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年某月的某一天
2016-12-08Text弋铧
Text 弋铧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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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今天是周日,但是是工作日,因为为了某个法定节假日能成为连贯的小长假,这个本来要休息的日子,就只能工作。
我在这一天突然决定有个信仰。
这一天,天很暖,风有点微拂脸面的醉意,阳光不算很强烈,但我还是戴着我的墨镜。这一天,我比平常的时间晚了点才出的门,因为我决定在这一天响应城市绿色出行的号召。我找到公交站,对着密密麻麻的线路图研究能到公司的那些车,然后上了一趟摇摇晃晃的公交车。车里并不拥挤,不算周日的工作日,也过了上班的高峰期。有个小女孩坐在她的座位上直视着我,充满童真的话音在整辆车上荡漾,她对着她身边的奶奶指着戴着那架GUCCI大黑超墨镜的我:“她是个坏人,是不是?!她就是个坏人!”
这个时候,我接到Melody打来的电话。
“你要今天没有事,七点的时候来教堂,有一个英语崇拜。”Melody是个百分百的中国女人,但她一直和我讲英语,我没听过她讲中文的时候。这句话也是用英语讲的,她还强调了vicar和priest都会过来,因为我分不清这两个教职的区别,只好照她的原话写了英文。
我神清气爽地答应了。
进公司后,我在走道里迎面碰上国内销售部的小李——我一直很反感公司这条长长的走道,它总是让我不期然地碰上各类从卫生间回来的员工,他们不给我打招呼不好,给我打招呼又挺难堪的——半秒钟的相遇,连笑都是斟酌半天的。
小李倒是不落寞,她很热情洋溢地给我道声“早”,反而是我尴尬些,斜了半边脸去应付她。我其实有点不高兴的,这才早上九点十五分,她去厕所蹲号的?连大事都要弄到上班时间去解决。这样的员工,留着她做什么?
上两个月她跑来找我借钱,一开口是五万元,因为母亲得了淋巴癌。她不是面对面找我借的,她是在QQ上向我开的口。猛一见到她写的那些话,关于她母亲的病症,我也着实吃了一惊。我一直在犹豫该怎么安慰她,但是钱的数额稍微大了点,这倒不容多想,那是我绝无可能借给她的数额。
她等了大概十分钟,后来看我没回复,她闪了我一下——她竟然闪了我一下!我看到我的头像地震般地地动山摇起来,心里突然莫名地愤怒了。然后,我一直再没理她。中间,很奇怪的,我们那天剩下的时间一直在相遇:饭堂里,走道里,卫生间里,甚至电梯里。可是小李一直没当面说出她在QQ上向我的请求,她一直颔首对我浅笑,像每一天碰见我时给我的微笑一样。
然后,我回家了,已经差不多忘掉这件事的时候,已经在饭桌上和我的先生开始司空见惯地每日日报的时候——我们一直有这个习惯,他把今天工作上的事情告知我,我把今天工作上的事情也会告知他,最后彼此分析彼此答疑彼此解惑。闹闹大概八九岁的时候,对我们这种每天必行的交流,称作“你和我爸又在背后勾心斗角地算计你们的员工了”。我们觉得闹闹这样说我们很奇怪,我们从来没说过要对付我们的员工,我们只是在为各自的公司出谋划策。
那天晚上,在我正和先生说起一件供应商对我们账期条款不满的事情,我的手机不停地发出信息到来的提示音。我取过来看,小李给我发了好多条彩信:她母亲的病历,医生的诊断书,她母亲躺在病榻上的样子。最后一条,是她郑重其事的短信文字:洪姐,求您了,我母亲全靠您了!我一定会好好工作的,我一定会下死力把我的销售业绩做到最好的。
我那天晚上没有回复她的短信,而且,我甚至怕她再骚扰我,我在给我先生也看过她的信息后,不到八点就把手机给关闭了。
第二天中午午饭之前,我把她叫到我的办公室,我递给她一个装着五千元钱的信封,我说:“你不用还了。但是再多的钱我也借不了。祈愿你母亲早日平安!”
现在,我在她和我撞面的那一刹那想了一会儿,想这个小李在我们公司这两年的表现,实在太差强人意!她是国内销售部早就想解聘的人员之一。我一直在想,她这两年的薪水真是白拿的,她所做的业绩完全养活不了她,她为什么还老是这么理直气壮?!
她浅笑一下,在那相遇的半秒钟内给我打招呼后,竟然还有心提醒我:“洪姐,早!等下我们会议室见!”
我愣了愣,想起今天是那个该死的月末,因为调休,每月的工作总结就在这一天当仁不让地召开。
2
会议在进行到一个小时的时候,大家都愣在那里默不作声。他们有点呆,因为大多数销售部的人,都没有完成任务。
这种会,我一般很少讲什么。PPT在那儿放着呐,谁的任务完成得怎么样,一目了然。我们的总监在那儿生着气,表扬该表扬的员工,批评该批评的大多数人——他不点名,指着数据说着该说的话,老套,没有新意。大部分是说给我听的,我权且纳之,但坐在一隅,阴沉着脸,绝不表态。
公司就是这样的,你想要发展,也不可能每个员工都是优秀的。所有的公司都是金字塔模式,拔尖的人才永远只是那几个,其他的人都是垫底子的盘基。我一直数着,我在养着多少吃闲饭的人!
手机在静音状态下震颤了一下。我接了一条短信:节日快乐!我冷冷地哼了一口气。
开会的人员大多数都埋着头,我用眼扫一下他们,然后把目光还是集中在小李身上。我一直想找个借口开掉她——她太多负担了!如果母亲病重,她怎么可能安心上班?如果母亲不幸去世,我还得付她抚恤费,还得准她丧假。如果这一切做得不够好,公司其他的员工会怎么想?会怎样的寒心?我当然得计较我在公司员工面前的形象,何况,我已经无偿给了她五千元。我总不能白给她,还得担一世的好人,还得做得面面俱到?
手机又震颤了下:我只是想祝福你,节日快乐!
我很想写:TMD,别在我面前装情圣!但是我忍住了。我微笑地看着我的总监,大家在鼓掌,希望我发言。
我仍旧坐在靠门口的角落里,是的,我从不坐在主席台上,就是这样,也不妨碍所有人的视线齐刷刷地,精神抖擞地向我投过来。我总结了公司的销售,也表扬了该表扬的人,但没有批评该批评的人。我后来说了句:“有句话,都说烂了,在这里,我还是借用一下:不要问奥克为你做了什么,而是你要扪心自问,你又为奥克做了什么?”我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是盯着小李的。不管怎么样,我得开几个员工了,她应该就是第一个对象。
虚掩的门突然开了,有个穿着黑色中山装的男人走进来。他步履稳健而踏实,还背着个虽然是人造革但绝对干净的包。他戴着顶呢帽,从我这个方向可以看到他上唇留着花白的一小撂胡子。
他走到主席台边上:“对不起,哥哥姐姐,我老婆病了……”
我一下子就醒过神来,大家也一下子醒过来了。一个平常有些厉害的女员工呵斥他:“你怎么进来的?我们在开会啊!”
另外几个男员工也说起来:“这可是公司啊,你怎么讨饭讨到这儿来了?!”
我站起来,我在想,轮到我去赶他吗?用什么方法赶这种老头儿?我要去叫保安吗?我气得当时下决心准备把前台也开掉了。我们公司是用指模开门的,她怎么弄的,可以把这样一个人放进来?公司怎么保障安全?
他跪下了,他竟然在主席台侧边给我们全体跪下了!
“我知道你们是公司,我楼上楼下的公司都跑到了。”他手里拿着两张拾元币,显示他在别的公司讨来的收获。今天是周日,所以地下停车场的保安没有在这个调休日交接好吗?
他在主席台最边上的一个女职员身边跪着,头快抵着她的高统靴的麂皮帮子上了。那个女员工低着脑袋,一动不动。大家就愣在那里,犯糊涂了。
我的总监皱着眉头,只顾嘟嚷:“这是怎么弄的?那个谁谁谁,你帮我叫下前台和保安,这像什么样子!”
我起了身,飞快地转进我的办公室,从皮夹里掏出一张拾元的——谢天谢地,今早买了一袋红枣,破开了我的百元钞票。那个乞丐还跪着,口才极好地说着一堆话,我的那帮子员工们,竟然还在愣愣地仔细听着他,有的,竟然还在一起偷笑。我走过去,扶起那老乞丐,递给他那张拾元的钞票,我说:“大爷,这是我们工作的地方,在开着重要的会议,您到别的地方去吧。这边是写字楼。如果保安过来了,会把你送到公安局的。”他起了身。我的总监这下才发话,让另两个身材壮硕点的男职员一左一右地扭了他,把他弄到我们公司的出口处。
我看着他们出去的时候真生了气,我说:“你得给前台说一下,这像什么话?”
我的总监喏喏地答应了。
我的手机竟然锲而不舍地震颤起来。我按下键,又朝着办公室走过去,关上房门的时候才憋着怒气冲着他说:“你有病啊!”
3
很久以前,在我年轻的时候,我觉得我是个很彻底的唯物主义者。我不信鬼神的!
很久以前,在我年轻的时候,因为也接触不到西方和国外的宗教,所以大抵只了解一些佛教的常识。它一直让我有种畏惧感,比方它的神殿,比方入教之人对它的讲究,比方它的某些忌讳。
不信,但不代表以后的我会不敬畏,也不代表以后的我会不崇拜。有时候,为了祈求个什么,我也会去烧点香磕个头捐点功德箱什么的。
然后,我听说了许许多多的故事,有关信仰宗教而得到上天眷顾的。比方说,十多年前,我婆婆信仰天主还是基督,她从她的故乡跑到我们所定居的大城市来给我们看孩子的时候,她并不落寞,她找到了她的组织。那些日子,我们家白白净净的墙壁上张贴着一个大大的繁体的“愛”字,闹闹最早认识的就是这个字。那些日子,也有和她一样的许多老阿姨们到我们家来,和我婆婆一起说着信奉主的箴言。我不太理会我婆婆的信仰问题,我只希望她能把孩子看好就行。她一直啰里啰唆地在我面前宣扬她的理论,给我证实信主的光明,引领她走出黑暗,不再迷失和胆怯。闹闹有时候小恙初愈,她说是她祈求的缘故;还有一次我们的门锁打不开,后来很蹊跷地又拧开了,她告知我们是因为她一直在给主发愿。
我并不烦她,相反我那会儿挺理解她的。虽然我觉得她有时候夸大其词,而且还怕她走火入魔,但我知道她是良善的。
后来她死了,得癌症去世的,死之前受了很多罪。而且一直希望能按照她的宗教留存全尸去土葬。但是没能如愿。她的家乡早就开始全面火葬,没有人能例外!
我从她死后开始害怕死亡的。我盯着那股缥缈的黑烟,觉得一种抓不住的虚无,所谓的今世,什么也没曾留下——然而所谓的轮回,我哪里能回忆起我的前生种种过往?
我是真的害怕。
“我以为你没看见我的短信,所以给你电话。不方便吗?”他在那头说。
“怎么可能方便?”我恶狠狠地说,“你少来这套了,像个中学生一样!什么节日快乐的?你泛酸是不是啊?”
“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是真的……在乎你!”他好像脉脉含情般的。
我叹一口气,先抚平自己的坏情绪,然后我说:“我真没觉得有来往的必要了。你不明白吗?一点意义都没有!”
他还在说:“你不用管我,你只让我……喜欢你就行!”他还真算好的,没用“爱”字。但我仍旧挂了电话。
我应该自豪吧?别的女人都在担心自己的老公会休妻的年龄,我还在外面红杏枝头春意闹呢!
我想不起来和他的开始,也想不起来和他的结束。好像只是在随便的一个时间,随便的一个地点,非常自然的,有了一件苟且之事。我记得的是,我挺放得开的,没什么羞涩和半推半就,仿佛就像洗了个澡。唯一让我有点矜持的,我一直在害怕他手机的设置。现在这社会太古怪了,许多人喜欢偷摄这些镜头,拿去自我欣赏或者……以后作为要挟的手腕。这个时候,我有些后悔了,也有些害怕了。我起身后又一直在观察和检视宾馆里的设置,我在想,会不会有个暗处的摄像头,把我俘了进去?
奇怪的是,我虽然一直爱着我的老公,我对自己的这种行为却没有觉得一丁点的背叛,我在我老公面前没有一点愧疚的感觉。我照样赖在床上等他给我做早餐,照样在冬天把冰冷的双脚放到他的膝下去取暖,照样在每个夜里被他搂着甜蜜地入睡。我从来没想过自己的不纯洁,从来没觉得在闹闹面前不再是个好母亲,从来没觉得自己是个坏女人。
我坏吗?
我的那个人,可不是什么高官,也不是什么土豪,我和他可没有世俗所想象的所谓不健康男女关系后面的利益链。他既给不了能帮我带来巨大利益的标书,也给不了我想要的游艇和城堡。他只是一介普通的保险公司的客户经理,在每次和我费神地用广西普通话趔趔趄趄地蹦出句子时,被我冷淡的眼神弄得一脑门子的汗。然后在某一天,我也不明白我的心性为什么大发,我看着他年轻却已经疲倦的背,那种已经显示某种早衰的倦意的弯曲,突然觉得一种怜惜。然后,就是然后了。
4
我在公司耗了一段时间,没有吃晚饭,选了条地铁线路去教堂。
我早摘了我的墨镜。地铁比我想象的拥挤多了。我从来不知道这座城市容纳了那么多人!我和他们一起排队,一起过安检,我看着左左右右的年轻人一脸倦容地拿着手机,一脸懈怠地移动着他们的脚步,在拥挤的地铁里,相互依靠着,比亲人和恋人还要零距离。
在某个大站,慢慢有了点空间,我甚至还有了个座位。我疲倦地坐下来,我一心企望不要有带小孩子的过来,不要有孕妇过来,不要有老人过来。我实在是太累了,我穿着高跟鞋,脚掌处已经木了。
上来了两个年轻人,在我面前的扶栏前站定。他们带着一个小型皮箱,短发的男孩子背对着我,穿着非常中性化,是奶白色的棒针衫。女孩子侧脸对着我,长得极为标致,妆扮非常浓艳。她穿了一件深灰色的过膝外套,里面罩着一件驼色的羊绒衫,下面是一件时下非常流行的冬款热裤,露出她修长笔直的美腿来。她不算太白,但是面孔是非常健康的颜色,嘴唇涂得较重,是并不时尚的腥红色,鼻梁倒很俏皮,鼻头处淘气地翘起来,使她在冷艳之外多少有了点妩媚。
她冷冷地握着她的扶手杆,她的头发黑亮,很衬她健康的肤色,中分的发路,没有一丝刘海,光秃秃地露出好看的额头。她一点也不在意车厢内男人女人对她的眼神,那种倾慕的艳羡的眼神。她睥睨着一切,傲视着一切。然后,她突然地,曲了一下身子,冲着她的伙伴,妩媚地飞了个眼风。
她极端地靠近着她的伙伴,她露出一种撒娇的笑容,她的身子冲向她的伙伴,她腾出一只手来,朝他的脸上拂一下,小心地拿掉一根头发还是一缕丝线还是别的什么软软细细的东西,她把那东西递给他看,小心地讲什么,她冲他讨好地笑,然后,她鲜活的嘴唇朝他主动地亲上去,啪,就那么一小下,她的唇马上移开了,她的鼻头却还粘着他,喁喁细语。她的那个伙伴,那个他,像个木偶一样,任她在他身上千娇百媚。
我倒是觉得这男孩子很是奇怪,他长得一点也不高,比她好像还矮那么一小截,穿着条黑色的灯笼裤,趿着双帆布鞋。他应该是染了发的,有点板栗黄,头发打理得有点女人般的毛糙。而且,他还戴了耳钉!
我旁边有个座位空了,她眼睛一亮,马上把座位指给他,有点焦急的,迫不及待的。他好像谦让了下,终究在我身边坐下。我听到他在我身边坐下后,对她说:“你不累吗?你也坐吧?”
我差点晕掉。
他是个完完全全的她,她也是个女生啊!
她妖娆地摆着她的身子,袅娜地摇着她的脑袋,她目空一切地看着她,她说:“不累。你坐就好了!”
我很想笑一下,真心地笑一下。有段时间我也自认为自己是腐女,无聊的时光对耽美文学有所偏爱,对颜值高的男男相恋充满日落后浪漫的幻想。可是,我从来没想过现实生活中这么生龙活虎的蕾丝边,我一直很想看看我旁边的那个“他”,要长成什么样,才会博得这么一个妖精般女孩的垂涎和青睐?
我一直没敢扭转身子去张狂地审视我身边的那个她,一直没敢。我走出地铁后,有很大的一丝后悔涌上心头。我突然觉得很甜蜜,一种久违的温暖包裹了我。据说现在同性恋很时髦,好多出格的男孩女孩都喜欢玩这个,就像嗨什么K粉一样,标榜自己的新和异。
但是,我从那女孩子眼里看出的是真情,那种珍惜的,黏滞的,温柔的,舍掉一切也愿意的在所不辞。而且,她健康黝黑的肤色下,透出的那点娇羞的红。那应该是爱一个人才会有的流露吧?
Melody在教堂口等着我。
她问:“你看过《圣经》吗?哦,没事,等下崇拜的时候会发的。真挺好的,我每周都来。还有很多老外!”
教堂人挺多的,偌大的礼堂,简直称得上座无虚席。确实有很多老外,白种人居多,也有两个黑皮肤的。
在VICAR的要求下,全体起立,我们开始跟着投影上的句子唱赞美诗。
很容易就跟上了曲子,音调很美,有空灵和神圣的感觉。唱完了,VICAR要求我们,兄弟和姐妹们,和坐在周围的陌生人彼此寒喧一下,握手认识。我回过头后,那个戴鸭舌帽的男人开始给我讲中文:“你是觉得你有罪吗?看吧,你得忏悔。给谁忏悔?给神忏悔!可是那么虚,你还不如做点好事吧?你来的时候看见路口有好多讨饭的吗?教堂门口那么多讨饭的,是讽刺啊?还是乞丐们的务实?”他旁边那个和他应该是一道来的年轻人,尴尬地冲我笑。
Melody说:“别理他。”
我悄悄地答一句:“还有踢馆的?”我笑了笑。
牧师开始给我们讲道,今天讲的是马太福音里的,说了一段故事,好像说我们要原谅别人,一次不够,七次不够,要七十七次。
后面的鸭舌帽看来英语不错,他叫起来:“七十七次?那七十八次是不是就不可以原谅了?”
大家都没笑,静下来全部齐刷刷地看他,牧师笑起来,扩音器传出牧师的朗朗回答:“可以永远原谅下去的。”
唱诗班开始唱歌,也是很好听的歌,而且那么肃穆和神圣,有种自己被净化的感觉。
牧师说:“耶酥对我们说,爱你的敌人吧,祝福诅咒你的人,善待仇恨你的人,并为迫害你的人祈祷……”
后面的鸭舌帽又传过声音来:“那么我们为什么要抗日呢?为什么还要争夺钓鱼岛呢?为什么还要处罚贪官污吏呢?为什么还要……”
牧师说:“现在我们开始祈祷。”他背过身去,朝向圣坛,圣坛上方是投影仪,我们可以根据上面的英语提示和牧师的要求,给世界上的每一个人祈祷。
那个鸭舌帽被那年轻人带出去了,我听到那年轻人说:“我得给你讲一件重要的秘密,我们出去说……”那个鸭舌帽很高兴地就随他走了。我的祈祷开始分心了,我在想为什么那年轻人不早把他的同伴带出去?为什么那年轻人要带他的同伴来这种地方?那个鸭舌帽看来不像正常的普通人,是受过什么刺激的?但是他偏激的思维却又充满逻辑的强辩。
我看到台上的牧师张开双臂,像主包容一切的样子。我闭上眼,真诚地祷告:世界和平!闹闹一切都顺!先生一切都顺!我一切都顺!我父我母都顺!我兄姊都顺!我所有亲戚都顺!我的同学,我的员工,小李,小李的母亲,我所有认识的人,我的邻居……我想不起来我的邻居是个什么样子,虽然我搬到现在这个家已经八年,我真的不知道他们是谁,我还在最后也为他祈祷了——虽然我一个劲地想摆脱他,但是,教堂这个地方就有这么强的魔力,我也会为他祷告,显然是牧师要我们祷告的时间太长,人物太多,我把能想到的一切人都拉上了。但我真的是极为真诚的,像受了洗礼一般圣洁。
崇拜完毕,Melody问我愿不愿意和神父聊聊?我想了下,说以后吧。她应了声好。其实神父身边已围满了人,一个中年男人在和他聊天,口音很好,像是留洋过的,没说什么忏悔的事,也没说什么对圣经或者教旨困惑的事,他好像在聊一个小国的旅游见闻,飘到我耳里的,是说那个古迹对他的震憾。
Melody也和教堂的一个工作人员去聊天了,是个金发的女人,长相温和,说了些她所困惑的事情,在我的常识里,她问我就可以帮她解决了。但我没好意思仔细听,然后我先离开了。
我觉得我的奇怪是对的。在公交站点,一伙女子围在一个美国胖女孩的身旁,争先恐后地和她秀英语,她频于招架,眉飞色舞,双臂乱挥。我微笑地听着这伙女子的英文,确定她们在哪个等级上?就像我们在门口碰到的一个老头儿,他应该是教堂的志愿者,他问了一大堆人:“兄弟,姐妹,还可以参加团契的。把资料填好就行。”很多人从他身边走开了,他想了想,终于笑着说:“哦,你们是不是来练习英语的?”没有人回答他。
临睡的时候,先生想起来问我:“今晚去教堂了?”
“嗯。”我懒懒地答。我曾经告诉他我一直很想去信仰一种宗教,我想为家人祈福,保平安。任何宗教都是叫人向善的,但是我希望我信仰的是种简单的,不让人那么累的宗教。累,你懂吧?日行一善倒是可以坚持吧?比方说,我今天不是给了一个假装乞丐的老头儿拾元钱的?
“怎么样呢?”
“可能不行啊。”我笑一下,“基督教有教义的,周日是不能工作的,”我叹气我们得调休假的礼拜日,“而且不能奸淫,还不能同性恋。”
他挑起眉毛,嘴张大了些:“你要告诉我你想要同性恋吗?”
我不置可否地撇下嘴,把身体紧紧地塞进被子里。
他为什么不在意我会奸淫,倒在乎我会同性恋?
我的半边脑袋露出来,容下我回想早上那辆公汽上小女孩对我的评论:她就是个坏人!
我一直耿耿于怀的是,我是吗?
责任编辑姚娟
弋铧
Yi Hua
现居深圳市,已发表八十多万字,作品散见于《当代》、《花城》、《天涯》、《山花》、《上海文学》等刊物,部分作品被《新华文摘》、《小说月报》、《北京文学·中篇小说选刊》、《小说精选》、《短篇小说选刊》、《作家天地》等杂志选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