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愁是棵乌桕树
2016-12-12乐祥涛
※ 乐祥涛
乡愁是棵乌桕树
※ 乐祥涛
乌桕树的叫法,是我在书本上看到的,原来我把它叫做木梓树。就像知道我生长的那个小山村,后来叫故乡一样,当初叫的时候并不习惯,是经过多次反复的尝试,这才慢慢改口。不过,在我情感深处里,依然保留它原有的名字。即使,我知道了这只是乌桕树的别称,但还是固执地那样叫着。
许多年后,由于工作、生活和离开家乡等诸多原因,乌桕树的身影几乎淡出了我的记忆。那种踩着时间的节点,四季变换色彩的轮回,没有在我的生命里继续交替。反而是在我闲一些的时候,乌桕树却走进了我的梦里。开始时,是模糊的,属约隐约现的那种,接着,一点一点变得明晰起来。
坦率地讲,我在乌桕树身边的时候,并没有感觉到它的特别之处。相反,是在这多年之后,那些碎片似的梦境,才把它重新串连到了一起。后来,经过不断地回忆和细致的梳理,乌桕树就在我的脑海里形成了一个完整的印象。
春季,对于乡村来说,那是产生烂漫的时刻。大地回暖,万物复苏,一切的事物与生命,都在展示着美好和希望的迹象。说实话,这个时候的乌桕树并不显眼,因有那些桃花、杏花、报春花之类的花树,夺走了众多人惊喜的眼球,谁也没有太留意乌桕树的存在。包括我,就根本没有把乌桕树纳入视线之内。
然而,乌桕树并没有在意别人赞赏或是欣赏的目光,只是在那枯树一样的枝头上,悄无声息地发芽、生叶、成长,直至开出如穗状花序的小花。
花开时,开始很细、很慢,后由小到大,由柔弱到丰满。所开花的树,步子并不一致,有性子急一些的,也有憨一些的。一般情况下,主要花期开在6-7月,整个过程会持续到夏季。
这个时候,我们也没有闲着,在树下荡秋千,在树上掏鸟蛋,已经成为我们那帮孩子的家常便饭。可是,鸟们也不愿乖乖就范,时常会变换着对策。比如,喜鹊就把窝建在树的顶端,因为,乌桕树在我们村子里是最高大的树,在那里筑巢是能相对安全一些的。
斑鸠就不同了,因它飞的没有那么高,就在中段选一个牢靠的位置建巢。不过,它们会选择隐蔽性好的地方,或是树枝交集、或是树叶稠密、或是花序众多之处。总之,不能让淘气的孩子们发现,它们知道,稍有不慎,就会前功尽弃。
而麻雀,不光是低飞,且身体比较瘦小,巢就搭在树下处的莫一枝头上,它们的防范措施就是巢建树梢,使你无法攀爬,让你欲掏不得,欲罢不能,只好干着急。
夏天,通常都是蝉们喊出来的,先是一声,两声。不长时间,蝉们就会喊出“热了,热了……”
村子的东头是一片竹林,竹林的路口和池塘边各有一棵上百年的乌桕树。炎热天的时候,那里是纳凉的好去处。村妇们常常在这里聚集,说一些家长里短的琐事,还有一些打情骂俏的韵事,最后引得哄堂大笑,笑声能传出很远很远。
有时,闲下来后,大爷们往往也会凑个热闹,或是搬着自家的板凳,在那里喝壶解暑的凉茶;或是半躺在树脚,根的裸露处,在那打上一个盹,看上去,显得是别样的怡然自得。不过,也有让大爷们闹心的事。多半时间是蝉的叫声,让大爷们不能静心,还有时,是淘气的孩子不让他们入梦。
记得有一天中午,蝉们好像是在乌桕树上开个演唱会,结果,把自家的一位大爷吵得无法睡眠。可能是困很了,或许是懒得搭理,不久,大爷便进入了梦乡。殊不知,这蝉声也是我们进军的号子,三几下,我和一个同伴就上了乌桕树,自然收获了许多战利品。没想到下树的时候,一只蝉从口袋里掉了出来,碰巧落在大爷的脸上。大爷一下惊醒,发现是只蝉,正准备抓时,那装死的蝉趁机“吱--”的一声逃脱。很远处,在逃跑中的我们,还听到大爷在骂:这些兔崽子,跑的还怪快呢!
入秋后的乌桕树,已改春夏两季里的矜持,着浓装、添重彩,然后就粉墨登场了。浅秋时,乌桕树先是把叶子由深绿变为淡黄,那色泽就像秋光中银杏叶一样耀眼,远远地看,就有童话般的效果。因这时的水稻、玉米等农作物都已收割完毕,乡村里的视野变得更加开阔,那些处在田埂上、竹林旁、山丘下、稻场边高大的乌桕树,就显得风姿卓卓了。
每日清晨,薄雾中的乌桕叶会与炊烟一起醒来。随之,伸一伸懒腰,抖一抖精神。接着,就去享受秋日里那暖暖的朝阳和人们艳羡的目光。熟秋里,乌桕树又把叶由黄变成浅红色或是玫瑰红色,让自己的梦境更加绚丽。而后,选一个中午和暖阳对视,或者选一个丽日的下午与晚霞一起睡去。
难怪,宋代诗人杨万里,对秋后的乌桕树有这样的描述:“梧叶新黄柿叶红,更兼乌桕与丹枫,只言山色秋萧索,绣出西湖三四峰。”而我认为陆游的:“乌桕微丹菊渐开,天高风送雁声哀。诗情也似并刀快,剪得秋光入卷来。”一诗,则是对秋天里乌桕树最好的写照。
其实,秋日里的乌桕树是在孕育,是在孕育着乌桕子的成熟,也就是木籽的到来。当繁华落尽,彩红逝去之后,一树的木籽便悄然立在乌桕树的树头。那些木籽像繁星一样,星星点点,银光闪闪,给深秋里的乡村,平添了些许的魅力。其情景,使元代诗人黄镇成就有了“出谷苍烟薄,穿林白日斜。岸崩迂客路,木落见人家。野碓喧春水,山桥枕浅沙。前村乌桕熟,疑是早梅花。”的感觉。
木籽成熟后,队里会派出劳力,分组进行收割。通常是三人一组,每组一个男劳力再分两个妇女配合。男的负责爬上树,用木籽刀把木籽打下来,女的则负责收拾和整理。由于乌桕树很高大,所以木籽刀制的也很特别。常常是男劳力找来一根很长的竹子,把一把锋利的柴刀反方向绑在竹竿上,然后在树上端,用力向树梢处的木籽推去。木籽们应声便纷纷落下,这样既不伤害树枝,收割也会很顺利。
木籽收完后,冬日也就尾随而来了。
最难忘的是那年的一场大雪。雪是头一天晚上就下的,第二天一早看上去,几乎所有的东西都被雪压在下面,唯独村边的乌桕树高高地挺立着。虽说树桠上、树枝上,都落满了雪,但光着身子的树,却丝毫没有被压迫的意识。这时让我突然想起了“枯藤老树昏鸦, 小桥流水人家”来,不过此时没有枯藤、没有昏鸦,有的只是,在树高处、中间处及下处的鸟巢。至于“断肠人在天涯”一说,我想,或许是说我此时此刻的心情。
雪天里的日子,不全是代表寒冷的一面,有时,也会有温馨的事情发生。那一幕,是村西头队部里油坊传出来的,先是声音,后是油香,再后来,是飘在雪地上空淡淡的炊烟。
那是队部里榨油时留下的景象。每逢进入腊月以后,队里就会安排几位有经验的师傅,在油坊里榨油。开始时,是榨木籽油。木籽全身是宝,其外皮的蜡质称之为“桕蜡”,可以提制“皮油”,是制高级香皂、蜡纸、蜡烛不可缺少的物质。而木籽内质的仁,所榨取的油,称“桕油”或是“青油”,是供油漆、油墨等用的上好原料。
“皮油”和“青油” 榨好后,都会送到供销社或是集市上去卖,换得的钱队里会按分值和户头的人数进行分配。
木籽油榨完后,就该是榨芝麻油和花生油了。虽然,数量不会太多,但每户都能分到足够年关炸圆子的用油。接下来的时间,每家每户不光能分到香油,还会分到乌桕树带来的,数额不等的“红包”, 这样以来,家家都能过一个称心如意的新年。
现在想想,那些乌桕树,还有那座油坊,不仅甜蜜了一个节日,也温暖了一段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