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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徒侦探

2016-12-07魏思孝

大家 2016年1期
关键词:王东小胡警官

∥魏思孝



学徒侦探

∥魏思孝

1

这天早上,镇派出所的小胡接到区里协查一起案件的任务。他驱车来到镇下属的辛留村,经村口热心妇女的指点,找到王东家门。大门敞开,小胡并没在铁门上敲一下示意,而是径直走进庭院,一股说不上来的粪便味扑上来。西边的茅厕门敞着,他捂住鼻子走过去,看到王东手持锄头半蹲在茅坑边上打捞什么东西。小胡没出声,站在门边盯着看。打捞并不顺利,传来几声扑通声,王东拄着锄头起身,耷拉着脑袋叹了几口气,心情很沉重的样子。他转身看到等候多时的小胡,往后退身体失去平衡,幸好那把锄头,才得以站稳。小胡走过来,伸头往茅坑里看,视线所及并非令人作呕的人类排泄物,而是一片如墨汁的粪水。不知何时,茅坑不再渗水,加之这几年夏季雨水丰沛,日积月累既成此景。小胡问,你在捞什么呢?王东没说话,用手指。水面漂浮着一个黑乎乎带有毛发的东西。小胡不解。王东说,狗死了。这条黑狗饲养了十几年,尽职尽守,但凡有陌生人站在门口,它便狂吠不止。如果它尚在人间,王东便会提前知晓有陌生人进了家门。为方便谈话,两个人来到庭院。王东和小胡见过两次面,都是在去年,一次是在派出所,一次是在快递点。小胡大概对王东也有印象,但两个人都心照不宣。

小胡声明让王东不要过于紧张,他只是要问几个问题。王东说,我不紧张,我又没干过犯法的事。小胡说,那最好了。王东说,你要是不着急的话,我想先把狗埋了。小胡点上一根烟,坐在庭院的凳子上。小胡三十不到,身体已发福,凳子有些矮,坐了一会他呼吸有些困难,又站起来。王东找到一双黄色的胶皮手套,由于长时间太阳暴晒,手指间已经粘连在一起,他伸进一只手,稍微用力便撑破了。小胡看到此景,自顾笑起来。一会,王东戴着新胶皮手套两只手抓住狗的四肢快步经过庭院走出门,小胡跟在后面凑出去,地上留下一路水迹。几个村民已经聚集在门口,看到小胡走出来,他们停止讨论。

屋后是一片小树林,王东将狗扔进事先挖好的坑里,蹲在一旁默哀。狗的眼睛睁着,嘴巴微张露出一颗白色的牙齿,全身因湿漉显得毛发锃亮。王东不禁想到,十几年来这条狗基本是在狭小的茅厕度过,偶尔有机会外出放风,当晚也必定被抓回来。早些年生活条件有限,它跟着吃得饭菜也寡淡,这两年大鱼大肉多了起来,它也跟着胖了不少。它有没有在并不多的外出时间里寻觅条母狗留下子嗣,这不得而知。也正因是未知,让王东更加伤感且自责。王东的老婆倒是早盼着这条狗死,前些日子还在为如何处理它犹豫,是卖掉还是杀了,对狗来讲都是死路一条。

这两年家里跳蚤横行,王东皮糙肉厚并没察觉有何不妥,倒是细皮嫩肉的老婆被跳蚤咬得坐立不安。直到女儿出生且身上被咬得一块块红色斑点,王东才意识到应该重视下跳蚤了。购买了几百块钱的跳蚤药,有粉剂有喷剂,隔三差五在卧室和客厅里喷。但也仅维持几天,过后情况照旧。回想起来,和跳蚤作斗争的那些日子,完全可以用苦不堪言来形容。一次次的徒劳无功,尤其是对跳蚤有所了解后,他坦然接受失败了。跳蚤的外壳,可以承受比身体大九十倍的重量。换种说法,人有这样的外壳从一千米的高空跌在水泥地上也能安然无恙。同时跳蚤善于跳跃,能跳一米多高,这相当于一个人跳过一个足球场。老婆不甘心,指出跳蚤的源头是这条狗,令王东清扫狗舍、喷洒药物。事实证明,王东老婆是明智的。跳蚤确实绝迹了。这几天王东的老婆回了娘家,若得知狗死的消息,大概心情会不错。

当王东试图努力挤出几滴眼泪之际,身后的小胡发问,怎么死的?王东说,大概是吃了死老鼠。前几天王东买了老鼠药,药死了几只。昨天他喂狗的时候,看到两只死掉的小老鼠在茅房里,忘了及时打扫出来。早上喂狗的时候,两只老鼠已经不见了。狗大概是吃了老鼠药后,痛苦万分失足掉进粪坑淹死了。说到这里,小胡补充道,这算是你杀的。

埋好狗后,王东和小胡一前一后往家走。村民三五成群围在一起窃语,看到王东走过来,眼神躲闪。王东停下来,对小胡说,你给说两句。小胡不解,说什么?王东指着那帮村民,我本来就没工作在家待着,你穿着警服这么一来,不到下午全村老少都认为我犯事了。小胡笑起来,我该怎么说?王东说,说你是我哥们,来找我玩。说完,王东递给小胡一根烟,并双手握住打火机点上。王东笑起来,消除不良印象的同时还能提升我在村里的地位,帮下忙。小胡问,说你是我儿子会不会更管用?王东一听,快步回家。看着王东气嘟嘟走路的样子,小胡乐起来,他拍了拍手,让村民们静一下,说他和王东是多年的老同学,这次来是叙旧,没别的。听完后,村民们失望之情溢于言表,摇头摆尾四散而去。

王东在庭院里洗手,并不时嗅一下是否还有臭味。小胡问,你认识许辉吗?王东没听清,反问,谁。小胡说,你不会连自己的拜把兄弟都忘了吧?王东明白过来,哦,许桧是吧,是秦桧的桧,不是辉。小胡急了,你就说认不认识吧。王东擦完手,点上烟,认识,他怎么了。小胡问,上次见他是什么时候?这可把王东问住了,记忆有些模糊,他是10年结的婚,当时请几个要好的同学喝喜酒,许桧也受邀出席。11年还见过一面,但比较匆忙。如此来讲,至今已有四年。这话小胡有些不信,怎么说也是异性兄弟,四年都没联系。王东点头,确实没联系,虽然手机存着许桧的手机号但从没打过,没别的原因,平时想不起世上还有这号人,大概他对我也是如此,不然为什么不主动联系我呢。小胡说,你这想法不对,朋友之间疏远就因为都是你这个观念,总想被动不想主动。面对这番教育之词,王东不快,便问,许桧到底怎么了,你直说,难不成他死了?小胡说,相反,他是一起命案的嫌疑人。王东笑起来,命案,他杀了人啊。小胡说,你这措词不对,只是怀疑而已。王东坐在台阶上,太阳照得他睁不开眼,和我有什么关系呢。小胡说,区里下派的任务,我哪里知道,跟我走一趟就是了。

之所以找到王东,是因为那位在区警局户籍科工作的姓朱名白的女同学。寻找许桧的任务发布,朱白想到王东和许桧非同一般的关系,上报给领导。09年冬天,王东和许桧一起厮混,还帮朱白在闹市区贩卖过暖宝宝。想必这几年许桧和朱白也没有来往,不然她不会误以为王东和许桧交往过密。警方只需调查许桧的通话记录,便会知道,他和王东断绝来往已有数年。上述是无关紧要的,对王东和小胡来讲,同样如此。镇派出所的工作清闲,小胡因此事出来,权当解闷。王东呢,他是自由写作者。

警车还没开出村,坐在后排的王东发话,我能坐副驾驶吗。小胡问,怎么?王东说,这样对你尊重。小胡停车,王东坐上副驾驶,笑起来,坏人才坐警车的后面。小胡说,系上安全带。王东问,要不我跟你讲讲许桧?

2

我和许桧是育才高中01届的学生,你应该听过这所私立高中,在交通局的旁边,每年分不够上重点高中又不想上中专的学生,大多来这所学校。我和许桧没有同班过,虽然高中三年分班不下五次,但他学理我学文。我和许桧能认识也属偶然,话说回来即便是父子关系,难道不是偶然吗,更别提其他的人之间,你说对吧胡警官,现在我和你并排坐在警车上,在半个小时之前,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了。你别催,我的意思是,这看似偶然的认识,某种程度上我们也可以看作是必然。就像你和我并排坐在一起,好、好,别生气,我不拿你打比方了。我哥们孙峰和许桧一个宿舍关系不错,有天中午午休,孙峰找到我说有人想和我拜把子。起初我以为是孙峰和我开玩笑,到了他宿舍,我看到许桧,还有另外一个男的。对,是我们三个人拜把子,但第三个人的名字我已经忘记了。我这人有个缺点,不善于拒绝别人。你别笑,我内心挺羞怯的。

你说这两个人我都不认识,就非要和我拜把子,而且烟酒都备好了,搞得还挺正式的。我们按照电影中的情节,面对插着三根香烟的碗,磕了三个头,念了一段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之类的说辞。互相微笑注目抽了几口烟,紧接着午休铃声响起,许桧同宿舍的都从外面回来的。为了我们的拜交仪式,他们先前都回避了。没有感情基础的拜交,意义不大,必须要承认的是,任何事情仪式感是非常重要的。即便我和他俩并不熟,但拜交时庄重的仪式已经留在心里。在校园见面,我们会友好地打招呼。被我忘记姓名的那个异性兄弟,有天半夜走进我宿舍,塞给我半只咸水鸭。我们俩坐在一张床上,分吃掉。不怕你笑话,这是我第一次吃咸水鸭,虽然味道不怎么样,但心里挺感动的。一个男的把家里带来的好吃的留给你,而且是以兄弟之名,怎么不令人感动呢?袍泽之情大致如此吧。只是在感动的外表之下,也挺尴尬的。还是那句话,我和他俩缺乏感情基础,这让整件事显得别扭。大概他俩也是如此想法,我们被仪式感所制约进行着微妙的交往。

说回许桧这个人,他交谈的时候喜欢牵着你的手,用那双毫无神情的死鱼眼盯着你,说些不着边际的话。这令人度日如年,这么几次后,我开始担心碰到他。可他总是这么热情,像女生中的闺蜜那样,牵着你的手。我可以演示给你看,胡警官,别躲啊,挺难以招架的,是不?如果高中三年,我和许桧还有什么事情需要拿出来说一下的话,就是有次我和别人约架,从外面喊人,让许桧帮我筹集钱,他节衣缩食筹到了,这事我一直记得。许桧没参加高考,激光治疗近视后跑去广东当兵去了。而我在外地求学三年。

再次和他恢复联系已经是07年的冬天,当时我正在干有生以来的第一份工作也是迄今为止最后一份,公司就近在市政府宿舍给我们租了一套房子。我的情况和初入职场的毕业大学生没什么两样,总觉得在社会上无所适从,自身的价值被低估了,却也越来越自卑。而许桧的出现,让我这种感觉更加强烈。事到如今,我记不清他怎么打听出我的联系方式。

几年不见,再次出现在我的面前的许桧,在初冬的夜晚,身上穿着一件枣红色的西服,从车上下来,先给我来了个幸福的拥抱。紧接着牵着我的手,端详了我半天。他整个人散发暴发户的气味,即便是吃饭的地点很平民,但他举手投足间俨然是成熟的社会人。而我却还是一副怯懦的样子,像只他妈的幼崽一样,躲避着世人的目光。酒杯交错中,他毫无缘由地点评了这个五线城市各大洗浴中心的优劣,并以悔过的语气对自己长达半年黑白颠倒的糜烂生活进行了恰当的炫耀。我能做的只是在一旁点头应允再加上好言相劝,许桧啊,这样下去你的身体会垮掉的,要珍惜自己的身体之类的。对于我的好言叮嘱,许桧选择无视,我要说的是他这样是正确的,一个从未糟蹋过自己身体的人,好言相劝是多么的苍白无力。他手持三块钱的啤酒,不无失望地说,昨晚喝掉的那瓶芝华士酒劲尚在。既然如此,我们就点到为止。许桧欢笑起来拍着我的肩膀,兄弟,让我们用酒来丈量情义吧。喝到深夜,许桧带我去了一家洗浴中心,当那位女性技师托着我的双脚轻揉之际,我有些坐不住了,我不太习惯别人这么伺候。在灰暗的灯光下,许桧看出了我的局促,嬉笑起来,用手重重拍了下我的胸部,让我尽情躺下。我试着平躺下,别说,还真挺舒服的。我怀揣不安,担忧足疗结束后,许桧要安排色情服务。可不一会,许桧鼾声如雷,我多虑了。多说一句,为我服务的足疗技师,几天后我们在街上重逢,她仰首挺胸都在街上,轻蔑地扫了我一眼。她的优越感让我有些不舒服,让我生了好一会的闷气,可是话说回来,她只是为了服务了一次,我那浅薄的优越感怎么就涌上来了呢?

这个冬天我们又见过几次,每次他都心情不好,觉得生活没有意思,洋酒和女人已经不能满足他。一次酒醉后,她被一个大妈拉进小黑屋里给办了,要价十块倒是不贵。许桧和我说这些干什么呢,我不明白,说完后他的心情就好多了,追忆往事是必不可少的。所谓的成功人士不都是这样吗?许桧想起高中时没追上的一个姑娘,不知她现在怎么样,求我打听一下。向往纯情是这类人的固定套路吧,他手腕处因尖锐湿疣所留下的疤痕,举手投间都这么显眼。我问他这是怎么回事。许桧语焉不详。对于他怎么变得有钱了,我也很好奇,可他怎么会告诉我呢,闷声发大财让周围的人只有钦佩和羡慕的份,不更好吗?我只是隐约知道,许桧手头经常有从国外走私过来的各种奔驰奥迪车亟需抛售,时而从广东跋涉两千多里将车开回山东。

因为每次都是许桧主动联系我,等我再见到他,已经是08年的冬天了。要说这一年多的时间,从个人感情来讲,没有许桧不会意识到缺少了点什么,当然他再次进入我的生活,确实能明显感觉多了点东西,却也不足以引起重视。这次和以前不同,我不再自惭形秽而是幸灾乐祸。回头来看,这年冬天也是我人生的低谷,半年多没有工作寄居在家里,让父母的忍耐到了极限,一天晚上在激烈争吵后,我离家出走。许桧收留了我,从朋友那里借到的钱租房子有些困难,恰好许桧那已是士官的哥哥婚房闲置着,不过是毛坯房,除了几堵墙什么都没有。而这,对我们简直再合适不过了。我们买了两张二手的折叠床,被子电磁炉等用品是我从家里带过来的。令我想不到的是,落魄后的许桧竟然乐观了起来,完全没有了以前的阴郁和傲慢,他似乎真以为困难是暂时的,在不久之后必将重新富裕起来,并再次和我划清界限。

刚同居的几天,许桧手里还有点闲钱,我们煮过几次火锅,他总是催促我多吃点肉,说我太瘦了。几天之后,我们连蔬菜都吃不起了,去批发市场买了一箱廉价的方便面。后来方便面吃完了,许桧盯上二楼菜贩摆放在楼道里的蔬菜,顺棵大白菜和几个西红柿。我们把白菜放进锅里倒上盐,煮烂后竟然吃出了肥肉的味道。我对许桧偷盗的行为有些不齿,但这不妨碍我把它们吃进肚子里。我是累赘这个事实,让许桧颇有微词。他建议我将电动车卖掉。我没答应,电动车花了我两千多块,骑了不到三个月,卖二手有些可惜。许桧招呼没打,消失了四五天。后来据他说,他去投奔朋友,与其在网吧鏖战了三天三夜。许桧是和他的这个朋友同时出现在我的面前,物以类聚,这个哥们也无业,不过他女朋友有工作。许桧在听到他消失的这几天里我停在楼下的电动车丢了的消息,心情很复杂,既兴奋又惋惜,责怪我没听他的卖掉。那位吃软饭的哥们建议我偷一辆回来。胡警官,我要承认,我觉得他这个提议挺不错的,当时就有出门行窃的念头。他们把我劝住了,让我不要这么着急,毕竟这还是下午两点,窗外明媚的阳光毫无吝啬地照耀在我们的身上,并没有因为我们是一群废物而区别对待。即便是过去这么多年了,一想到当时的阳光,我还是心存感激,它在那个绝望的冬天给了我为数不多的温暖。

我们三个坐在床上,抽着烟盘算如何行窃。许桧的哥们是个老手,究竟是如何老,他没明说,看他头头是道的样子,确实挺令人信服的。本来是偷电动车,但不知怎么的,后来变成了抢劫单身女子。胡警官,你别紧张,我们这些货色,虽然心术有些不正,但还没有足够的勇气去实施。缺乏行动力难道不正是我们沦落至此的原因吗。不过当时我们的确被这个不知是谁首先提出的念头搞得兴奋异常,认为其的确是一条生财之道。尤其是那些在娱乐场所上班的单身女性,身上钱不多不少,足够引起我们的重视,而且又总是在半夜三更下班。我们需要做的仅仅是蹲守在漆黑的角落,伺机将其制服。即便是对三个营养不良的男青年来讲,成功的几率也很高。为了保存体力,我们三个将两张单人床拼在一起睡觉。十二点多我们出的门,担心意外发生,我们并没有携带匕首之类的凶器,而是拿着一把炒菜的勺子。如同这个蹩脚的勺子,我们三个在寒冷的冬夜里,蹲守了半个小时后,就彻底失去了耐心,并切实体会到抢劫也是体力活,并不适合只求不劳而获的人。

胡警官,我必须向你坦白一件事。几天后我和许桧倒真干了一件违法的事。你别紧张,我觉得用恶作剧来定位更加准确。我们在新华书店门前抬着一辆自行车,躲到路边的绿化带里,用锯条锯锁,也不知怎么搞的,两个人轮番锯了半个小时,也没成功。后来巡逻的警车经过,我们逃窜了。胡警官,这应该是未遂。当然你要是立功心切的话,我伏法。

许桧又消失了几天,回来的时候他购置了做米线的一整套家伙,并煞有介事地研制了起来,我跟着吃了几天的米线。等许桧手艺娴熟决定摆摊的时候,下了一场大雪,腊月寒冬来到了,他意识到自己不可能在凌晨三点起床骑着一个破三轮车在几里地外的闹区贩卖米线,吃完剩下的米线,他向我学习,放弃任何美好的幻想,向现实低头。

在剩下的一个多月里,我们轮番向好友举债,艰难度日。许桧不再去网吧通宵,养成了健康的作息。白天我们结伴去街上散步,走累了就近去超市里偷吃。天气好的,去植物园晒太阳。下午回到住的地方,躺在被窝里看盗版小说,我们之间的话越来越少,彼此厌恶的情绪只多不少。有时我怀疑电动车是许桧偷的,也许是我心理阴暗了。有天许桧的床塌了,我们挤在一张床上。即便是穷途末路,他还保持着每日喷三次劣质古龙香水的习惯,搞得我被子上都是这种令人厌恶的气味。胡警官,我可以向你总结下和许桧之间的关系,那就是一个二项插头和三孔插座。就算贴得再近,也无济于事。所以你说他有可能牵扯进一个命案里,妈的,我只能说,他在我的心中已经接近于一个公牛牌的插座了。临近春节,我和许桧一起收拾东西回家过年,他因没钱坐车,问我接了五块钱。分别毫无伤感可言,相反异常轻松,我们都摆出一副来日再回的表情,我们心知肚明,都不想再被彼此拖累。

后来我交了女朋友,去外地待了两年。再和许桧见面,是我结婚喜宴上。许桧混杂了一帮朋友中,并无特殊之处,我们喝酒举止亲昵但对彼此的生活连礼貌询问的兴趣都没有,当时孙峰也在场,这位我们拜交的中间人,对许桧百般讽刺。许桧表现出很好的个人修养,说句实话,我都看不惯孙峰的做派,如果换作是我,我早已经动手了。可是许桧,他微笑着,有修养极了。一个重要的细节我忘记说了,那就是许桧的脾气很好,我从没看过他对什么人发过火,当然他对我讲述过几次和人干架的事情,但从他不同以往的语气中,容易判断出是夸张了的。胡警官,你说就他这样一个人,说他杀人我不太相信,被杀的可能性更大。

小胡的领导打来电话,他靠边停车。小胡说自己正带人往区里走。王东笑了笑。小胡看着王东,脸沉下来说,好,我现在马上过去。小胡说,许桧找到了。王东愣了。小胡说,你下车自己坐车回去吧。王东拽住小胡的手,让我和你一起去吧,许桧见到我说不定就招了。小胡说,许桧死了,你打算让他怎么招?

3

许桧跳楼的地点是在万豪大酒店,作为本地唯一的三星级酒店,选在这里跳楼,确实足够醒目。小胡和王东赶到的时候,情理之中已经聚集了众多的围观群众,他们密密麻麻像是一群围着粪便的苍蝇。救护车已经到达,停在外围随时待命。当然它会直接将许桧运到太平间。经过重重障碍,小胡走进警戒线里,区里的干警已经到达,正陪伴在法医左右。小胡走上前,没等开口说话,死者的惨状令其扭头没走几步便吐在地上。小胡的这个举动,使围观群众一阵哗然,随即又哄堂大笑。作为基层民警的小胡确实没见过什么大场面,平时除了巡逻更多的情况是调节邻里纠纷,一年也碰不到几次见血的事。一名干警上来和呕吐完毕的小胡耳语了几声,小胡很识趣地走出警戒线。

王东从人群中出来,跟在小胡的屁股后面,问他都看到了什么。小胡说,你给我买瓶水去。没等他掏出钱,王东已经走远了。刚才这么一吐,小胡精神有些恍惚,他坐在旁边花坛的石凳上,点上一根烟,歪头看着人群,不时有几人离开但一会又有新的加入围观的行列。售票参观是个不错的点子,既然他们这么衷情看热闹。当然他们一辈子也没什么机会见血肉模糊的同类,见这么一次以后就不惦记了。小胡注意到,围观的人群中大多表情兴奋,与身边的人交流,并不时啧啧发出叹息之声,感叹许桧(当然他们不知道这是谁)这个青年有什么想不开的呢?因为贫穷吗?能住在万豪这种地方,肯定不是因为穷,因为过于富裕而感到人生无趣继而选择死亡的可能性会更大。出于职责,小胡也开始想许桧的死因,这确实有些巧合,警察正满世界找他,他却突然死在这里了。至于自杀还是他杀,尚未确定。不过小胡认为他杀的可能性更大,畏罪自杀这么有涵养的犯罪分子不多,参照王东的介绍,许桧大概不属此类。若是他杀,就是另外的一个案子,小胡被吐空的胃部此时又肿胀起来,毫无疑问,许桧的惨状又不自觉地在脑海中浮现出来。许桧大概是脚先着地,他像是个技艺高超的柔术表演家,两条腿架在肩部,如同假肢一般。两只胳膊随意搭在地上,从衣服破掉的地方可以看到开裂的骨头,因为强烈的冲击力许桧贴地的半张脸已经外掀,几颗牙齿镶嵌在肉里。血渗出来一摊,面积不大,已呈凝固状。

王东回来,将水递给小胡。小胡漱口,吐在地上。王东点上两根烟,其中一根插在花坛里。小胡说,其实跳楼是个不错的死法,像许桧摔成这样的,没有痛苦。王东没回话,只是闷头抽烟。小胡抬头,这才注意到酒店的门口摆着婚庆的拱门,红色的,正上方的位置写着,新郎肖亚楠、新娘于富敏。在这两位大喜的日子,碰到有人跳楼自杀,也真够晦气的。在拱门的下方,几个西装革履的人正焦急地等待着。大家的注意力都没放在他们的身上,这让整件事看起来有些滑稽。小胡忍不住笑起来。王东抬头,看着小胡。小胡指给王东看拱门,有人结婚。王东看过去,并没多大的兴致。

这时,先前与小胡耳语的干警走过来,他的身后跟着两个男青年。小胡迅速站起来,往前赶了两步,和那位干警会合。干警姓焦,他神情严肃,将身后的两位男青年引荐给小胡,胡警官,这两位老师住的酒店房间在许桧的隔壁。昨晚许桧和他们聊过,你和他们谈一下,看有没有有价值的线索。小胡盯着那两位其貌不扬的男青年,点了两下礼仪式的头。焦警官随即扭头走,小胡喊住他,我今天不用回所里了吗?焦警官憔悴的脸上流露出一丝不满,你要有事可以回去,有事吗?小胡说,没事,没事。焦警官走远后,小胡和两位男青年略显尴尬地站着。王东走过来问,胡警官,我帮你记录吧。

在酒店大堂的西南角,小胡等四人坐下,王东煞有介事拿着向服务员借来的纸和笔。或许是小胡穿着警服的缘故,服务员端来四杯茶水。两个男青年,戴着发箍长头发的姓吴,皮肤白皙的那位姓曲。他们是广西人,操着一口蹩脚的普通话,在谈话伊始,交流上确实带来了一定的麻烦,小胡不得不将话重复多次,这让他感觉自己像是个傻子。基于此,双方的谈话远称不上愉快,用苦闷来形容合适。不过也没必要愉快,这牵扯到一条人命。吴可以健谈,曲强话少,只在吴可以求证时,曲强补充几句。胡警官算是阅人无数,没一会他就发现吴可以是心直口快之徒,而曲强这个人心思过重,要想知道更多的事,只能从吴可以下手。但这似乎也没有多大的用处,不用勉强,吴可以已经把自己所知道的托盘而出。令人沮丧的是,这对整个案件并无多大的用处,但对现年二十多岁的吴可以、曲强两人来讲,却在平静的生活中有着重大的意义,所以并不妨碍吴可以在此进行讲述。

4

胡警官,你误会了,我们和死者并不认识,我流鼻涕只是因为有些感冒,和悲伤不沾边。说起来我感冒和许桧还是有关系的,要不是他来我们的客房,把窗户打开又无法关上,当然这也不是许桧的错,是窗户本身年久失修,所以昨晚一整夜,窗户就这么开着,你想一下,十五楼还是挺高的,风也大,就这么一直吹着我,把我吹得感冒了,当然我是盖着被子的,可是头在外面,你说对不对?曲强没事,因为他的床在里面,而我的床是紧挨着窗户的。如果许桧没死的话,我对他还是有些意见的,但是人已经死了,出于对死者的尊重,我觉得感冒也是我自找的,我应该当时给前台打电话,让他们来维修一下,这样我就不会感冒,精神状态也会更好一点来接受你的调查。

对不起,胡警官,我说的有点远了。许桧为什么来我们的房间,他当时就明白地告诉我们,要跳楼。我们为什么不报警,这也不能怪我们,我们以为他是在开玩笑,从他当时的酒醉加嬉笑的状态,我们只能将其认定为是玩笑话,一个人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跳楼呢,我们对本地不甚了解,或许这是你们当地人特有的一种幽默,对不对?与普通家庭的窗户有所不同的是,酒店的窗户是上方固定的,在下方往前一推,窗户呈现出四十五度角,你可以看到下方,头掉下去是没什么问题的,但是身子会卡住。许桧打开窗户,伸出头往下看,不无失望地说了句,妈逼的,到处都是车,信不信我给你砸烂了。对,许桧要做的就是奋身一跃,掉在下面。现在来讲,他可能考虑到砸坏车会连累家人进行赔偿,所以并没有跳下去。不然他为什么不在自己的房间跳呢,大概他房间的窗户下面也刚好停着车。说完狠话,许桧抽回自己的头,要把窗户关上,但试了几次后不行。他生气了,骂起来,具体骂的什么我没听清楚,都是你们本地方言。我看不下去了,就过去让他不要管窗户了。说实话,我们两人生地不熟,怕许桧对我们动粗。虽然他喝酒了,不过个人修养还是不错的,他为打扰我们休息这事进行了道歉。伸出手握住了我的手,许桧的手温热,因为喝酒的缘故用力有些大,身体的动作有些失控,差点没把我摁倒在床上。

后来许桧就走了。关上门,我和曲强还说了几句他的坏话,现在看来这很不妥,我们缺少包容。不过我们还是害怕,你知道吗,担心许桧是小偷之类的来踩点。过了没几分钟,有人敲门,我一开门,许桧抱着几瓶芝华士冲进来,完全没有第一次礼貌懂事。许桧将酒塞在我们的怀里,自己坐在椅子上喝起来。我和曲强心里有些顾虑,不是担心酒里加了迷药什么的,酒是全新没开封的,瓶塞上也没针孔。我们顾虑的是,不知道许桧心里在想什么,你知道吗,芝华士不便宜,随手送人两瓶这件事,我是干不出来的,所以我觉得许桧这家伙挺有钱的,虽然样子猥琐了点。都说山东人比较豪爽,看样子不假。要问我们谈什么了,其实我和曲强两个人没说几句话,都是许桧再讲。即便是我想说,他也没给我插话的机会。哎,如果我早知道他第二天就不在人世,我倒真应该和他聊一下,我大学期间选修过心理学,不说一定能让许桧回心转意吧,但总会有些成效吧,起码对我自己来讲是个慰藉。

对,胡警官,我认为许桧是自杀,他当时就说自己跳楼,不想活了,至于为什么寻死,他没说我们也就没问。许桧兴致很高,对从十五楼跳下去这件事还很期待,如你所知,像鸟这样能飞,是人类基因里的东西,但跳楼这件自由落体的运动,和飞翔有多少相同之处,我就不好评论了。照你说,许桧他杀的可能性也不小,说实话我有些害怕。那许桧昨晚和我们的见面,就是凶手设计好的。当然许桧不可能听从凶手的摆布,什么,你怀疑凶手是我们?胡警官,这种事可不能开玩笑。如果你不相信我说的,可以看酒店走廊监控,他确实先后两次来到我们的房间。我和曲强压根就不认识许桧,为什么要杀他呢,没有作案动机,对不对。

我们来这里完全是个误会,恕我直言,你们这内陆五线城市对我们见过祖国大好河川的人来讲,没什么吸引力。是的,这里虽然曾经是战国时期某个国家的首都,在课本上我们都学习过,历史足够悠久,但两千多年过去了,还有什么能留下呢,空气中化学品的味你没闻到吗?昨天刚下火车我们就收到本地举办一个文化节的信息提醒,可又能怎样,全国数百个县城每年都有花样百出的这种文化节,吸引不了几个外地人。我们计划是去青岛的,曲强身体不舒服,就临时下车了。我们从南宁出发,先去的广州,又到了南京,准备去青岛,然后再回家。我是来陪曲强散心的,他刚失恋了。胡警官,你误会了,我们不是同性恋。我喜欢女的,他也一样。相比而言我比曲强对女的更感兴趣,他总是执着于同一类型的异性,而我包容性更大,任何类型的女人都有可取之处。就拿山东姑娘来讲,身体壮硕,走路生风,难道这就没有美观了?我不这么认为,这让我联想到六七十年代宣传画中孔武有力的女人们,她们横眉冷对世间一切的艰难困苦,如此积极向上,如果有幸和她们谈一场恋爱的话,肯定是非常舒服的,不用斤斤计较整天只想着购物花钱。我就搞不懂,那种瘦弱不堪整天粉饰自己的女人有什么可取之处呢?曲强就是被这种女人折磨得苦不堪言,你瞧他现在的样子,就算一个人死在他的眼前也提不起他的兴致。曲强啊,找个劳动妇女不好吗?

说起妇女,当时许桧知道我们是来旅游,提议领我们了解当地的风土人情,附近有几个他熟悉的洗浴中心,里面的技师手法不错。我们当然回绝了,一个前几分钟还寻死的家伙,让我们跟着他,这得需要多大的勇气。再说了,我和曲强一致认为他是拉皮条的,给我们芝华士喝是一种手段,为了从我们身上骗取更多的钱。我说奔波了一天,确实累了,不想出去。许桧不依不饶说这样更应该放松一下,并拿出手机给我们看他拍的一些下流的照片。事后我和曲强交流了一下,照片里有几个姑娘确实是他喜欢的那种婉约纤细的类型,我倒是没多大的兴趣。好客山东,这次我们真算是领教了。坐出租车来酒店的路上,司机听我们是南方的口音,说有个酒吧里面有十七八岁的小妹,跳不穿衣服的舞,还可以带出来过夜。都说不想去了,还说起来没完。胡警官你知道,我们外地人能怎么样,又不能发火。本来以为住酒店好点了,又来了个许桧,没完没了。后来许桧喝多了,我和曲强架着他回房间,你不知道,一开门,屋里的味,太臭了,脏得一塌糊涂,桌子上的剩菜都长毛了,地毯上一层用过的卫生纸。白色的床单被罩都快成黑的了。把许桧扔床上我们就跑出来了,看样子,他在这里住的时间不短了,没让人进来清理。对,他身上有股古龙水的味,劣质的,很难闻。回去后,我躺在床上睡不着,冲澡后想着许桧那些色情话题,睡意全无。我挺长时间没碰女人了,这几天也没碰自己,所以欲望特别强烈。我就自己出门了。曲强没和我一起,他还在为自己多舛的爱情黯然神伤。

讲到这里,胡警官让他不要再说下去。王东看着密密麻麻的几张纸,颇为不爽地盯着眼前的吴可以。吴可以说,我还没说完呢。胡警官说,我只问你一句,许桧的死和你俩有关系吗?吴可以摇头。曲强低着头,不作回答。胡警官起身,先到这里,你们想到有价值的线索,随时联系我们。吴可以有些不舍,我说的没有价值吗?这时,一直闷不吭声的曲强开口。

昨晚吴可以出去后,许桧又来敲门,我给他开门。我本来想告诉你的,可是你晚上回来太晚了,早上起床看到许桧跳楼死了我就把这事给忘了。我觉得许桧脑子有点问题,喜怒无常,他坐在地上哭得很伤心。我这个人不善言辞,也不会安慰人,不然我也不会和女友分手了,她也是觉得我这个人太闷,有事总是埋在心里。许桧哭完后,又语无伦次说了一大堆的话,都是你们的方言,我听不太懂,只能表现出一副同样难过的表情。他喝得太多了,坐都坐不稳,脑袋不停往后倒,我就扶他起来在床上躺会,我刚搀扶他,他一把抱住我了,趴在我的肩膀上,平稳地抽泣。我拍着他的肩膀安稳他,人生能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呢,就这么一想,我也跟着流泪了,仿佛我抱着另外一个自己。我的眼泪完全是为自己流的,许桧只是个催化剂。不可思议,长久以来失恋的痛苦没想到会抱着一个男的发泄出来。你知道我刚才看到许桧的尸体怎么想的呢?我觉得他代替我死的。这次旅行,我原本有自杀的打算。吴可以,你别急,听我往下说。我让你陪我,就是想让你替我收尸,你是我最值得信赖的朋友。我原本去青岛跳海的,阴差阳错来到这里,遇见许桧,而他又恰好死了。当然,现在我已经没有了自杀的打算。我要感谢许桧,他用自己的这条命,挽救了我的。

我相信许桧是自杀,不可能是他杀。如果非要让我说出证据,我只能说是我的直觉。后来许桧去卫生间吐,他趴在马桶上,在呕吐的间隙,一直在感叹自己的人生,有句我听得很清楚。他说,我许桧妈了个逼的这一辈子。究竟他这一辈子怎么了,没等说完,他又呕吐起来。味道太难闻,我只好将卫生间的门关上。我坐在床上抽烟,他在卫生间里边呕吐边咒骂,说什么人活着就是为了钱,可有了钱又能怎么样呢?胡警官,许桧工作是干什么的,家境应该不错吧。后来他还抒发了对女性的态度,由于言语太露骨,我就不复述了,你们可以自行想象,不过我是不赞成他的观点的。我尊重妇女,对女性要宽容对待,是我的人生信条之一。你可以问吴可以,我对女人千依百顺,尽管她们伤害我是如此的深,我也认为是我咎由自取,我只是还没遇到懂我的女人。

很长时间,许桧没出来,我推门进去,发现他趴在马桶上睡着了。没有办法,我只好给前台打电话,酒店派一个保安过来。我和保安把许桧抬回房间。回到房间,我发现马桶堵了,我用力摁,漂浮着的呕吐物溢出来。我发现里面夹杂着血迹,你说有没有可能许桧罹患绝症,才选择跳楼。不过讨论这个毫无意义,他人不是已经死了吗?我知道的就是这些,胡警官。

胡警官喝了口茶水,站起来,好了,就到这里吧。王东把纸递给胡警官。他接过,连扫一眼的兴趣都没有。曲强问身边的吴可以,昨晚你几点回来的。吴可以说,二点多。王东问,你回来这么晚,干什么去了?吴可以说,刚才我想说你们又不听,现在又问。王东笑起来,我完全是好奇,说给我听听吧。这时,大厅里响起喜庆的音乐,参加婚宴的一行人涌进大厅。胡警官朝大厅入口走去。王东说,没事,坐下再聊会,你昨晚到底干什么去了。吴可以看着眼前的这个人,你知道这么多干什么呢。王东说,我这是职业病。吴可以说,你们警察可真有意思。王东忙说,你误会了,他左手做出一个握笔的姿势在空气中划拉了几下,我是写小说的。吴可以顿时泄气,那我还和你说什么呢?

5

根据酒店入住记录,许桧在这里住了六天。当然登记的身份证不是他的,若不然警察早会找上门,也不会有后续跳楼的事发生。登记的人叫郑友好,二十岁,和他的表哥许桧同村,黄城镇西阳村村民。前台那位圆脸的姑娘回忆说,开始这两人的确在房间住,没过几天就只剩下死了那个人了。究竟这个郑友好住了几天,她也说不上来。

下午三点,正在家中睡午觉的郑友好被警方找到,带回去协助调查。面对焦警官的盘问,郑友好坚称许桧的死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他这几天一直在家里,父母让他去蔬菜大棚帮忙,他也没去,为此父母颇有微词这几天都没正经给他做饭吃。焦警官察觉到郑友好对表哥的死并不意外似乎早已知道。郑友好坦言,在酒店居住的第二天,许桧就流露出了自杀的念头,他好言相劝但没有效果,还被赶了出来。郑友好又说,我觉得他的脑子出问题了,不然也不会住这么高级的地方。焦警官拿出一张照片给郑友好看,问他认不认识。郑友好扫了一眼,急忙说,不认识。焦警官笑起来,你看仔细一点。郑友好说,再看也不认识。焦警官说,25号,我们在淄河滩的一个枯井里发现了他的尸体。郑友好听后,生气了,每天都有人死,你和我说这些干什么呢?死者名叫,于得水。焦警官说,给你机会你要懂得珍惜,和你没关系我们干什么不找别人呢?郑友好闭口不言。

审讯陷入僵局,这时小胡敲门,焦警官走出去。小胡兴奋异常,将手里的一张万豪酒店的便笺纸递给焦警官。焦警官看后忙问,从哪里找到?小胡说,那两个广西的小伙子送过来的。在火车站,吴可以在包里翻找湿巾的时候发现这张便笺纸,看到上面的内容,他意识到事关重大,立刻给小胡打电话。至于这张纸为什么在吴可以的包里,他认为有这么几种可能:1.是许桧故意放在包里,意在临终对世界开个玩笑。2.昨晚许桧在和吴可以抱头痛哭的时候,纸不小心掉在床上,而吴可以在收拾衣物的时候没发现,放进了包里。除此之外,吴可以不无惊恐地揣测是许桧的亡灵作祟,但这过于唯心,也不符合自己的价值观。

当焦警官将许桧的遗书摆在郑友好面前时,他本就脆弱的心理防线立刻失守。郑友好先是伏在案板上痛哭了一会,随即眼泪纵横地向焦警官交代,我没杀人,和我没关系,许桧都写清楚了,和我没关系。焦警官拍了下桌子,那他为什么在遗嘱里强调和你没关系呢?真和你没关系的话,他用得着强调吗?郑友好愣住了,许桧喊我去,我不知道他要杀人,不然我也不会跟他去了。焦警官问,他杀人你看到了?郑友好点头,看到了,可我有什么办法呢?我想走也来不及了。焦警官说,你都干了些什么。郑友好啼哭着,许桧让我摁住于得水的腿,我就摁住了。焦警官递给他手纸,从头到尾说。

6

我和许桧虽然同村,他妈是我亲姑,但我们两家来往并不频繁。他比我大十来岁,小时候我经常跟在他的屁股后面干些偷鸡摸狗的事,就这次杀人,说我是从犯也很勉强。

16号,我还在家睡觉,表哥来找我。我躺在床上,他坐在床边,递给我一根烟。我们抽着烟,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他问我小梅去哪了?小梅是我去年交的女朋友,我们分手都好几个月了。我不愿意提小梅,她这人脑子有点毛病,身材倒是不错。我当时和她在一起,也是看她长得还不错,我让她和我同居,她就真住我们家了,白吃白住还找我妈买零食吃。也不是疼她吃,养她这个人也没啥问题。她喜欢上网交朋友,手里有点钱就跑出去和网友见面,几天都不回来。我打她也不管用,一条筋。是我妈赶她走的,她害我染上了性病。

我和表哥谈了会小梅,也没其他好说的。表哥说我们现在的年轻人对感情太不负责了,到处乱睡。反正就是以长辈的口气教导我,搞得我挺烦躁的。我脾气也不好,但许桧不经常来,我就问他怎么样,这几天怎么没看见小智呢?小智是许桧的儿子,一岁半,会跑了。其实我听我妈说了,小智的妈和他闹离婚,带着小智走了。村里的事就是这样,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我这么一问,许桧只是笑。我心情立刻好转了,跟着笑起来。但这并没让他丢掉长辈的头衔,又问我怎么没去上班,这样整天在家里睡觉怎么能行呢,你都二十岁了,年纪不小了,应该自己赚钱。妈的,一说这些我心里更不痛快了。

焦警官,我初中还没上完就辍学了,不是学习的料,我喜欢打网游,不过这几年也玩得没什么兴趣了。我也不知道应该干什么,村里和我这种情况的同龄人不在少数。我爸妈种着两个蔬菜大棚,前些年还有个大棚让政府征用了,给了二十几万补贴。我觉得养我这个儿子没啥问题,前几年我爸还经常打我,嫌我偷着把家里的粮食卖了。这几年他都主动给我钱花,对我的要求也降到了只要不惹事干些违法的事就行,不指望我给他们养老了。对,我是独生子,在我前面我妈还生了两个孩子,不过都没出满月就夭折了。好不容易生下我,焦警官,你看我皮肤这么白,头发还是红的,这可不是染的,我生下来就这样,经常被人误以为是混血儿,其实我这是先天性心脏病。我妈说她以为我会像那两位没谋面的哥哥一样死掉,可我还挺能活的,感谢政府对农民的医疗政策,上初中那会我换了心脏。我爸妈都说我这个人没心没肺,他们说对了一半。今年我在工厂上了几个月的班,白班和夜班轮番倒,实在是太累了,心脏也有点受不了。其实我也特别想出去闯荡一番,爸妈不同意担心我客死异乡。我的情况许桧又不是不知道,他还教育我。你们怎么会理解身体不健康的人呢,太令我失望了。

许桧问我过几天有没有空,他搞了把钢珠枪要去淄河滩打鸟。说实话,我没兴趣,我也是这么和他说的。但他劝我,不要总是在家里,要出去走动。我已经很多年没打鸟了,附近也没什么鸟可以打。许桧自己的生活都一团糟,他在一个化工厂给领导开车,前两天辞职不干了,因为什么事辞职我不清楚,他也没和我说。主要是我对他的生活提不起兴趣,我自己的事都操心不过来。新买的摩托车总是坏,要求换辆新的,车行的老板不答应,只说给我修好,都修了三四次了,还总是出问题。不管怎样,我还是勉强答应陪许桧去打鸟。一个三十多的人了,老婆带着孩子走了,可能过几天就离婚了。他活得挺失败的,我身为他的表弟再不给他点温暖,也说不过去。

20号那天上午,许桧来找我。当时我妈在家,看到表哥,一脸不高兴。她私底下警告我不要和他来往,怕把我给带坏了。我现在非常后悔,应该听我妈的话。焦警官,你说许桧是怎么想的呢,杀人带上我干什么呢?需要我帮忙应该提前和我打声招呼,让我有个思想准备,他就这么确定我会帮他的忙吗。焦警官,你不了解我,我这个人看起来挺浑的,但胆子小,别说杀人了,架都没打过几次,从小周围的人都知道我身体不好,也不招惹我,我也不主动招惹别人。你非说我也杀人是帮凶,我承认,我的确是摁住了于得水的腿,让他不挣扎。可这也是许桧逼的,我要是不这么做,他都杀红眼了,你能指望他念血缘关系饶我一命吗?不怕你笑话,我当时都吓傻了,事后还瘫坐在草丛里哭了好一会。许桧让我帮他把于得水的尸体扔进井里,我都没力气站起来。你说我这应该算是正当防卫吧,好,我法律意识淡薄,我确实是帮凶,我没自首也是存在侥幸。后来许桧不是说要自杀吗,我心想死了好啊,那样就没人知道了。事后,许桧给了我五万块钱,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钱,就拿着了。这应该算是封口费吧,我不拿也不行啊,怕引起他的怀疑。焦警官,你说得对,我也认为是雇凶杀人,有人给许桧一笔钱让他杀于得水,究竟是谁雇的他、花了多少钱,我怎么可能知道。反正在万豪酒店里,许桧花钱大手大脚,这感觉就像是花于得水的血汗钱。许桧虽然当过兵,但没打过仗,杀人这种事,他也扛不住了,神经兮兮的变得不正常,说要把钱留给儿子小智,但又挥金如土。我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徐会找我的时候,我察觉到有些不对劲,他说自己的面包车坏了,要去镇上租辆车。我说不用租车我有摩托车可以载着他去淄河摊。许桧不同意,说担心被交警查住。我说不走市区走小路,不会有交警。他说小路难走,又说东西太多拿不了。其实就是一个大帆布包,还指望打死个鸵鸟拿不动吗?没办法,我骑着摩托车载着他先到了镇上,我把车放在我一个哥们家里。然后去镇供销社西边的广场上找车。在这里,许桧碰到了于得水。当然这肯定不是偶遇,许桧早就盘算好租于得水的车。我是后来听他俩攀谈,才知道他们都在化工厂上过班,是同事。他俩看起来关系不错,有说有笑的。具体都谈了些什么,我不知道,起得太早,我在车上睡着了。醒来后,已经到了淄河滩。那天天气不错,秋高气爽,天上连块云彩都没有,很蓝,空气也很新鲜,很难得。许桧和于得水,他俩去河滩上打鸟。许桧拿着钢珠枪,于得水跟在他的后面提着包和网子。我不感兴趣,就沿着河滩走。走累了,我坐在岸边抽烟,还不小心把枯草给点着了,灭火的时候把裤子给烧了一块。他们打死了几只麻雀,喊我去看。麻雀太小,身子都给打烂了。于得水提议生火烤着吃了,我和许桧没同意。没有热水给麻雀脱毛,烤起来麻烦也吃不了几口肉。许桧说这里有野鸡,不如打只野鸡烤着吃。然后他俩开始布网。这时候,许桧从后面用网绳勒住了于得水的脖子。起初我还以为他俩在闹着玩,后来看到于得水两只脚猛扑腾,我就觉得坏了。

焦警官,你说许桧事前就告诉我是去杀人,还提前给了我钱,有什么证据呢?那五万块钱还在床底下放着,我一分钱都没花,死人的钱我也不敢花。我希望你们早日把事情查清,还我清白。我也奇怪你们怎么会怀疑到许桧的头上,是他在什么地方出现纰漏了吗?如果真是如此,也有我的一份功劳,当时许桧要焚尸,被我劝下来。四周都是枯草,点火引起火灾,这样更容易被人发现。刚好看到一口枯井,他就把于得水扔里面了。许桧也考虑到臭味会把人引过来,计划拉车石灰倒进井里。但回去后,说许桧性情大变有些过,像你调查了解的,他似乎知道自己逃不掉,不打算活下去了。你说他心理素质这么不过硬,当什么杀手呢?

7

上午九点多,王东在村道上陪女儿玩。女儿小罗不到两岁,坐在扭扭车上,一只手握着车把,一只手拿着毛绒小羊的玩具。扭扭车上拴着一根绳子,王东拉着绳子,走在前面,不时回头看女儿。女儿瞪着眼,过来辆车或者人,她都歪着头看。这时,一辆拖拉机开过来,突突作响。女儿赶忙从车上下来,往王东的怀里钻。王东把女儿抱起来,拍了拍后背,两人站在路边,看走远的拖拉机。

一辆警车从胡同里开出来。女儿用手指着警车,嘴里喊着,车、车。王东应和着,对,警车,里面坐着警察叔叔。车开到眼前,王东这才发现副驾驶上坐着小胡。他从车上下来,朝王东走过来。王东笑着问,干什么去了?小胡说,找你呢。王东一惊,又找我干什么呢?小胡笑起来,你怕什么呢?你们村里有人打架,我过来看看。王东问,怎么样?小胡说,鸡毛蒜皮的事,教训了几句拉倒。王东说,你这一天也挺忙的啊。小胡问,你还看孩子啊?小胡伸出手碰了下小罗囟门上扎的小辫,怎么在这里扎小辫,整得像日本武?。王东笑起来,头发长,怕遮住眼。小胡拿出烟,递给王东。烟刚放在嘴巴里,王东感觉到胳膊和胸前一股热流涌出来。他指着小罗,你是不是尿了,和你说了多少遍有尿提前说,怎么就不说呢?小罗低着头,两只手摆弄着。小胡在一旁笑起来。王东提溜着车,我先回去给孩子换裤子去了。小胡说,我跟你一起。

走到家门口,小胡指着门前贴着实习标志的白色汽车,这车是你的吗?王东点头,刚买一个多月。小胡问,上次怎么没见呢?王东说,上次车胎爆了,送去补胎了。王东的老婆李翠芳正在庭院里洗衣服。王东说,尿裤了。李翠芳站起来要去屋里,看到身后跟着的小胡,她愣住了。王东忙介绍,这是胡警官,上次为许桧的事来过。李翠芳说,来屋里坐吧。在客厅东南角的塑胶垫上,李翠芳给女儿换好衣服。女儿依偎在李翠芳的怀里,盯着坐在沙发上的小胡。李翠芳解释说,小孩认生。

不知从何说起。王东提及和小胡去年的碰面。从去年六月份开始王东总是在晚上十一点多接到辱骂电话,对方认定自己是一个叫王能超的人,不论王东如何解释都无济于事。至于这个王能超和他有何冤仇,不管王东如何询问,他也不说。对方喝了酒,辱骂一通后,便挂掉。王东想过换个手机号,但想到要重新告知亲友的繁琐和对新鲜事物的本能排斥便作罢。不可否认的一点,随着辱骂的持续,王东没有开始那么气愤,甚至将骚扰电话视为生活中的一部分。听口音,他大概四十岁左右,生活颇为不顺,所骂内容除了涉及到父母妻儿也没有新的花样。王东边听边嬉笑,竟然产生了一种视其为朋友感觉。他所骂的是王能超,又不是自己。奇怪的是,这个家伙从来不回答自己的话,只顾嘴舌之快。王东不禁想到,他面对的是一台电脑。但想来,又不太可能。连续几日不接到这个电话,王东甚至觉得不适应。王东亲身验证了,斯哥德尔摩综合征是真实存在的。而王东去派出所,是在刚被骚扰的时候。当时接待他的就是胡警官,他让王东将自己和骚扰者的电话号码记下来,回去等消息。这一等,就没了消息。听到这里,胡警官笑起来,那人现在还骚扰你吗?令王东困惑的是,他已经有半年多没接到骚扰电话了,这让他本就苍白的生活出现了一块空缺。他设想过对方不打电话的各种可能性,和王能超和解了,或者发现王东不是王能超,抑或他突遭意外。谈到这里,王东说,胡警官,你能帮我查下这个人吗?我真的特别想知道他究竟是谁怎么好端端就不骚扰我了呢。小胡看着李翠芳问,你男的是不是有病啊?李翠芳点头,对,我也觉得他病得不轻,有什么好问的呢?以为警察是消防员吗,碰到什么事都帮你忙?小胡说,你这比喻不妥。李翠芳笑起来。小胡说,这人真奇怪,对不认识的人这么牵肠挂肚的,认识的人死了也不放在心上。王东知道他说的是许桧,便问,那案子结了没?小胡说,我昨天从区里回来,许桧的案子都查清楚了,是五丰化工厂的老板张权利雇许桧去杀于得水。

23号,五丰化工厂的质检员牛美丽报警说她的丈夫于得水失踪。

25号,淄河滩附近村民发现于得水的面包车。

两个小时后,在枯井内找到于得水尸体。

谋杀无非两种,图财、仇杀。于得水的钱包和手机都没丢,肯定不是图财了。别看于得水长得不怎么样,他老婆牛美丽漂亮,比他小八岁,外地的。十八岁来这边打工和货车司机于得水认识。王东,你觉得于得水的死和牛美丽有没有关系?对啊,你都这样想,我们警察也想到是情杀。询问五丰化工厂那些工人,大家对这个牛美丽颇有微词,一个初中都没上完的外地人凭什么能干质检员这样的美差,不就是仗着自己脸蛋没事往张权利的床上跑吗?这不是造谣,几个人都亲眼看到过。于得水以前在厂里开货车拉化工原料,干得好好的就被辞退了。张权利这么干,就是为他和牛美丽鬼混创造条件。这个张权利也是个情种,大小也是个老板,又不是没钱,单就看上了牛美丽。牛美丽再好看,也是个已婚妇女,韵味尚存但比得上社会上那些嫩模之类的吗?于得水死了后,牛美丽对她和张权利的事没回避,认为就是他杀了自己的丈夫。于得水活着的时候,牛美丽就把张权利的事和他说了。于得水要去找张权利算账,被牛美丽拦下来了。牛美丽答应辞职不再和张权利来往。背地里,于得水砸过张权利的保时捷。张权利不让牛美丽辞职,还让他和于得水离婚,跟自己过。牛美丽和于得水有个五岁的儿子,她明确告诉张权利,为了儿子她也不会离婚。这个牛美丽和张权利的关系确实挺奇怪的,搞在一起,又挂念家庭。张权利离异多年,有一对儿女都送到国外念书去了。你说五十多的人了,就想娶牛美丽,单纯地保持不正当的男女关系不好吗,非要结婚干什么呢?也是想不开啊。眼看着牛美丽要离开自己,情种张权利受不了,就决心杀了于得水。为什么找许桧?张权利说是许桧毛遂自荐,本来他是想让许桧找个道上的人,给钱办事。许桧不是缺钱吗?觉得这是个生财之道,就自己接了。

胡警官说,于得水死的那天,王东见过于得水。牛美丽说,她当天接到取快递的电话,然后给于得水打电话,让他去取。20号上午十点多,在塑化城对面的圆通快递。刚买车不到半个月的王东在倒车的时候和一辆面包车发生了刮蹭,他给了面包车司机两百块钱。这个面包车司机就是于得水。快递门前的监控器拍到了这个画面。王东向于得水赔礼道歉,将身上仅有的两百块都拿了出来。李翠芳说,你不是说自己是在练车的时候擦到墙了吗?王东笑着向李翠芳解释道,怕你骂我,这事瞒着你。李翠芳黑着脸,你就是欠骂,你还有什么事瞒着我?王东说,就这一件。

王东回忆说,于得水表现得很大度,收下了两百块钱后并没有过多刁难。他那辆面包车确实也挺破的,车身刮蹭的划痕不少。或许,王东说,应该给他一百块。此时王东的把兄弟许桧正坐在面包车里,他看到了王东,应该被他的窘境逗得发笑,有强烈下车的冲动,但他终究调整座椅往后躺,不小心碰到正在后座上酣睡的表弟郑友好。让我们站在许桧的角度设想一下,在去淄河滩的路上,他拿出手机想给王东打电话,却发现早已删掉了他的号码。车外阳光明媚,许桧感叹道,是个杀人的好天气。

附:许桧遗书

走到这一步,没法回头了,早晚都是死,不如死在自己手里。我杀了于得水,查到我是早晚的事,郑友好和这事没关系。爸妈,我想好了,小智还是跟着他妈吧,让他好好学习。我没尽到当父亲和儿子的责任。你俩保重身体,别生我气,不是还有我哥吗?

责任编辑:马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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