憨 生
2016-12-08娅蓝
※ 娅蓝
憨 生
※ 娅蓝
憨生那时大概有60岁了,花白的头发,黏糊在一起披到肩上;同样花白的胡须,稀稀疏疏像粘在上唇和下巴一样;黝黑瘦削而且污脏的脸孔,深陷的无神的眼睛,一张嘴就露出一口的大黄牙;无论春夏秋冬,身上总是那件脏到看不清原来颜色的衣服,总是那股发馊了的味道……
很多外村的人看到憨生,都会远远的避开了,生怕他在下一刻就精神病发,倒霉了自己。其实憨生从不打人,除了十年前那一次。
那一次憨生把人打狠了。
被憨生打的那个人叫康福,从小跟爸妈在广州长大,后来又在广州做轮胎生意,很少回来农村,那一次回来是带十万块捐给村里修祠堂的。当时村里的干部都围着康福,嘘寒问暖,每一张饱经沧桑的脸都伸展着皱纹;憨生手握着砖头悄无声息的靠近,照着康福的脑袋猛的一下,大叫一声:“还我爸妈命来!”康福在晕倒之前茫然的回头看了一眼憨生,嘴皮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什么都没说就缓缓倒下了。
康福在医院躺了两天才醒过来。
出院以后,村里的长者找到他,跟他说:“康福,你不要怪憨生,那是五十年前的事了,文化大革命,你爷爷冤死了他的爸爸妈妈,憨生本来挺机灵的一个小孩,从那时开始就变得混混沌沌了。”长者摇摇头,喃喃自语:“憨生是怎么知道康福是他孙子的?这孩子是真疯还是假傻?难道真的是因果报应?”
康福唯有摇头苦笑。
憨生年轻的时候有力气,村里人农忙的时候喜欢招呼他帮忙。憨生干活不吝力气,又不会要工钱,管两顿饭就行,如果有旧衣服塞给他两件,他便会高兴得手舞足蹈。憨生有一次给人家扛稻谷,可能因为饿,颤颤巍巍的走不稳,把一袋稻谷全洒在泥田里。在憨生诚惶诚恐的目光中,那人扬手给了他一巴掌。后来憨生就不爱帮人干活了。
憨生变得爱到地里偷人家的蕃薯和玉米,他不多偷,每次都是两个蕃薯两根玉米。大家都知道是憨生偷的。小气的人曾去憨生栖身的摇摇欲坠的泥房里骂过他,被老人劝道:“得了呗,又不缺这几个蕃薯几根玉米的,人家可是靠这活命的,骂急了保不齐他不会动手,随他去吧。”来人只得怏怏的离开了。
憨生渐渐的上了年纪。
上了年纪的憨生似乎特别喜欢小孩子,每天放学时间他都会准时出现在校门口,看到天真活泼的小孩子背着书包像脱缰的野马奔出校园他就高兴得手舞足蹈。小孩子淘气,有时会捡起路边的小石子扔他。扔中了他也不生气,只是伸手揉揉,没扔中他就冲他们做鬼脸,逗得小孩们清脆的笑声一串串洒在回家的路上。
学校附近有口大池塘。夏天傍晚,夕阳西下,凉风习习,住在附近的小孩会相约到池塘打水漂,胆大的还会脱个精光跳进池塘游泳打闹。憨生就会远远的看着他们。也许只有在小孩子面前,他才不会觉得那么孤独。
憨生后来淹死了。
事情是这样的,为了帮一个小孩捞回漂到塘中央的塑料鞋,不会游泳的憨生自奋告勇的下水去捞。水一波一波的把鞋越推越远,憨生也越陷越深…… 最后憨生就永远的留在了那口大池塘里。
憨生的这一生,都是在饥饿、寒冷、孤独中度过,年轻一辈不知道他的故事,或许只有村里的几个长者在落日的余晖中,在袅袅吹烟里,唏嘘感叹,但终究会在岁月的远去中慢慢淡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