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去过的地方[组诗]



我没有去过的地方[组诗]

●老刀

爷爷和奶奶

奶奶叫徐氏

从姑娘时嫁给爷爷

就只有姓没有名字

死后墓碑上刻万徐氏

爷爷叫万华章

一个农民的名字怎么取得

如此温文尔雅

爷爷比奶奶先死

两人的遗像却是同时画的

生前就画好了

现在还挂在一块儿

爷爷爱奶奶

他们相亲相爱的故事

听一遍幸福

听两遍

幸福得让人流泪

一个脾气暴躁

铁汉柔情

一个和风细雨

化物无声

对外爷爷不怕场合

喜欢霸蛮

饭煮烂了不怕喝粥

为了奶奶

他舍生忘死敢拼敢杀

几个日本兵进村抢东西

欺负奶奶走了

爷爷知道后

磨了两把菜刀去追

在家爷爷一生都依赖奶奶

哪怕上个厕所

爷爷上厕所从来不带纸

完事之后在厕所里大喊

婆婆子纸呢

送几张纸来看看

爷爷最后的日子

左手和左脚同时瘫痪

奶奶说是

爷爷驯牛时被牛斗伤了

有人说是

年轻时和人打架打伤了

爷爷死后

奶奶开始神志不清

常年一个人

在自己的房里喃喃自语

老倌子

你在哪儿

我怎么摸不到你

我聋了吗

你骂我什么

又什么事

你大声点

我听不见

细蛮爹

他四十多岁的儿子

在一个大雨倾盆的夜晚

去水库捞鱼

被洪水卷走淹死了

不能进屋的遗体

摆放在知青点临时搭建的

一个敞篷内

他三十多岁的儿媳

十岁左右的孙子和孙女

六十多岁的亲家和亲家母

被人搀扶着

被人牵扯着

全都在失声痛哭

唯有喝多了的他

在敞篷旁边的稻草堆里

睡着了

没有人能唤醒他

他八十多岁的老父亲赶来

用拐杖敲击他

他蜷缩在那儿一动不动

用脚拼命踢他

踢得老人自己老泪纵横

他仍一动不动

我没有去过的地方

整个上午我坐在书桌前怀念自己。

我的右手沾着阳光。

在我还不想打开我的房门的时候，

阳光透过玻璃

和没有拉上的窗帘晒卷了我的书页。

在我已经放弃了你的号码的时候，

落叶在不属于阳光的空地上，

随风翻动。

鸟儿

这是一只鸟儿

我给了她一只比树林更大的笼子

她有一颗不安分的心

你想得到她

你只能狠下心来让她去飞翔

任她在恶俗的世界折腾扑打

只有当她在无边的天地里

飞累了倦了再也不想扇动翅膀

她才会想起

在一颗心中还有一间

用枯枝建造的心

对待这样一只自命不凡的鸟儿

除了时间

你除了给她比一生

还要多出一天的时间

一时还真想不出

别的办法

月亮

一直怀念着悬挂在

我心中的那一汪月亮

进城十多年

我已经有二十多年没见过月亮了

一年回一趟老家

不是赶上春节

就是串门与村民们喝酒

忘记了这一伟大的愿望

前年好不容易

在广州远郊供了一套房

可是没有多久

房价就自由落体一样往下掉

前些天

一咬牙把房子给卖了

明天就要交楼

今天突然想到应该去天台上

看一看久违了的月亮

当我醉意蒙目龙爬上楼顶

抬头看见月亮

老老实实挂在那儿我伤心地哭了

我说月亮

你就不能让我一辈子

再找不到你而内疚吗

天空已没有了飘逸的云彩

月亮用光芒铺开的地方

也不再是收割后的稻田

和流水的小坝

我站在我仰望了大半生的房顶上

前面是深渊后面是深渊

月亮啊

你明明知道

为什么还要把你的柔情

倾吐在我的身

稻子

已是初秋

我想写一写

那一丘挨着一丘

佝偻着穗

正等待农人收割的稻子

整个村庄

被收割一空之后

我想写一写

那些被遗忘在田野

再也无人捡拾的稻穗

一夜大风之后

我想写一写

那被风吹倒了

再也无法站立起来

一边发芽

一边已开始

腐烂的稻穗

老水牛

我喜欢我养的大水牛

我弱小，当然喜欢它的雄壮

父亲长年生病，当然希望有一头

力气大，能帮我干活

而且善良的大水牛

它喜欢吃尿，我经常把尿憋回来

浇在它喜欢吃的青草上

我还喜欢牵着它去和别的牛打架

它有气势，能打善战

哪怕输了也会让对手敬畏胆寒

只有一次，我恨不得杀了它

我发现它和我一样

受不得一点委屈

受了委屈居然会默默流泪

电影

想看一场电影

想看那种

在学校的操场

或者是在收割后的农田

竖两根柱子

在一块白布上放的老电影

不管是《奇袭白虎团》

《金光大道》《红色娘子军》

还是《大浪淘沙》

不管是站着看

还是坐在草堆上看

从正面看

还是从荧幕反面看

只要不费脑

一眼能看出来好人

和坏人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