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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瓷器与青铜器的互生与传承
——《华夏器韵》[1]系列创作的源起和探析

2016-12-08熊开波

山东工艺美术学院学报 2016年4期
关键词:陶瓷器陶器青铜器

熊开波

陶瓷器与青铜器的互生与传承
——《华夏器韵》[1]系列创作的源起和探析

熊开波

华夏器韵1,陶土,35×35×45CM,陶土,2014年

青铜器和陶瓷器在历史演进过程中相互转化、相互促进、共同发展,形成了各自独特的艺术审美和文化特质,反映着不同时期的时代精神。传统青铜器和陶瓷器承载的华夏民族精神内涵是共通的,二者可以继续互相传承转化,当代艺术家可以通过融合运用二者的表现形式来创造新世纪的艺术作品。仍使用传统材料和工艺的陶瓷艺术,需要结合当代审美理念,打破旧有的艺术表现方式,创造属于当前时代的兼有传统文化底蕴的作品。

青铜器;陶瓷器;互生;传承

1.两种艺术的渊源和互生

青铜器和陶瓷器是中华文明最具代表性的物质载体和艺术表现形式,它们承载着华夏民族精神的深厚内涵,具有强烈的艺术感染力和浓郁的民族文化特质。在文化发展和科技工艺进步的历史演进中,两者共生与互动、传承与转化、此消彼长,不断地丰富和发展。

众所周知,青铜和陶瓷是两种不同质地的材料,青铜器和陶瓷器的制造成型需要通过火的炼就才能呈现出各自独特的材质美感和艺术形态。因此,早期人类学会了火的使用是二者的产生出现的前提条件。大约一万多年前的新石器时代,已经掌握利用火取暖、驱兽和烤制食物的人类,在不断实践中逐渐掌握了用泥土烧制陶器的技术手法。制作陶器的成功是人类文明进程中的重大进步,陶器是人类首次改变材料性质而制作的产品。为了满足日常蒸煮食物的需求,大量制作出有足陶器,如鬲、鼎、爵、盂等带足的器形。当时先人们还把崇拜的神灵图腾和喜欢的吉祥图案通过涂绘的形式装

饰到陶器上,这些造型和纹饰对后来青铜器的造型和审美具有巨大影响。

青铜器和陶器都出现在中华文明的曙光时期,可是,青铜器的制作比陶器要复杂繁琐很多,先用陶土塑出内型,再制外模,然后将这些制造青铜器的“模”和“范”烧成陶的质地才能熔铜铸造,所以青铜器的制模和成型工艺需要成熟完备的制陶技术。很明显青铜器是陶器的晚辈,只有具有了坚实的制陶技术,才能有后来青铜器的产生和发展。自然而然,陶器的器型和纹样会对后起的青铜器早期的纹样和器型产生影响。譬如代表性的青铜器型鼎、鬲、爵就是在满足日常生活中蒸煮食物的陶鬲、陶鼎、陶爵基础上发展而来的。既然熔铜铸造成型的青铜器比直接用泥土制作的陶器困难很多,在当时条件下铜矿开采不易,人们费尽心血制作青铜制器物,所为何求呢?当然不仅仅为了蒸煮或盛放食物,此种实用功能陶器就能满足。左传书:“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具有耐久不宜破裂特点的青铜器皿被用来做祭祀的礼器,为神灵而造,成为敬天礼地、追宗祭祖,维持法度、体现拥有者身份和权势的象征物。青铜器的出现不仅是我国科学技术的重大进步,也是迎来中华文化艺术发展的一个高峰,中华文明的精神内核及框架基本形成于延续了2000余年历程的青铜时代。直到春秋晚期,因为青铜器依存的宗法政治权力结构的解体和消亡,加之铁器的出现,青铜才不再是创造艺术及礼器的主要材质,具有社会政治功能的狰狞饕餮、厚重端庄、辉煌大度的青铜器逐渐退出历史舞台。但是青铜时代形成的华夏民族的精神和艺术审美依然延续长存并且发扬光大,只是与时俱进地更换着它的表现形式和艺术语言。

后人们一直用敬仰的眼光审视那些国之重器,对青铜器制作奥秘的探求、对其器物精神的解析、对其造型的仿制,由汉至今从未间断。后世常以青铜器作为制造器物的典范,于是青铜器文化潜移默化地影响和规范着后世各种艺术形式的发展。具有独特艺术形态魅力的青铜器对后世陶瓷器的发展,就像当初陶器对青铜器的影响一样,非常巨大而且深远。青铜器为后世陶瓷器的发展奠定了精神根基,指明了文化和审美的方向。随着东汉末年青瓷制造技术发展成熟,制瓷原料分布广泛又丰富,而且青瓷质感似玉的视觉效果也符合国人早已形成的“君子比德如玉”的文化精神追求,文化也由以“神”“礼” 为中心演变到以“人”为中心的精神取向和艺术追求,于是陶瓷器再次作为文化艺术主流形态回归到人们的生活之中,被广泛应用于人们日常生活的许多方面。此时陶瓷器的造型特征与当时文人士大夫们崇尚的自然逸气、秀骨清相的风韵相一致,追求个性自然、清秀挺拔、质朴古拙、空疏简淡的审美,没有了青铜时代的大气磅礴、法天象地的气息,但这时期陶瓷器的造型和纹饰还明显受到青铜器的影响。两宋时期,是我国陶瓷发展的黄金时期,宋代汝、官、哥、钧、定窑的陶瓷器代表了我国历代陶瓷的最高艺术水平,陶瓷的工艺技术、文化精神、艺术审美完全成熟,陶瓷器开始展现其独特文化的艺术魅力。尽管如此,两宋时期的陶瓷器仍然没有脱离青铜器的影响,明显的例证就是宋代瓷器有许多是仿青铜器造型,如三足鬲式炉和洗等形态。但是,这时期仿青铜器造型的瓷器物体量小、精致典雅,便于人们上手把玩,主要作赏玩之用,不再从器物中去追求青铜器所代表的“礼”文化和其精神了。这时期的陶瓷器完全具有自身特色的文化艺术形态语言和精神品质,除了造型是仿古青铜器外,其文化意义完全是成熟独立的陶瓷文化艺术精神。然而,成熟的宋瓷审美和文化内涵也会影响后代的铜器艺术发展,例如明代用来祭祀的“礼”器——宣德炉,是用金属铜加锌配制铸造的铜器,在配制、熔炼、铸造及表面肌理效果方面是继商周青铜器之后的又一个新高度,但是,深深地受到宋瓷文化艺术的影响,器型体量小,做工精巧,气质内秀典雅、赏心悦目,更适合把玩和欣赏,完全没有早期青铜器的威严、神秘和磅礴大气。青铜器和陶瓷器就是如此在科技工艺进步和文明的发展中,不断互动、转换、此消彼长地发展。

2.两种艺术的特色和差异

历代祖先创造了数量众多的陶瓷与青铜艺术品,作为华夏民族艺术文化的物质载体,有着共同的文化内涵,可是,二者又具有截然不同的艺术形式和特色。陶瓷器多是人们日常使用的器具,青铜器则是敬祖宗法仪式的礼器。由于服务主体和材质的不同,器物制作的观念和审美的就存在巨大差别,导致两者的气质和韵味不同:青铜器阳刚正气,陶瓷器柔和顺美,陶器有古拙质朴的气韵,青铜器有不可撼动的威严与刚硬。

青铜粗砺,陶瓷细腻,二者材质不同,成型手法也不同,制作出来器物造型就更加截然不同了。从器型来看,青铜器造型鼎、尊、鬲、盘、豆、爵等多以方型为主,即使有部分圆的造型,但“方”仍为其精神所向。例如著名的毛公鼎,虽有圆的开口、圆浑饱满的腹部,可是金属材质坚硬的质地和铸造成型工艺的严谨终究传达的是“方”的内涵——强硬、阳刚、严正,其三足鼎立的圆的形态只是体现了宗法强权的一丝温情而已。青铜器方正端庄的造型是宗法文化精神的外延物化,人们感觉到威严的权势、粗犷的力量、神秘的气息。

陶瓷器主要满足广大人民的日常需求,要求其生产效率高、产量大。陶工发明使用辘辘拉坯工艺来生产制作,拉坯成型只能做同心圆器物,陶瓷器绝大多数是圆型器物。陶瓷泥土的柔软的韧性易于造出一波三折的线条、流转回还的动势、变化多端的造型。不论高起的瓶颈还是富足隆起的浑圆饱满罐身,我们在罐体的浑圆和饱满中感受到大度包容与自然灵动。质朴的陶瓷器所流露出的典雅气质,其根本内涵是中和儒雅的传统价值观念的表达,体现历代人们对传统文化中圆满祥和的期盼和追求。

华夏器韵2,陶土,35×35×45CM,陶土,2015年

华夏器韵3,陶土,35×35×45CM,陶土,2015年

不管是青铜器还是陶瓷器皆有着对历史诚实、独特的记载方式。器物表面丰富多彩的装饰纹样就是历代人们精神生活、审美追求的物质记载手法之一。青铜器纹饰主要以动物为原型运用夸张变形、附会添加的手法,形成饕餮纹、夔纹、蟠螭纹、龙凤纹等兽面纹饰。这些青铜器纹饰基本形为方形,以繁琐的、程式化的图案纹样重复运用在青铜器的四周。其装饰手法也由彩陶纹的流畅自然转变为严正规范,由二维平面彩陶纹样转变为有起伏的三维空间的浮雕或圆雕。神秘的纹饰通过运用雕塑手法与造型独特的青铜器巧妙结合,让你感受到青铜器厚重阳刚、严正尊贵、雄浑大度的美感,也让你感受到不可预知的、恐惧的“礼”的世界。

与青铜器或雕或塑的装饰手法不同,陶瓷器装饰多是绘或刻。历代众多陶瓷器主要为了满足广大人民的生活需要,大多数陶瓷器装饰没有类型和手法的限制,主要以优美多姿的各类植物花纹、祥和如意的各种动物图案等来装饰器物。各种不同题材内容通常以圆形为主的纹样运用绘写或划刻的手法装饰在陶瓷器合适的位置上。除了官窑要求严谨、工整、细腻之外,大多民窑器物的装饰则是窑工顺手拈来熟练而随意地一挥而就完成的。绘刻的线条有曲有直、有实有虚,时流转时平缓,或疏松或致密,或简洁或繁复。肆意随性地挥洒的线条抽象简洁、轻松自由、黑白相生、动静相宜、韵律感十足。美的形式在陶瓷器物上展现的淋漓尽致、表达的娴熟而简练,反映出陶工们对传统艺术精神——“气韵生动”的透彻理解。

3.两种艺术的传承和运用

青铜器和陶瓷器是中华文化艺术的两条主脉,五千年来,两者在文明发展演变中此消彼长,互生与传承,不断地丰富和发展。尽管它们的形式和风格因时、因地、因人而改变着,但是它们所承载的华夏民族精神的内涵是一致的、共通的,而且会一贯性地持续下去。处在20世纪的我们,应该如何循着传统青铜器和陶瓷器互动发展的轨迹来创造新世纪华夏民族的艺术作品?

对于当代创作者来说,辉煌的中国古代艺术是留给我们的丰厚文化遗产,我们应该从中吸收养分,并且继承发展下去。在牢牢把握中华传统艺术一贯性的审美和精神内涵的基础上,运用现代的艺术审美、创作理念、科技工艺、表现手法自发地去创新,突破旧有的形态语言和表现方式,使传统文化艺术呈现出这个时代的气息和特色,才是新时代传统民族艺术发展之康庄大道。本人一直喜好两汉以前的艺术,尤其对上古时期的陶器和商周时期的青铜器艺术敬慕已久。心怀致敬之情,追寻着古代彩陶器物的古朴素雅之美和青铜器的厚重端庄的气息,吸收和借鉴传统陶器和青铜器的形和韵,尝试着创作了《华夏器韵》系列陶艺作品。此系列创作重点是表现自己对青铜器和原始陶器的韵味气息的感知和理解而不是形态的逼真仿效再现。所以造型上力求有青铜器影响的韵味,但又不能有简单仿制外型的痕迹。为此,系列作品运用简洁干脆的方和圆的形态作为主体和几个足来组成不同的造型。为了达到自己追求的艺术效果,造型采用泥片成型手法,突破传统泥片成型只制作体量小、轻薄好用的紫砂工艺品的旧有限制,器型做得体量很大,达到泥土承受极限。器型的外形线条把握住曲直、软硬的对比和平缓与转折的变化,让作品给人感觉到彩陶质朴内秀的神韵和青铜器厚重端庄的气息并富有饱满升腾向上的张力。虽然作品是有实用功能的器物造型,但创作的时候完全把它们看作是有空间、有体量的三维立体雕塑,不关心好不好用,而关注它的每个部位形体是不是符合整体空间需要。为了艺术效果,摒弃陶瓷工艺品必须精工细巧的传统观念,形体的粘接的痕迹常不去处理,有意保留泥的土气和手的痕迹来增加自由随性的趣味。而在表面装饰和釉色运用上,为了使作品达到自己的审美追求,运用现代工业文明的产物——钢丝在泥片上拉制出一排排机械的、有次序感的肌理线条。这些工整机械、曲折的线条是现代工业化文明的产物和符号特征,泥片表面上的肌理运用釉料的覆盖会形成若隐若现的流动变化的视觉效果。釉色坚持使用亚光乳浊单色釉料,不用明亮艳丽的颜色花釉。这种乳浊釉色泽儒雅温和,没有变化丰富的结晶体和耀眼的光斑,但这种含蓄朴实的釉色正好符合笔者追求质朴、厚重、含蓄的艺术效果。

在当代艺术中,有着上万年历史的陶瓷和青铜艺术仍用着传统材料和工艺在创作,虽然不像新兴的光电、影像、观念等艺术形式那么吸引目光,但其传统文化身份和本土文化之间内在的、深层次的联系具有最大优势。我们只要在坚守传统艺术精神基础上,结合当代生活方式、当代科学技术、审美理念、视觉体验等,突破旧有的艺术表现方式和手法,一定能再造属于当前时代的具有传统文化底蕴的作品。

注释:

[1]《华夏器韵》获第十二届全国美展优秀奖、国家艺术基金资助项目。

1.朗树德.彩陶[M].兰州:敦煌文艺出版社,2004

2.李泽厚.美的历程[M].天津:天津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l

3.田自秉.中国工艺美术史[M].上海:东方出版中心,1985

4.叶喆民.中国陶瓷史[M].上海:三联书店,2011

5.朱和平.中国青铜器造型与装饰艺术[M].长沙:湖南美术出版社,2004

熊开波 清华大学博士研究生,浙江理工大学讲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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