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体记忆与乡村复育
2016-12-12
集体记忆与乡村复育
通过找回记忆,让村民增强对家乡文化的认同和自信,然后再利用乡村本土资源,寻找发展之路,这是我们拯救乡村的最根本所在。
泥河沟村
今天的中国,乡村尚在,但是已在短时间内失去了灵魂。我认为有一种类似于宗教的力量可以拯救乡村,那就是在乡村生活中人们的精神、祖祖辈辈携带的集体记忆。通过找回记忆,让村民增强对家乡文化的认同感和自信,然后再利用乡村本土资源,寻找发展之路,这是我们拯救乡村的最根本所在。
泥河沟村是位于陕西吕梁山区的一座平淡的小村庄,尽管村内有36亩的千年枣树,但是村民们收入微薄,村庄日益颓败。直至2014年4月,千年枣树被联合国粮农组织列为全球重要农业文化遗产。同年11月,这座偏僻的小村又被纳入了第三批中国传统村落保护名录。
接踵而来的荣誉令这个曾经默默无闻的小村落一下子成为整个西北地区的热点,也给贫困的村民带来几分热情和希望。这种外来的干预,到底给乡村带来了什么?我们能否从乡村文化入手,探索出一条通往乡村活化的,重新让乡村富有生机的路径呢?
孙庆忠
中国农业大学人文与发展学院社会学系教授、博士生导师,兼任农业部全球重要农业文化遗产专家委员会委员
我自己对农业文化遗产做了一些研究,个人认为这种特殊的文化干预是可以给乡村带来活力的。这两年半以来,我们一直在这个村里工作,行动的路径就是民众参与。
记得我们第一次到泥河沟村时非常惊讶,村里有着大片的千年枣树,但是留下的文字包括县志却不足300字。怎么挖掘这个村庄的文化,把无形的东西变成有形的东西,让这里的子子孙孙了解并升起对家乡文化的认同感和自信呢?这是我工作的入手点。但是,迷茫的村民告诉我们,村内最有文化的一位老人去年已经去世,这让我们意识到没有什么比抢救乡村记忆更关键了。
于是,我们和村民一起找回村庄记忆,并让他们在参与和保护过程中,最终成为农业文化的守望者、传承者。这是我们驻村调研工作的起点,也是社区营造的终极目标。
泥河沟村里有一座晚清时期的小戏楼,我问村民们这个戏楼好不好?他们告诉我20世纪80年代他们还在戏楼里唱戏呢,戏楼虽小但凝聚人心。他们问我能不能想办法给他们建一座新戏楼,这座太旧,到时候可以拆掉。建新除旧,这就是村民们的认识。但当我们完成第一次调研后,村民们的观念发生了改变。我再问他们这座老戏楼怎么办的时候,他们说一定不能拆,要把它保护好。
我们从搜集老照片、老物件入手,探寻村庄的尘封往事。村里有位老人,当我第三次去他家时,他才把珍藏的老家底拿出来。那里面有清朝道光、咸丰、同治年间的账本。这时你不得不说你是一个没有文化的人,你的文化或者你的智慧还不足以挖掘出村庄本身所蕴含的智慧。
我们还通过口述历史的方法,采写了那些在乡村里生活的父一辈、子一辈传承的家庭往事和村庄故事。在他们的讲述中,你会发现,村里破旧的11孔窑和中国乡村教育的兴衰连在了一起,河神庙和龙王庙与灾害记忆联系在了一起。
我们一提及文化的时候,似乎永远飘在云里,似乎永远在雾里,永远接不了地气。但是如果你把每一个文化事项都跟日常连接在一起,平淡的生活会因此萌发更多的新意,触发改变。为了让村民对自己的村庄文化具有一种内化的自信心,我们举办了“佳县古枣园文化节”、泥河沟大讲堂,还举办了村民自编自演的庆典活动。
外在的文化干预可以激发内在的精神力量,可以让乡村发生本质性的变化。如果我们把这个当作魂灵,我们今天所做的工作,就是在做着一次又一次“招魂”的活动。
我们从事乡村工作,背后预示着我们对整个中国乡村的判断。我们必须让乡村成为有记忆的乡村,而不是一个只有乡村形貌的乡村。我们首要的工作就是让村民对于自己曾经有过的文化世界拥有一份特别的记忆,并使之成为可以连接民众之间情感的内在桥梁。只有在这样的一个背景之下,我们才说我们这个村庄,我们这个社会是一个有深入记忆的社会。如果没有这个,乡村就徒有其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