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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的弄堂

2016-12-09

新西部 2016年10期
关键词:弄堂邻里马桶

北京的胡同,上海的弄堂,都是极富地方民间文化底蕴的集聚区。虽说没有了胡同和弄堂,北京上海的天都塌不下来,但缺了它们,人们的记忆就会被割裂,历史的记忆就会变得虚无。

上海的弄堂林林总总,声色各异,呈现出莫衷一是的独特模样。与北京胡同里的四合院不同,上海的弄堂是由连排的石库门建筑组建而成,悠长狭窄的弄堂纵横交错,形成千般风情且独有的弄堂文化。

事实上,自太平天国运动开始,国内富有的难民潮涌入上海,当时的租界当局只好顺水推舟,同意向中国居民开放,区域化地兴建了大批集体住宅。为了日后方便管理,集中营般的联排住宅只设有一个大门通向马路,每个弄堂口都曾装有铁门,可随时关闭控制。

但在我的记忆里,许多弄堂设有几个门,从这里穿过去就到了另一条马路,可以少走不少路。昔日的孩子不像现在,脖子上没有锁链,任你四处乱跑,只要吃饭时间回来就不会挨骂。所以我今天穿弄堂去菜市场看人杀鸡宰鹅一上午,明天跑去坐有轨电车到终点再回来,后天从奶奶家直接跑去姑姑家吃饭,最远从海伦路一路跨过外白渡桥到外滩看轮船……

记忆里,弄堂是个既讲隐私,又放纵隐私的小社会,家家从窗门里横七竖八伸出晾衣竿,让亵衣亵裤赤裸裸地一览无余,带着一股招摇私情的味道,五颜六色的长裤短衣更像万国旗帜,在邻里和路人的头顶飘飘荡荡。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上海人表面的光鲜与不耻的张扬并存,难免令人诟病不已。

上海自开埠以来就人满为患,紧张的居住条件和欠缺的硬件设施,迫使一般家庭均无卫生间,马桶便成为家家户户的方便之地,嫁妆里马桶的地位不亚于被褥香枕。马桶呈木质鼓状,两头蒙上牛皮绝对能当鼓敲,此物大多居于门后,考究的家庭用一方布帘遮掩着。

每每清晨,随着当啷当啷的摇铃声,收粪工踩着三轮车穿梭于弄堂之间,家中女人便急急火火蓬头垢面地穿着睡衣睡裤趿拉着拖鞋拎着马桶去倒。静寂了一夜的弄堂顿时呈现复活之态,女人们围着下水井依次排队,人手一把竹糜哗啦哗啦此起彼伏地刷马桶,邻里间一天的相互问安也是从此时开始的。

数年前的上海人,大便基本要去弄堂外的公厕解决,家里的马桶多数时候仅供妇孺小便之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之前,在大多数弄堂的某堵墙边,都用水泥砌有男性小便池,无顶无挡地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男人们岔开双脚杵在那里嘘嘘地尿,老少妇孺目不旁视地来往于身后。事实证明,习惯是可以将难为情抹煞于无形的,但倘若将这种龌龊说成是一种文化,很难说不是在糟蹋文化。

半个世纪过去了,收粪工绝迹了,但如今这种小便池仍旧在弄堂的某处存在,差异只是象征性地多了些围挡,且兼具倒马桶之公用。

生于斯长于斯的弄堂,如果说给我留下什么美好的记忆,那恐怕要属记忆中姑姑家的亭子间,弧形的哥特式设计使得窗里窗外别有洞天。木质的楼梯上楼下楼都会发出砰砰之声,让你一听便知是谁的脚步。地面和天花板同样是木质的,随着走动咯吱咯吱地响,这难免不让人怀疑上海人普遍心思缜密谨小慎微的个性,与在这种环境基因中出生撇不清关系。

这让我想起鲁迅1934年租住四川北路时所著的《且介亭杂文》,所谓“且介亭”即为亭子间之意,“且”为租之右半,“介”为界之下半。茅盾、巴金、丰子恺等文人,都曾在弄堂里的亭子间住过,故有“亭子间文学”之称。

昔日,从外婆家阁楼的老虎天窗望出去,对面的红顶屋瓦映衬着白云蓝天,活脱脱的一幅西洋壁画。天晴时,邻家的一群家鸽带着哨声在空中一圈圈盘旋,最终一两只总会咕咕地踱步于窗口,探头探脑而不入。事实上,白天喧嚣的弄堂夜很静,午夜之后的某一时刻,凹凸不平的路面总会传来嘎噔嘎噔的高跟鞋声,亦总让人在浮想联翩中昏昏睡去。

如今的弄堂,已感受不到邻里的温情,该拆的大多都拆了,没拆的基本居住着孤寡老人和外来打工者,张口闭口多是天南海北之音。我的出生地海伦路,已建起高楼大厦;搬迁至霍山路,上世纪末也再度被辟为霍山公园——“二战期间犹太难民居住区”;奶奶家所在的临平路,也被林立的高楼所取代,惟不远的苏州河边,却几十年如一日地聚集着拾荒者,遍地垃圾,污水横流,令人触目惊心。

弄堂,已经变成一个很难触动人心的大杂院,曾经的邻里温情已经不在,只有昏黄的路灯和踽踽独行的老人,让人意识到它的躯壳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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