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城记》:桃园理想的传承与新变
2016-12-07时金林
时金林
[摘 要]对《猫城记》的现代性的发现和揭示,方法和路径众多,本文采取回归文学传统和细读文本的“纵”“横”视域,着眼于传承与新变,对《猫城记》文本主旨及叙事语言进行勘探,该作品是理解老舍“桃园”理想,探索和认识老舍民族文化观念的重要切入口。
[关键词]老舍;猫城记;桃园理想;传承与新变
[中图分类号]I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2426(2016)10-0076-05
老舍的《猫城记》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一部并不多见的讽刺杰作,可以与鲁迅先生的《阿Q正传》相媲美,其批判国民劣根性和民族文化的深刻性,超越了现代文学中所有同类主题的作品。然而,很长一段时间,《猫城记》却并不被人重视,甚至被文学评论界遗忘。随着现代性的张扬,理论界对《猫城记》的研究增多,兴味变浓,《猫城记》的价值和地位逐步被确立。本文通过对《猫城记》文本主旨及叙事语言的勘探,来探秘老舍的“桃花源”理想,指出该部小说是走进老舍文学世界,探看老舍精神家园的重要小说之一。
一、《猫城记》评价折射的文学张力
《猫城记》写于1932年,连载于当年的《现代》杂志,1933年出版。小说并不吊诡,故事内容并不复杂,采用第一人称叙述主体“我”的视角,描写太空探险失事后,“我”在“猫国”的游历见闻,对传统中国的政治、经济、文化、教育等各方面进行了总体的批评与反思,该小说“以其内容之荒谬怪异、晦暗离奇、直刺多讽、影射说教堪称老舍作品之异数”[1],在创作文风采取寓言体讽刺笔法探讨中国前途命运问题,表现对中国文化的隐忧与思考,有别于老舍的其他小说。
《猫城记》发表后,便引起了评论家的关注,对其评价褒贬不一,存在较大争议。上海的王淑明认为小说“是成功的”,并认为该小说“在独特的风格里,包含着蕴藉的幽默味,给一个将近没落的社会,以极深刻的写照。”小说“企图创造一个典型的社会,于神秘的外衣里,包含着现实的核心。”[2]与之观点截然相背,北京的李长之则认为《猫城记》“不过是还算有兴味的化装讲演”“缺少具体故事”,甚至说它“是一篇通俗日报上的社论”。[3]前者侧重于从小说内容及现实意义角度进行评价,而后者则从写作艺术上提出了批评。由于受特定历史环境及政治意识形态规约等因素的影响,20世纪50年代,该部小说被认定为“失败了的作品”[4]、“有错误的作品”[5],在思想倾向性上存在“影射革命政党”[6]的错误。就连老舍自己对该作品的态度也莫衷一是,前后出入较大。在小说《自序》中,他说“虽然我自己还有一点点不满意”,可见老舍对自己要求严格,十分自谦,但总体上,老舍对自己的作品是持肯定的态度,又说“可是写得很不错”,“梦中倘有所见,也许还能写本‘狗城记。”[7]1935年老舍在《我怎样写〈猫城记〉》一文中作了言不由衷的自我检讨,态度发生了变化,“《猫城记》,据我自己看,是本失败的作品”,其失败的原因大体有:与老舍前期作品相比,幽默性不够,“《猫城记》就没法不趴在地上,像只折了翅的鸟儿”;过多的悲愤,而“在思想上,我没有积极的主张与建议”以至于“把讽刺改为说教,越说便越腻得慌”[8]。1951年,老舍又说:“《猫城记》因思想有错误,不再印行。”[9]老舍先生的《猫城记》一直处于历史的困境之中,直到20世纪80年代出现了一系列中性客观的评价观点,可参见陈震文[10]、史承钧[11]、宋永毅[12]等人的文章,他们通过种种努力为老舍恢复名誉。
现在学术界对《猫城记》的研究兴味浓烈,逐渐增多。代表性的观点有:“《猫城记》借用了寓言中的讽刺手法,营造了一种荒谬的审美情趣、广阔的时空、跳跃性结构。”[13]《猫城记》展示了“两万年文明下的‘猫人教育。”[14]《猫城记》“全面地反映了他早期的文化批判观念”。[15]纵观现当代文学史,一部文学作品存在争议并不足为怪,越是经典的,越能引起大家的共鸣和兴趣。迄今为止,对《猫城记》的研究和评价观点诸多,呈现出新的文学张力和发展空间。
分析学界对《猫城记》持不同意见,并且在特殊时期“蒙难”的原因,从宏观层面上来看,有两个基本切入口:即文学的内部和外部。从外部看,文学永远绕不开政治。可以这样说,政治是人类社会生活中覆盖面最大,最重要、最普通而恒久的现象,文学与政治永远无法割舍也无需隔离。从“文学革命”到“革命文学”,从问题文学到伤痕文学、反思文学再到文化小说的“登临”,都恰恰具有强烈的政治倾向和政治关怀,即使走向“纯文学”的先锋派的小说家的创作中,也都潜隐着政治意识。在政治理性和艺术天性的天平上,作家能够做到“游刃有余”自觉转换,并不容易。比如茅盾就常常有这样的痛苦,一方面主张小说必须有鲜明的政治倾向性,另一方面又主张真实地描写人的情感世界,这就是茅盾的“矛盾”。而老舍所处的的时代,正是最特殊的历史时代,在政治意识形态高涨的背景下《猫城记》受到不公的评判在所难免。从文学内部看,受幻寓性小说文体特点的规约,《猫城记》的文本内容和作品主旨呈现出意蕴的丰富和指向的模糊特性。《猫城记》是老舍先生创作的第五部长篇小说,在创作了《老张的哲学》《赵子曰》《二马》《大明湖》等幽默风趣见长的小说后,尝试将讽刺写法从现实移向虚构,其审美性具有一定的弹性和张力,尤其在文本立场和作品主旨上有一定的弹力。对此类作品的理解和解读,容易出现过度解读、生搬硬套或“脸谱化”和“贴标签”的现象。
对《猫城记》文本内容和作品主旨的探析,我认为不宜采用“隔岸观火”、“雾中赏花”的态度,而应有“纵”“横”视野。“纵”指从文学史的角度厘清《猫城记》的发展渊源;“横”采取回归作品,文本细读的方法探析《猫城记》的叙事特色。因此,本文的研究思路是:从《猫城记》评述视点出发,说明《猫城记》受历史因素和文体因素的影响,具有较强的文学张力,阐明该作品具有进一步探索的必要和价值(第一部分已作说明);接着,避开“乌托邦”与反面“乌托邦”二分法,着眼于中国传统文学语境,探析“桃花源”性质的一类作品特色,以重新认识《猫城记》写作的内在动因;接着,采取文本细读法,通过对《猫城记》叙事语言的分析,进一步感悟理解文旨,认识老舍,走近老舍,探秘老舍的“桃花源”理想;最后,略述《猫城记》与老舍该时期前后发表的作品承接关系,阐释《猫城记》的特殊意义。总的来说,我认为,《猫城记》体现了老舍的“桃花源”精神理想,通过该作品是探索和认识老舍民族文化观念的“不二法门”。endprint
二、在回归传统中探析《猫城记》的主旨
就《猫城记》的文体来说,评论界说法种种,没有统一定论。大多数学者笼而统之称其为“寓言小说”或“讽刺小说”,也有从题材和内容角度称之为“科幻小说”[16]、“奇遇小说”[17]、“幻寓小说”[1]等。笔者认为,《猫城记》是融合科幻、讽刺和“乌托邦”理想等多种因素的虚幻式作品。《猫城记》首先披上了科幻的“外衣”,在形式上具有科幻小说的经典要素:星际飞行、外星人、探险、灾难、奇遇、逃离等,体现了强烈的时代感和现代意识。但就其内容而言,又并不以“科幻”为表现主题,与“科普型”的科幻小说截然不同。在内容上,《猫城记》描摹了一个奇特充满种种恶劣习气的猫人世界,具有幻寓性质,已成为不争的事实。老舍“自幼喜读描画乌托邦的作品”[18],他也明确表示过《猫城记》受到了斯威夫特的《格列佛游记》、赫胥黎的《美丽新世界》的影响和启发。不少评论家倾向于将《猫城记》归纳为具有反面乌托邦性质的小说。“乌托邦”与“反面乌托邦”小说,尽管皆属于乌托邦文学,但二者仍有明显的差别。乌托邦类型的文学作品,往往是对未来美好愿景的想象和描摹,是积极的、肯定的判断,其目的是通过滑稽嘲讽的手法,而达到揭示世态荒诞和不合理;而反面乌托邦作品,展现的是未来消极的、否定性的生活趋向,其目的是通过夸张和变形的描写,以达到预警未来的目的。西方哲学思想表明,乌托邦总是与现代性、历史进步紧密相联系。科学往往是一把双刃剑,带给人们现代文明和物质进步的同时,同样也给人带来了消极后果,甚至更严重的危机。乌托邦建立在对理性、科学的信仰之上,但理性与科学并没有兑现人们的美好期望。反面乌托邦,其实质就是对科学与理性的一次怀疑,是对现代性带来的挫折感的“反弹”,“他们所采取的方式是将‘现代性的基本原则推至极至,从而暴露出它的虚妄和谬误。”[19]从反乌托邦的源起,我们可以看出,反面乌托邦虽然富有政治寓言和政治讽刺意识,但不能将其归纳为反对某种政体的政治讽刺小说,“像《美丽新世界》它所针对的主要是科学主义”。同样,回视老舍《猫城记》,表面看,《猫城记》表现的是中国在西方列强势力压迫下,力图变法图强,但又终归失败的历史。其主题,貌似理想邦式的革命。其实,《猫城记》写作的根本动力不在于政治意图,而是老舍对当下现实生活的一种回应,其意图是一种文化判断和反思。在《自序》中,老舍说,“《猫城记》是个噩梦。为什么写它?最大的原因——吃多了”,又说“人不为面包而生”。这里“吃多”、“人不为面包生”,指的是物质丰富的同时,表达的是一种精神与理想层面的追求。也就是说《猫城记》可以折射出老舍的人生态度和理想情怀来,至于属于“哪一派”、“属于哪一阶级”、“代表哪种人讲话”老舍先生并没有考虑那么多。
在“是”与“非”之间,还有一种价值观,即“存疑”。暂时搁置“乌托邦”和“反面乌托邦”二分之说,从中国传统文学中寻找《猫城记》踪迹,为探析《猫城记》打开了一个新的视点。中国自古以来就有“乌托邦”的传统,最早见诸于《诗经魏风硕鼠》中。《硕鼠》中出现的“乐土”、“乐国”、“乐郊”,便寄寓对清明社会和美好未来的向往,有着“乌托邦”思想的萌牙。随后体现“乌托邦”理想的有《山海经》中的贯胸国、交胫国、不死民;古代圣贤孔子的“大同世界、庄子的“至德之世”、老子的“小国寡民”等。魏晋时期的陶渊明创作的《桃花源记》展示了一个似真似幻的世外桃园、人间仙境,被许多后人称道、传扬。继陶渊明后,“桃花源”类型的作品层出不穷,在后来的文学创作中,理想“桃花源”的形象和表现形式也不断被扩充、丰富,“桃花源”与西方的“乌托邦”具有同等重要的意义和内涵,以至于在不同语境下可以同义互换、相互指代。唐传奇的《虬髯客传》《南柯太守传》,乃至明陈忱的《水浒传》,清李汝珍的《镜花缘》,无不体现着“桃花源”思想倾向。值得一提的是《镜花缘》在创作上融幻想、讽刺、游记、历史于一体,讲述了武则天掌权时期一个奇幻迷离的传奇故事,鲁讯的《中国小说史略》称之为“与万宝全书相邻比”的奇书。晚清是中国小说史上最繁荣的时期之一,小说的一个突出特点,就是多写反映现实的时事,小说的批判性、讽刺力增强。这一时期,体现“桃花源”主题的文学作品,比较典型的有旅生的《痴人说梦记》、梁启超的《新中国未来记》。而《新中国未来记》则更明确地寄寓了政治理想的意图。晚清以降,则有张恨水的《八十一梦》、沈从文的《爱丽丝漫游奇境》(1929)、张天翼的《鬼土日记》(1931年)、老舍的《猫城记》(1931年)和《不成问题的问题》(1942年)等。
三、《猫城记》中“桃花源”式的文化忧思
综述中国“桃花源”主题的文学作品,历代文人、士大夫及知识分子皆以陶渊明的“桃花源”为母本,在其基础上不断衍生、丰富“桃源”意象,用自己独特的方式诠释着了“桃源”的内涵。尽管“桃源”意象在不同时期、不同时代有所流变和侧重,或传承了避世、隐逸主题;或加重了神奇变幻色彩,突出了仙化主题;或以艳遇为主,以情爱为主题;或与现实有更好地接近,突显了政治意图。但总的来说,“桃花源”这类作品具有下列特征:一是在理想与现实之间存在冲突性。二是凸显了“希望/失望”主题;三是寄寓了作者的人生理想和抱负。老舍的《猫城记》除了深受西方乌托邦作品的影响,更主要的来源还是中国本土的“桃花源”文学形象的滋养。
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中国是个波澜起伏、风云激荡的时代,许多能人志士都为时代所呼唤,投入到民族救亡的征程中,从太平天国运动、百日维新、戊戌变法乃至辛亥革命,中国的知识分无时无刻不在思考着国家的前途与命运。鲁迅对传统文化的批判是义无反顾,最彻底、最决裂的,他在青年时代就痛心于当时中国的现状,在《破恶声论》开篇中直指要害,写道“本根剥丧,神气旁皇”,意思是说,无论是国家、民族、还是个人,如果没有了“本根”了,就只能丧失精气神,变得六神无主,无所适从。像这种找寻富国强兵之“本根”,摆脱列强欺凌,实现民族复兴,几乎成了当时知识分子的共同追求和梦想。endprint
《猫城记》发表的20世纪30年代中国,处于内忧外患、岌岌可危的窘境之中,政治腐败,军阀混乱,民生凋敝,又有列强武力侵略和伴随而来的文化语境的改变。追新慕异、去土存洋,新旧并存、中西合璧成为30年代流行特征。从英国归来(1929年)的老舍身历其境,痛心疾首。对国民素质的隐忧和民族文化的“寻根”,成为老舍难以隔舍的“心病”。老舍对待中国几千年文明并不像鲁迅那样决绝,而相对温婉。一方面,老舍对中国传统文化极力维护,老舍讲学于国外期间,自然要受到欧洲东方主义的影响,当初写《二马》就是为了驳斥当时欧洲人把中国人写作“一种奇怪可笑的动物”的。但另一方面,当时旧中国的现状,又让老舍“疾首”,“恨其不幸”,采取的是“深入骨髓”的批判态度。一方面,以西方文明作为观照和审视的参考基点,来观照中国传统文化,另一方面,又并不完全的“拿来主义”,对西方文化,同样也有老舍的批判。这也是晚清以来,近代知识分子的普通心态。但到了老舍,其感受更加深刻,忧心更加积虑,这与老舍的出生、性格、生活经历和人生态度不无关系,尤其是老舍一颗赤诚火热的爱国心分不开。老舍来自下层市井社会,市民社会和旗人家庭,培育了老舍的性情和品质,作为守卫京师的一名护军士兵的儿子,老舍不仅继承了父辈的姓氏、血脉,更继承了为国尽忠的高尚精神。在《我怎样写〈猫城记〉》中,老舍也表明了心迹,“自然,我为什么要写这样一本不高明的东西也有些外来的原因。头一个就是对国事的失望,军事与外交种种的失败,使一个有些感情而没有多大见解的人,像我,容易由愤恨而失望。……”说到底《猫城记》是老舍关起门来对中国传统文化的一次“自我体检”,是希望破灭后的一个深沉“叹息”,体现了老舍民族忧患意识和深沉的爱国情怀。
老舍背负的这种沉重的文化忧思,放到《猫城记》中来,就使作品特色发生了明显的“变异”。老舍未按照西方乌托邦文学样式,将猫国写成一场闹剧式动物社会,而是更加接近于传统的文以载道,作品整体风格由闹至悲,由悲至失望、乃至绝望,使读者不可能以轻松的心态去赏读作品。这就是《猫城记》与前期小说相较幽默性减弱的根本原因。恰恰由此,可以勘探老舍的情怀。
老舍曾经将自己写的30多个短篇小说进行了分类,共有三种类型:即幽默短篇,自称是写着玩的;一批有相当质量,当回事儿写的;精彩的,由高充精炼的作品[20]。我以为,还有一类,像《猫城记》这样有“桃园”理想的作品,这类作品虽然属于边缘性的作品,但却具有新的研究价值和视点,是走进老舍心灵世界的快捷通道。
四、《猫城记》叙事下的“桃园”理想
《猫城记》语言狂欢下,到底阐明了什么?遮蔽了什么?《猫城记》故事发生的背景具有模糊性。故事发生的时间不详,在自序中也不见日期。既指向过去,又预警着未来。从空间位置上看,《猫城记》发生地可能是火星,而未必是火星。也可能发生在其他星球,按老舍的表述的态度是估且是火星上。
从故事起源看,《猫城记》来自于一场意外的空难事件。小说写得很清楚,从开篇首句且单列一行——“飞机是碎了”可以看出。剖析其语法特点,“飞机碎了”与“飞机是碎了”,虽相差一字,但其意蕴却明显不一样。前者是陈述,呈现的是一种客观的实然形态;而后者则加上了主观判断和情感体验,具有浓郁的悲剧性基调。无疑,这次“空难”事件,对于叙述者“我”是一场毁灭性的灾难,同时暗示了我探看到的“猫国文明”只有经过凤凰式的“涅槃”才能得到浴火重生,建立新的文明秩序,这是老舍寻找“本根”的基本思路,因此对猫国采取夸大式的描写就不足为怪了。
老舍笔下的猫国不是没有“根”,而是具有悠久的历史文明。从时间跨度上看,已有两万多年的文明。五百年前,种地收粮,保持着农耕文化。至从外国人将“迷叶”带入猫国,这种文明在不断地变化。猫国将迷叶定为“国食”、“国魂”。猫国具有野蛮与荒诞性,猫国的种种规则和行为,具有忍俊可笑的一面。而猫人身上的特质具有“恶”的逆反性,跟通常所理解的文明完全相反。它们崇尚“自由”,并将“抢劫”看作是个人自由的最好表现,“背约毁誓”是践行“自由”的组成内容。在上等猫人看来,“横行”是它们最高尚的行为。猫人极尽崇洋媚外之能事,“敬畏外国人”是天性特点,他们怯懦,而又相互偷盗,为保护“迷叶”,它们上演“狐假虎威”的把戏,利用外国人保护“迷叶”,并利用宗教仪式欺骗国人。猫人虽是人,其实则是猫,呈现出鲜明的动物性本能。猫国建立的生存和文明法则实则是基于动物性逻辑原则,具有贪婪、野蛮、欺诈性。
猫城也具有特别的奇观。城里只有一列建筑,其原因在于猫人喜欢自由,不喜欢让路。让路,在猫人看来是最可耻的事。靠一边走,是与猫人爱自由的精神相背。
由以上分析可以看出,《猫城记》体现了“现实/理想”、“希望/失望”、“毁灭/重生”的幻灭性主题。如文中“我”对猫国文明的判断,“一眼看见猫城,不知道为什么我心中形成了一句话:这个文明快要灭绝!”“将快死去的人还有个回光返照,将快寿终的文明不必是全无喧嚣热闹的。”但需要说明的是,《猫城记》并不是全部充满灰暗,仍然看到光明,在老舍的“反传统”思想,仍然具有改良的理想。
从叙述者角度来看,文本中的“我”富于冒险、探究精神,重视友情,性格坚韧、乐观、守信,善于反思,是个具有现代意识和文明良知的人。小说本身寄寓“我”以理想主义人格,是老舍思想的代言人。“我”一方面参与、渗入入故事其中,成为故事中的重要角色,有时又不能忘记从文本中“跳出来”,在文本中不断转换,充当言传身教者,传达理想意图。因此“我”,扮演了两种角色。一种是文本参与者,是故事情节的推动者、亲历者,以一个外来国的文明人的身份,写了“我”的所见、所闻与所感所思。另外,还承担着思想传递者,充当着思想的启蒙,延续着“五四”的文化传统,这部分内容主要体现叙述者“我”对猫国的评论和反思的语言中,带有哲理意蕴。如果说“我”和大蝎构成了发现与体认关系,那么“我”和小蝎则构成了主客体的对话关系。小蝎的的内部主观视角,以讲述为主,而“我”,则以外来者的观察者身份,与小蝎实现互动、对话,不断反思、评判,并给出疗救方案。endprint
《猫城记》采取夸大想象、黑色幽默的笔法,达到辛辣讽剌和批判的意味,阐明了老舍的基本文化立场:只有深刻认识国民劣根性,摧毁旧有文化,建立理想新秩序,才能真正实现自新和自强。这就是老舍的“桃花源”理想。
《猫城记》出版后,梁实秋立即写了一篇评论,认为它标志着老舍艺术思想的成熟,特别是作者在痛快淋漓地讽刺现实时,还始终保持着一种冷静的态度。[21]这样的评价未必公允,这种对民族兴亡的深切关怀和强烈的爱国情怀,让老舍并不能做到“还始终保持着一种冷静的态度”。因此,对老舍作品的探析,必须要结合老舍的“桃园”理想,以此为线索和入口,探析老舍的其他作品,这是探索和认识老舍民族文化观念“不二法门”。以老舍的《猫城记》为分界,前期如《老张的哲学》《赵子曰》《二马》等体现了早期小说的嘻笑怒骂的嘲讽态度;《猫城记》后,则转向认真严肃批判现实,出现了如《骆驼祥子》(1936)、《茶馆》(1956年)这样的冷峻严肃的风格。老舍始终以一个知识分子的强烈责任感,一如既往地坚守着文化批判和国民性描写的传统,这与老舍心中始终潜隐的“桃园”人格倾向是分不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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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丛 琳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