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典与现代性之间
——读吴成岱《乡音袅袅》
2016-12-08张德明
※张德明
在古典与现代性之间
——读吴成岱《乡音袅袅》
※张德明
吴成岱先生是有诗意有情怀之人,虽从政多年却始终不失文学初心,繁忙工作之余仍能用心旧体诗词,研习平仄韵调,着实令人敬佩。新近面世的诗集《乡音袅袅》,收纳诗人近五年来精心创作的200余首旧体诗词,皆能切合音韵律,流溢真性情,既有古典之韵味,也不乏现代性气质,体现出较高艺术水准。
新文学运动以来,旧体诗词创作,一直在夹缝中生存和发展着。旧体诗词的存在压力是极大的:一方面,有来自唐诗宋词的古典诗词高峰,高度成熟和完善的传统文学积淀,既是旧体诗词得以存身的雄厚资本,也不妨说构成了当代旧体诗词写作无法突破和超越的巨大负担;另一方面,五四之后白话新诗的强势突起乃至渐成主流,也将旧体诗词逼入到边缘化的写作境地。面对已成标本的优秀古典诗词与日新月异的现代诗歌的双重压力,旧体诗词的行进确乎是举步维艰的。然而,能在这样的历史语境下依旧坚守阵地,遵循古典诗词的格律规范,书写现代生存遭遇与当下中国人的生命经验者,实为难能可贵。从这个角度来说,我是异常欣赏和佩服吴成岱先生执着的艺术追求和持之以恒的文学行动的。
吴成岱的诗词充满了古典的情韵,从中我们既能看到源自古代文人雅士的那种随物婉转、与心徘徊的生命情怀,又能领略到古典汉语的词采华章背后所藏蕴的传统文化精神。《七律·咏丹霞山》书曰:“满山绿树连天碧,一抹丹霞耀眼红。旭日穿云驱晓雾,锦江如带绕群峰。回眸铁索陡而险,又见阳元奇且雄。更有阴阳相际会,引入诗性正浓浓。”纪游抒怀,借景述情,大概是古代诗文的惯常表达策略,这首《咏丹霞山》也不例外。诗人对丹霞山景物的状写,用语不多但字字珠玑,短短八行就将风景点的独特之处逼真显影。而结尾处“更有阴阳相际会,引入诗性正浓浓”,既有自我心潮起伏、诗情满怀的真实告白,也有天人合一之处人类生命将生生不息、不断繁衍的深切感怀。再读《五律·放鸡岛之晨》:“夜宿放鸡岛,涛声枕底听。忽闻秋雨急,又见彩虹升。海上风多变,窗前树更青。尘嚣千里外,此刻一身轻。”“一身轻”是一种生命体验,也是一种精神情怀,这在古代文人雅士那里屡有表现。王偁《送李校尉致仕还江左》有云:“功成百战后,老去一身轻。”明人天祥《送僧归重庆》里也有“东西千万里,来去一身轻”的诗句。吴先生这里化用古诗的“一身轻”之语,精彩写出了自我不为世事羁绊、心怀旷达开阔的精神境界。
吴成岱的诗词也不乏现代性精神气质,从诗中我们能发现他对当下生活的真实描摹,对当代人生存境遇和内心世界的生动呈现。旧体诗词写作如何与当代接轨,如何在不丢失传统文化根脉的前提下,又能恰当地容纳现代生活状况和现代生命体验,这是一个重要的诗学命题,也关系到旧体诗的现实感和可发展前景的艺术生存问题。在我看来,不少旧体诗创作只是一帮附庸风雅者根据古典诗词的格律而进行填写的一种技术活,根本没能与现实生活和现代人生接轨,因而很难从现实的维度和生命的高度加以评判。但吴先生的诗歌却有独具特色的精神追求。他对传统文化精髓领悟深厚,能在合辙押韵之中写出传统的底蕴,同时,他又能与当下生活相衔接,注重用古诗格律写出现实生活的真实样貌和精神格局来,这是值得称道的。《五言排律·联欢晚会拾取》如此写道:“一阵管弦后,不时扬笑声。诙谐脱口秀,清脆曼陀铃。高唱心中曲,请抒梦里情。南婵飞孔雀,北露赛名伶。京剧三人斗,民歌四座听。今宵欢乐夜,男女尽明星。”这是大学同窗毕业三十年后重新聚首时欢乐情景的真实写照,生动的生活场景栩栩如生,如在目前,“脱口秀”、“曼陀铃”、“明星”等现代语汇的入诗,更强化了诗歌的现代精神内涵。
总体来看,吴成岱先生的旧体诗词其古典韵味更充分,而现代性精神内涵稍显薄弱,这主要是由旧体诗词这种特定文体所客观造成的,其次也跟诗人自身的创作取向不无关系。在当代社会,旧体诗词究竟该如何发展,才能获得更充分的合法性与更广阔的生存空间,这是每一个从事此类文体写作的人都必须思考和探究的问题。我最近提出汉语诗歌整体观,倡导将古典诗词、现代汉诗(新诗)、现代诗词(旧体诗词)等纳入到同一个体系中来考量,这对推进诗歌创作与诗歌研究来说都是不乏意义的。就诗歌研究而言,现代汉诗的古典意蕴挖掘、新诗语境下古典诗歌的现代阐释等,都将可能成为新的学术生长点。就诗歌创作而言,重建新诗与旧体诗词的对话性空间、构筑新诗与旧体诗词相互学习和借鉴的良性生态秩序等,是促进两种文学式样相互砥砺、共同繁荣的可行性方案。我的意思是说,不管是研究旧体诗还是创作旧体诗,都应当了解当下新诗状况,这是我们创作和研究所处的现实诗歌语境;与此相对应,无论是创作新诗还是研究新诗,都应该充分理解和懂得旧体诗词,这是中国诗歌的传统与血脉之所在。在这个意义上,我认为,吴成岱先生如果能在保持自己创作优势的同时,还适当向当代新诗有所学习和借鉴,其诗歌境界必将更趋开阔,而现代性意识会更其凸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