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也就一张床那么大
2016-12-08刘汀
刘汀，青年作家，文学博士，现为某杂志编辑，在《人民文学》《十月》《钟山》《作品》《山花》《青年文学》《中国当代作家评论》《长城》《文艺报》《中国图书评论》等报刊发表小说、散文、文学评论等若干，出版有长篇小说《布克村信札》《青春简史》，散文集《别人的生活》《老家》，曾获99杯“新小说家大赛”新锐奖、第十九届柔刚诗歌奖新人奖提名奖、第三十九届香港青年文学奖小说高级组亚军、2012年度《中国图书评论》最佳书评奖等。
世界也就一张床那么大
她们在这张床上吃饭
苍蝇和臭虫也是
她们在这张床上睡觉
疼痛和哭泣也是
她们在这张床上吵架
咒骂彼此和亲人
她们在这张床上大小便
继续咒骂彼此和亲人
而此前她们的床是大地
长满嗷嗷待哺的婴孩
而此前她们的床是一服中药
日夜煎熬，不辨功效
它们色黑、味苦
自带某种源于植物的希望
她们吞咽、消化
和命中必有的一切排出体外
放心吧窗外的阳光和雨水
世界也就一张床那么大
她们会在这张床上死去的
她们死去的时候你们一定要来
影子
毫无意义的咆哮之后
是毫无意义的哭泣
继而是毫无意义的沉默
再者是毫无意义的茫然
可是突然一刻桃花来了
祖先们说过的情话
化成无声的沙土
等一场从地下吹来的狂风
我不会太早醒来的
因为你不会在朝阳里出现
我也不会太早睡去
因为你已和我的梦绝交
我们生来互为影子
而影子的命运是跟随
醉词
一个人在黑暗中喝酒
度数会突然变高
凭借烂醉的词语
我们回到了出发地
那里有少年奔跑的脚踝
他仿佛永远不会长大
那里以人类为单位
时间分成沉默和喧嚣两部分
雾霾
不适用任何修辞
特别是隐喻和夸张
在现实之外
一种非语言的物质
与之性格类似的是战争、恐怖和爱
一群无所谓伦理的事物
唯一的捕捉方法
就是把雾霾人格化
这样，初生者的啼哭
和濒死者的沉默一样惊扰世人
火
我
要点一把火
不为照亮黑夜
只是木头和我说
它要燃烧而你要温暖
我点燃它
和你在黑夜里
说无尽的话
说木头从前是幼苗
有人浇水施肥有风催它
说黑夜里我们相拥而泣
我
要点一把火
也可以照亮黑夜
如果黑夜没有温度
你看不见
一个人，怎会比另一个人
有更多的热
一根木头，怎会比另一根
情感丰富
它总要往上长，长到谁路过
都要仰头
这是火的姿势
在地铁车站
车门即将关闭
一个小伙子
打着电话冲进来：
喂，哥们
骨灰盒要吗？
骨灰盒要吗？
要吗？
要吗？
要吗？
车门关闭
地铁驶入隧道
信号变差
但他继续着对话：
噢～～
当然能团购
这样的话
你和你的朋友们
就可以一起去死了
侧面
我看见自己的侧面，像山一样
崎岖，暗夜里有肮脏
龌龊的想法从躯体里溢出
爬行如甲虫，丝毫没有
回头看看空壳的欲望
它们一个挨着一个的笑脸，排成了
闪烁着黄褐色牙齿的向日葵
我担心自己不会醒来，在每一个
侧面的意义上。我担心醒来后灵魂撑不住
轻飘易脆的躯壳，疼痛已不算什么
即使能按原路爬回去，甲虫们也不敢保证
那些痕迹会彻底消失
侧面已经磨平，写满大大小小的字
像散落的葵花籽皮
作为一个侧面或许多侧面，我
只能被描述，用空空的嘴巴
用独处时的喃喃自语，玻璃杯灌满
黄色的液体，像浸泡了
时间和情人的药酒。请一饮
而尽。侧面救
我于危困，于桃杏开花的夏日
看见
在老家
我看见人
看见村庄的血管
被水泥硬化
不属于这里的树木
艰难地生长
看见牛羊和低矮的草
互相啃噬
我不敢闭眼地看啊
我看见什么
竟然就存在什么
回到北京
我看见了男人和女人
看见高楼间隙的绿色
牛羊在火锅里
还有一条尘埃滚滚的路
向我走来
我仍然不敢闭上
困倦的双眼
夜色之中
只见两个外国人
一个是毕加索
一个是卡夫卡
我们如何谈论死者
我们如何谈论死者
说他活过，
还是说他死了
说惊异的词：啊，唉
还是说无谓的词：哦，嗨
该如何谈论死者
才不致内心恐惧
和失去礼貌
才吃得下碗里的米
或者作为同类
我们只是哭泣，悲伤，
沉默，暗自庆幸
不管我们如何谈论死者
他都没有异议
谈论不过是在假装
我们走了不同的路
我准备写一首长诗
我准备写一首长诗
这首诗要有
前言，序言，引言
鼻炎咽炎中耳炎
以及一段名人名言
做题记
开头让人印象深刻
甚至胆战心惊到
不敢往下看
内容足够长
至少十万八千行
规模宏大，无所不有
含义深刻，晦涩难懂
并且有一大批
能够成为流行语的句子
攻陷微博微信朋友圈
结尾嘛
当然是升华，提高，总结
像火腿肠两段的收束
又仿佛联欢晚会
的最后一首歌
哦，后记也是必须的
字字血泪，句句深情
就这样
我写完了
一首长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