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雪生

■周 耗

哑巴雪生

■周 耗

1

周家坝小河的北端有一座桥，桥边第一户人家就是哑巴雪生。雪生的另一个身份是木匠，他是周家坝村的木工好手。民间有种说法，哑巴都是心知肚明的人，虽然口拙必定手巧，这也有点像“上帝为你关闭了一扇门，必定会为你打开一扇窗”一样的道理。

其实雪生并不是真正的哑巴，据说他在五岁那年发了一次高烧，那个年代他父母到赤脚医生那里配了点药给他吃了，然后他闷头闷脑睡了三天，三天后起床，高烧倒是退了，但雪生居然不会说话了。雪生从此变成了哑巴，变成哑巴虽不是他和他父母的本意，但这个结局却无法逆转。又过了一年，雪生竟然又开口说话了，不过这次重新开口说话，他没了以前的流利，也仅是比哑巴好一点，只能说一两个字的短句，譬如说“吃”、“走”之类的，如果要超过三个字，就显得结巴，脑门上还会冒出大汗珠。不过这对他父母来说，没有成为真正的哑巴也算是谢天谢地了，至少，可以简单交流，以后找对象也会好一些吧？不过，村里的小伙伴们开始给他取了绰号叫“哑巴”。

哑巴雪生来到这个世界上没享受到什么好日子，五岁以前虽然是正常人，但幼小无知，家庭也很困难，五岁以后变成了“哑巴”，受尽了世人的嘲笑。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雪生对自己的处境竟也习惯了，小学读到三年级就辍学回家，辍学后在生产队里放牛。

雪生的母亲阿娥看他放牛也不是办法，就对儿子雪生说，雪生啊，你还是去学一门手艺吧，学好手艺，以后吃饭不愁。我托人找了镇上最好的木匠毛师傅，你去跟他学，一定也会成为一名最好的木匠。

2

毛师傅大名毛坤全，是蠡泽镇小有名气的木匠，他最擅长的是做大衣橱和五斗柜，这都是那个年代结婚时必备的家具，不管是泡桐木还是松木杉木，到他手里都会变成完美的家具，三门大衣橱很有气派，五斗柜线条简洁，长凳方凳是小菜一碟。

雪生来到毛师傅家的时候，才十五六岁，虽然嘴唇上方开始有点黑乎乎了，但毕竟只是一个少年，可喜的是雪生皮肤光洁、牙齿整齐，如果不是哑巴，应该算是比较帅气的了。

毛师傅对雪生的母亲阿娥说，雪生这样细皮嫩肉，能不能吃得起苦？学木匠是苦差事，不但要有力气，还要有悟性。

阿娥说，毛师傅啊，我家雪生虽然不大会说话，但手脚还是利索的，跟着您，我们也放心了。

毛师傅点着一根烟，吸一口说，你不要小看木匠，只会使刨子锯子凿子还不够，关键是要有悟性有恒心，东浜村的建华，跟着我学了五年也没出师，所以不要以为木匠好学。

雪生站在边上插不上嘴，他不知道毛师傅是答应收他为徒弟呢？还是不答应？

阿娥有点焦急，她是托了村支书才攀上毛师傅的，她显然是个精明的女人，她想儿子是半个哑巴，学手艺一定要找个好的师傅，名师出高徒的道理她是懂的。

毛师傅继续说，学木匠是要准备吃苦的，起早摸黑，还要扛木料、搬东西，不褪三层皮是学不会的。

毛师傅这样说，等于是答应收雪生为徒了。于是阿娥就说，毛师傅啊，我家雪生是能吃苦的，他知道自己有缺陷，肯定会在学手艺上下功夫的，这点请您放心，我是他亲娘，这点还是知道的。

毛师傅扔掉烟头，又用脚踩灭，随口朝地上吐了一口痰，挥了挥手说，那好吧，雪生留下。

阿娥眼中露出亮光，对雪生说，还不快谢谢师傅！

雪生连忙说，谢谢师傅！令人惊讶的是，雪生这次竟能够很流利地说出了四个字，这对阿娥来说分明是个好兆头。

于是，雪生成为毛师傅五个徒弟中年龄最小的一个。

3

年轻的木匠周雪生开始跟着毛坤全走家串户做家具。

他当学徒去的第一家人家是西庄大队的书记家。书记的大儿子对了象，明年就要结婚，因此按照规矩，家里要准备一套像样的家具，一个三门大衣橱，一个五斗镜柜，一个写字台，一个双人床，还有椅子四把，茶几两个，外加一个三人沙发。一般来说，做沙发的人家并不多，这是一件奢侈品，不是日常生活的必需品，所以条件一般的家庭不会考虑。这些家具做起来师徒四人前前后后要一个多月，在这段时间里，木匠要起早贪黑，一天两顿饭要在东家吃。书记的大儿子叫建民，刚刚从部队复员，对象是邻村的。建民下面还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在七十年代末大家贫富都差不多的情况下，大队干部家是相对条件比较好的人家。

大队书记给儿子打家具，自然要找镇上手艺好的师傅，毛师傅是他们的首选。开工第一天，书记和建民放了炮竹，雪生觉得蛮好玩。书记家已经把木料买好了。书记对毛师傅说，毛师傅啊，我们能够请到你来打家具真是太幸运了，建民找了对象，明年要结婚，这批家具希望你用心做，质量要好，式样也要别致创新一点，尽量不要和别人家的款式一样。

毛师傅抽着书记递来的“大前门”香烟，深深地吸一口，然后吐出一个浓浓的烟圈，说，书记你放心，这次我毛坤全一定拿出最好的本事来给你打家具，肯定要把其他人家的比下去，这个我有信心。

书记一听，自然很开心，忙说，我们请毛师傅来就是看中你的手艺，就是看中你的本事，我们相信你的。

毛师傅哈哈一笑，对书记说，书记你看，我刚收了个徒弟，这次也带来了，他心灵手巧，我要让他看看书记家的家具的制作过程，他有点子有头脑，家具的样式我们会下足工夫的。

毛师傅转头对雪生说，雪生过来，快跟书记打个招呼。

雪生走上来对书记说，好！就一个字，干脆利落。书记笑了，雪生也脸红了。

毛师傅对书记说，雪生不大会讲话，但他手巧。

书记说，是呀，看得出，雪生长得乖巧，一定是个聪明的孩子。书记趁机摸了一下雪生的头，雪生想躲开，但究竟没有这样做，他虽然很反感书记的做法，觉得这样动手动脚非常不习惯，但又不能强烈反应，只得悄悄走开。

当天晚上，书记招待了一顿好饭，上了黄酒，毛师傅喝得晕乎乎，三个徒弟除了大师兄喝了一碗外，小师兄和雪生没有沾酒，这也是行规吧？虽然书记极力邀请大家都一起喝点酒，但毛师傅说话了，他们两个还是孩子，不能喝酒，以后喝酒有机会的。

这顿饭上，毛师傅扯开嗓子大声表述自己的手艺如何了得，他对书记说，镇上的李副镇长家的家具都是我做的，李副镇长很满意，直夸我的手艺好。

毛师傅说的倒不是假话，他在蠡泽镇确实算是个木匠中的好手，如果全镇的木匠排个名，毛坤全应该是前三甲的，这一点大家毋庸置疑，所以雪生跟着毛坤全学手艺，既是他母亲阿娥的良苦用心，也应该是他自己的幸运。

4

毛师傅在一张纸上画了几件家具的雏形，雪生左看右看画得不像。毛师傅虽然有好的手艺，但画画有点勉为其难，不过那时候又没有电脑，也没有复印机打印机，画简单的线条画也算是木匠的基本功。毛师傅挠挠头，看着纸上的橱柜模样，自己先笑了，他一笑，那两个大徒弟也笑了。但雪生没有笑，他一向有点沉默，或许他的智慧都埋藏在心里。

毛师傅对雪生说，雪生，你过来画画看。

雪生怯怯地上前，拿起师傅手中的铅笔，他歪着脑袋思考了一下，然后在另一张白纸上画了起来。一会儿工夫，纸上的大衣橱和五斗柜还有一个沙发都像模像样了，而且橱柜的几扇门上都凸出了几个线条，很有立体感，三人沙发也是稳稳扎扎。书记的儿子建民上来一看，很满意，他马上把他父亲喊来一起看图纸，书记眯着眼睛，脸上露出惊喜，他问毛师傅，这个图纸真的是雪生画的？

毛师傅说，这还有假？雪生是画画的天才呀！

其实在这之前毛师傅并不知道雪生有画画的天赋，只是觉得雪生虽然是半个哑巴，但分明是个聪明的孩子，所以他才会答应收他当徒弟，这次看到雪生画出了漂亮的图纸，毛师傅对雪生是刮目相看了。

建民很高兴，他对书记说，爸爸你看，我们这批家具做出来肯定是我们方圆几个大队式样最好看的。

书记点点头，他比建民还高兴，因为他是书记，他家的家具漂亮，他脸上有光呀，况且他也算是个头面人物，经常要到公社去开会，面子很重要。

大家确实都没想到，眼前这个寡言少语的少年，是个画画的天才，当然最开心的要数毛师傅了，有了雪生的创意图纸，今后毛师傅的名声就更响了，他的生意就会更好，他的工钱也就开得大，他可以给一些高端的人家做家具，赚的钱多，也更容易受人尊敬。

周末，书记在乡中学读初中的女儿建琴回家，看到家里多了几个木匠，她首先看到的是雪生，因为雪生和她年龄相仿，她有点不相信这细皮嫩肉的雪生也是木匠。她的目光与雪生的目光相撞的时候，建琴看到了一丝如闪电一样的光芒，奇怪的是，雪生的神情并没有什么变化，他正在刨一块木板，他的额头上有了几颗汗珠，汗珠马上滚了下来。建琴去房里拿了一块毛巾出来递给雪生，说，小师傅，擦一擦吧？

毛师傅连忙说，姑娘，不要紧，我们干活出汗很正常的。

毛师傅抢了雪生要说的话，事实上，雪生并不打算说话，他知道自己说话也说不连贯，还是不说为妙，不过他觉得建琴看他的眼光是异样的，他弄不清楚这是什么意思。

雪生只顾低头刨木板，他的身体正在发育，手臂上的肌肉鼓鼓的，像是健身房里的教练。

5

书记家的活干了一大半的时候，书记一家和毛师傅师徒四人已经搞得很熟了。书记的老婆开玩笑问雪生有没有对象了？雪生摇摇头，也不吱声。书记老婆对毛师傅说，毛师傅呀，雪生真是个聪明的孩子。毛师傅笑笑说，那是，我开头还以为雪生天智一般呢，这次来你家，我发现了他的潜力。书记老婆的话好像话中有话，而毛师傅则是顺水推舟。

等到这批家具基本成型的那天，书记家里来了一大堆人，有男有女，他们都是别的大队的干部，正好在西庄大队开现场会，听说书记家在做家具而且做得非常漂亮，大家都要求来参观。书记当然乐意，他也想在大家面前显摆一下么。

一堆人围着新做的家具转来转去，两个女人还用手摸了橱门和台面，嘴里发出“啧啧”的称赞声。书记介绍说，这个五斗柜的木料是黄榉，木料好，做工好，款式也好，你们看这两扇门，是不是看上去有立体感？

大家顺着书记的手势一看，果然发现五斗柜的门和常见的门工艺不一样。于是大家问，你的款式是哪里来的？

书记很高兴，他用手指着雪生对大家说，喏，就是这个小年轻画的款式，然后再经毛师傅的巧手，我家建民看了这些家具很满意，我家建琴对毛师傅师徒四位的手艺也很佩服，她表示出嫁时也要请毛师傅来打家具。

毛师傅跟在后面，看着大家叽叽喳喳，心里很高兴，他不时看看雪生，而雪生似乎没有多大的表情，还是在默默地做着自己手头的活。

没过几天，毛师傅的手艺之好像风一样传遍了全公社，上门来预约毛师傅做家具的人家竟排起了队。毛师傅知道，这一切有赖于雪生的设计，他甚至想好了，有了雪生这样一个人才，他可以再扩大规模，可以再多收几个徒弟，不愁没活干了。前面说过，毛师傅的手艺本来就好，但他的好只是在原有的传统的款式上把东西做扎实，现在有了雪生的设计，美观性大大提高，东家也更喜欢，这次书记家小试牛刀，果然成功，毛师傅心想好在答应阿娥收下雪生，不然一个好人才浪费掉了呢！

其实本来毛师傅是不想收雪生为徒的，因为他不愿意带着一个哑巴四处干活，也不想被人家称为“哑巴的师傅”，哑巴毕竟不大好听，哑巴毕竟不会说话。但是，在雪生母亲阿娥的再三哀求下，并收下了两只老母鸡、五斤鸡蛋、两个蹄髈和一条好烟后，毛师傅这才答应收下这个徒弟。不过他对阿娥说，我先收下雪生不等于他一定是我的徒弟了，如果三个月里没有什么起色，我还是要辞掉他的。

雪生的首秀给了毛师傅极大的信心和好感，毛师傅暗暗庆幸收下了雪生。如大家所料，雪生成了毛师傅的爱徒和高徒。

6

有一天，雪生回家睡觉时发现棉毛衫的背上都是墨汁，他想难道是墨斗打翻了？但白天好像也没看到墨斗打翻呀。又过了几天，他发现外衣的袖管破了，看样子像是被锋利的刀片割破的，他同样想不起来是哪里弄破的。这样的怪事情接二连三发生在他身上，虽然没有伤到身体，但也够让人难过的。但他开始怀疑肯定是谁在做鬼，首先想到的是大师兄吴建春。

与周雪生相反的是，吴建春是个能说会道的家伙，其实他的手艺不行，跟着师傅三年，还没有出师。一般来说，学手艺跟着师傅三年，三年后就要自立门户了，但吴建春这三年中手艺并无多少进展，甚至还不如才学了一年多的二师兄。但他能说会道，巧舌如簧，师傅常常被他说得飘飘然。有时候师傅出去买材料了，他就猴子称大王，在两位师弟面前神气活现。不过最近以来，他明显地感到自己的地位岌岌可危，因为雪生成了师傅的红人，照这样下去，他的师兄地位要不保了，所以他看在眼里，妒在心中。

吴建春原来是在另外一个师傅那里学木匠的，因为他手艺没长进而油嘴滑舌，所以被师傅辞掉了。后来通过关系，投靠到了毛师傅门下。毛师傅是个好人，就是贪杯中之物，每次喝了酒，吴建春就在他面前吹捧，听得毛师傅心里很舒服，就对吴建春毫无长进的手艺睁一眼闭一眼。这样也就慢慢助长了吴建春的不学无术，可以说，如果没有今年雪生的加入，毛师傅这个班子快要被吴建春搞垮了。但毛师傅还像蒙在鼓里一样，吴建春在毛师傅耳边能把死的说成活的，把臭的说成香的，当然这也是他的本事。

7

吴建春的使坏终于被二师兄发现了。

吴建春对二师兄说，不好意思，我把墨斗打翻了，弄脏了雪生的衣服。

二师兄说，好像不是第一次吧？

吴建春顿时觉得被拆穿了，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平时能说会道的他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对付了。他悻悻地说，你不要过分，不要惹毛我。

二师兄并不想和他吵架，所以索性闭嘴不说了。但彼此心里明白，事实上，他们每天朝夕相处，谁干了什么都是心知肚明的，吴建春要想瞒也是很难的。正因为他觉得瞒不掉，才对二师兄说了自己打翻墨斗的事，来个先下手，在舆论上造成自己不是故意的，没想到二师兄是个正直的人，呛了吴建春一口，这，作为大师兄，吴建春的脸一下子挂不下来。

这件事毫无悬念地被毛师傅知道了。

遇到这样的事情，虽然称不上是多大的事，但毕竟是自己徒弟中的内斗，毛师傅有点恼火。他找来吴建春当面质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吴建春面对师傅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毛师傅说，建春呀，你是大师兄，理应关照师弟，却没有带好头，你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完全是素质问题，快去向雪生道歉。

吴建春说，我，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他的脸涨得通红，一时找不到托词。

毛师傅说，这样吧，你不承认也行，你知道我们毛家是有家规的，谁做错了事不承认，只能自行离开我们这里，这一点，在你五年前来拜师时我就当着你的父母面说清楚的，难道你忘了？

毛师傅这么一说，吴建春顿时吓得面色苍白。他知道离开毛师傅后自己要想在社会上混是有难度的，他吴建春可以说是一事无成。思前想后，吴建春“扑通”一声跪在了毛师傅面前。

8

吴建春与周雪生成了冤家，虽然表面上他们还是师兄弟相称，但吴建春一直在找机会排挤周雪生，然而，周雪生在师傅面前已经有了无法撼动的地位，吴建春也找不到合适的下手机会。

随着书记家的家具即将完工，季节也将进入深秋了，这也是木匠一年中最忙的季节，因为农村一般年轻人结婚都会选择在正月里，因此秋季做家具是最好的时节。

再过两天，书记家的活就要收工了，却发生了一件事。

那天吃好午饭，师徒几人就地休息片刻。吴建春却毫无睡意，最近一段日子，他总是集中不了注意力，因为发生了墨斗事件后，他在师傅及几个师弟中威信毫无，不要说威信，就是一般的客气都没有了。大家心知肚明，只要师傅不说穿，大家也许会不当回事，但每个人的心里都在打着小九九。

不一会儿，师傅和几个师弟竟然都打起了呼噜，而吴建春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他爬起来去上茅房时，突然发现雪生一头栽倒在地，嘴角还冒出了白沫。这一个声响也惊动了其他人，毛师傅马上跑去抱着雪生，喊大家快来帮忙。雪生翻着白眼，嘴里的白沫不停地往外面淌出来，这真的吓坏了大家。

雪生虽然是个苦命人，但这一次倒是有惊无险，送到卫生院后，医生一看问题不大，是癫痫病么。毛师傅吓得不轻，如果有个三长两短，他在雪生母亲阿娥面前无法交代。而暗暗高兴的是吴建春，真是天无绝人之路，你雪生厉害吧？老天是有眼的，这就是报应吧！吴建春虽然也受到了一点惊吓，但惊吓过后就是暗喜，他想，雪生这一次发了病，说不定以后就不能来做木工了，这样自己在毛师傅班子里的地位就又稳固了。

9

书记家的活也完工了。雪生在卫生院里配了点药回家了，但奇怪的是，雪生经过这次意外，竟然失语了。本来他就是半个哑巴，说话并不连贯，但现在基本上成了全哑巴。

这一结局令毛师傅始料不及。

毛师傅把雪生送到家里，对雪生母亲说，雪生突然发病，以后能不能正常做木匠也不知道，先让他在家休息一段日子再说吧。

阿娥一看儿子这样子，马上流下了眼泪。她边哭边说，我怎么这么命苦呀，毛师傅你不能放弃雪生不管啊！

毛师傅眉头紧锁，他不知道说什么好，从内心深处来讲，他也是离不开雪生的，但雪生有这样的毛病，随时随地可能发病，如果一旦发病有个三长两短，那么他毛坤全脱不了关系，所以他也是左右为难。

毛师傅对阿娥说，先让雪生好好休息休息，等过段日子身体好了再来上班。毛师傅把话说得很圆滑，既不答应也不拒绝，既给了阿娥希望，又不完全回绝，这样可进退，也是没有办法之中的办法了。

眼泪汪汪的阿娥一时六神无主，多年来，她把自己的全部希望寄托在雪生身上，虽然雪生是半个哑巴，但毕竟是自己的儿子，毕竟雪生心灵手巧，毕竟跟着毛师傅能够学到好手艺，有了好手艺以后就不愁吃穿，也不愁找对象……然而，雪生突如其来的发病，打破了阿娥的希望，打破了她苦心经营的日子，这样的打击实在有点残酷。

毛师傅搓搓手，从裤袋里掏出二十块钱递给阿娥，说，这点钱你先拿着，给雪生买点好吃的补补身体，毕竟身体要紧，如果过段日子雪生一切正常了，我再来接他去。

阿娥看着毛师傅手中两张崭新的票子不知道如何是好，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拿吧，等于和毛师傅结清了关系，这笔钱等于是一笔补偿的工资，不拿吧，雪生目前确实需要花钱，不但补身体，还需要去配药呢。最终，阿娥还是拿了毛师傅的二十块钱，这烫手的二十块钱把阿娥的心都刺破了，她感觉到不一样的疼。口齿有点不清。

雪生出现在毛师傅面前时，毛师傅是大吃一惊，这时候毛师傅已经换到了东庄大队的一户人家了。看到雪生出现，不但毛师傅，他的几个徒弟尤其是吴建春都很惊讶。雪生的突然回归，他们都没有思想准备，至少他们觉得今年雪生不可能再过来了，没想到过去了才不到一个礼拜，雪生就自己跑回来了。

既然雪生自己跑来了，毛师傅也不能再拒绝他了，况且他正在绞尽脑汁构思家具的款式呢，雪生一来，设计一事总算也有了着落。

其他人倒没什么，最不甘心的自然是吴建春。

以前，吴建春对雪生使过坏，巴不得雪生一病不起，从此他仍然是大师兄，可以在师傅面前继续他的油嘴滑舌。但雪生的回归，好像在他心头插了一根刺，又痛又难受。

雪生一来，毛师傅的内心还是很高兴的，毕竟毛师傅需要雪生这样的设计人才。毛师傅木工要在本乡本土名声做响做大，离不开口碑，而口碑毕竟是要靠做出来而不是吹出来的。

新的活计已经开始，少言寡语的雪生除了画图之外，干起力气活来比谁都卖力，这一点是令毛师傅意外的，他以为雪生发了一次病，身体总会有影响，没想到雪生的力气好像比以前更大了，这真的是一个奇迹。毛师傅心想幸亏没有拒绝雪生回来，这样的好手哪里去找？

确实，雪生渐渐成了全镇全乡木匠中的名人了，“哑巴雪生”这四个字好像成了木匠的一个品牌。毛坤全甚至开始谋划着一个无比大的梦想，就是要办一个家具厂，做成“托拉斯”……

10

在家休养了五天后，雪生突然对阿娥说，妈，我要去。

看到儿子突然开口，阿娥又惊又喜，她连忙抱着雪生的头说，雪生，你终于又开口啦，真是急死我啦。

妈，我要去！雪生又说了一句，说得很坚决，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