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鱼散文诗 [四章]
2016-12-08夜鱼
夜鱼
夜鱼散文诗 [四章]
夜鱼
自省
1
漫步江堤,我长时间地凝视。
其实,就算剔除内心不规则起伏的干扰,也不可能捕捉到当年的波涌了。江豚绝迹多年,虽然我还记得它瞬间跃起时黑亮的脊。
纷繁湮灭了敏锐的火焰。自然的轮廓一再模糊。
需要进一步扩大视线的范围——
暮色下半江瑟瑟半江红,半城疲倦的灰半城暗涌不息的渴。
或许还该模糊梦想与现实的边界——
让词语里的江豚不断地跃起,让我去追那一浪又一浪永不湮灭的淳朴。
2
将内心哪怕最微小的一丝疼痛,和词语关联,留白处填满奥秘。
若就此来看,终不过是一张创可贴的厚度。
但对于你用哲学和理性裹覆的层层棉布,我又怀疑它的透气性。
我仿佛来自域外,我不能发言。就算是我能看懂这些汉字表面的意思,再深入已像一张漏洞百出的渔网,兜不住你要表达的鱼。
不如陷入群星沉默的璀璨里,着迷于万籁琐细,寂寥本身已是沉甸甸的语汇。
那是源语言。让我着迷的万物都无需注解。
也许一枚草叶翠绿的尖叫或它枯黄的低吟,就是我的厚度。
3
胚胎在一生看来,是最小的高度。
但当他(她)一旦呱呱坠地,天使的翅膀展开飞翔,翎羽的光芒覆在众生起源的诗行上。
其后青翠的少年像一支茁壮生长的问号,最底下的那一点用于象形悲伤。
忙于烟火的父母,为何会忽视拔节的声音?
一个人的历史、一群人的历史、一个朝代的历史大抵相近。
无论用怎样的逻辑去演绎、涂抹、推理、揭秘,你都不能掰直那一枚枚问号。
混乱代替着混乱,混乱却解释不了混乱。
大地随时面临塌陷,大洪水卷来时,哪里才是幸免于难的高地?
一首适合临终阅读的诗,应该运用什么样的词语和技艺,才能让灵魂安息?
阁楼
转弯之后再踏上两步,你就能看到一堆杂乱的物什,参差在往事的皱褶里。稍微碰一下,便吱嘎作响。
散了架的婴儿床,还粘着慈爱的奶香。脱了色的书柜,勉强站立,费劲地托举着书册。歪倒在地的是一件断了腿的画框,当年得意的审美,便是画中人颓废的笑意,这诡异的笑竟在残破里永存至今。一件旧雨衣,扯破的袖口,滴淌着不知哪一天的雨水。几盘磁带歌碟,歌星的妆容,初看滑稽,再看那是对前朝美梦的坚持。
旧日的歌声忽然在脑海里响起,我不是说磁带里的旋律,事实上是一段被深藏又经不起撩拨的魂灵,生动得像不曾死去。如果你恰好推开窗,风将夜色灌进来,又将歌声带出去,我是说,如果你不小心将某句歌词重复了一次。
霉菌们开始蠢蠢欲动,裂纹遍布的老阁楼在倾圮之前,伸了伸懒腰,连同那些灰一起复活了。它们懒洋洋地打完喷嚏后,就要与我展开一场关于存在与消逝的哲学议题。
影壁
集众兽之形的麒麟,向我扑过来。鳞爪舞动,呼呼生风,就要跳下我几十年如一日的墙壁。
怪诞吗?不,是兴奋。我和它共舞,由来已久。
我从庭院深深,到之后搁浅窄窄蜗居,忘掉了太多东西,始终未忘的是它们舞出的自由与梦想。
跟随着杜撰的翎羽,在充满想象力的夜晚,一群有着共通直觉的人,蛰伏在我四周。
我曾揣摩着古老的耐心,一遍遍淬炼技艺。使用的颜料是霞光和露水,我的麒麟越来越逼真,直到它们天经地义,盘踞永恒。
我乐此不疲,豢养着一头又一头无可名状又活灵活现的兽。
谜一样的春睡与冬藏,怎可一览无余?现实的确强大,我还是要全力阻挡,起码要让他们费点事,不能痛痛快快地长驱直入。
再竖一块影壁吧,让我再张牙舞爪一会儿。
箭雨
巨大的玻璃罩住一场箭雨。
从深深地下掏挖出来的杀气,纤毫毕现,一点锈迹都没有。
远古的冶炼,是爱恨交织的艺术。
这是一场被春秋笔法漏掉的箭雨,它们连同它们的国,史册只字未留。
更何况那一具具被洞穿的肉体。灵魂的痛,还粘在铁上吗?
穿现代制服的女子提示:万箭穿心,瞧瞧,多形象的诠释啊。
她笑得很轻,轻得像一缕烟,转瞬消失于博物馆大厅。
我也笑了,也很轻,就像万箭穿心过的痛,转瞬消逝于茫茫时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