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仔和他的双亲
2016-12-08黄明彩
※ 黄明彩
猪仔和他的双亲
※ 黄明彩
“母亲啊,你是荷叶,我是红莲,心中的雨点来了,除了您,谁是我在无遮拦天空下的荫蔽?”
猪仔想起冰心的诗句,抚摸着他母亲为他编织的毛衣,仿佛感受到母亲手上的余温,母亲随即出现在他晶莹的泪光中。他不知母亲现时在哪里,却时刻想像着陪伴母亲生活的那片土地。在他记忆的一隅,母亲是模糊的,他却一遍遍在梦里追寻着母亲……
猪仔今年才十五岁,而他的父亲已过了古稀之年。
猪仔的父亲在娶猪仔的母亲之前娶过为数众多的女人,但这些女人中没有一个肯真心实意跟他过日子,过不了多久就会离他而去,且把他值钱的东西席卷一空,却没有一个为他留下只男半女。
因为婚事屡次失败,猪仔父亲的血汗钱一次次被骗光,六十岁的人,背驼了,走路也不稳健了。但是,要活下去,再老,也得挣钱;还继续要娶老婆,更要挣钱。于是,他几十年如一日地干着他的营生。背井离乡,每天骑着一辆又破又旧的自行车,车上挂着两个又破又烂的大麻袋,在城市里的大街小巷挨家挨户的收破烂,然后拿到废品市场上卖掉。
终于,猪仔的父亲又攒下四千元。不久,他又从人贩子手中买到一个十八岁的云南姑娘。她就是猪仔的母亲。
人贩子把她带进他家门的那一刻,他把她看清楚了。他的目光正好迎上了她瑟缩的眼神,他的心猛然一震:她可还是个孩子啊!他立即用温暖的目光笼罩她的全身……她也似乎看到他温柔敦厚的一面……他同情她落入人贩子手中,她可怜他一个老头还没有老婆……
但是,从千里之外被骗来卖到这里,一夜间从别人的女儿变成为一个老头子的老婆,云南姑娘的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一直在滴着血,难以愈合。她几乎不说话,只是偶尔到和她一同被拐卖到本村来的另一个姑娘家中串门时,人们才能见到她小声嘀咕着什么。
她从来不出门,天天在家门口静静地坐着,两手飞快地打着各种花样、款式不同的毛衣。他依然进市收破烂维持生计,但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了。他从前是三两个月回来一次,现在是十天半月回来一次,每次都给她买回一些衣服鞋袜什么的。冬天到来的时候,她打的毛衣便一件件穿在他的身上。他觉得生活有了奔头,让人看起来甚至年轻了十岁。
在亲人们提心吊胆的日子中,云南姑娘不走,老夫少妻平安地过了一年。她,不再是那个土里土气的山区姑娘了,身上的新衣服不断地变更着,脖子上带上了黄灿灿的金项链,手上带上了金戒指,耳朵上也晃悠着一对金耳环。她的脸上似乎出现了少许笑容。
第二年,她生下一个男婴,这个婴儿就是现在的猪仔。猪仔的父亲终于看到了自已的亲生儿子,不禁老泪纵横,继而放声大哭。猪仔是他盼了一辈子的儿子啊!
有了小孩后,他依然外出挣钱。她安份地在家带儿子,还养了两头小猪,一大群鸡鸭,把原来一个冷冷清清的家搞得红红火火。他把挣来的钱全交她。她便不时地往娘家寄上一些。期间,她回过一次云南娘家,他把家里仅剩的五百元也要给她带回娘家,但是她不接,她知道他没有钱了,要留下给他父子俩做生活费。这次,人们估计她不再回来了。想不到的是:她重回到父子俩身边。她还是丢不下她的儿子啊!
在猪仔过了两岁生日后,她想,自己刚满20岁,要长期跟着一个收破烂的脏兮兮的老头厮守着过日子,共铺同枕,那岂不是一辈子同床异梦地过下去?到底,她还是狠心丢下嗷嗷待哺的猪仔,跑了。她走前,把身上的钱、耳环、项链、戒指一一摆在睡熟的猪仔身边,还留下一张纸条,字里行间沾满了她的斑斑泪痕……她从丢下猪仔的那一天起,就没有回来过,在异地他乡重新生根、开花、结果,一年又一年。
猪仔没有了母亲,他的父亲变得痴痴呆呆,连自已也照顾不了,更不用说照料年仅两岁的猪仔了,待身体好些了,他还得进市收破烂。于是,猪仔的三个伯父和两个叔父便义不容辞地挑起抚养猪仔的重担。五个家庭三天三天地轮流抚育他。那时,他两岁多一点,刚学会走路,还不会说话。在同龄孩子在母亲怀中撒娇的时候,猪仔就得不停地找他的新家,他的养母也得不停地变换着。于是,人们便常常看见:他身上背着他两岁生日时他妈妈给他缝的小书包——里面装着他的一条毛巾,几件换洗的衣服,小手捧着他吃饭用的小碗,摇晃着从这家到那家,在这家吃住三天后,又到那家去吃住三天。小小的他不停地出这家进那家,麻木地走着,一走就是三年。三年中,五个家庭里的孩子、村中的顽童老欺负他,常打他、掐他。他的小脸上总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他生长在阴暗的际遇中,心里没有温暖,也就没有快乐;小小的他是一个不哭不笑的男孩;小孩打他、掐他的脸,痛极了,他也不会哭;他也不会对真正疼爱他的人展出笑靥;他低着头,默默地来,默默地去;会说话了,也不说,不增加人们的烦恼。
猪仔五岁了,他的五个养母便把他送到镇上的全托幼儿院。他在那里一呆就是两年。两年中,猪仔没有回过家,他的父亲偶尔拖着孱弱的身体去看一下他。父亲哭着去看猪仔,又哭着离开。而他每次见到他的老父亲都面无表情。他一直生活在冷漠中,连父爱的温暖,他也感受不到了。他像在家一样,是个不哭、不笑、不说话的男孩,当要回答人们时,只会点头或摇头。
猪仔在幼儿院过了两年后,他的父亲把他接回家,送他到村中小学上学。偶尔,父亲肩扛长柄钩刀,手牵儿子小手到村边钩割树上细小的干枯柴枝。父亲一抬高钩刀割柴枝,儿子就仰起小脑袋,目不转睛地望着父亲割柴枝的动作,巴望着柴枝早点落下,好跑上前去帮父亲捡拾。这就是他小小心灵感到最愉快的一幕。当父亲出去收破烂了,猪仔又在五个家中来回走。
猪仔在苦中生,在苦中长,终于也渐渐长大,开始离开那不似家的家,到镇上中学求学,假期就跟随他的堂哥走天涯,四海为家,收破烂,挣钱养自己和他的父亲。
自从母亲走后,猪仔孤独地走过一个又一个春夏秋冬。小小的他饱受了世事的沧桑,人情的冷暖。自从心中有了母亲的概念,母亲就像一粒种子在他心灵深处萌芽,一朵花儿慢慢地在他心中盛开。父亲自然是他生命中的依恋,母亲即是他生命中最深的牵挂……母亲啊!你在哪儿?猪仔心中一遍遍地呼唤着母亲:你是隐身在我的附近,偶尔偷偷回来看一下我?抑或是重回你那遥远的故土?你难道不想一下你的远方的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