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你一场逆时针的奔跑
2016-12-10慕兮
文 慕兮
图 绚莹
幻界
陪你一场逆时针的奔跑
pei ni yi chang ni shi zhen de ben bao
文 慕兮
图 绚莹
她相信这一次幸福近在咫尺，不用拼尽全力地奔跑，也可以圆满抵达。
一
“严同学，我要很严重地警告你，再这么跑下去，你这双腿多半就要废了。”
叶枕华把体检报告往桌子上一丢，露出几分不悦。她是学骨科的，在这家试验点医院实习，还是第一次遇到如此固执的病人，简直不把身体当一回事，偏偏这人还是和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闺蜜。
面前的严枫仍是一身亮色的运动服，扎着朝气蓬勃的马尾辫，完全看不出是个病人。“有什么办法呢，只有这样，我才能见到他。”
叶枕华推了推眼镜，这个动作以前总被严枫嘲笑，明明是个花季少女，偏要弄出个老气横秋的模样来。严枫也知道她生气了，换成商量的口吻：“好好好，我以后不天天跑了，改成隔天跑，二四六，行不行？或者只有周末跑一跑？”
叶枕华十分头疼。作为实习医生，她知道自己要义正言辞拒绝这个请求，可作为闺蜜，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劝她。毕竟，她应该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知道那秘密的人。
故事的开始要回到9岁那年，两个女孩趁大人在购物广场里逛街，偷偷乘员工电梯来到了商场的顶层，一个有着玻璃天台的观光区。严枫胆子大，见了那玻璃天台觉得好奇，非要上去踩一踩。这一踩就出了问题，原本不会如此脆弱的玻璃，竟然噼里啪啦全碎了，连带着严枫整个人坠了下去。
那时叶枕华是真的吓傻了，等回过神来，严枫已经被送到附近医院抢救了。幸运的是，从四楼一脚踩空，她除了双腿骨折之外，竟毫发无损。
医生都说这女孩命大，能活下来都是一个奇迹。
可谁也不知道，更加“奇迹”的事情发生在了她身上，用严枫自己的话来说，那之后她便拥有了一种类似于穿梭记忆的能力。
二
依旧是周末，深夜时分，偌大的操场上除了她，一个人也没有。
有时候严枫会觉得，眼前圆形的跑道像是钟表巨大的转盘，奔跑中的自己就是一个秒针，她不知疲倦地跑着，逆时针，滴答滴答，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耳边传来呼啸而过的风声，让一切都变得不太真实，而她喜欢这不真实的感觉。
如果枕华知道她又偷偷跑步，一定又要骂自己了，可她不能乖乖做个病人，去养好这腿伤，因为跑道的尽头还有人在等她。
“你累不累？”就在自己快虚脱的时候，那个沉稳好听的声音也终于出现了。
“累了就别跑了。”
她试着放慢速度，却没有停下脚步。“好不容易见到你，一停下就又要从头开始了。”
他不知道是何时出现的，低低的棒球帽，墨色的风衣，几乎要与黑夜融为一体。他紧挨着严枫左侧，不紧不慢地走着，却恰好能跟上她的步伐。“这次你又想看什么呢？”
她没有说话。其实没什么要看，只是想再见见那个人而已。
耳边的风声渐渐小了，周围的场景也模糊起来。绿树白墙，青石黑瓦，青青的爬墙虎顺着教室的外墙生长，少年一身干净的蓝白校服，弹着那把木吉他。她记忆里的苏峥嵘永远是那个16岁的少年，坐在她的左手边，笑容温柔。“严枫，早安。”
她便也笑着向他问好，却不敢停下奔跑的脚步，显得有些滑稽。晨读、课间、早操……都是曾经枯燥乏味、日复一日的内容，她却百看不厌。直到最后场景一转，苏峥嵘背着那把木吉他站在教室窗前，她知道总有一天，他要去另一个陌生的国度继续他的音乐梦想，只是没想到那一天来得这样突然。
少年隔着窗子对她说“再见”。双腿突然一软，严枫跌坐在了地上，已是汗流浃背。那是停留在她记忆里的，有关他的最后一个画面。
跑道尽头是她的记忆，她可以一遍遍重新经历，却也只是回忆而已。
三
9岁时踩空的那一脚，其实并没有踩碎购物广场顶层的玻璃天台，而是误打误撞冲破了一阵时间流。直到高三那年的运动会上，她抽签抽到了2000米赛跑，咬牙坚持着快要虚脱的时候，她看见了那个时间向导，一身墨色的风衣，就在自己身侧不紧不慢地走着。
他说，那次事故导致一些时间流的碎片划伤了她的腿，让她拥有了时间流的能力，每当快速奔跑时，便很容易看到过去的回忆。所以那一次，她真的看见了远渡重洋的苏峥嵘。之后，她很好地掌握了这个漏洞，总爱绕着篮球场一圈圈逆时针全力奔跑。记忆只有那些，时间久了，她连苏峥嵘会怎样打招呼，桌上的书看到第几页，都记得一清二楚。明明是重复的经历，一模一样的动作甚至笑容，却还是忍不住一遍遍去看。
因为在回忆里，他还在她身边，有说有笑。
“是我的工作失误，才产生了时间漏洞，可你不能一直活在这个漏洞里。”耳边响起时间向导沉稳好听的声音。“你这样，副作用只会越来越大，让你承受不起。”
严枫在水池边擦净了脸上的汗水，重新绑了马尾辫，却没有回答他。一切都有代价，她是知道的，那些碎片留在她的双腿上，随着伤口愈合，却留下了可怖的疤痕。每次奔跑过后，伤疤都会更深一些。
所以高三之后，她再也没穿过裙子，没踩过高跟鞋，可有些事避之不及，比如下周的礼仪展示。
严枫大学修的是英语专业，尤其是口语，可以说在整个学院数一数二。每年一次的省级英语演讲比赛，院长已经指定她代表全校参加。可这比赛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届时各大院校代表均要着正装，站在主席台上展示风采。
所谓的正装，白衬衣黑领结，短到膝盖的裙子，又细又长的高跟鞋。
严枫给院长解释了自己的情况，就差撩起裤腿给他看伤疤了。可院长的态度也很坚决，并表示，我校的风采，向来注重内在。
四
真正上台的时候，也和她预想的一样。
尽管穿了厚厚的褐色丝袜，上了好几层打底遮瑕，依然掩盖不了那一道道可怖的伤疤，灯光一照过来更是明显。严枫听着观众席传来的小声议论，恨不得直接当逃兵缴械投降。
就在这时，播放音乐的声卡突然出了问题，她当即像抓住了一根稻草，自告奋勇帮老师去音乐教室换一个。那天严枫用平生最快的速度跑出了比赛场地，完全忘了紧身的裙子和细长的高跟。
跑得太快，突然觉得腿上一疼，便跌坐在地。她破罐子破摔地想：这次真是丢人丢大了！眼前的场景模糊起来，在这个时候看见苏峥嵘，还真是让人心情复杂。
他出国之后，她特意换了一张能打国际长途的卡，可惜一遍遍打过去，那头永远是无人接听，跑到他所有的通讯工具上留言，却没有一条回复，这个人，简直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如果不是他临走之前给她留下了厚厚一摞错题集和备考法典，她几乎要怀疑他的存在了。
剧本里都喜欢让人不告而别，苏峥嵘却是告别得用力，走得彻底。16岁之后，她重复着所有平淡无奇的生活，参加高考、填志愿、上大学，连同学聚会上，都再听不到他的消息。
他曾说岁月峥嵘，峥嵘之后，原来是这样的平淡无奇。
“严同学，我很严重地警告你，再这么跑下去，你这双腿多半就要废了。”
睁开眼睛，便看到枕华把体检报告往桌子上一丢，露出几分不悦。这是她醒来后听见的第一句话，怎么似曾相识呢？难道真是自己跑得太快，跑错了时空？然后是院长请她去办公室，递给她参加比赛的信息审核，最爱打听消息的室友跑过来，告诉她这届比赛也要穿正装参加风采展示……一切似乎都逆转回了一个月之前。
严枫想到的第一件事居然是：很好，这次拒绝的态度要更坚决，绝不在比赛上丢人了。
五
时间向导出现的时候脸色阴沉，显然没有她那么乐观。“你的时间已经出现了错乱，不能任由这样发展了。”
真奇怪，这次她还没玩命地跑，他就很自觉地来找自己了。
“害你遇险的时间流早就修好了，你却一直不愿意我将你腿上遗留的碎片取出。长此以往，时间漏洞会干扰你的现实生活，就像现在一样，你也看到了。”
取出碎片，再没有这莫名其妙的能力，回到曾经的平淡无奇。“能不能不要治好我的腿？”
那人摇了摇头。
严枫只好无奈地叹了叹，摊手道：“那你能最后满足我一个请求吗？”
碎片不在了，时间向导自然也不会再出现了，他想了想，答应了她。
“让我看看你的样子，可以吗？”那声“可以吗”纯属多余，因为下一秒，严枫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掀开了他的棒球帽。看到他惊愕的表情，她便知道，她猜对了。熟悉的五官，熟悉的眼神，是她回忆里那个16岁的少年。
每一次重新经历回忆，都有她不愿想起的后来。比如那一天他的航班出了事，少年留下再无人接听的号码，永远离开她的世界。
可她没想到，他因为剧烈的冲撞被挤进了一个巨大的时间流，竟然就这样成了她的时间向导。知道了又能怎样呢？一个时间的漏洞让他们重逢，却无力改变。
可是她说：“我无比幸运。”
眼泪夺眶而出的时候，那些随着回忆深藏的伤疤，也正一点点离开她的双腿，身体，和生命，这一次，是真的告别了。
“以后记住了，要试着顺时针向前跑。”
那是他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
腿上的伤疤愈合得很快，简直让人猝不及防，枕华看着状况越来越好的体检报告，心里便涌起满满的成就感。看在严枫按时吃药乖乖配合治疗的份儿上，也就随她去跑步了。
深夜的操场上依旧空无一人，那个熟悉的身影还在挥汗如雨。后来她跑着跑着，终于明白了苏峥嵘那句话的意思。留给她的回忆已经够多了，试着顺时针方向奔跑，就是跟随时光本来的脚步，向前去看人生。
她相信这一次幸福近在咫尺，不用拼尽全力地奔跑，也可以圆满抵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