮着一锅糖,糖中冒出暖暖的热气。在自行车的侧面,绑着一个三层的细木头架子,是用来插老汉吹好的糖人,架子上已经插摆着一些糖人,有猪、鼠、鸡、牛、虎之类的,有要现做的,老汉就用热糖给现吹;有要做好的,老汉直接就从架子上取下来。买糖人的多是一些被家长带着的孩子,也有一些少年,有的是根据自己的属相,有的是根据自己的喜好,反正,这些动物在人的眼里都是有趣的可爱的。
一对父子走了过来,儿子对父亲说:“爸爸,你看,你看!”两人兴致勃勃地来到了吹糖人的老汉跟前,那父亲对老汉说:“做个糖人多少钱呀?”老汉说:“五块。”他低头对儿子说:“给你做个兔子哦!”儿子开心地说:“好,好,好!”父亲就对老汉说:“来,给做个兔子!”老汉应着,就着手做了起来,他用筷子从热锅里绕起一团糖,放在掌心中,揉搓起来,揉成一个圆团,然后就像包元宵一样,往内心按出一个窝,然后再将口收拢,拉长,约有两三寸,然后将拉细处放在嘴里吹,于是,糖团在他手里经他一捏一提一拉,便变成了嘴、耳朵、四肢、身体和尾巴。然后根据兔子的特征揪出一个短短的尾巴,瞬间,一个活灵活现的兔子就出现在了众人眼前,旁边的人不停地赞道:绝活,绝活,真的是绝活!那父亲见兔子做好,又说:“再做一个大的,将小的背上!”闻听此言,我不禁问道:“你们父子都是属兔的吧?”那父亲说:“他跟他妈属兔!”我笑了:“想你这么做,定是有原因的!”众人理解地笑了,那父亲也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个男人能时时心中放着一个女人,想想,那也是幸福的一家人。
又有一个小孩,要了一只狗,又要了一只老虎,做好的糖人刚拿到手,他就让它们俩打架。谁知,这一打,“啪”的一声脆了,狗和老虎都破了,小孩便呜呜地哭了起来,小孩的妈妈说:“不哭不哭,这不能让它们打架,你咋让它们打架呀,不哭了,不哭了,再让爷爷重新给你做两个,好不好?”小孩听妈妈如此说,停止了哭声,低低地抽泣着:“好!”老汉迅速地给小孩做好了糖人,小孩拿着两个新做好的糖人,转啼为喜,开心地跑了,老汉忙说:“慢点,慢点,别又碎了!”小孩的妈妈略有不好意思地说:“刚才的碎了,这两个能不能少点?”老汉说:“少,少,给你少点,这两个就给八块钱就行了!”小孩妈妈感激地说:“谢谢,谢谢!”掏出钱,给了老汉,就去追小孩。老汉在后面嘱咐道:“这碎了的糖人,能吃,别扔了,麦芽糖做的,能止咳嗽。”
旁边的一个小姑娘听了,问道:“爷爷,这糖能止咳嗽呀?”老汉说:“是呀,这糖吃了能止咳嗽的,这是家酿的麦芽糖,好玩,还能吃呢!”谁料小姑娘说:“我妈妈这几天正咳嗽呢,我让她也来买糖人吃!”说完,转身就像小燕子一样地飞走了,我不禁为小姑娘的可爱与孝心所感动,这世间最可宝贵的莫过于一颗纯洁无瑕的童心。
又有一个老人带着两个孩子来了,估计一个是孙子,一个是外孙,两个孩子一个要了龙,一个要了牛,两人拿了老汉新做的糖人,欢天喜地,你追我赶,绕着老人直打转转,老人急得一个劲儿地喊:“慢点,慢点,别摔着了!”两个孩子自顾自地嬉戏着,一脸的阳光灿烂。
见糖人会碎,我便问做糖人的老汉:“大叔,这样的糖人能保存多久?”老汉说:“不碰不撞,一直可以保存,就是怕下雨,一下雨,就软了,变形了!”听了他的话,我的心中又发出另一重疑问:“那天热,就比如说是夏天,它会软化吗?”老汉说:“不会,它不怕热,就怕潮!”“唔!”我若有所悟地应着。
老汉做糖人,其实做的全是动物,并非是做成真的糖人,男人或女人,抑或小孩。或许,在从艺人的眼里,这也是一种禁忌,因为这些糖人是供人吃,供人把玩的,而人是不可以吃人,或者说是随意玩人的。这,关乎敬畏,关乎道德,关乎人性的伦常,关乎对同类的友爱与尊重。因此,当有人问到他这个问题时,他只是摇头,一个劲地说:“不做人的,不能做人的!”对老汉来说,他讲不清楚明白的大道理,但是在他的心里是有着一根道德的标杆和标尺的,或者说是行业规则的,而在这种规则中,则体现的是我们人类生生不息繁衍的文明。在从艺人的眼里,糖人是对有动态生命的物种的总称,它并非特指某一种生命,也并非限定在某一类生命上,它的所指是一种广义的泛称,通用。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要做糖人的人也越来越多,老汉不紧不慢地做着,从容不迫,没有一丝慌乱;也没有因为人多,就做得粗糙、任性和随意。任何的艺术,之所以能够流传,也就是因为从艺人一丝不苟的认真态度和对于本行业的敬业精神,才使得这项技艺不断地超越和发展,最终成为一门绝活。可现在的很多人,都要挣大钱,这种小钱看不上,或者不屑于浪迹街头,靠卖艺而生,于是手艺人越来越少,靠手艺吃饭的人也越来越少。于是很多民间传统工艺由于找不到从艺的接班人,逐渐失传,这其实是一件很可惜和遗憾的事。
老汉说,他是河南人,从事这项手艺已经五十多年了,先后带过四五个徒弟,现在只有一个徒弟从事这个行业,跟他一样,从一个地方辗转到另外一个地方,从一个城市辗转到另外一个城市,靠这种手艺,也能生活,就是生活不稳定,有点奔波和辛苦。他是爱了这个行业,抛不下,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有人愿意继续从事这个行业,拿不准。老汉很瘦削,脸上布满了许多的红血丝,从老汉的脸上,我能够看出老汉漂泊的艰辛和沧桑。户外工作无疑是辛苦的,常年在外,风吹雨淋,生活不定,一日三餐不定,可正是因为他的一个热爱,让我们平淡的生活多了一些新鲜与情趣,让人间多了一处罕见的风景,让孩子们多了一个兴高采烈欢天喜地的理由。
再看老汉,让人欣赏的不仅仅是他手中变魔术般的糖人手艺,更有他对糖人手艺几十年的热爱与执着,他让这份手艺在民间流传,在街头巷市中流传,让人们知道,糖不仅可以吃,而且还可以是一种文化和艺术,并且还可以如此生动可爱,甚至令人赞叹不绝。或许,正是人们的赞赏,才是老汉坚持下来的最大的原动力。
如今,那些还愿意从事传统手工艺的艺人,不仅是稀罕,而且是可贵,甚至是宝贵。因为,在他们之后,在若干年之后,这种手艺还会不会留存,这种手艺还会不会再出现在人们的视野当中,都是一种无法确定的事。或许这种艺术形态最终会走进博物馆,或者是文化馆,但是在民间,在芸芸众生的民间,可还有生存的市场和空间?可还有人愿意为了一份爱好而终身坚守,甚至漂泊一生,而让他们最终能够坚守的动力又在哪里?
在以前,很多艺人家里都有耕地,他们大多会在农耕之余出得门来,为赚一点钱,也为四处走走,长一长见识,看一些新鲜的地方和新鲜的人与事。而如今,农村已经没有了耕地,多数人都是靠着打工和做生意来讨生活,于是,很多人都会计较得失,赚钱多少,干什么营生划算。干什么营生不划算。尤其是在物价“嘭嘭”上涨的今天,人们为了生活大多会看重利益,获利多,就会下大力气去干;获利少,慢慢地就没有人干了。尤其是在当今信息如此发达的今天,人们获取消息的渠道多种多样,便利而快捷,坐在电脑前,鼠标一点,便知天下事,因而也少有人愿意再四处奔走,为讨一份生活漂泊流浪,人们多喜欢做一份安定的营生,而糖人,注定是卖一种技艺,卖一种新奇,更是卖一种闲适与玩性,因而它注定是一种流浪的,游走的生活,它不可能长年固定在一个地方,当然,如果没有一点利益而情愿终生坚守的人恐怕也已不再多。那么,糖人还有没有未来?这是一个谁也无法预测的事情!
看着依然饶有兴味的老汉,我的心中有了一丝担心,也有了一丝惋惜,同时,心中又给予了另一种希望。
“爷爷,爷爷,给我做一只公鸡!”一个小女孩拿着五元钱,跑了过来,老汉弯下腰接过钱,笑眯眯地说:“好,爷爷这就给你做!”说罢,搅起一团糖,又专注地做了起来……
责任编辑 董晓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