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开满珍珠夏

文 三心草 flora

图 喵星人

蔷薇开满珍珠夏

qiang wei kai man zhen zhu xia

文 三心草 flora

图 喵星人

1

我忽然有些看不清苏骥的脸。此刻，整个酒店里面觥筹交错，灯火辉煌。娇俏的姑娘温顺地倚在他身边。若是在两年前，我怎么也不敢想象这就是我男神苏骥哥哥最盛大的婚礼。少年记忆顺着时光辗转的缝隙悄然流出，伸出手，满夏蔷薇的花香迎面扑来。苏骥似乎还是以前那个可以把我捧在手心中的白衣少年。

我举起酒杯，对他们微笑。滚烫的酒滴颗颗分明地落在杯中。

唔，那里面掺杂的，似乎还有我的泪。那些在过往无数个闷热流离的夏天所流出的泪，是我青春的味道，也是仅仅只属于苏骥的唯一。

2

庆阳路281号，古旧的门牌在苍树的掩映下散发出宁静、安详的微光。因为爸爸工作变动的原因，16岁时，我们举家搬迁到了这个位于道路尽头的职工大院。我欢喜得不得了，独自一人迎着稀薄的晨光，跑在所有人前头。转角，有不知什么人种下的满满一墙蔷薇。粉红的花瓣挂着昨夜尚未消褪的露珠，显得那么娇嫩可人，生机勃勃。

那时我还并不知道这些都是苏骥的杰作。我正想摘下一朵带回家去。然后，他便来了。那个清逸俊朗的少年，逆着光，身躯被太阳剪出好看的轮廓。他义正言辞地呵斥我：“爱护环境，人人有责。”

我“噗嗤”一下笑出声。

没想到这个人年纪轻轻，居然也是社区里的环保小卫士。我不服气地回一句嘴：“这些花是你的么？你叫一声，它们会答应你么？”

“当然会。”他说。随即，苏骥从脖子上取下一个单反相机。“你看。”于是，我便打开开关，一帧一帧地看过去，顿时惊呆了。所有的花，在那一个小小的、狭长的显示屏上，都重新绽放出了别样的光彩。每一段花期，每一种形态，都精彩纷呈。

“这都是你拍的？”我问他。

苏骥点点头。“花是我种的。平时就用它们来练习摄影技术。而我以后的梦想，是当一个优秀的电影摄影师。”

3

那时候，对大多数人来说，电影还是一种不折不扣的奢侈品。苏骥的爸爸是厂里工会的电影放映员，每个周末都会在大礼堂播放影片。

熟络了以后，苏骥常常邀请我去观看。

幽蓝幽蓝的光倾洒在我们身上。漆黑的房间里，苏骥握住我的手，暖暖的。他告诉我，他以后想做的，就是要把这一幅幅画面拍摄下来，连成故事，带给大家欢乐。那时，我依偎在他的肩头，觉得这简直是世界上最妙不可言的事。

“那我能帮你做什么，苏哥哥？”我抬起头天真地问他。

“你就负责美美地出现在我的镜头中，我会把这世间所有最完美的故事都给你。”他说。

也就是这句话吧，像一粒新鲜萌发的蔷薇种子，种在了我的心上。电影散场，苏骥拉着我迎着月光走在厂区僻静的小路上，空气中飘来清洌的芳香。

“苏哥哥，你为什么要种蔷薇呢？”我问他。

“因为蔷薇是世界上最难拍的花。它的每一次变化都美到令人无法言语。拍好它，是我成为摄影师的第一步。”他的眼里写满坚定。

那是他的秘密。

在这个静谧的夜里，一整片蔷薇花墙如海浪，轻盈又芬芳，记下了苏骥的秘密。事实上，他的爸爸是反对他做这些的，因为他总觉得一个男孩，做技术、学IT、搞金融才更为紧要。不能像他，再被电影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困扰了一辈子。

高三那年，苏骥瞒着父母填报了电影学院。

我始终记得录取通知书到来的那一天，我战战兢兢地躲在自己的被窝，像一只蜗牛，听隔壁苏骥妈妈隐隐绰绰的哭声。苏骥的爸爸在叹气，他说：“你能不能不要总这样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

泪眼惺忪，我看见我妈妈向我走来。她拍一拍我的额头：“好孩子，以后少跟苏骥来往。以前我们觉得他品学兼优，但没想到也是这么个不让家长省心的……”

四周隐约传来蔷薇花残败的清香，苏骥的爸爸一气之下捣毁了蔷薇墙。“拍！拍！我让你拍！”他一边怒喊，一边打苏骥的手。“回去复读，一定要给我考上科技大学。”

苏骥也哭了。穿着拖鞋、牛仔短裤腾地一下就跑走了。那个暑假，我再也没有看见过苏骥，只知道他爸妈每天都站在职工大院的外面，等他回来。

没有人去扫那一地枯萎的蔷薇。

我只有无可奈何地安慰他们：“苏骥哥应该去北京的学校报到了。你们就放心吧。”

4

事实证明，没有了苏骥，我也并没有成为大人们眼中的好孩子。

两年后，我高考落榜，私自报了师范学院的影视培训班。因为我总记得在那个蔷薇遍地的夏天，苏骥承诺我的话，要让我做他最美丽的模特。

我想我不能食言。

影视班的王迅老师资源丰富，他见我资质不错，总是把我推荐给来前来挑选龙套的大剧组。在横店跟组的时候，很多次我都想过放弃。那里条件太艰苦了，有时候一天丫鬟、路人演了一堆，结果才只能勉强买一顿第二天的早饭。

那时候，我跟家里也决裂了。我记得我离开成都的那天，妈妈还专程跑到苏骥家去大闹了一场。她说：“看看你们养的好儿子，把我女儿也带成这样了。”

但他们都忘记了蔷薇花绽放时的美好。我买了紫色的信纸，每天晚上就着路边饭店微弱的灯光给苏骥写信。

“苏骥哥，我今天来到了横店。这里好大，好壮观。中午，剧组阿姨给我发了好大一盒饭，她说我太瘦了，让我多吃点……”

“苏骥哥，我今天看到陈伟霆了，他们剧组就在我们隔壁。好想去演个给他斟茶的迷妹，我知道，你一定会把我拍得好漂亮……”

“苏骥哥，今晚夜空好亮。我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城墙外面开出了一朵蔷薇花。看到它，我就想起了你……”

我虔诚地在信封上落下姓名和地址。苏骥，电影学院。但是从来没有收到一封他的回信。后来王老师给我打电话，说成都有一家本土企业想请我给他们做代言人，我又千里迢迢地回到了家乡，并在他的帮助下，逐渐开始崭露头角，顺风顺水。

可我一直没有苏骥的消息。

再一次回到庆阳路281号，当时住在这里的人们已经都散得差不多了。只有苏骥的父母不肯走，他们总说，儿子回来找不到他们会担心。整整4年，苏骥没有给家里来过一通电话，整个人就像从人间蒸发了一般。连我都开始怨恨了，就算有天大的委屈，这样对待一对年近半百的老人也着实太不应该。

花墙还保持着它当年的残骸。站在那底下，有那么一瞬，我总觉得苏骥会忽然跳出来拍拍我的头。他说：“李薇薇，这些年，你长高了，也漂亮了。什么时候你也能做我的女主角，我保证让你惊艳四方。”

泪水悄悄滑下来。我对他们说：“苏骥哥应该很快就要毕业回家了。你们就放心吧。”

5

如今，我妈妈逢人便说：“你看，那公交车广告上面的女孩是我女儿，怎么样，漂亮吧？”

又过了两年，我们所有人都毫无预兆地接到了苏骥婚礼的请柬。他的婚礼定在北京最高档的酒店，新娘是他研究生导师的女儿。那么白皙又脆弱，好像，很多年前的我。

但或许是我想多了。

苏骥什么时候说过喜欢我，他又凭什么按照我的标准找女朋友。那个女孩为他在京城开了文化传播公司，他很快就会是声名显赫的苏总。而你李薇薇又为他做了什么，只是在每个孤独又无助的深夜，给他写信，带给他困扰。

他醉醺醺地对我说：“薇薇，你的来信我都收到了，恭喜你有现在的成绩……但我不能回你……因为我早就下定决心，要让我的父母为他们曾经的决定后悔一辈子……不过现在好了，我就要毕业了……他们就要过上好日子了……”

我心中一痛。原来这么多年的留白，苏骥早已不是我心中那个会为一朵花开而兴奋不已的艺术家。他要的是成功，是受人爱戴。他忘记了曾经走上这条路的初衷，也忘记了说过要为一个小女孩在蔷薇架下拍一组大片的承诺。

但我依然爱他。

记忆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透明、清澈的夏天。我坐在苏骥的腿上，夜风朗朗，我兴冲冲地看他。“我以后要一辈子跟你在一起，拍最好看的电影。”他笑着刮我的鼻子，摘下一朵蔷薇别在我的发髻。“我们薇薇，已经最好看了。”

那是我所有梦想与爱情的最初。他从来不知道。

是谁曾说，蔷薇的每一种变化都会带给人惊心动魄的美。我为了苏骥奋不顾身，而他从不懂我的心。到最后，只有站在他身边的那位，才是他此生唯一的蔷薇。而我，只能短暂地开放在他屈指可数的那几个夏天。然后在掌声响起的时候，挽起王迅，黯然退场。任记忆流转，任泪眼倾盆。任那一年的蔷薇，落寞、忧伤，孤零零地开满整片珍珠夏天。

我从未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