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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王明珂系列专著的几点思考

2016-12-07谢鹏

理论观察 2016年10期
关键词:思考

谢鹏

[摘 要]王明珂教授是台湾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著名的从事对华夏及其边缘人群研究的历史及人类学者。从1997年第一本学术专著《华夏边缘》问世之后,到2008年短短的10来年间,又先后出版了《羌在汉藏之间》(2003年)《英雄祖先与弟兄民族》(2006年)《游牧者的抉择》(2008年)三本巨著,可谓硕果累累,把关于华夏边缘及族群认同理论研究不断推向新的高度。本文对其系列专著作一简介,并做出自己的几点思考。

[关键词]王明珂;系列专著;简介;思考

[中图分类号]K092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9 — 2234(2016)10 — 0065 — 03

一、王明珂及其系列专著

王明珂,1952年出生于台湾,本科和硕士都就读于台湾师范大学历史系。硕士期间师从管东贵先生,学的是中国上古史。1987年赴哈佛大学东亚系攻读博士学位,师从张光直先生。在哈佛求学期间开始接触人类学,在此期间学到的一些人类学知识对其影响可谓深刻,对其毕业之后所从事的关于华夏边缘及族群理论的相关研究奠定了坚实的理论基础。曾任台湾历史语言研究所副所长(2000—2004),现为该所研究员。

自1994年开始,十几年来王明珂几乎每年都行走在川西羌族村寨中,进行人类学田野调查。在多年的酝酿和积累下,再加上史学出身及在哈佛求学时的人类学功底,终于在1997年出版了《华夏边缘》〔1〕,以“族群边缘”研究为中心,并衍生出族群认同理论、历史记忆与历史心性等令人耳目一新的视角及概念,开启了他“从边缘看华夏”的一系列研究。在沉寂多年之后,在2003年出版了《羌在汉藏之间》〔2〕 ,继续从华夏边缘的角度,论述羌族。透过羌族如何建构自己的历史,王明珂反思并检视传统以中原为中心的历史叙事文化影响下的华夏历史书写。时隔三年之后,在羌族研究的基础上,2006年又出版了《英雄祖先与弟兄民族》〔3〕 ,把视线从川西羌族一隅扩大到整个华夏边缘,并与前两本著作有着紧密的联系与延续性。

之后,王明珂并未就此止步,又在此族群边缘研究的基础上,将目光投到早期游牧社会的形成与构成当中,视角由川西地区扩展至整个中国北方地区的少数部族。分别详尽考证和阐释了华夏边缘的三个主要群体——蒙古草原的匈奴、甘青高原河谷的西羌以及东北森林草原的鲜卑和乌桓的不同地理环境、政治社会组织、游牧经济形式及与汉帝国之间围绕争夺生存资源不断竞争的互动关系。于是紧接着就有了2008年出版的《游牧者的抉择》〔4〕 这本专著。此专著继承了拉铁摩尔的“文化生态学”和巴菲尔德游牧社会“分枝型结构”理论,并在此基础上继续深化发展。姚大力先生认为,“王明珂的《游牧者的抉择》与巴菲尔德的《危险的边疆》,狄宇宙的《古代中国及其强邻》,一并被视为20年来以新的理论视角描述长城内外的重要著作。”〔5〕 可见这本著作的影响力。

二、几点认识和思考

(一)当今历史学研究的突破和出路何在

传统的史学研究大多注重对中原汉族及王朝更迭的政治史的研究,以时间的先后及王朝的更替为切入点,注重汉族中心主义及中原核心的史观,研究对象也大多拘泥于王侯将相。长久以来一脉相承,给人一种死气沉沉的感觉。王明珂的这一系列专著在研究视角上,提出与以往研究完全相反的“从边缘看中心”的华夏边缘理论。正如他自己所说,“当我们在一张纸上画一个图形时,事实上是它的“边缘”让它看来像这个图形。”〔6〕 比喻虽然简单,却可以使我们一目了然,看到边缘研究取向的实质。

在研究方法上传统史学学者也无非是扎根于对史料的考证和再考证,在中国古代以《史记》为范本的《二十四史》再加上先秦的四书五经及诸子著述,一种统领中国古代几千年的史书书写及研究范式,无数的学者视其为经典和不可更改的真理。也就是王明珂在书中所提到的“典范历史”及“模式化情境”。直到近代王国维提出“二重证据法”来研究历史,这一根深蒂固的传统才稍稍有所改观,除了重视传统所谓的正史史料,也开始重视考古资料对历史研究的重要性。但对其他一些近代西方兴起的新型学科如人类学、心理学、社会学等的理论知识却仍然有相当大的抵触。也就是王明珂在羌族研究中所说的“典范羌族史”书写规范的由来。以至于同样是近代史学界巨擘的顾颉刚和傅斯年在对待这一问题时就有相当大的见地。我们都知道顾颉刚著名的《古史辩》及其中所提出的“层累地造成的中国古史”观,成为当时“轰炸中国古史的一个原子弹”。而傅斯年却觉得顾颉刚专注于对古籍剥离式的解读为主的古史辨派与传统史学研究的宗旨相左。在西学的影响下,史学研究的转向应该是尽力寻找新的材料,用新方法研究新材料。这固然有助于拓宽史学的研究范围,但同时又有忽视传统典籍的不足,正如傅斯年自己所说:“我们不是读书的人,我们只是上穷碧落下黄泉,动手动脚找东西。”〔7〕

举这个例子就想说明中国传统的史学研究一味的注重史料而不注重吸收其他学科的好的成份,使得中国历史研究长期停滞不前。而王明珂的系列研究就给传统的史学研究注入了新的血液,结合历史学、人类学、社会学、民族学等诸学科理论交叉研究以及结合文献资料、考古资料、口述资料、田野调查等力求对历史事件还原其最真实的面貌,让人们看到了对于历史研究未来的新希望。

虽说王明珂的系列研究对传统史学研究注入了新的血液,但也有一些学者特别是历史学者对其研究却深感忧虑。

如屈文军就说,王明珂“在引用人类学的相关理论来说明历史学问题时,往往容易先入为主地设一个理论框架,再排斥别人的框架,其实也是魏特夫、巴菲尔德等学者都有的毛病。”

究其原因,他认为:“他们对人类学的效用过于自信,犯了类似年鉴学派那样的重视环境、重视结构而轻视事件、轻视人的选择能力的失误。以及更重要的原因,就是我们一开始就提到的话题,史料不足。”〔8〕

王广瑞也在文章中提到:“不可否认,历史的书写本来就带有个人主观建构的成分,但是历史是追求事件的真实性的,与有意地把主观建构及认同带入历史是完全不同的,这是对历史史实的亵渎和不负责任的表现……”〔9〕 既然很少这方面的史料,不如索性主要依赖人类学。然后在此基础上再主观建构一些自认为无懈可击的相关理论。容易步入“后现代主义”的窠臼当中。

关于此,在徐杰舜对王明珂的访谈中,王明珂说道:“我随时都在文献和田野之间穿梭往返。我一年只有一两个月在田野,我一回来就在文献里读各种文献。这对我的帮助非常大,尤其在田野里面,我们能看到一些我们在文献里不容易看到的东西,特别是local context本地情境。”〔10〕

因而,王明珂不断强调应用“文本分析”的方法来研究历史文献与考古器物。即研究历史文献与考古器物作为一种记忆的“文本”是在什么样的社会文化及语境中产生的?

笔者也认为,就算是传统的正史史料也不一定都是真实的,也有很多东西是值得推敲的。毕竟古代中国的历史最终都要服务于当权者政治统治,所以人为的臆想、夸大、溢美中原华夏而贬低边缘地区的所谓的蛮夷也是不足为奇的。就像梁启超在《中国史界革命案》中所说的那样:“二十四史非史也,二十四姓之家谱而已。”所以说历史本身还是难免会陷入文学化,这也从是西方从兰克学派到年鉴学派一直到后现代主义等学术流派一直在摸索的问题。简单的说容易步入“后现代主义的窠臼”本身就是有问题的。王明珂在接受《中华读书报》的记者王洪波的采访时也提到:“我认为自己做的并不是后现代主义的“解构”,而是一种反思性的研究,是一种“再建构”,即建构一种新的知识体系来认识我们当今的存在。与20世纪上半叶以来建构起来的民族知识相比,我的理论能更好地解释民族延续与变迁的历史。同时,我建构的知识也是一种反省与反思性质的知识。”〔11〕

当然了,我也并不否认前人用传统历史学研究方法对中国历史研究所取得的成果以及历史学研究的“一分史料说一分话”的正确性。但如果能在此基础上再吸收其他相关学科的好的理论方法及优秀的理论成果,再和考古资料及田野调查等实地考察相结合,我们最终得出来的结论是否会更接近于真实的历史呢?这就是王明珂系列研究所带给我们的冲击和思考,也是他的贡献之一。

(二)对边缘人群的关注和关怀

王明珂所开启的华夏边缘研究为我们重新开始了解和关注已被我们冷落和忽视已久的边缘兄弟族群打开了一扇窗户。王明珂在书中反复强调,其所作的系列边缘研究,就是要唤醒人们对边缘人群的关注和重视,让其不要再继续被华夏边缘化。使得他们的边缘及生活处境能有所改善。如在《华夏边缘》的序论部分说道:“我的目的是要研究‘中国人,但我研究的对象却不是在中国大陆十二亿典型的现代中国人,也不是汉唐至明清典型的古代中国人。反之,我的研究对象是处在‘中国边缘的人。所谓‘中国边缘,我是指时间上的边缘、地理上的边缘,也是认同上的边缘。”〔12〕

接下来在《羌在汉藏之间》的自序中又写到:“所谓边缘观点或边缘研究,不一定是将边缘视为核心,而是努力发掘被忽略的边缘声音及其意义,及造成其边缘地位的历史过程,并因此让研究者对自身的典范观点(学术的和文化的)产生反思性理解。”〔13〕

最后,在《游牧者的抉择》一书的自序部分再次重申:“这个研究有多重目的:......第三、促进游牧及定居农业文化人群对彼此的了解,并期望因此对中华民族的汉蒙、汉藏关系有些贡献。由最后这一点来说,此与我多年来所从事的羌族及其他有关华夏边缘的研究要旨是一致的。”〔14〕

王明珂在这一系列著作中也是始终在践行这一理念,通过“英雄祖先历史心性”及“弟兄祖先历史心性”对羌族的研究,对西南及东南少数民族的研究以及对北方及东北边疆游牧民族的研究及关注。一个学者能用自己的所学做到这一点也是令笔者所动容之处。在汶川大地震噩耗传来的时候,王明珂积极打探灾情,并尽自己的绵薄之力在网上给大家提供了他对这一地区多年来研究的一些认识。这体现了王明珂何等的现实关怀。

王明珂的系列著作可以说通过一种全新的视角和理论方法又一次唤醒了我们对边缘少数民族地区的认识和关注。笔者认为这是王明珂多年对华夏边缘研究的一大贡献。

(三)王明珂对拉铁摩尔和巴菲尔德人类学相关理论及研究方法的继承与发展

王明珂大概是近年来中国学者中利用人类学的相关理论及实地考察的田野调查方法对中国边疆少数民族地区展开系统研究的先驱。与传统的中国学者对中国边疆民族研究完全依赖于史料(尤其是汉文史料)及相关考古资料考据式的研究大相径庭,让人眼前一亮。尤其是在《游牧者的抉择》一书中,对中国北部边疆地区游牧社会的自然环境、畜产种类及构成、游牧及其移动模式、游牧社会的生产分工与消费及游牧社会的组织构成和权力体系等进行具体而微的研究可以说是中国历史学界独到的研究。王明珂继承了拉铁摩尔的文化生态理论,依据自然环境的差异,把研究区域划分成北方草原游牧的匈奴、西北高原河谷游牧的西羌及东北森林草原游牧的乌桓与鲜卑这三个不同的人类生态区域。然后在此基础上再运用他自己所创立的历史记忆、族群认同、边缘研究、文本分析、历史心性等概念进行研究。并从自然环境的决定性影响出发,认为游牧生活是历史上大部分时期内陆亚洲草原的主导性生活方式。同时,在研究游牧民族内部组织构成及发展时,继承了巴菲尔德的游牧社会“分枝型结构”理论来解释历史上中国北方游牧帝国的兴衰存亡。在某种程度上对巴菲尔德在《危险的边疆》中关于北方游牧力量与中原王朝之间的周期性互动模式作了进一步的深化与补充。

与欧文·拉铁摩尔和巴菲尔德相似,王明珂也认可游牧生计方式是由特定环境决定的,不是人类文明史上从渔猎到农耕的中间进化阶段,也并不落后于农耕生计方式,而是与农耕生计方式一样,是人类为了适应特定环境而产生的一种精致的经济社会体系。〔15〕 同时王明珂也认同拉铁摩尔和巴菲尔德的关于中国的边疆是汉族和边疆少数民族长期互动构建而成的(如拉铁摩尔认为中国边疆地域是两个社会向对方领地发展的“贮存地”、巴菲尔德的中国北方游牧民族对中原汉族长期奉行的“内部边界战略”和“外部边界战略”理论,也就是说双方在历史上是长期相互依存的)。

(四)对相关学者评论的辩驳

王明珂从《华夏边缘》到《游牧者的抉择》这一系列著作的出版问世,除了从一个新的“边缘”视角关注和解读边缘各民族的历史外,对边缘各民族的生产生活方式、社会组织结构及历史脉络进行了一番具体而微的研究,其最终目的还是为了搞清楚中华民族如何形成的问题。从以上的分析我们觉得王明珂的最终结论似乎还是像许多学者认为的那样摆脱不了影响整个20世纪的“民族—国家”的研究范式;并没有完全摆脱拉铁摩尔和巴菲尔德的影响,不同程度地将汉族和边疆游牧民族作了二元对立的预设。尽管他反对传统的“历史实体论”和“近代解构论”,但最终还是难免落入了“汉族中心主义”的窠臼。认为处在华夏边缘的少数民族为了维护本族群的生存资源都在自觉或不自觉的向汉族靠拢,乃至发动战争。而最终又难免落入经济及地理环境决定论当中。

而笔者却认为,为了维护本族群、本部落及民族的生存资源而导致族群边界的形成,这一理论出发点本身是没有错的。经济及地理环境决定论在学术界目前也还处在探讨当中。很多学者都指出族群之间除了资源的争夺还有相互合作、融合甚至共享的举措。以及还受到政治和文化等因素的影响。所以认为族群边界(也就是王明珂所说的华夏边缘)的形成是多种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这也正是王明珂此一族群理论的症结之所在。当然了,就像人的生存是第一要义,只有解决了温饱等最基本的生存问题,才有资格谈文化、娱乐等更高级别的生存状态。所以笔者认为在华夏边缘形成的最初阶段,各族群间为了维护生存资源而形成的边界是毋庸置疑的。而随着这一关乎民族生计的问题在历史的长河中不断的得到缓解时,随后也就必然会受到政治及文化等方面的影响。因此笔者认为,这一点是王明珂在将来的研究中需要改进的地方。

尽管王明珂最终的结论还是存在一些不足和尚待改进之处,但其引入人类学相关理论及自己在此基础上所独创的边缘视角和相关人类学理论概念来解释及研究历史学和民族学相关问题时,其所引起的反响无疑是巨大的。不拘泥于传统,敢于打破常规,并为了搞好自己的研究十几年如一日孜孜以求,十年磨一剑,终于结出了累累硕果!

〔参 考 文 献〕

〔1〕〔6〕〔12〕王明珂.华夏边缘:历史记忆与族群认同〔M〕.台北允晨出版公司,1997(繁体版),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6(简体版)(这两个版本书的第四部分内容不同,大陆版的第四部分是“近代华夏边缘再造”以及“一个华夏边缘的延续与变迁”,取代了允晨版中的“羌族历史记忆”和“台湾族群经验”两章。);繁体版序论部分:11:13.

〔2〕〔13〕王明珂.羌在汉藏之间:一个华夏边缘的历史人类学研究〔M〕.台北联经出版公司2003(繁体版),北京中华书局2008(简体版);简体版自序:03.

〔3〕王明珂.英雄祖先与弟兄民族:根基历史的文本与情境》〔M〕.台北允晨文化公司,2006年(繁体版),北京中华书局2009,(简体版).

〔4〕〔14〕〔15〕王明珂.游牧者的抉择:面对汉帝国的北亚游牧部族〔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简体版);自序:07;63.

〔5〕姚大力.重新讲述“长城内外”〔D〕.http://hi.baidu.com/jiangpulouzhu/blog/item/0c1c3511420e9077cb80c472.html。

〔7〕傅斯年.历史语言研究所工作之旨趣〔J〕.台北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1928,(01).

〔8〕屈文军.颠覆还是纠偏——读王明珂先生系列著作〔C〕//古文献与岭南文化研究,华文出版社:2010,(07).

〔9〕王广瑞.浅析历史史实与主观记忆、主观认同合流的可靠性——兼评《羌在汉藏之间》〔J〕.中外文艺.

〔10〕徐杰舜.在历史学与人类学之间》——人类学学者访谈之二十八,对王明珂的专访〔J〕.广西民族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4,(07),第26卷,(04).

〔11〕王洪波.川西羌族:“弟兄祖先历史心性”的启示——访<羌在汉藏之间>作者王明珂教授〔N〕.《中华读书报,2008-06-25,(09).

〔责任编辑:张 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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