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秋裤开始的成长
2016-12-13陈蔚文
文_陈蔚文
从秋裤开始的成长
文_陈蔚文
南方的冬天,寒气似铁,似乎一伸手,便会被空气中的冷粘住。好在我有棉服可以抵挡,包括一件能与被子媲美的长款羽绒服。它不够鲜亮时髦,却是冬日里最有效的保障与安慰—面料厚实,长度过膝,有装饰着轻柔貂毛的大帽子,帽子一戴,就像来到了因纽特人中间,又或是具有了一头熊面对严冬的信心。
秋裤,不消说,已早早穿上,外裤也换成了加绒的,再围上一条温暖的羊毛围巾—简直想把这一身寄给青春期时的我。如果彼时有如今的“保暖观”,可以少忍受多少寒冷?
那时,我总觉得所有厚衣服都是在用大妈式的臃肿羞辱青春。想不起那时都穿些什么过冬,记得的是,秋裤尽量不穿,要穿也只穿单薄的连裤袜。每一层衣服,都在自我感受中无限膨胀,都在想象中损坏着身材。
坚守着这荒谬固执的逻辑,我度过了数个寒冷的南方的冬天。
看一个时装编辑说,寒流来袭时,发现衣橱里竟没一件能保暖的衣物。估计不少人对此心有戚戚焉,包括我。
不仅没有足够保暖的厚外套,也不肯轻易多加一条秋裤或一件毛衣。虽然,在旁人看来,那条秋裤与那件毛衣的厚度并不影响对一个人胖瘦的判断。但那时非得诘难自己,以虐己来捍卫所谓的线条。
青春年少时,我们太容易把一些事物对立起来,比如保暖和好看,按那时的逻辑就是有你没我,有我没你。于是,我哆嗦着,把自己当祭品般显示着对美的忠诚。
美却并不买账,你该是谁还是谁,在寒流中哆嗦得再厉害,也不会因此成为“颜值担当”。
“亲爱的,外面没有别人,只有你自己。”
很长一段时间,“我”的外面全是别人,唯独没有自己。或者说,外面只有我所认为的他人的眼光折射出的自己。
为这个陌生的自己,我做过若干伤害自己以取悦他人的事,包括受冻。
冷的滋味真不好受,我现在想起,关节都会隐隐作痛。
我姐,她一开始的美学主张就是先得舒适,再谈好看。在不冻着自己的前提下,谈美才是有意义的。对她来说,“美丽冻人”这个词是不成立的,一个人很冷时,其表情、肢体必然会因为痛苦而有某种程度的变形,又怎么会美?
她打青春期起,就不爱穿尖头高跟鞋以及一切不舒服的衣物。那些冻着、勒着、挤着自己的衣服,再时尚她也不穿。而且她觉得,那些衣物多数是时髦的,而不是时尚的。真正高级的时尚,必定是自然、舒适的。
冬天,她总是穿得暖暖和和的,不像我冻得面色青白,哆哆嗦嗦。
胖子并不会因为少穿一条秋裤就变瘦,瘦子也不会因为多穿一条秋裤就变胖,这个简单的道理,我花了若干年才明白。
人与季节的关系,正如人与人的关系。衣着须与四时同,方能自在。人与人的关系也只有对等,才能不变形、不扭曲,才可能趋向良性。
在冬天,没有温暖就没有一切。在一段感情中,没有自洽,爱就不成立。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的成长节点是从多添的一件棉服或是一条秋裤开始的。不欺骗任何人,不欺骗自己的体温,不受外物驱使,诚实地遵从身体的意愿。
“你内心肯定有着某种火焰,能把你和其他人区别开来。”南非作家库切如是说。是的,区分我们和他人的,是内心的火焰,而不是一条秋裤。
图_小黑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