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场圣人范仲淹
2016-12-12肖亮升
● 肖亮升
官场圣人范仲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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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新官上任
按照大宋殿试上榜者无须再经吏部考试,直接授官的惯例,进士及第的范仲淹不日便释褐授广德军司理参军。
司理参军是州级掌管刑事案件和禁囚的官员,为六曹参军之一,从九品官职,在知州或通判属下从事工作,主要工作范围是负责审理本州的刑事案件、复审辖区县呈报的刑事案件,同时掌管司理院禁囚工作。
果然被滕子京不幸言中,这是一份劳心劳力的苦差事。但范仲淹丝毫未觉得遗憾,因为他早就说过,不管任何职,做何事,都是为国效力。只要兢兢业业,脚踏实地,在什么位置都能够做出贡献。
离开京城后,范仲淹马上想到要把母亲接到身边来孝养,他决定先返回长山拜见母亲,然后带着母亲一道南去赴任。
跟范仲淹一道进京赶考的几个同窗好友觉得他这样做太麻烦,建议他先去广德军赴任,然后再派人去接母亲。一个同窗说:“这样你不就少走很多路程吗?”“我多走些路倒无关紧要,”范仲淹说,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六年前我在醴泉寺读书的时候,寺院的方丈慧通大师曾对我说过,人生有两件事不能等,一是行善,二是行孝。五年前,我辞母离家远赴应天书院读书,与母亲相约十年接她去奉养,现在才五年,如果让人代我回家接母亲,我怕母亲不相信,因此我要亲自回去接母亲,我要把金榜题名的喜讯亲自告诉母亲。”
“你做得对,”同窗中一个同科进士点头道, “大师说得有道理,行善不能等,行孝也不能等。这么大的喜讯,理应尽快告知母亲。我本来还打算四处去游玩一阵再回去的,看来还是先回去拜见父母吧。”
一个落榜的同窗无比忧伤地说: “你们金榜题名,一个个踌躇满志,欢天喜地,理应尽快与父母分享成功的喜悦……我等落榜考生却只能黯然神伤,暗自叹息了。”
“是啊,”一个落榜考生接过话头说,“你们二位高中进士,自然要向父母亲报喜,我等榜上无名者,也就只能报忧了……唉!我正愁该怎样跟父母开口呢!”
“‘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这都是
我等平日不努力酿造的苦酒,再苦也得自斟自饮啊!”另一个落榜同窗摇头叹息道。
范仲淹轻言细语地安慰几个落榜同窗:“你们也不要灰心丧气,中榜不分先后,及第不问年龄。姜子牙八十岁才遇文王,唐朝尹枢年逾七十才状元及第。只要有信心,你们今朝落榜,日后定能及第!”
“话虽如此,谈何容易?”一个落榜同窗苦笑道, “莘莘学子,考生如云,金榜题名者不过区区百余人而已,我等才疏学浅,就算再考,恐怕也只能陪太子读书罢了。”说完竟难过得落下了眼泪。
用功苦读的范仲淹终于金榜题名
“你怎么如此不自信呢?”范仲淹微笑着说, “古人云: ‘为者常成,行者常至。’咱们应天书院出来的学子,就没有哪个是差的。你不要妄自菲薄,灰心丧气。应该鼓足干劲,加倍努力才对!”
另一个落榜同窗马上点头道: “对,我们不应心灰意冷,应振作起来才对。只要付出努力,肯定会有收获。此次回去,我要加倍努力,像朱说当初一样闻鸡起舞,伴灯苦读,我就不信我不能中进士!”
范仲淹由衷地赞道: “这才是应天书院学子的气概嘛!就凭你这番志气,老天也该让你状元及第!”
“状元及第倒是不敢妄想,榜上有名还是敢想的。”
范仲淹高声鼓励道: “好!那我就等着你们的好消息。”
有了信心的那个落榜同窗拍拍还在抹眼泪那个同窗的肩膀,安慰道: “你的学问做得比我还好,连我都有信心,你为何没有?别再胡思乱想了,我们一起努力,下次再一同进京赶考,如何?”
抹眼泪那个同窗这才破涕为笑道: “好!我们相互鼓励,一起努力,争取他日同榜及第!”
“这就对了,”范仲淹说, “等你们金榜题名后,一定要把喜讯告诉我,无论我身在何地,我都会为你们祝贺!”
一番话下来,几个落榜同窗终于放下了思想包袱,脸上有了笑容。一行人这才有说有笑地一路前行。
范仲淹回到长山朱家,一进门就看见了坐在厅堂里的母亲。阔别五载,寒窗苦读,而今终于衣锦还乡,曾经典雅端庄,风韵犹存的母亲却已双目深陷,面容憔悴,风华不再。
眼前母亲的模样让范仲淹万分惊讶,痛彻心扉:真是岁月不饶人,才短短五年时间,岁月就在母亲身上烙下了如此残酷的印记!
“娘!孩儿回来了……”范仲淹冲上前去抱着母亲,泪如雨下。
“儿啊!你……你终于回来了呀……”谢观音用苍老的手颤巍巍地抚摸着范仲淹的脸庞,一寸一寸地往下蠕动。她似乎要用双手称量儿子的体重,看看当年远去南京求学的儿子是否瘦了,轻了。
“嗯嗯嗯,孩儿回来了……”范仲淹点头不止,泪流满面, “孩儿不孝,没想到才几年不见,母亲就苍老得面目全非了……”想到五年来自己没能在母亲身边尽过一天孝,让牵肠挂肚的母亲过早地老去,愧疚不已的范仲淹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你哭什么?娘没事,没事……”谢观音拉着范仲淹的手问, “你不是说要过十年才回来的吗?今日为何……”
“娘!孩儿这次是专程回来给娘报喜的。”范仲淹光顾着跟母亲追忆往事,还没来得及将自己进士及第的喜讯告诉母亲。
“报喜?”
“嗯,”范仲淹拉着母亲坐下,满面笑容
地说, “孩儿已经金榜题名,进士及第了。”
“你说什么?”谢观音不知是没听清,还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范仲淹抬高了声音,一字一顿地说:“孩儿已金榜题名,考上进士!”
“啊?!那真是太好了!”谢观音终于听清了范仲淹的话,她马上双手合十道, “感谢佛菩萨加持,阿弥陀佛!”
“感恩母亲的养育之恩,感恩母亲的培养教育……孩儿不但进士及第,而且已经授官了。”范仲淹跪在母亲面前,给母亲磕了几个响头以表谢意。
谢观音问: “任何职?”
范仲淹说: “广德军司理参军,从九品官职。”
“好啊。这样娘就放心了。”看着眼前长相酷似亡夫范墉、已经成才的儿子,谢观音深感欣慰。无论自己过去吃了多少苦,受过多少委屈,只要看到眼前功成名就、风华正茂的儿子,一切都觉得值得!
范仲淹扫视了一遍四周,突然问: “怎么不见父亲?”
“哦,忘了告诉你了……你继父……他……已经过世了。”谢观音说着便流下了眼泪。
“什么?!父亲他已经走了?”犹如一个晴天霹雳打在心头,一阵撕心裂肺般的痛在范仲淹心里弥漫开来。原本还想等到自己金榜题名后要报答继父,没想到继父却已驾鹤西去,没给他报答的机会。
范仲淹问: “父亲是何时走的?家里为何不告诉我?”
“走了已有一年了,”谢观音轻声说,“娘本来想将你继父逝世的消息告知于你,但你两个哥哥却说不要打扰了你的清静,他们担心影响你的学业。”
“原来如此。我……”说到两个朱氏兄长,范仲淹不禁有些愧疚,欲言又止。因为五年前被两个朱氏兄长揭开身世秘密那件事儿,他曾对兄长们心存芥蒂,以至于外出求学五年都极少与兄长们联系。没想到两个兄长却如此宽宏大量,处处为他着想。由此可见,虽然不是亲兄弟,但两个兄长心里还是挂念着他、没把他当外人的。
想到去世的继父,想到曾经被自己疏离的朱氏兄长,范仲淹深感不安,内疚不已。因为远去求学,五年来他对这个家确实是疏于关心了。既然继父的养育之恩未能报答,那日后就要加倍报答两位兄长才是。
想到这里,范仲淹拉着母亲的手说:“孩儿此次回家有两件事:一是将孩儿金榜题名的喜讯告诉母亲,二是要接母亲去应天府安家奉养。”
“跟你一起去应天府生活?”谢观音犹豫了一下,直言不讳地说, “你初次任职,千头万绪,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我看我还是先不去打扰你吧,等你工作稳定些再去也不迟呀。”
“不!路途遥远,孩儿回来一趟也不容易,您还是随我一道去赴任吧。”范仲淹说,“至于工作的事情,我自会处理妥当,娘您不必担心。”他问, “两个哥哥在家吗?”
“他们出去了。夜里会回来的。”
“那就好,”范仲淹思索着说, “今夜我会跟几个兄弟商量,看看他们哪个先跟我一道去照顾母亲。”
“难得你有这份孝心,那娘就听从你们安排吧。”谢观音欣慰地笑了,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似乎一瞬间皱纹就少了很多。
范仲淹陪母亲聊了很多,从家庭琐事聊到他去京城赶考的见闻,母亲听得眉开眼笑,满心欢喜。至于他在应天书院五年寒窗苦读,每日闻鸡起舞、吃粥咽菜的事情却只字不提。他对父母历来都是只报喜不报忧,只给母亲分享喜悦,从不向她倾诉忧伤,因为纵使他把烦恼事、伤心事告知母亲,母亲不仅无力为他分担,还为母亲徒增烦恼,让她多了一份担心和牵挂。
当天夜里,范仲淹与两位朱氏兄长及同母异父的朱氏弟弟商议,谁先随他一道南去照顾母亲,待他的新家在应天府安顿好之后,家人便可陆续过去同他一起生活。两个朱氏兄长均表示他们要留在朱家继续经营朱家产业,并建议与范仲淹同母异父的朱氏弟弟跟
他一道去照顾母亲。为了打消范仲淹觉得他们把他当外人的顾虑,朱氏长兄还特意解释说: “家里没人照看也不方便,毕竟父亲还有些田亩,不能毁在我们这一代,我们要经营好并留给子孙后代。”
范仲淹觉得朱氏长兄的话有道理,便说:“那就按大哥说的去办吧,我们过几日便启程。”他想到自己以前跟两位兄长有些芥蒂,便拱手向兄长们道歉, “以前我年少轻狂,说话口无遮拦,对两个哥哥多有得罪之处,还望哥哥海涵。”
应天书院
朱氏长兄摆摆手: “过去的事都过去了,还提他做什么?以前本来就是我们不对,你好心奉劝我们本来就是一番好意,是我们自己不识好歹,把你的一片好心当成驴肝肺。要说道歉,也该是我们向你道歉才对。”
“都别提以前了,一切朝前看吧。”谢观音欣慰地说, “看到你们兄弟几个能够兄友弟恭,和睦相处,我就放心了……你们父亲也就能含笑九泉了。”
兄弟几个都点头称是,只道既然父亲已驾鹤西去,今后朱家上下就应当听从母亲大人的教诲,凡事都要跟母亲禀报、商量,就算母亲随朱说南去定居,长山朱家兄弟若遇关乎家族利益的大事,也要写信向母亲禀报,不可私自做决定。
衣锦还乡的范仲淹回到长山后,受到了长山父老乡亲们的热烈欢迎,乡邻们纷纷前往朱家宅院一睹新科进士的风采,听他分享进士及第的喜悦,并要他对当地学子讲些勉励的话,以此激励学子们勤学上进。他欣然答应,在长山学宫发表了一番勉励学子的讲话,劝诫莘莘学子勤奋读书,争取早日金榜题名,进士及第,为国效力。
次日,范仲淹去长白山中的醴泉寺看望了慧通大师,把自己高中进士、已经授官的消息告诉了慧通大师。慧通大师勉励他道:“祝贺你呀!既然你已经实现梦想,就要履行你当年发下的诺言,为国为民为天下苍生谋福祉。”
范仲淹说: “师父当年的教诲弟子铭记在心,犹在耳畔,没齿难忘。”
“身在公门好修行,你做一件好事就等于常人做千万件好事,反之,干一件坏事等于常人干千万件坏事。”慧通大师语重心长地说, “你身为朝廷命官,手握权柄犹如手握刀柄,既能利人,也能伤人。因此你要时刻谨记,无论何时何地都要正直做人,廉洁为官,慎用权柄,公正办事。”
“弟子谨记师父教诲,”范仲淹想了想,问, “我身为朝廷命官,假如朝廷利益跟百姓利益有冲突,我该以朝廷利益为重,还是以百姓利益为重?”
“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国计民生是朝廷和百姓的共同利益。如果是想让国家长治久安、天下太平的朝廷,朝廷利益跟百姓利益应当没冲突才对。只有鼠目寸光、见利忘义的朝廷,才会杀鸡取卵,竭泽而渔,置百姓利益于不顾。”慧通大师停顿了一下才接着说, “如果朝廷利益与百姓利益有冲突,你当以天下苍生利益为重。其实,朝廷与百姓是唇亡齿寒,休戚相关。无异于皮毛关系,鱼水之情,朝廷的江山社稷一旦离开百姓之根基,无异于鱼儿离开了水,毛发脱离了皮肉。水之干涸,岂有鱼呼?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慧通大师的话让范仲淹醍醐灌顶、振聋发聩,慧通大师的境界确实是常人无法相提并论的。原以为自己既然身为天子门生,朝廷命官,那自然就得首先以朝廷利益为重,在百姓利益与朝廷利益发生冲突的时候,应当毫不犹豫地站在朝廷这边,维护朝廷的利益。听了慧通大师这番话他才恍然大悟,朝
廷利益与百姓利益不是相对立的关系,而是唇齿相依的关系。自古太平盛世、明君贤主大多都是朝廷利益跟百姓利益相互依存、共荣共生的,只有乱世枭雄、昏庸之君才会出现朝廷跟百姓争利、朝廷置百姓利益于不顾的局面。古往今来那些揭竿而起者,不都是被那些苛捐杂税、横征暴敛的朝廷,那些荒淫无道、人神共愤的昏君所逼的吗?
范仲淹拜别慧通大师的时候,大师拿出一个卷轴递给他: “你马上就要步入仕途了,我送你十六个字,就当是师父送你的一份礼物吧。”
范仲淹打开卷轴,看到了十六个苍劲有力、气势磅礴的大字: “以诚待人,以德服人,诸恶莫作,众善奉行。”
范仲淹眼睛一热,道: “感恩师父慈悲。弟子定将这十六字当作为官的座右铭。”
“善哉,善哉。”慧通大师双手合十道,“愿诸佛菩萨加持你善愿早成,阿弥陀佛。”
范仲淹说: “弟子谨记师父教诲……弟子先告辞了。”
“师父送你到寺门口吧。”慧通大师迈步朝寺院门口走去。
范仲淹跟在慧通大师后面,亦步亦趋,竟有些恋恋不舍。
师徒二人走到寺院门口,范仲淹双手合十道: “师父请留步。”
“好吧,”慧通大师意味深长地说, “剩下的路该你自己走了。要看清脚下的路,走好每一步。”
“弟子记住了……师父多保重!阿弥陀佛。”范仲淹跪地顶礼了慧通大师,起身合十,鞠躬,转身离去。
他不忍回头,他怕自己不舍离去。
慧通大师站在寺门口目送范仲淹离去,望着范仲淹远去的背影,大师微微笑了,笑容欣慰,慈祥。
数日后,范仲淹与母亲一行踏上了南去应天府之路。
到达应天府之后,在同窗好友们的帮助下,范仲淹在应天府宁陵租赁了房屋,置办了生活器具,把母亲和那位朱氏兄弟安顿在新家,嘱咐弟弟照顾好母亲,他则去广德军赴任司理参军一职。
18 认死理的范仲淹
唐末五代以来,社会动荡,典刑弛废,州郡掌管讼狱的官吏不明律令,素质低下,恣意用法,草菅人命。宋太祖赵匡胤对此深恶痛疾,曾对执政大臣说: “五代诸侯跋扈,多枉法杀人者,朝廷置而不问,刑部之职几废,且人命至重,姑息藩镇,当若是耶!”为了改变这一现状,宋太祖让朝廷从文官中选拔优秀人才担任州郡掌管讼狱的官吏,同时对草率断案、草菅人命的地方官吏以流放、免职、入狱等多种形式严惩不贷,杀一儆百,这才使地方司法混乱不堪的现状得到了根本性的改变。
范仲淹深知朝廷对司理参军一职寄予了厚望,深感肩头责任重大。因此,初入仕途的他虽然只有二十七岁,且官职卑微,却敢于维护正义,坚持原则。他对待工作认真负责,爱民恤物,公正执法,不枉不纵。一上任就一心扑到工作上,每天都认真仔细地审理案件,审讯囚犯,调查取证,及时向上级长官呈报案情。有时为了审清一些案情复杂的案件,他甚至废寝忘食、挑灯夜战地查阅文书记录和相关资料,直到厘清案件的头绪,使案情真相大白为止。
为了能够公正地审理案件,确定案情的真伪,范仲淹还经常深入民间微服私访,查访案情,并亲自到狱中提审犯人,了解情况,调查取证,查找跟案件相关的事情,通过蛛丝马迹发现端倪,继而查清整个案件的真相。凡是发现案情有疑问的,他就一定要深究下去,甚至重新审理。
凡是经范仲淹查实并重新审理的冤假错案,他都要求上级长官通判予以纠正,推翻原有审讯结果,重新判决案件,给犯人平反。为此,范仲淹常与通判意见相左,通判也因此对范仲淹很有意见,多次提醒他不必太较真。但范仲淹说刑事案件关乎人命,且涉及犯人清白,因此审理案件不可随意、马虎,
必须较真。为此范仲淹经常与通判因案件的事情发生争论,自以为是、趾高气扬的通判根本不把范仲淹放在眼里,常常以权压人,冲他发火,甚至威胁他。但刚直不阿的范仲淹每次都据理力争,寸步不让,甚至经常抱着审理案件的文书材料与通判当面论理,每次两人都争辩得面红耳赤,不可开交。通判每次都被范仲淹气得脸色青紫,甚至咬牙切齿,但因为范仲淹有理有据,说理充分,通判对他往往也无可奈何。
范仲淹画像
公正执法,刚直不阿的范仲淹任职司理参军不到半年,在广德便已名声在外,辖区百姓甚至称他为 “青天大老爷”,有什么冤案错案都上门去找他伸冤。
一日下午,范仲淹正在衙门里翻阅一些案件的文书,听到门外有人喊冤,他让差役把喊冤者叫进来。喊冤者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她一进公堂便跪在地上给范仲淹磕了几个响头,嚎啕大哭道: “青天大老爷呀!冤枉啊!请为我儿伸冤啊!”
范仲淹说: “有何冤枉?请起来说话。”“我儿没杀人!是被他们冤枉的!大人您一定要为我儿做主啊!”
“老人家您别急,慢慢说。”
老妇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向范仲淹申诉她儿子的冤情——
她儿子李书海是在当地私塾读书的书生,平日里喜欢结交朋友,朋友当中有不少当地富家子弟。去年十一月二十三日,李书海去找他的朋友张先贵玩,谁知他刚进张家宅院便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张家老小全倒在血泊中!李书海马上意识到张家发生了杀人案。他赶紧跑到当地官府去报官,没想到却被官府一口咬定他就是真凶,说抓了个现行,他是为了劫财杀人。于是对他严刑逼供,他一个白面书生哪受过这等酷刑?因此没过几天便屈打成招,签字画押,承认自己就是杀人真凶。但面对父母亲人,李书海哭着发誓说他不是杀人犯,他只是去张家找他的朋友玩而已,没想到却凑巧撞上了杀人惨案现场。虽然他坚称不是自己所为,但结案心切的官府却蓄意栽赃于他,他受不了严刑拷打,便只能认命……
说完儿子的冤情,老妇人又跪地磕头道: “青天大老爷呀!我儿冤枉啊!请青天大老爷为我儿伸冤啊!要不秋后就要问斩了呀!”
范仲淹叫差役扶起老妇人,说: “你儿子的事情本官已知道大概,请先回去等候消息。本官先审查案情,有什么疑问再去找您。”
“我儿冤枉啊!大人一定要为我儿伸冤啊!我儿他不是杀人犯啊!他是个老老实实的读书人啊!”老妇人不停地给范仲淹拱手作揖,老泪纵横。
“是不是冤枉现在还不好说,”范仲淹掷地有声地说, “但请您相信本官一定会秉公办案,公正执法,决不冤枉一个好人!”
老妇人走后,范仲淹马上调阅了李书海杀人案的所有文书,仔细查看每一行文字,试图从中寻找蛛丝马迹。但他发现整个案件的结论似乎无可挑剔:杀人疑犯李书海因为家境贫困,喜欢结交富家子弟为友,以求获取朋友的帮助。但他仍不满足于此,遂对好友张先贵一家起了歹心,预谋杀人。大中祥符七年 (1014年)十一月二十三日未时中,杀人疑犯李书海潜入张家,将张家上下八口人悉数灭口,抢走金银财宝若干。疑犯杀人手段之残忍令人发指。经审理,疑犯李书海对杀人劫财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
既然有事实有依据,老妇人为何说李书
海是被冤枉的呢?
范仲淹决定去狱中提审犯人李书海。
范仲淹一见到李书海,就觉得他不像是个能杀死一家大小八口人的杀人犯。眼前的李书海白白净净,文质彬彬,身材矮小瘦弱,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这样的人别说杀死八个人,就是杀八只鸡恐怕都很费力。何况他也不相信一个书生无缘无故会如此心狠手辣,丧心病狂。
范仲淹对李书海严肃地说: “本官问你,你要如实作答。是就说是,不是就说不是。”
自从被官府严刑逼供、屈打成招以来,李书海早已万念俱灰,只求速死。在他眼中,自古官匪一家,当今世道更是黑白颠倒,没几个官员不贪赃枉法,眼前的这个官员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因此他对范仲淹不屑一顾,对范仲淹的问话干脆就假装没听到,半眯着眼睛装睡觉。
范仲淹说: “本官知道你对翻案已不抱希望,对官府衙门也有成见。但是本官要告诉你,本官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昏官。而且本官还要告诉你,本官现在不是在为你伸冤,而是为了同情一个七十岁的老母亲,要给你那可怜的母亲一个说法!”
见李书海不吭声,范仲淹厉声道: “你为何不吭声?就算你真的想死,也应该死个明白!不能不清不白的冤死吧?!你母亲为你痛不欲生,你却在此无动于衷,你算什么读书人?!”
李书海一怔,抬起眼皮问了句: “你们还想怎样?”
范仲淹说: “我只想查清楚你到底有没有杀人!你为何要杀人!”
“我没杀人!”李书海说完便又眯上眼睛不再搭理范仲淹。
“究竟杀没杀人不能光嘴巴说了算!得有证据!”范仲淹铁青着脸说, “如果没有有利的证据证明你是清白的,那么你就等着秋后问斩吧!”
“斩就斩!脑袋掉了碗大个疤!自从走进这里,我就没打算活着出去!”李书海对范仲淹怒目相向、咬牙切齿道, “你这个狗官!下辈子做鬼我也不会饶了你们这群狗官!”
“骂吧!你怎么骂都可以,但本官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官!”范仲淹义正词严地说,“要不是可怜你那老母亲白发人送黑发人,本官才懒得理你!像你这种不识好歹的狗东西,真是读书人的耻辱!”
“你骂谁?”李书海被范仲淹的话激怒了, “我李书海做人一向堂堂正正、清清白白,我敢对天发誓,我李书海从来就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
“做没做过不是你说了算,得证据说了算!”范仲淹说, “要想证明你的清白,得有证据!证据!你懂吗?”
“我有证据,可他们不相信,一口咬定人就是我杀的。”
“什么证据?”
“人证。”
范仲淹追问: “什么人证?”
“我的同窗好友,”李书海终于跟范仲淹说到了案情, “去年十一月二十三日当天,我上午在一个同窗好友家里玩,还在他家吃了午饭,下午才去找张先贵玩。我一进张家就看到他家的人全都躺在地上,四周血溅了一地。我当时吓坏了,马上就跑去报官,谁知道官府就说人是我杀的,我反复跟他们说不是我杀的,如果是我杀的我为何还自投罗网?可他们不听,还说如果不是你杀的,你为何跑来自首?我说我是来报官,不是来自首。他们根本不听,一口咬定就是我杀的,还对我严刑拷打,屈打成招……天地良心啊!我这种人怎么可能杀人?何况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我怎么可能杀死那么多人?”
范仲淹马上意识到这是一个重要的突破口,追问道: “你的同窗好友叫什么名字?”
李书海说: “也姓张,叫张来福。”
“好!今天先问这么多。有何问题本官再来找你。”范仲淹决定马上去找张来福一家。
范仲淹带着差役赶到张来福家,说明来意,张来福说: “李书海他确实是被冤枉的,他手无缚鸡之力,怎么可能杀死那么多人?张先贵一家指定是被哪伙强盗盯上的。”
范仲淹问: “去年十一月二十三日那天李书海确实在你家玩儿?”
“是的,”张来福点头道, “那天一大早他就上我家来了,我们一起读书、抚琴、下棋,玩得不亦乐乎。他是在我家吃完午饭才离开的。”
范仲淹问: “他是什么时辰离开的?”
“未时左右,”张来福想了想才接着说,“准确的说应该是未时和申时之间,未时末左右。”
范仲淹问: “谁能证明你说的话是真的。”
张来福说: “当天我父母都在家,李书海临走时还跟我父母道了别。”
“确实如此,”坐在一旁一直不吭声的张来福父亲张厚德这才开腔道, “李书海跟犬子是好友,经常上我家来玩儿。那孩子家境虽然不好,但为人正直善良,待人也好,怎么可能干出那种杀人越货的坏事呢?唉!”
范仲淹将张来福及张父的回答一一记录在案,然后叫他们签字画押,说: “今天说的话,你们敢上公堂去作证吗?”
“怎么不敢?”张厚德掷地有声地说,“老夫从小教育孩子不能说假话,做人做事要对得起天地良心。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如果我们的证词能洗清李书海那个可怜孩子的冤情,别说上公堂作证,就是去京城跟皇上作证老夫都敢去,老夫甚至还要问问当今圣上,如今的官府办案怎能如此草菅人命?!”“好了,有张老先生这番话本官就放心了。”范仲淹说, “请老先生放心,不是没个官员都草菅人命的。”
张厚德笑问: “想必您就是朱大人吧?”
范仲淹拱手道: “正是本官。”
“原来真的是朱大人!幸会幸会!”张厚德拱手道, “百姓都说广德来了个青天大老爷,今日一见,果真不假。”
范仲淹谦虚地说: “青天大老爷不敢当,本官只求能够秉公办案,公正执法,不冤枉一个好人,不放过一个坏人而已。”
张厚德欣慰地说: “有朱大人这样的官员,真是广德百姓之福啊!”
“多谢老先生抬爱,本官不过是尽到自己的本分而已。”范仲淹说, “好了,那就不打扰了。本官先告辞了。”说完便转身离去。
张厚德望着范仲淹的背影,喃喃自语:“朱大人真是个青天大老爷啊!”
出了张来福家的范仲淹决定走到张先贵家去,他想用脚步丈量一下张来福家到死者张先贵家的路程,看看要花多长时间。走到张先贵的宅院门口时,他发现大概花了半个时辰左右。而张来福说李书海离开他家时是在未时和申时之间,未时末左右。而案件的文书上却说李书海是去年十一月二十三日未时中杀的人,如此说来,李书海根本就没有作案时间。他未时末才离开张来福家前往张先贵家,到达张先贵家早已是申时,他又怎么可能还在未时中杀人?
这就是整个案件的重大疑点所在。
想到这里,范仲淹似乎看到了希望,心中不禁有几分激动。
次日,范仲淹走访了张先贵宅院附近的乡邻,得知张先贵一家惨遭灭门当日未时左右,一群蒙面大汉骑着马从张家宅院门口的道路朝东边官道方向飞奔而去,当时路上的行人避让不及,险些被快马撞翻在地,至今还有人惊魂不定,每日夜里都噩梦连天。
范仲淹马上去走访了当天险些被快马撞翻在地的人,回忆当时的情景,那人还惊魂不定地说: “真是太可怕了!一群蒙面大汉,大概有十二三个,骑着高头大马,背着大刀,一看就知道是一伙打家劫舍的强盗!他们从张家宅院门口的路上快马加鞭飞奔,烟尘滚滚,我要不是命大,恐怕早就被马踩死了……听说那伙强盗经常在附近出没,张家的人指定就是他们杀的。”
回到衙门,范仲淹心里对案情基本上有了个清晰的脉络:去年十一月二十三日未时头左右,张先贵一家遭强盗洗劫,全家八口人惨遭灭口。未时末,在张来福家做客的书生李书海离开张来福家前往张先贵家,申时到达张先贵家的李书海看到张宅门户大开,便径直入内,随后便看到了张先贵一家惨遭杀害的场景。惊慌失措的李书海赶紧跑去官
府衙门报官,不料却被官府一口咬定他就是杀人真凶,并不容辩解。在官府的严刑逼供下,李书海最终屈打成招,被迫签字画押,承认自己杀人……
当初负责审理此案的官员也许是迫于当地大户人家遭遇灭门惨案、怕被民众质疑办案不力,或许是因为那名官员担心被上级官府问责,影响前途,想趁早结案。所以才对李书海屈打成招,拿李书海这个替死鬼随便交差了事……
“真是岂有此理!”想到这里,范仲淹气得火冒三丈,忍不住拍案而起。
此后的几天里,范仲淹调阅了当时死者的尸体检验文书,得知了死者死亡的确切时间:死者死于大中祥符七年十一月二十三日未时头左右,肯定不会超过未时末,更不会是申时。
范仲淹把整个案情梳理清楚,经过重审囚犯、调查取证并审理完毕后,他将审理结果整理成一份文书向通判汇报,希望通判能够推翻原有审理结果,重新判决此案,为蒙冤犯人平反。没想到通判却冷冰冰地说:“这都是上一任审结的铁案,与你我何干?”
范仲淹耐心地说: “虽然是上任留下的案件,但既然此案有疑点,而且人命关天,我们就应该慎重对待。人死不能复生,如果杀错了人,我们也于心不忍呀。”
“案不是我判的,人也不是我杀的,况且犯人与你我非亲非故,你担心什么?”
“虽然与我们无关,但人家毕竟也是一条人命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咱们也不能冤枉一个好人吧?”
“你怎么敢断定犯人是好人?”
“经过这段时间的明察暗访,重审囚犯和调查取证,下官已经找到了确凿的证据,这些证据能够充分证明李书海杀人一案中疑点重重,漏洞诸多……别的我不说,但至少有两点可以肯定:一是犯人没有作案动机;二是犯人没有作案时间。”
“你怎么知道他没作案动机?”
范仲淹字斟句酌地说: “疑犯李书海自幼善良正直,勤奋好学,在私塾里深得同窗及先生喜欢,他虽然家境贫寒,却性格开朗,多才多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他虽然喜欢跟富家子弟结交朋友,但他不仇富,为人处世不偏激,也深受朋友们的敬重。他与死者张先贵素来关系友好,无冤无仇。他哪来的作案动机?”
通判不耐烦地说: “他家境贫困,见财起杀心。这就是作案动机!”
范仲淹书法手卷
“大人您说这话也太武断了吧?不能说人家穷就跑去劫财杀人吧,这样的理由也未免太牵强了吧?”范仲淹接着分析案情, “经过下官的查访,犯人不具备作案时间这一点更为明了。该案的提刑官给出的死者死亡时间是:大中祥符七年十一月二十三日未时头左右,不会超过未时,更不会是申时。而疑犯李书海十一月二十三日未时末才从张来福家出来,他从张来福家走到死者张先贵家,在路上最快也得走半个时辰,他到达张先贵家时早已是申时,请问他何来的作案时间?难道他插翅能飞吗?并且在一瞬间就能杀死全家八口人?这显然不符合常理。”
“行了行了,你就别在这里唠叨了……你说的我都知道了。”通判本来对范仲淹就没好感,因此范仲淹说的话他听着都心烦,哪还听得进去?
“大人,下官说的话,你不想听也得听。”范仲淹心平气和地说, “下官不是在跟您谈论私事,而是在谈公事、汇报案情。”
“私事公事又如何?你的话本官不想听!一句也不想听!你的事情本官也不想理!你爱咋弄咋弄!咋了?”通判说着就拍案而起,
大发雷霆吼起来, “你一个从九品芝麻官算什么东西?!竟敢来指挥本官办案?本官念你乳臭未干、年轻不懂事,才处处让着你,你却不识好歹,不知天高地厚,处处指手画脚、跟本官过不去,你还以为本官真是怕你不成?本官实话跟你说,本官哪天不高兴了,直接启奏朝廷免了你!”
“大人您说话别这么激动,”毫不畏惧的范仲淹不卑不亢地说, “下官平时对大人可能多有得罪之处,还望大人海涵。只是现在我们就事论事,不要扯远了……李书海杀人一案既然疑点重重,而且已被下官查明真相,大人就不该回避此案,而是应该重新审理、判决,还疑犯一个清白!”
“还疑犯一个清白?”通判冷笑道, “他区区一介穷书生算什么东西?上任审结的铁案,与我何干?本官就算置之不理你又能怎样?”
范仲淹见通判如此不讲理,只好使出最后的杀手锏: “那好!既然大人这么说。那下官就将查访得知的所有真相、证据和下官重审犯人的情况整理成文,以及大人您拒绝重审此案的理由逐一上奏朝廷!下官就不信,堂堂大宋没有说理的地方!”
通判听范仲淹这么一说,口气才软了下来。经过范仲淹再三请求,通判最终同意重新升堂审理李书海杀人一案。经过传讯相关证人,查看相关物证,最终证明疑犯李书海的确不是杀人凶手,不仅为李书海洗清了冤情,还将他当堂无罪释放。
无罪释放的李书海扑通一声跪在范仲淹面前,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我原以为当今世道官匪一家,黑白颠倒,正义已死。没想到我遇到了朱大人您这个青天大老爷!小的这条命是大人您捡回来的,从今往后,小的就任由大人使唤,小的要报答大人的大恩大德!”
范仲淹将李书海扶起,说: “你若真想报答本官,那你就答应本官一个要求。”
“大人请讲,”李书海说, “小的这条命都是大人给的,就算赴汤蹈火,小的也在所不辞。”
“本官不会让你去赴汤蹈火,”范仲淹微笑着说, “学而优则仕,本官只要求你用心读书,苦读圣贤书,争取早日金榜题名,进士及第,成为一名为国效力,为君分忧,为民谋福的朝廷命官。你能做到吗?”
“大人的教诲,小的谨记在心。小的回去后定当发奋苦读,争取早日实现大人对我的期望。”李书海给范仲淹深深地鞠了个躬,“再次感恩大人的救命之恩,小的告辞了。”
回到住处,范仲淹马上把自己当日要求通判重审李书海杀人案,与通判产生激烈争执一事记录在厅堂里的屏风上。自任职司理参军以来,因为他经常与通判意见相左,争论不休,而通判却每每以权压人,说话盛气凌人,强词夺理,让他很不服气。有一次,他又与通判为了案件的事情争论不休,说话咄咄逼人的通判让他碰了一鼻子灰,以至于回到家的他还想着那件事,觉得心里憋屈得很,于是他就随手拿起笔将自己与通判争论案件的事情记录在屏风上。同时让他灵机一动:今后何不都这么做?
此后,他每次与通判发生争论之后,他都要将与通判辩论案情的细节与各自的言论写在屏风上,一来便于自己常常看到,反省自己是否有说错话的地方,二来也用通判的蛮不讲理、骄横跋扈来时常提醒自己:做官决不能像通判那样。没过多久,家中偌大的一块屏风上便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
久而久之,范仲淹 “怒写屏风”的消息不胫而走,最后竟传到了通判耳朵里。通判为此大为震惊,并深感惊恐不安,又恼又气,但又没有办法,只能忍气吞声,摇头叹息。
通判知道自己遇到了一个认死理的下级官员,这样的下级可不是好惹的主,那屏风上记录的东西就是一份抹不去的证据,指不定那些东西哪天就会给他带来麻烦。如果是那样,那就得不偿失了。罢了罢了,不跟这种愣头青较劲了,就当是遇到了一个疯子。
从此,通判不但对范仲淹敬畏三分,再也不敢那么放肆,而且每次相见还主动打招呼,一副眉开眼笑的样子,生怕范仲淹 “怒写屏风”的事情让他哪天丢了官帽子。 (未完待续) (连载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