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神迹
2016-12-07唐朝晖
唐朝晖
你的神迹
唐朝晖
诸神消失在人类的天空,只有靠神迹才可能找到你浪迹的大地。
语言和行动,让天空晨光焕发。秋天来了,淡淡的树木护守着你的健康……你是我的影子,我是你的一个梦。你是神迹本身,你是我们终生的寻找……
寻找,是神迹的所有主题。你在神迹里起身,安居……
天空
一直有光,黯淡的墙壁。你整夜地从这个房间走到另一个房间。
一定会发现些蛛丝马迹。
亡灵的眼睛醒来。
在这里的远处:老家门前那条碎石子路,那一大片从未去过的小麦地,它们会现身。
带着血丝的喜悦、等待的芳香。
你永远不会倒下,世界也不会有末日。
在离睡莲最近的地方坐下,背对大海。
这是路的尽头,没人会来到这里。
整座城市,没有一个人知道你的名字,你也没有记住任何一张写有名字的脸。
睡莲立在簇簇莲叶中,在极端的孤绝中找到特立独行的方式。
每一步都在修改,取消问号,路绕水而行。
孤绝的选择、拷问、鞭打,伤痕印在黑记的下面。
晚上,莲含苞而睡,水叶轻托。
待晨再破蕾绽放。
终生穷尽的:找回灵魂的翅膀,给一个纯净之所。
人造化出来的阴影隐于不可究的岩石中,极端的书写才有可能触及到它的咆哮。
它不是虚构之物,是接近终端的暗示。
不再受无穷欲望的控制,你自由地选择场景和色彩,心灵与肉身不会再纠结、相互猜疑。已经和你证实:暗杀的武器、千奇百怪的招式,只能用身心疲惫来概括战斗过程。
“不要责难。”
“应该受到惩罚。”
“它也没有办法。”
“谁能控制。”
“天命如此,何能敌?”
不再甄别成分,争论的理由足够充足。
灵魂清风细雨地飘过昨天的伤痕。
记忆永存。
身心与植物一样,需要空气、阳光和水。
你唤回那群失常的孩子,让孩子们的左手握住右手。
翅膀在爷爷辈已经只留下一个隐约的痛。
爷爷说,年轻的时候,身体两侧和背部,在挺胸拔背的时候,会生生地疼;中年以后,腰弯了,背驼了,连疼的意识都没有了。
爷爷说,小时候,看见过村子里一位老人的身体长有翅膀,像手和脚一样自然,看到的人都舒适坦然。
藏身于图书馆,诸神隐在每本书里。
手上的书页颤抖,时间的流尘,像水车一样,自动翻页,旋带起低处的水,输给高处的干涸之地。
做个图书管理员,一片钥匙,晨光穿透轻浮的灰尘,书脊上、地板上,有时光的声音——移动窗棂上的线条。
博尔赫斯重讲一个故事;史蒂文斯以虚构之名勾勒出灵魂的声音;艾略特,一朵迷失在弹痕血迹里的残败之花,灰色的光彩;圣琼·佩斯,从暖暖的童年出发,远征一个又一个由心灵挟持的营帐。沈从文走过的那条河重新打湿书的章节,巫风鬼气,萦绕在流水的河声里,一个靠近悬崖码头的村镇,放大局部的记忆。失重于心。
一个专注的姿势,亲近那些尘归尘的书页。
凝视之后。滴落,幽暗的性灵之花。
向上和垂落,植物生动在黑夜深处。
目光集结了身体的全部力量,手通向你。无论是我的跪伏,还是微微的前倾,只是不想站在你的对面。
植物怒放,安静地离开。
直到我们老去。
从你来的方向隐藏在树叶的背面,泛着微微白光,连续两个小时——密不透风的炸雷闷雷滚雷,撞击的雷、靠近山头的雷、落在古槐树丛的雷、云里翻涌的雷、挂在闪电尖端的雷,天庭狂欢、盛宴之后的醉歌,诸神畅想,不再顾忌人类的猜度,舒展生命的大势之美。
对生命的愿望,展示在光明正大的夜空:雷雨阵阵,
疼痛撕开闪电的刹那,
美的睡姿躺在湖水的旁边。
死者翻译着死者。
阅读构成的镜面式审视:从标题到诗歌正文,从序言到后记,城池交换轮替。文字随硝烟进退。你擦拭着镜上的水汽,急遽流落下来的水珠穿成诸神的符号。
握住一双从里面伸出来的手,
置身于书房,心已随骏马而去。
飞过田野的激情,凌晨也不回家。
你听到女人的哭泣随着阅读的节奏一声接一声,偶有嘈杂的多声部加进来,听得不是很分明,和声式的哭泣。
几张脸横着流过你的身体,面具恍恍惚惚地从左边出现,右边消失。
是女人们在哭泣。
中间有你深爱过的女子?
树,站在篱笆外面,冬天,一言不发。枝条素雅地一根根填满天空。只有粗枝,一片叶子也没有。
风骑在马上,远观其变。
树林里有人说话,鸟的天使,红棕蓝黑条相间的羽毛,鸣叫,飞过窗前。
最前端,灰色的树枝里饱含着一小滴绿。
灵物不动而动,自然流淌。
谁在冲破树枝的每一个关卡,开花之后,才有叶子:
春天正艰难地涉过一条枯水的河,岸床里的沙石风化成岭。
你还是一言不发。
你知道,只要一个拥抱,春天就来了。
一些物质组合成办公室,一些物质组合成职称证书,一些物质组合成汽车,一些物质组合成街道,一些物质组合成平台,一些物质组合成话筒,一些物质组合成生命,一些物质组合成家。
四千米高空之上,云复制着下面的物质:
一些云组合成湖泊,一些云组合成峰谷,一些云组合成路,一些云组合成漫天的羊群,一些云组合成拥抱的三个人。
下降,穿过这些白色的物质,空茫一片,都是云,被称为云时代。
穿行在云中。你不停地说:什么都没有,什么都看见了。
云的物质在阳光中白得晃眼。
凌晨两点。都睡了。城市睡了。
鸟的翅膀连影子都没有留下,偶尔的声音试图穿透夜光的里程。
想象你从游戏的程序里艰难抽身,真真假假地甩掉那些长满虫子的誓言,欲望在云端高声诵读爱的经典,你厌倦扮演游戏里的数字。
你暗暗地回到城市的低音部位,跳出乐弦,音符如冰上芭蕾滑过你的心灵。到家,身体里的无数个自己开始轻声倾诉,前世今生被今天干扰,你对自己说的话也对另外的人说:
身体已伤至灵魂,没人相信这些植物的话,满世界缥缈着时尚的生生死死,你何其不是如此。
真实无虚地从死神的手里接过闪电的光亮,你机智如神灵,所有人都说在寻找神迹,你也是。
你就是神迹,你哼唱的调子就是明天的节奏,而你不知,密晤的机会由文字传递,你笑了,神意落在掌心,伸开:
护身咒语和风生灵。
天空生动起来。
赶快回到父亲的身边去:没有父母的老家你只能称之为祖籍。
如果父亲离去,千年的血脉、心跳的思虑都将自动荷于你的身体之中。
你在期待老年的到来。
——而这是你所惧怕的:抬不起的脚,跑不动的身子,慢慢地靠近医院,接近那个青烟升腾的高炉。
如果接近的过程在医院度过,那是比死更恐怖的事情。
到了老年,上面就没有了老人,下面就没有了要抚养的孩子。
——可,自己就是老人啊。
你一直惧怕,你将爬不上西藏的任何一座圣山。
点燃一炷香,小点的红,
慢慢地往下走,灰掉落。
香随烟去。
求助神灵,扑救一场大火,让死灰积肥,纯净回到村庄。
蓝莲花高高地开在大树的最顶端,接近云的地方,在你的歌声里,轻轻拉着你的小手,去找海边的妈妈。
你湿了的头发,让生活着地,果实不能在平庸中诞生。
神性日出,铺满大海。
文字里的一堆瓦片:词语开口说话,砸在蹚水而过的器皿里——废墟侧身而睡。
从混浊的链齿里,岁月和矿石挤出一堆废铜烂铁。遍地皆是,清理无从下手。
无数次,希望从平庸奔忙的土地上升腾起诗意的迷雾。
只有神性才能搭救这条路上的人。
对话的桥梁淹没在滔天的泥沙中。
——彼此倾听?
黑暗中的那粒虫子,它试探着爬到光晕中去。谁又在乎?
你继续说着齿轮咬合时的那种声音。
时间在延续,一扇暗示的门。
黑色中,蓝色灵魂的火焰,温度隐约存在,摇晃着。
你所历经的景致,打动记忆里的每一棵树。它们挺拔地立在道路两旁。
金色流动在异地他乡,漫游者早已独自走出了母亲的呼喊之地。
每次都是一个人出门,光继续照着,等待下一拨旅行者。
你闯进黑夜的树林,鸟鸣如刀,细细地游到你身边。你捂着伤痕,大吼一声,把自己惊醒。倒在树林里。
一个人的漫游,让黑夜更加深沉,让白天更加透明。
突然觉得你走了,一个人留在这里——站在不生长植物的风中!
请不要突然离去,神迹正在大地显像。
你沉浸于自己的黑暗中,享受那份痛而失声的苦难。
大地
你在大地上吟唱那些已经远去的声音,泪水和血的疼痛。
你用身体抵押给前世,影子,被钢铁轻轻归类。
无所畏惧地立在悬崖,坚硬地歌唱。无词,曲自流。歌声与云回荡在难以抵达之处。
烟云的孤独,千里长河中只会有一位持剑断流、迎风而立、接受鞭挞的王者。大地舒缓在你心灵的平原深处,你跋山涉水,以歌者召唤的名义,在途中,被划伤:
果实悬在高高的树枝上,与风嬉戏。
群山消失、足迹消失、车轮消失,你继续着;只有与蓝色依存一处,只有偶尔的飞鹰剪过流水的天空,远方的房子与大地融在一起,你才会接受喜悦。
你听到身体里流水的挤压,奔流冲撞,污浊之物,一大块一大块地崩裂脆响,脱离灵魂巢穴,用决裂来形容汹涌的告别。飞檐上积淀的尘垢,从身体内部的管道流走。
在通向灵魂的途中,你接近自己。
召唤如雷,落在百年的大树上,焚烧身体的附加物,珍藏每一次召唤的神示,黑色的灰烬、红色的杀戮、炽热的扩张,你把眼睛闭上,看看伤痕累累的自己站起来,面对洱海,泪水,默默地哭出来。走在启示的道路上,声音如玉,润物无声。
站在诸神论道的石矶上,你坐下来。
时间的声音聚集于此,你强烈地感受到了本质的力量,丝丝震动从脚而起,也从脚开始消退。
你到了,在你的水边等待一株植物种进玉一样的身体里:透明,润泽,常青。
神迹一上场就被打碎,散落成天空大地上的微色珠宝。
站在呼伦湖旁,草原静静地呼吸着诸神的目光,玛瑙石撒落在一个微微下凹的盆地里,红色丝带在玛瑙石里飘逸,可以看见,昨天的水从孔里流过的痕迹。
启幕、开场、序言、发展、线索,诸神的隐遁,各个细节、场景无一遗漏,但系谱没有装订成册,一页页散落人间,是河对岸的另一块神石。
左和右的酒神,生命杯沿的一个象征。品和饮,醉已在了。你不会忘记一切的缘起,一黑一白间那不可逾越的深渊,是你伸出的手,拥抱一个虚空的美丽。
历史的战争,伤害了神的褶皱,遗落的一路珠玉,你已想好捡拾的方法。
不断地在途中,因为耽搁太久,个人的需要也是民族所需的,一个民族的需要也是人类的迫切渴求。
冲在速度的上面,从下午到晚上,从浅浅的东边一直深究往南。
植物终究繁密地重叠于此,给你提供成为一片叶子的可能。你是另一个自己,两个悄无声息的人,永不会告别,只有刻骨地对坐,牵着手,从手指到手臂,到白色衬衣的纽扣,没有语言来说明天的爱意,此刻在每一个明天那不需要证明的方程里晶莹剔透。
兰波诡异的美妙,文字炼金术造就的露珠,照着早晨醒来,时间开花,阳光一朵朵轻巧地睡在每个梦里,以永久之心等待心灵早醒中的那一线美妙。
你明示的那片花瓣已得到证实:百年的合心合意之后,才有机会见到漂荡于水面的百合花瓣。香味来自于大自然的安静。
除此以外,唯一痛心疾首的是时间:不断地重叠和奔跑,终有点滴的重大错失,这是湖水的深意里,一次幻觉真实的命定。
不敢面对自己。
你是一只生活在身体里的魔兽。
你睡在山之巅,城市在下面很远的地方。
这个小城像个氢气球不断地被吹大,以紧邻的东风广场、七一广场为圆点,向四周蔓延辐射的方式并不是简单的复制。
释放的假象,升腾的彩珠,巨大如石、狂风般似乎可以砸烂你的昨天,没有一点声音的时候,你走了。
你让绝望更加绝望。
没有高过一粒沙子的智慧,在纯净圣洁的一朵花里,你黯然失声。
语言在侏儒的武器里横冲直撞,影子的高度掩盖着你从疲乏里站起来的腰。
你闻到了眼神里的脏字。
你抽身而出,从远处守护自己给出的纯金诺言,守信一个梦。把昨天支付给明天的一个标号,从冒号开始说话,给灵魂的自己一个握手——你知道侧面的孩子可以守护好自己。
你只能选择语言和动作让神迹的大地重新晨光焕发。
如同你的存在,身体与灵魂的同一。
身体被冰雹砸伤,被雨水淋湿。开花和落果,被泥土一次又一次掩藏。
你的逃跑与你没有关系。
杀戮的讨伐,咒语从地面升起,扎进受伤的头部——轻浮。
你喜欢的人和文字,从北边回来,还有很多灵魂所需的药材,唤回文字的质地。
明天阳光起身的时候,你会站在迂回的街道里,看着自己走过来。
诗人策兰,力量的文字是一种从头到脚的最高奖赏,你不会让世间最美的心灵遭受任何一种欺骗,金色的道路温暖地垂挂于雨水洗刷的天空。
今天不是曾经,你信心圆满。
飞鸟如一片巨大的树叶,缓缓地从空中落下。你躺在草丛里——风已经托不起你的翅膀,身体已经托不起你灵魂的轻盈。
养神和行走,摆脱虚拟数字的模糊人像,是你康复的重要养分。
你还在风中追赶那片自己的叶子,美到冷。
天使收拢起翅膀,来到了你面前。你竟然不肯睁开眼睛。
房间整洁,拉直床单的每一个角,衣服都挂进柜子里,收拢交谈的纸屑,缠绕的电线理顺了藏进桌子后面。
把自己请出来,在文字的牵引下,事理叶脉清晰:
从每一片树叶里散发出微香,从天籁的声音里游离出来,躲在每一个笑意的角落里,勇敢的轻盈,落在思维的大山里。你拒绝靠近任何一团冰里的火,远远地坐在岩石上,观飞沙走石,想沉默如风。
神迹流浪的大地,四处可见。
到任何地方,你看到的都是墓地。人死了都会在一个山头集合。——请把有限的土地让给庄稼,请把城市让给朝气勃勃的人们。
墓地和山水打动了你。
黑暗之处,灯光夹道相送,光否定着道路的延续,远方仅是一个足迹的愿望。
灯隐藏在夜的树林里,看你走来,发出蓝色的暗笑,给出无数条道路,任你选择,只有一点,谜底总是留给最后的离弃者。
飞翔之前的离弃,是天空对大地的离弃。
——诸神的树叶留给了人类。
飞翔在等待道路的终止。幽灵旋转着,两个人的身体重复地在告别中上升。你带着大地斜刺进茫野无边的天空。
夜深了,飞翔开始:一秒钟的昏眩,二十年的暗涌。
你把天空的诸神带给自己亮开的手,你等待那条河流……你踏上浪涛……
数字在白天显示出脱水的虚拟,你不希望如此,飞翔的重量是两个小时零二十分钟。
穿越厚厚的云层。
云之上,天空四周铺满了一条细长的暖暖的紫带,而大地已黑夜降临。
你喜欢密林,黑色的林子里,阳光照着你的翅膀。
翅膀长出翅膀。
你做好了下降的姿势。
一个高大、肥硕、权重,拥有无上法力的女巫,把一条恶毒的类似于蚯蚓和蛔虫的活物放进口里,虫子是柔色的,尾巴挣扎着,女巫瞟了你一眼。
你从岩石里凿出一块石头,以过去的名义立在你明天的时间里。
树,临水而镜。
群山轻声诵读根所理解的土地,轻点,请再轻点,不要惊醒草木对大地的虔诚,不要伤害天使那白色的翅膀,和绿色的短裙。水纹颤抖地抑制不住欢喜的心情聆听和赞美。
你捧起一湖的水,手轻拂水面,不需要掩饰人性中的微小黑点,那是物质给生活留下的记忆。
风不断地把黑暗送进土地,阳光圆满恩惠。
你的影子留给了这片纯青的水域,记忆带着雏菊散发出的一朵清香,从湖水的缺口流向另一条河流,浪迹于江河湖泊。
你努力与根一起扎进土地。
你不可以再说出那个高贵的字。
一个个怪异的圈子落满整个城市。
嘲讽的石子飞满天空。
只有你的大地才配有伟大的颂辞。
乱麻与针扭曲滚动在城市的大街小巷,归类伤及了偶尔的特殊元素……你只能这样,才能在物化的独处空间里生存下来。
回到城市的房间里,打开自己的伤疤:过去的河流两岸,没有停靠的码头,沼泽地的浅滩,鸟盘旋其上。
尝试找到一根线的念头,从死结中抽身,拉开一个活套。
湘乡十年,长沙九年,北京八年。终归难逃类别里的动物本性。
爬上一棵树,手脚并用,趴在城市的树上——
树上爬满了人,望着上面的人,看着下面的人,都在继续爬,没人计算自己的年龄、体力,和去日不多的时间,都在往上爬。
沿途挂满了金币和魔杖。
金色的光芒灼伤了眼睛,魔杖击打着,心力交瘁。
而树,其实不是树,是已经没有根的树桩。
城市的街道、房间,到处是那爬满了人的高高的树桩。
把自己流放到海边小镇,不再希望从千丝万缕中抽出一根完整干净的线来。
流放自己……藏身在海的啸声里,巨大的蓝,穷尽天与地,只有蓝……风从蓝的天空而来,落在你的孤独与美意之间。
纯蓝至,连白色也没有。
圆的天空,再现着诸神曾经君临的时代。
流放自己。
坐在树下,生活在林子里,踩着泥土草丛落叶。
踩着清亮的影子。
蓝的风,穿过你的身体……你还需要什么……
所有的都是你生命之树中那一枝枝向下的根。
气候的雨水准点打湿了你智慧的羽毛。躺在床上,飞翔的梦落在旁边,数着你的头发。莲花开了,梦里梦外那些洁净的花瓣,随脚印次第破绽。
叫来阳光,守候着你的快乐。
旁边的高楼总有一栋高楼,你走进十六岁的那间房子,等待一个人。
你拿着一张照片、一本书送过来。
你激动但平静如常,这里已不再是那个拥堵的战场。
沙滩后面,两座高楼背向兀立,形成一个环,拥抱海里冲击过来的腥味。
你站在沙滩上,松松的裤脚被海水泡着,浪退回去,水纹与沙形成一个个弧度。
你站着,背对海,渔民都回家了。
你竟然没有在意那一湖的水,静静地躺着,深入绿的林中,四周群山守候,如同守候你的倦意。
你累了,深深地沉进湖底的睡眠。一个梦,鱼一样醒来。那是一个破天荒的日子,你告诉自己,永不要忘记。
阳台远眺无数个伤逝的昨天,天才少女的一行行文字鬼魅般缠绕着你的生活,多少年过去了,阴魂不散,倒映的湖水,比天空更深,比蓝色更蓝。
回来的路还很长,谁也不知道你是怎么到的对岸。就你一个人,站在堤岸上,茫茫然地看着不变的河床,看着不断更新变换的河水,那是泪水最痛的部位。
精气神烟云般藤蔓于山林水面。
今天,你终于把两行文字,签上名,递进了那扇大门,于你,是一个重生的纪念日,你没有想到会如此的平静——那又能如何,要高歌?要狂饮?不就是一张桌子吗?你用微博的文字来庆祝,用一个电话来祝贺。
你深深地沉进自己的湖底,做一条不会呼吸的鱼,一条会飞的鱼,跃出湖面。
天使来自那个光明世界,你去过那里:自己的影子和一大片的水域,其他就是植物、一对又一对女人和男人。
忧伤的树枝垂近肩膀,听到了你细长的呼吸,那满树的花,甜甜地开在嘴边。
影子与身体一样沉重,其实,风只开了个头,转眼坐进水边的两把椅子里,听一曲高难度的舞曲。
风在哪里?那个女人从舞台上下来,对周围的男人点了一下头,接过自己的帽子,退回到那仄长的休息室。
风,坐在那里,整整一个晚上,你会让一千个白天陪伴一个夜晚。即使舞台搬迁,即使房屋腐朽,即使城市堙灭,你从早起的太阳到黑暗的收割,风,照旧一遍遍地写着你影子的名字,也不愿意离开——
影子石头般刻在椅子最里面的一根藤芯里。
全新的剧目开演,名词和动词都被取消了作词语的资格,夏天重新开始。
你闭上眼睛,体会季节里那些至小至微的震颤,任何时刻一丝一毫的抖动,你都接收到了疼字里的五点五画。阳光一泻千里的花瓣,开到最大。
至于时间的清澈,清澈的湖泊,那,都是天使的家。
你来自那里。
你轻轻地说话,
你站起来的地方光亮充足。
恶习。
沉重的翅膀低垂在远处的天空。树林的阴影庇佑着失望的身体。
等待诸神的解救,试图爬上对面林子里的那块岩石。
以为灯光被夜色淹没,窒息的情绪在舞池中央昏厥,外来的字母没有任何理由地占领你的头发、嘴唇、意念、词语。
拒绝亲近。
你知道一个人一次次的叩问构成了 “命”——一个谜一样的词。
灯光存在,照耀着诸神的神龛。
这是活水里唯一的泉眼。
向生命的早晨请安。
呻吟震颤着天空的飞鸟。
植物成为土地最高贵的陪侍者。
独自远游的只是你的身体,一切没有改变,始终站在你的身后,如诸神的呼吸。
期待你的美好。
一间房子,另一间房子;一个动作,下一个动作。
时间留下灰尘,留下一些暗黑的、青灰的尘垢。
积攒的印记,清水冲刷不净,明天又会洁白如初地躺在你的身边。
只有把自己摇醒……
你留在屋子里的时间证词,才会说话,形成一本诗集。
昨天穿过的一件外套,疲惫地搭在靠背椅上,从哪个角度看,都像是你的影子睡在昨天的时间里,有呼吸,没有动作。
没有一件有意义的物证站在房子里。永远没有拉开的窗帘,封闭不了时间的外泄。
黑暗可以传染,虽然是那么美妙的一件事。
你穿戴整齐地来了。你永远不会在离开后,回头看一次,你瞬即如陌生的树木,从上游轰隆而来,又迅速消失在洪水的巨响里。
摆脱不了圣琼·佩斯的大美。灵魂和精神不需要理由,只要你有足够迈过今天的勇气,
只要你有足够的信心把死亡的心灵拉回到明天的那间房子……
从虚脱的影子里站起来,斜着身体,问:你昨天做梦了?
是,梦见哥哥的尖叫从梦里远远地冲出来,清晰的道路没有了奔跑的能力,手足无措地拍打着夜晚的河岸,回到时间的上游,翅膀遗落在关闭的台灯里,急促地寻回那些悲伤的光亮。
精致散漫的那群女孩:在绿色背景的屋子里走来走去、纸杯喑哑的光、重复昨天的一个镜头、倾听男人醒在酒杯的早晨、女孩记忆不断地清零、夸张的自怜润着白色的纸页、虚空掏空身体里最后一声低低的吼叫。
没有一个声音浮出水面,惊动你等待的心情。
三个男人落座在城市的座位,书放在桌上,身体前倾,旁边的椅子被其他人拿走;靠着深紫蓝的沙发,右手摸着光光的头,左手托着书。
不敢去等待,身体太重,沉到无法控制身体那一场又一场的厮杀。
自己的念头横行于身体,而你什么也做不了,夜的露珠凝聚着树叶的秘密,不吐一字,精华毕现。
滔天的洪水从身体泄出,伤害灵魂的天使,淹没那白色的一朵朵细小的高山雪莲。四十年了,雪莲第一次从你的身体里长出,臣服于植物的王国,太多的美丽,从身边风云而过,独独你的翅膀,扇动一河的银光。
你说:圆月高挂。
灵感的羽翼丰满在那一泓的山水间,长年畅流不息。
你会去吗?你在吗?
紧张、松懈、放任,金币的数字,是你等待中一个又一个没有意义的说辞和伤疤。
你不是不想撤退,因为你接受了伤害对方和被对方伤害的事实:一个存在或者是虚无的字母和词组,纠缠那些零落于古都旧朝的汉字。
沉迷默想、舔舐,千年的汉字,诗歌是诸神的住所。
今夜,你用汉字来对抗,需要的不仅是勇气,你不会褪去岁月的痕迹。
你,一笔一画地寻找古汉字里的飞白,诸神在那里与精神一起烤火取暖。
你从蓝色的高贵中回到那个悲怆的夜晚。回到每天的下午,都会有一种等待。
你在楼下,你在楼上。
身体之重和灵魂的轻,常人难调。
矛出其不意地避开自己的盾,扎伤你的另一具身体。
圣琼·佩斯远征数十年,蓝色的物质和灵魂得以高贵地悬浮于自己的天空。
荷尔德林悲壮了天空,毁灭了自己的身体。
灵魂远走高飞的后果是,心灵遗弃了身体之重,和身边的人。
你被搁置在雨水中。
神消失在人类的天空。
神在你的诗歌里栖身安居。
站在河对岸,祈求一个人的原谅,金色挂满树枝,月光圆满。
夜晚伸手成河。
你瞳孔里的酒已经醒了。没人醉,也没人醒。
美好看不见错误开满的鲜花,漫山遍野。
风走过大地,想找一个问答的人
——你没有停下来的机缘。树叶劈开天空的流向。
不断地有车,从林子外面经过,
看不到车辆和人。
诸神的队伍云雾般散尽。天使的影子斜斜地躺在雷雨的水雾里:
道路没有了,房子没有了,生活没有了,圣湖没有了,影子累了。面对自己的身体和衣躺下,诡异的神意滑出恍惚的边缘,线条浅浅地浮出水面,又被如注的雨水噼噼啪啪地淹没。
不要有任何动静,千年就会过去。
感谢你的耳鬓厮磨,凌晨回家的人,夜晚的客厅里已有人清扫干净,等待诸神光临。房间里光线黑暗,每天有一首诗歌等你回家。
时间从回廊的这头走到那头,一晃就是一百年。
诸神没有回来。
你出发了,向着群山起伏的方向,这是千百次寻找中的第七十二回。
山堙灭在黑色中。
可以找回过去的那面镜子,那里有一个你,始终在等你弯腰致敬,双手捧起……但,黑暗已不是过去的黑暗,里面已混浊不堪,里面已麻木不仁,里面的船已熟练地使用着见风使舵的技艺。你见到的不是过去的那种黑暗,这是你所不知的。
寄希望于黑暗来收割一切,醒来的阳光与阵阵厮杀声,一次次的跌倒,是拼杀时空气的震颤。受伤的脚,丧失了给翅膀助跑的能力。
身体与神意的格斗,从石头、长剑,到对面的影子举起手枪,扣动扳机,身体倒地,神意的喜悦与死的诱惑,始终与生命同在。
注定了的事物,是你所不可改变的。
你迟早会唤回神意,与物质之重共同承担生活之重。神意与物欲两者或者原本就是分离的个体。
雷雨之前天空的浅白,一年只有一次。
影子睡在水里,沉在雾气中——你只能听到自己的声音。
你不出所料地采取了行动,你归类了,归类于你们的范畴。
神性消失在归类的物体里,只听见文字,只看到声音,只闻到具体的形状,只触摸到身体的味道。你在你们的群体里消失,你把自己和影子都归在你们的圆圈里:玩物、终结和肮脏的交易。在方格之内苟延残喘地支持眼睛离开视线。
刺杀的利剑在自己的影子里血流成河,山河破碎的身体、黑暗中的舞者,独舞、自吟、放歌于窄窄的身体。
受到伤害的身体回到失神的大地,你理解天使的巨痛,但忍受不了所受的巨大伤痛。
失神意味着神意的丧失、诸神的永远离去,意味着回家的艰难。
物与意的不可同在性,是你暂时对自己和天使的唯一解释。
静静地躺在自己的身体里养伤,等待下一次的伤害。
天使的翅膀扑闪在你的每一分钟里。
你来了,植物复活。大地高举高贵的花朵。
它们的私语,喜欢你的聆听。
蹲下来,细致的声音,在土地深处流动。
脚步终于挣脱了一个又一个艰难的十字架,铁链在身上掉落,猫的灵魂理解你的疼痛。
犹豫的手,给植物一颗流血的心脏。
你一直蹲在植物的梦里,一直在,从昨天到老。
你把自己停在那条路上,许多人从幽暗的树林里一点点离开。
你把自己停在那条路上,许多人从一个人的身边回到另一个人的身边。
你把自己停在那条路上。你没有权利去呼喊林中的孩子,那是神的弃婴,你用文字画像,用文字呼吸,体会孩子的阵痛。
你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你把自己停在了那条路上。
缓缓行进,阳光失明。
声音停在你的身边,山谷荡漾着悲壮的抒情,树木稀疏,人群一点点地移动,为一个不可预知的明天。
一路下坡,四十公里,出现多处刹车失灵的坡道,冲上去,意味着救赎还是毁灭?人人都有冲上去的欲望,听那些撞击沙袋,车轮陷进沙石的声音。
没有情况,一切似乎都行在安全线以内。
湿漉漉的鱼在岸上听着你的眼泪,错开的小花,微微地垂下眼帘;它们不允许你的离去,不允许你把生活糟践在富足的大山里,不允许你把自己的身体作为无聊的祭品呈现在无情的阳光里。
那么多错觉,你竟然不能发现,而是一次次把刀子扎进自己的心脏。
陈年烂谷子的事情终成淤泥,阵阵腐臭从土里散发出来,那些玛瑙、金属轻易地抗拒着时间的侵蚀。
你的外祖母、你的太爷爷、你的奶奶和外婆,都在影响着你血液的流动,你的每一个选择,让阳光生疼地扎进你的骨髓里。你的伍尔芙、波伏娃、阿赫玛托娃、茨维塔耶娃哪里去了?
葬礼曲、灵柩车的错觉,来自于一辆雪域里来的挂车。
你笑了,醒在阳光的影子里。
希望你把黑越写越黑,把暗越写越亮。
希望你半生的眼泪是大无畏的世界,挂在太阳的山上。
满山的碎碎野花。
遗失在森林的这一面斜坡上,每经过一朵,你都会蹲下来:俯身相闻。
每一株野花就是一位亡灵的驻足相生——相望,几个世纪的遗憾。
你站在浮出水面的湖底。
蓝色的云掩饰着湖面的细腻,你们鱼儿般幸福地游动不多的时间,眼泪汇满了山石的塌方之处,湖底只有一条前世的河路,你们穿过去,穿过来,泥石流会再来一次苦痛的掩埋?时间停在了那里。
你尝试着从灵山的山顶消失;大雨冲断了河流,大雾迷惑了你的选择,大风扫平了山顶所有高于石头的植物。
你的手抖动着,摇摇欲坠。
与山一起来到你的面前,坐在帘子外面,看着你的影子从这一堵墙移到另外一堵墙。
身体上的植物舒展自发,沿水的呼吸,悄悄地在你的窗前尝试着:滴水成河。
——清澈的水声为你诵读一首首黄昏的歌,那么多天籁妙音来到你身边。
你听见了,但如此隐约,以致以为是阵阵错觉。
污浊的会议室里话筒的精灵已经没有兴趣扮演任何一张嘴脸去逗人发笑,已经离开,只有机器的程序规则复制着枯寂,
还是让略带伤痛的情绪,去读远方的诗,美丽繁杂的意象引着你不断地深入一个个高贵的灵魂,
这不是祝福,是神的旨意。
没受爱情折磨和开示的人,是无法品尝到古树的甘甜。
甘美,源于古树里驻扎着生命的精灵。
诸神消失在人类的天空,神在你的世界里起身、安居。
在强烈的挣扎中,梦想的土地回到你的生活中……
突然孤独到想流泪,没有具体的事情,就是一个人把自己彻底孤立在黑暗中的感觉,不是无助,因为没有什么需要帮助。
夜色的铁丝层层裹缠着你不屈的肉身,虚弱的灯光形成了道路,伸向远方的无人区,弯弯曲曲地勾勒出孤独的形状。
玻璃杯盛满烛光,一字排上去,风戏弄着灯花,光斑成团成团地落在古老的石阶上,有些年头了,纯粹的中国道观:弧形的岩石门洞,窄小而急遽的台阶高度,在都市的胡同里终究容身坐下来,一坐就是五百年,如一位年老的禅者,细微的呼吸悠长如身边的胡同小巷。
老者眼帘微垂而示:前面的院子,还有身边这些低低的四合院,融为一体,有微微伸向街道的手臂,有垂落的肩膀,有利于身体的放松,道观为丹田所在。
坐在道观里,一直在说话,树叶堆满了窗台,阳光的影子掉落在几个世纪以前:
——为何如此熟悉,你是第一次来?
——因为你们从未离开……
纵容自己的情绪啃食天空最低处那些最艳丽的花草。
你说,疲倦正从经历的腐水里蔓延出身体。
落到无和有那极其短暂的瞬间,看着你随洱海中的水草飘向苍山的方向,水柔和地沉进湖底,山的海拔让前世的灵怪再次唤醒你头里的疼痛。
请求你如千年前那般,天庭和祥,鹤飞音扬。
如此地沉醉迷幻,老天会认不出你,灵肉的分离,你将是个无人领取的人,你回不去了。
你不是也一直在寻找自己的蛛丝马迹吗?
荆棘杂草顺气血的脉络布满心脏的田地。
很多年,也许是一千零一年,你爬上灵山。那些高大的马,突然出现在雨雾的深处,一大群,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闭上眼睛倾听树林山石的声音,它们奔跑的动作悠扬大美,飞扬起的石子声音溅在花草上,惊醒你失神的灵魂——骏马集体站立:一动不动地站成你汹涌的雕像。雨雾急急地穿过马群,一层之后,又来一层,凝聚的寒冷落在你心灵的野花里,你呢喃出:花零雾散。
你站在马群里,早先的惊惶失措与马群一起立于雨中,一条路伸向山顶的空茫。请你继续与这些马群在一起,它们是天堂里走失的希望,其中有一匹你家中的白马。它们的站立是等待你的到来和大醒。
马群站在这里。
树林
城市中的一个拐角,停下。
你钻进黑色的夜里,一点点地往下沉,
夜的浮力,一点点减弱,你看见了暗的黑在加重……
身体有些僵硬……双手微微地抓住白昼的树枝,试图保持身体的平衡。
一点点,
一点点,
很多个月之后,
很多年之后,
你轻盈地经过夜的长廊,走进黑的中心点,身体飘起来。告别城市,你从树林里离开树林,和夜一起走近湖边,路沉浸在美妙之中,椅子是记忆回家的钥匙。
你一点点往下沉,身体向后,平稳着一河的水,还有那些送别的友好的植物,穗子飘在空中,微微地举起花朵,与草叶拉开点点距离,观看自己的前世,
情绪安详,
身体里的某个机关突然间自动旋转,徐徐地把你的身体转到灵魂的正对面,椅子在椅子对面。话语在心灵的大地上轻轻涌出,一条小溪,莲花开了,莲雾红了,树叶茂盛了,到处是叫不出名字的水果和植物。
城市中的你消失在浮出来的路上……你出现在那个村庄里……
泥土的家,远远地落在北方的灰土地上,树很多年没有生长了,房子上爬满了灰尘,记忆的虫子栖身于雨水的镜面,水晶般透明。
很远的地方有一条河,你听见河水的声音。
你是个大孩子的时候,每个月你都会偷偷地以各种名目,从家里的早晨出发,一直往北,走到太阳当顶,你才会站在一条河的旁边,小腿很疼,但你不会马上坐下,你担心每一个动作都会让这条河退后、消失在更远的北方。
因为家里不断的吵闹声,器物之间的碰砸声——那是父母间的斗争,那是父母和你与镇上流氓之间的打斗,
因为打斗,河流才跑出了这么远……河流曾经一直就在你家后院不远的地方,你坚信在出生之前,河流就流淌在家的后面,
后来,河流退后了数十公里,
在你走进死亡山谷的时候,灵魂阻止了河流的干涸和消隐。你唤醒了神的呼吸,巨鸟的翅膀,影子遮蔽了树林,唯一的一条路,依旧顽强地挣脱大地的束缚,随涨水的河流漫上发黑的小镇。
因为你的醒来……
你与母亲是一体的,天空的种子在移动的云朵里,下雨了,植物大片大片地繁殖你遥远的梦。
母亲少女时期的快乐浮在回忆的水面,美丽的笑容被你的梦一朵朵珍藏,
童年时期你想到的都是母亲那一地的小花,
你的枝条向着母亲走来的方向倾斜,
看着母亲从青涩的果子到憔悴落地。后来,你懂事了,忆起母亲的美丽,让村子路的树枝都向着你家的方向摇曳,那轻灵的美,让你全身发抖……大风吹倒了晾衣的竹竿。你再也看不到青郁茂盛的植物了……
低而脏的土房,孤独地立在风的谷底,
即使是镇上那些楼房,也是脏的,藏着一双双恶毒的流着口水的男人们的眼睛,邪恶地看着你十三岁的母亲在小镇里来来去去,
青涩挂果,鹰伺机把翅膀平衡在风的谷底,把种子带到平原的外面。
后来,你随外婆到了母亲那年轻的村子。
母亲的往事飘在土黄色的屋顶,与你亲昵地享受院子里的红色果子……你内心镜面里的母亲是立体的,你幸福地回忆着母亲的少年,享受着时间的晨曦淡淡地照在半截院墙的影子前……
你偶尔会把看见的记忆说给母亲听,母亲每次都认为是父亲或者是多事的邻居告诉你的,你会指给母亲看:曾经的她,少女的模样,是村里最纯美的……
父亲的迂腐践踏着母亲的容姿,种在你挥之不去的忌恨中,复杂的情感源于父女的身份,你身体里存有太多关于母亲的记忆。
你与父母的情感是无数种纠结开在今天的花。
一生怎可承受几百年的记忆和情感?
你没有找到那座可以翻越的丛山——平原的地平线扎伤了你的眼睛,你想去湖边走一走。
目光带着灵魂跑远。
母亲少女时期的美好和今天的折磨在你身体里翻涌,时间的锋刃切割,越来越单薄。
成熟的果子萌生在你的枝头,文字是拯救你的武器,
你在横竖的笔画间找到了恰当的词:轻盈。
飞起来,飞翔的内心因为尘世的土地过于沉重,你的身体重重地被大地抛向天空,
死亡的飞翔收拢在翅膀里。
平房灰暗,十多年了,阳光就没有穿透过那三间房子。
虫子在你内心长出了翅膀。
房子随你长大,尾随你进到每一所学校。
成年后,你有幸居住在一个小岛上的院校里,无边无际的海水,和层层叠叠的破碎山河,医治着你敏感的细微神经,来不及忧伤的喟叹就被浩浩荡荡的海浪埋葬。
之后,你到了城市,城市只能伤害那些无辜的精灵,
血的印记唤醒了你观看精灵的眼睛,
精灵的视角笼罩着你的伤痛……
你没有兄弟姐妹,你一个人来挑战世界的晦暗。
死亡:飞翔的高度,化学制剂比例,绳束的花结,匕首的寒光……呼吸着你的呼吸,诱惑的力量绸带般缠着你,多年来,你一直在想,到了想的尽头,只有雨帘垂挂,惊醒你的灵魂,已经没有再想的事情了……
只有死亡才能阻挡门的开合。
死亡:飞翔的高度,化学制剂比例,绳束的花结,匕首的寒光……在身体里驱赶着灵魂的鸟群,黄昏里没有了光亮,死亡堆满了你的身体,白色,充斥着整个黄昏,烹煮着你身体的器官,灵魂对你身体的依恋程度超出常人的想象力,灵魂如烟如雾抽丝般分批撤离——出窍,细细地时断时续地萦绕在你身体周围,坚决地守护着你纯净美洁的身体。
死亡竟然被身体稀释,灵魂被驱除出体,但灵魂之核,自己强制地留了下来,灵魂对你的决绝眷念,以放弃自己的生命为代价,静候你的醒来。
如果你的身体没有苏醒的机能,灵魂之核也将被困死在你的身体里。死亡的身体将封锁灵魂出窍的所有出口。
很多时候,灵魂的最后一次撤离会把灵魂之核带走,只有这样,灵魂才会永生……
你的生命停在时间固定的深渊里,没有上浮,也没有气息涌动,但生命体始终存在。
五天,你的身体有了初春的萌动,灵魂的核在发芽,在召唤队伍,灵魂回家,你重新活在南方的土地上。
虚弱的身体承受不了灵魂的重量,幻觉把你渡到河对岸,
南北的谷物在你身体里微微细细地游动。
后来,很多次,你继续把死亡捆绑在你身体里,你感觉不到身体的起与立,你硬生生地从身体的墙体上撕扯着灵魂的牵绊,不是仇视,只是强烈地感觉到身心在大地的游历没有任何意义。
父母看着你的身体突然沉沉睡去,又丝丝复苏。
你披着夜晚的长袍,悄悄回家,怕被人看见你这女子是如何一次次地毁灭着这具身体。
无论多少次,只有你的灵魂了解那些细枝末节的思想是如何顺藤开花,是如何张望着蓝色的夜晚,虚空有实地远离那些藏污纳垢的角落。
让你身体复活的原由,是你的灵魂在以命相抗。
你闭上眼睛,看不到自己的一举一动。
母亲的眼泪淹没了你六次与生命告别的宴会……
母亲漂亮得让你欣慰。
身体的美在村庄里的结果只会掉进老套的戏剧情景里:你看见母亲的失望,走进了父亲的生活。
你说,父亲配不上母亲的优雅。
无数个晚上,家里的门经常被酒鬼流氓撞坏。酒鬼都带有装鬼的成分。
你心灵的角落里怨恨流出来:因为父亲的懦弱,父亲的血液来自于底层的命运,你们与父亲站在一起,承受着四面八方的寒风,你没有说你爱你父亲,你没有说恨。
你与母亲站在一起。
整个舞台都是观众的眼泪。制度的拳头,管理者的惩罚,流氓的刀棍,都有一个斜度,你们在斜度的下角,淹没了你们的呼喊,
你以不同的形式演绎着死亡和复活的游戏。
从三岁到七岁,你一直在偷偷地找鬼。
晚上,当村子沉进黑暗。你就出门,哪里人少就往哪里走,哪里没有人家就往哪里去。你在心里不停地默念着:有鬼吗?出来吧。
你希望找到鬼。如果母亲死了,那样,你也会找到母亲的鬼魂。或者说,如果你找到了鬼,那么你就可以放心地去死,死了后,你还是可以与母亲在一起。
为了没有分别的痛苦,你一个人偷偷地寻鬼。
没有任何人知道,你一个小女孩为什么喜欢在黑夜里走路的真正原因。
最喜欢去的地方是坟地。
白天,你会有意无意地带着你的玩伴去坟地里玩。
晚上找鬼,你也会一个人坐在那些坟堆上,拨弄着上面的草和小树枝,你会发出声音:有鬼吗?有鬼吗?
白天,一个人去坟地是你最兴奋的事情。
从坟地中心开始,一个墓地一个墓地地看那些碑上的文字,你轻轻地喊那些死者的名字。
你希望有鬼坐在墓碑旁。
灵魂护佑着你,鬼没有靠近过你,你从没看见过鬼的模样。
你一直住在零下冰的屋子里。
母亲瘦得跟大刀片一样,你希望老天那把刀砍下自己的肉给她。
母亲偏执的气息飘在空气的房子里,生活都病了。
有人说,有女鬼缠上了你。
(责任编辑:李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