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花的日子
2016-12-08文/张炜
文/张 炜
插花的日子
文/张炜
这里一年四季都有让人高兴的事儿。春天花多鸟多蝴蝶多,特别是满海滩的洋槐花,密得像小山。夏天去海里游泳,进河逮鱼。秋天各种果子都熟了,园艺场里看果子的人和我们结了仇,是最有意思的日子。冬天冷死了,滴水成冰,大雪一下三天三夜,所有的路都封了。
出不了门,一家人要围在一起。
母亲和外祖母要描花了。她们每年都在这个季节里做这个,这肯定是她们最高兴的时候。我发现父亲也很高兴,他让她们安心描花,余下的事情自己全包揽下来。平时这些事他是不做的,比如喂鸡等。他招呼我带上镐头和铁锹去屋后,费力地刨开冻土,挖出一些黑乎乎的木炭——这是春夏准备好的,只为了这个冬天。
父亲点好炭盆,又将一张白木桌搬到暖烘烘的炕上。猫在角落里睡了香甜的一觉,开始了没完没了的思考。外面天寒地冻,屋里这么暖和。这本身就是让人高兴、幸福的事。
母亲和外祖母准备做她们最愿做的事:描花。她们从柜子里找出几张雪白的宣纸,又将五颜六色的墨搬出来。我和父亲站在一边,插不上手。过了一会儿,母亲让我研墨。这墨散发出一种奇怪的香气。
外祖母把纸铺在木桌上,纸下还垫了一块旧毯子。她先在上面描出一截弯曲的、粗糙的树枝,然后就笑吟吟地看着母亲。母亲蘸了红颜色的墨,在枯枝上画出一朵朵梅花。父亲说:“好。”
母亲鼓励父亲画画看,父亲就画出了黑色的、长长的叶子,像韭菜或马兰草的叶片。外祖母过来端详了一会儿,说:“不像,不过起手这样也算不错了。”她接过父亲的笔,只几下就画出了一蓬叶子,又在中间用淡墨添上几簇花苞——我也看出来了,是兰草。我真佩服外祖母。
我也想画,不过不画草和花,那太难了。我画猫。猫脸并不难画,圆脸,两只耳朵,两撇胡子。可是我和父亲一样笨,也画得不像。父亲说:“这可能是女人干的活儿。”
整整一天,母亲和外祖母都在画。她们除了画梅花和兰草,还画了竹子。父亲一边看一边评论,把他认为最好的挑出来。他说:“这是你外祖父在世时教她们的,他不喜欢她俩出门,就说在屋里画画吧。可惜如今太忙了……我每年都备下最好的柳木炭。”
猫一直没有挪窝,它思考了一会儿,便站起来研究这些画了。它在每一张画前都看了看,打了个哈欠。可惜它趁我们不注意的时候踩到了红颜色的墨上,然后又踩到了纸上。父亲赶紧把它抱开,但已经晚了,纸上还是留下了一个个红色的爪印。父亲心疼那张纸,不停地叹气。
外祖母看了一会儿红色爪印,突然拿起笔,在一旁画起了树枝。母亲把爪印稍稍描了描,又添上几朵,一大幅梅花竟然成了!我高兴极了,我和父亲都没想到这一点:有着五瓣的红色猫爪印本来就像梅花嘛!
就这样,猫和母亲、外祖母一起,画了一幅最好的梅花。
摘自语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