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照大神与黄帝主权机能之比较——以《古事记》和《山海经》为中心

梁青

（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9）

天照大神与黄帝主权机能之比较
——以《古事记》和《山海经》为中心

梁青

（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9）

法国学者乔治·杜梅齐尔提出的神话三机能理论是在功能体系上对神话的重构，并已在印欧文明中获得了验证。日本学者大林太良、吉田敦彦将这一理论运用到日本神话分析中，得出了日本神话符合三机能体系的结论。这种三机能体系提供了一种比较的标准，可以用于中国神话与日本神话的比较研究中。从《山海经》与《古事记》这两部中日两国最早形成神话体系的经典来看，天照大神与黄帝这两个主权机能神在谱系、与其他机能神的关系上显现出有别于印欧神话的一些特征。而这些特征正是源于两种神话形成时期的社会发展状况。

三机能体系；天照大神；黄帝；机能比较

天照大神是日本的皇祖神，华夏民族自称是炎黄子孙。在各自的神话系统中，天照大神与黄帝的地位都是至高无上的。但在以往的研究中，或许是由于华夏上古神话难于体系化，或许是对黄帝定位的模糊，或许是由于两者在形象上的差异，几乎没有研究者将两者进行比较研究。但笔者发现，如果将他们放在神话机能体系中宏观地审视，天照大神与黄帝作为主权机能神的代表，在两国神话体系中有着相似的地位和功能，但在一些细节上又有着较大的差异。这些异同之处值得我们进一步探讨。

一、三种机能构建的神话体系

对神话机能的研究，早在结构主义盛行之前就已经开始。法国学者乔治·杜梅齐尔在二十世纪四十年代出版的《朱庇特、马尔斯、基林努斯》（Jupiter, Mars,Quirinus）中，第一次明确提出神话中的三机能构造。杜梅齐尔的神话三机能，是从功能上对神进行划分的一种方式。将神的功能划分为祭祀、战争、生产三大类，与人类社会中的主权者、战士、粮食生产者相对应。他认为印欧文明中的人类社会与神话世界普遍具有三种功能的体系。在人类社会中，印度有婆罗门、刹帝利、吠舍，伊朗有穆护、阿扎特、拉马克；在神话世界中，罗马神话有朱庇特、马尔斯、基林努斯，日耳曼神话有奥丁、索尔、费雷。它们分别对应了主权、战争、生产这种三机能序列，并成为各自所在世界的支柱。

这一学说甚至影响到了日本学者，日本神话学第三代主要继承人大林太良、以及吉田敦彦等著名学者承袭杜梅齐尔的思路，将印欧神话中的三种机能与日本神话进行对照。吉田敦彦在《日本神话的源流》的最后一章中明确提出了日本神话具有与三机能相对应的属性，并将三机能与日本神话人物、三种神器关联起来。主权、祭祀机能对应主权者、天

皇、天孙、天之岩屋中五部神的子孙，代表人物是天照大神，代表神器是镜；战争机能对应降临下界的先驱者武神们的子孙，代表人物是建速须佐之男命，代表神器是剑；生产机能对应将国家统治权让给天神的国神和他们的子孙，代表人物是大国主命，代表神器是玉。大林太良在《日本神话的构造》一书中也基本持这样的观点。从他们的研究来看，可以说三种机能在日本神话中都找到了自己的投影，或者说日本神话契合了三种机能所构建的神话体系。

二、作为主权机能神的天照大神与黄帝

吉田敦彦把天照大神作为主权、祭祀机能的代表。这是因为天照大神握有天上的王权，最后又征服了大国主命，继而通过天皇家族在大地上行使其统治权。天照大神作为宇宙的统治者，具有相当于人类世界国王的神格。而且这位女神就像是在建速须佐之男命为非作歹的那场神话中所表现的一样，在“忌服屋中编制神御衣”或者“进行大尝”①大尝祭，是日本天皇继位后第一次举行的新尝祭，由天皇亲自将当年的新谷献给神的祭典。等，是一位筹备并且执行祭祀之事的天神。[1](p99)

根据杜梅齐尔的观点与几位日本学者的分析可以看出，主权机能神主要具有两个特征，一是行使统治权，二是掌管祭祀。在上古华夏神话中，有着与天照大神相当地位的主权机能神当属黄帝。黄帝位列五帝，作为至高统治者的例子举不胜举，《山海经》中所称“天帝”或者“帝”，据古今很多学者考证，除了少部分特殊情况以外，都是指的黄帝。他是天界的领袖，也同样统治地上世界。另有不少文献表明，黄帝同样握有祭祀大权。如《白虎通义》中有：“礼始于黄帝，至舜尧而备。”[2](p535)的说法。我们一般认为礼法与祭祀之间存在着密切的联系，最早的礼法应当是用于祭祀之中的。又如曹植在《三鼎赞》中有：“鼎质文精，古之神器。黄帝是铸，以像太一。”的提法，作为祭器的鼎是由黄帝所铸，这本身就是对黄帝执掌祭祀的最好注脚。甚至还有黄帝直接进行祭祀的记载，如《帝王世纪》中有：“黄帝五十年秋七月庚申，天大雾三日。帝游洛水之上，见大鱼，杀五牲以醮之，天乃甚雨，七日七夜，鱼流，始得图书，今《河图视萌篇》是也。”[3](p22)这些证据表明，黄帝与天照大神同样，具备了成为主权机能神的条件，两者作为主权机能神，具有一定的可比性。

日本神话体系主要依托于《古事记》与《日本书纪》而建，相对比较单纯，而华夏神话则复杂得多。要想全面比较天照大神与黄帝的所有文献比较困难，笔者在此仅就两国最早形成神话体系的文书《古事记》与《山海经》中的材料比较二者的主权机能，以就教于方家。

经过梳理我们可以发现，《古事记》中关于天照大神的记载比较集中，主要出现在三贵子诞生、天照大神与建速须佐之男命以及出云让国这几节中。而在《山海经》中，黄帝出现的次数很多。直接出现“黄帝”字样的有九处，以“帝”或者“天帝”形式出现，明显指代黄帝的情况另有十余处。这些事迹按照内容可以分为谱系、与战争机能神的冲突以及对下界的统治三类，以下分别进行讨论。

三、中日主权机能神的谱系

在《古事记》与《山海经》中，关于天照大神和黄帝的谱系记载很多。为便于比较，摘录如下。

天照大神方面，三段材料分别记录了天照大神的出生、所生的孩子、后裔：

三贵子诞生的“祓除”一节有：“方伊邪那岐命洗御左目，所生之神，天照大御神。”这是说天照大神的出生。

“天照大神与建速须佐之男命”一节中有：“速须佐之男取天照大御神所缠左髻八尺琼勾玉玉串，振之为声，涤勾玉于天之真名井而于口碎之，时吹弃气之狭雾者，生男神正胜吾胜胜速日天之忍穗耳命。又取所绕缠右髻之玉串，吐雾现神，名天之菩卑能命。亦取天照所缠欲蔓上之玉，吹气成神，名天津日子根命。取所缠左御手之勾玉，吹雾成神，名活津日子根命。复取所缠右御手勾玉，吐雾生神，雄野久须毘命。上并五柱男神，天照大御神之勾玉所生。”这是说天照大神所生的孩子。

“出云让国”一节中有：“正胜吾胜胜速日天忍穗耳命与高木神之女万幡丰秋津师姬命结婚，生子天火明命，其后又生次子日子番能迩迩艺命。共计二柱。”这是对天照大神后裔的记录。

黄帝方面，三段材料记载了他的后代：

海内经有：“流沙之东，黑水之西，有朝云之国、司彘之国。黄帝妻雷祖，生昌意，昌意降处若水，生韩流。韩流擢首、谨耳、人面、豕喙、麟身、渠股、豚止，取淖子曰阿女，生帝颛顼。”以及“黄帝生骆明，骆明生白马，白马是为鲧。”

大荒北经有：“大荒之中，有山名曰融父山，顺水入焉。有人名曰犬戎。黄帝生苗龙，苗龙生融吾，融吾生弄明，弄明生白犬，白犬有牝牡，是为犬戎，肉食。有赤兽，马状无首，名曰戎宣王尸。”。

通过以上材料，我们首先可以发现两者都有详细的谱系记录。事实上，无论在《古事记》中关于主权神、天皇世系的记载，还是在《山海经》中对帝系的记载，都留有明显的谱系痕迹。《古事记》从上篇记录别天神、神世七代，尤其是伊邪纳岐、伊邪那美两位大神的谱系传承，到中下篇对天皇世系的记载，都十分详细。甚至定型化为记录主权神的一种格式，每每出现在神的主要事迹之后。例如记录迩迩艺命天降的事迹后，就有这样的记载：“其火盛烧时所生之子名火照命，此者隼人阿多君之祖。次生子名火须势理命。再生子御名火远理命，亦名天津日高日子穗穗手见命。天迩岐志国迩岐志天津日高日子番能迩迩艺命之子共此三柱”。而在《山海经》中，对谱系的记载也屡见不鲜。最为显著的是海内经，类似“黄帝生骆明，骆明生白马，白马是为鲧。”或是“少皞生般，般是始为弓矢。”这样的记载非常集中。除此之外，对主权者谱系的记录也可散见于四方荒经中。

详细的谱系记录意味着对谱系的重视。笔者认为，对谱系的重视应当源于弗雷泽在《金枝》中所说的巫术时代，这也正是古神话诞生的时代。《金枝》中有关于两个部落的巫师比赛背诵族谱，以确定哪一方是正统继承人的记载。从巫术时代起，对于统治者而言，谱系成了对其权力来源最好的注释。我们对照天照大神与黄帝谱系的记载，可以发现两者的谱系记载相比其他众神都丰富而详细，众多关于他们谱系的记载如同一条条支流交汇在一起，他们则占据交汇的中心，显示出他们主权者的核心地位。同时我们还可以发现两者之间的细微差别，天照大神的谱系上通伊邪纳岐、伊邪那美，直达神世七代乃至别天神，而黄帝的谱系在从后代上溯到他自身的时候就戛然而止了。这一差异昭示出这样一种可能性，即天照大神作为主权神，是帝系中非常重要的一环；而黄帝作为主权神的同时，还兼具始祖神的性质，至少在《山海经》记载的范围内，他作为天帝之前的事迹是一片空白。

四、主权机能神与战争机能神的冲突

如果说第一类材料中谱系的记载标明了天照大神与黄帝的主权者地位，那么第二类材料中更多的体现了主权神与其他神，尤其是战争机能神之间的关系。

天照大神方面主要是与建速须佐之男命的较量，体现在“天照大神与建速须佐之男命”一节：

须佐之男为父所逐，遂言：“然者，吾欲先与天照大御神请辞，再往黄泉根国。”即如言参上高天原，是时山川悉动，国土皆震。天照大御神惊闻此况而诏：“吾弟建速须佐之男之上来由者，必不存善心，将是欲夺我国尔!”即解御发而左右各以一髻束，齐髻上又御蔓饰。左右御手者，皆缠持八尺琼勾玉，入千本箭之筒负于背，入五百箭之筒挂身侧，亦取发能巨响竹套而不时踱足坚庭土上，是土飘散若雪花状，具作男装之姿吶喊，以勇猛姿屹立。……故，建速须佐之男答：“既此，愿作誓约而生子以证!”

这是主权神天照大神与战争机能神建速须佐之男命的正面交锋，以誓约生子决胜负。

黄帝与其他神的战争则不止一个对象。如：

大荒北经：有系昆之山者，有共工之台，射者不敢北乡。有人衣青衣，名曰黄帝女魃。蚩尤作兵伐黄帝，黄帝乃令应龙攻之冀州之野。应龙畜水，蚩尤请风伯雨师，纵大风雨。黄帝乃下天女曰魃，雨止，遂杀蚩尤。

大荒东经：大荒东北隅中，有山名曰凶犁土丘。应龙处南极，杀蚩尤与夸父，不得复上。

海外西经：形天与帝至此争神，帝断其首，葬之常羊之山，乃以乳为目，以脐为口，操干戚以舞。

除此之外还有与他们战争相关的传说，如大荒东经中关于夔的记载：

东海中有流波山，入海七千里。其上有兽，状如牛，苍身而无角，一足，出入水则必风雨，其光如日月，其声如雷，其名曰夔。黄帝得之，以其皮为鼓，橛以雷兽之骨，声闻五百里，以威天下。

在三机能理论中，战争机能神是一个较为特殊的存在。从结构上看，它并不站在统治与被统治这对二元对立中的某一方，一方面它与主权神共同约束生产机能神，另一方面又受到主权神的制约。我们发现主权神与战争机能神的关系在各民族神话系统中往往有很大的不同。在印欧文明中，主权神与战争机能神在统治上多半是合作关系，如北欧神话中的奥丁与提尔，罗马神话中的朱庇特与马尔斯都是如此。在象征三机能的印度种姓制度中，婆罗

门和刹帝利也是合作的统治者，彼此之间并不存在争斗关系。但在中国和日本，主权神与战争机能神的冲突却成了共同的特征，这本身就是值得注意的一点。

中日神话与印欧神话为什么会有这种差异呢？我们不妨看看中日主权神与战争机能神争斗的原因。天照大神原本统治高天原，忽然听说弟弟来访，害怕他来夺取自己的国土，才全副武装要来阻止他，并提出誓约之争。黄帝与蚩尤的战争是起于“蚩尤作兵伐黄帝”，或曰黄帝与蚩尤“战于涿鹿之野”。而黄帝与刑天之争则是由于刑天与帝“争神”。中日神话中主权神与战争机能神的冲突都来自国土或者地位的争夺。这些战争机能神在神格、能力上与主权神相仿，自然对其地位有所觊觎。而在印欧文明中，战争机能神与主权神的地位并不对等，北欧神话、罗马神话的战争机能神都是主权神之子，印度的种姓制度中，婆罗门作为最上位的种姓，地位也要高于第二种姓刹帝利。恐怕这种地位的差异，就是造成中日神话与印欧神话在主权神与战争机能神关系上有所不同的重要原因。

如果我们进一步观察，就不难发现即便是在主权神与战争机能神发生冲突的中日神话之间，也存在着差异。在天照大神与建速须佐之男命的较量中，根据《古事记》中记载，他们在天安河起誓，将天照大神所持的八尺勾玉和建速须佐之男命所持的十拳剑打碎以生子。八尺勾玉所生出的是五柱男神，而十拳剑生出的是三柱女神。建速须佐之男命说：“我心清明，得手弱女，由此言者，自我胜！”在这次较量中，主权神天照大神输给了战争机能神建速须佐之男命。

而在《山海经》中，与黄帝作战的是华夏上古神话中最出名的两个战争机能神蚩尤和刑天。蚩尤被称为兵主，皇甫谧《帝王世纪》载：“《归藏启筮》曰：蚩尤出自羊水，八肱八趾，疏首。登九淖以伐空桑。黄帝杀之于青丘。”《太平御览》引龙鱼河图云：“黄帝摄政前，有蚩尤兄弟八十一人，并兽身人语，铜头铁额，食沙石子，造立兵杖、刀、戟、大弩，威震天下。诛杀无道，不仁不慈。……蚩尤没后，天下复扰乱不宁，黄帝遂画蚩尤形象，以威天下，天下咸谓蚩尤不死，八方万邦皆为殄服。”[4](p1149)吴任臣《山海经广注》引广成子传：“蚩尤铜头啖石，飞空走险，以馗牛皮为鼓，九击止之，尤不能飞走，遂杀之。”以上三例关于蚩尤的记载中，都强调了他体质异于常人，是一位威风八面的战争机能神。而黄帝则通过请应龙、天女魃，甚至通过玄女的帮助，最终战胜了蚩尤。关于黄帝与刑天的记载要少很多，我们只能从刑天被断首，葬之常羊之山这一点看出他们争斗的结果是黄帝取胜。

从主权神与战争机能神冲突的结果来看，天照大神输给了建速须佐之男命，而黄帝却战胜了蚩尤和刑天。这个结果可能反映出《山海经》中主权神的地位要更高，与《古事记》相比，更加类似于印欧文明中主权神作为上位神的构造。联系之前关于系谱的猜测，我们可以发现，《山海经》中的黄帝可能兼具始祖神、最高神的性质，是君临战争机能神乃至其他诸神的存在，而这种身份恰恰是由他战胜蚩尤、刑天等战争神的方式确认的。而天照大神是主权神权力更迭链条中的一环，前承伊邪纳岐、伊邪那美，后有神武天皇，作为三贵子之一，其身份、神格又不能凌驾于同为三贵子的战争机能神，在较量中失败也就并不令人感到意外了。

五、主权机能神对下界的统治

在前两类材料中，我们看到了主权神与三机能中的前两种机能神的关系，在第三类材料中我们将看到主权神行使其统治权力的特征。

《古事记》中天照大神对高天原乃至苇原中国的统治，记载较为零散，但仍能找到其统摄力的痕迹。首先，在三贵子诞生的“祓除”一节中，伊邪纳岐在指定三贵子去向时，就明言天照大神治理高天原，即天界，这是对其名分的肯定。其次，“天照大神与建速须佐之男命”一节中，在建速须佐之男命上到高天原时，她作为高天原的代表出来交涉，在躲入天岩屋后，令高天原八百万神不得不集思广益请她出来，这是实权与影响力的体现。最后，“出云让国”一节中，平定苇原中国时，是由天照大神一声令下：“丰苇原之千秋长五百秋之水穗国当由吾子正胜吾胜胜速日天忍穗耳命所治。”而开始，虽然最终降临苇原中国的是其孙迩迩艺命，但天照大神一直都是幕后主导。可见天照大神对天界、下界的统治是名副其实的。

《山海经》中关于黄帝行使统治者权力的记载主要集中于对下都、密都的记述。如：

西山经：西南四百里，曰昆仑之丘，是实惟帝之下都，神陆吾司之。其神状虎身而九尾，人面而虎

爪；是神也，司天之九部及帝之囿时。

中次三经：又东十里，曰青要之山，实惟帝之密都。

海内西经：海内昆仑之虚，在西北，帝之下都。昆仑之虚，方八百里，高万仞。上有木禾，长五寻，大五围。面有九井，以玉为槛。面有九门，门有开明兽守之，百神之所在。

我们可以发现，对于天上世界，这些材料基本没有涉及，但这并不妨碍黄帝对下界的统治。从《山海经》的记载来看，黄帝有诸多部下来协助他。如陆吾司天之九部及帝之囿，①《山海经》西山经：西南四百里，曰昆仑之丘，是实惟帝之下都，神陆吾司之。其神状虎身而九尾，人面而虎爪；是神也，司天之九部及帝之囿时。武罗司青要之山，②《山海经图赞》有神武罗，细腰白齿；声如鸣佩，以鐻贯耳。司帝密都，是宜女子。英招司帝之平圃。③《山海经》西山经：……实惟帝之平圃，神英招司之，其状马身而人面，虎文而鸟翼，徇于四海，其音如榴。

虽然黄帝对天界的统治未见记载，与天照大神无从比较，但两者作为主权神，在对下界的统治方面有许多共同之处。苇原中国原本是由大国主神统治的，作为国津神的代表，大国主神被吉田敦彦等学者认为是生产机能的神，其象征是玉。因此天照大神敦促大国主神让国，由天孙统治苇原中国一事也可认为是主权神对生产机能神的统治。与之相应的，黄帝的部下所司的下都、密都等，也具有生产机能。如陆吾所司的下都，“上

有木禾，长五寻，大五围。面有九井，以玉为槛。”④《山海经》海内西经。“有木焉，其状如棠，黄华赤实，其味如李而无核，名曰沙棠，可以御水，食之使人不溺。有草焉，名曰薲草，其状如葵，其味如葱，食之已劳。”又如武罗所司的青要之山，“有草焉，其状如葌，而方茎黄华赤实，其本如本，名曰荀草，服之美人色。”再如英招所司的平圃，“其中多蠃母，其上青雄黄，多藏琅玕、黄金、玉。其阳多丹粟，其阴有多采黄金银。”⑤以上三句均出自《山海经》西山经。无论是其中的草木，还是金、玉，都是属于生产机能的象征。从这一点来看，天照大神与黄帝作为主权神，对生产机能神而言都是居于上位并具有统治力的。

六、中日主权神差异生成的原因

从以上分析我们可以发现，两部经典中关于天照大神、黄帝的记载都可以分为自身的谱系、与战争机能神的关系和与生产机能神的关系等三个方面，正暗合三机能的结构。并且这两组三机能神之间的内部关系也各有特点，甚至与三机能说最早发源的印欧文明也有着明显差异。从主权神自身在谱系中的位置来看，黄帝与印欧神话中的主权神一样，都处于整个系统的顶点，在三机能中占据主导地位。在某种意义上说，他们也属于始祖神、创世神的范畴。天照大神的地位则有所不同，她只是众多交接权杖的主权神中的一员，同时也并未凌驾于其他众神之上，握有绝对权力。在与战争机能神的关系方面，日本、中国、印欧的主权神地位是依次增高的。在日本两者是并列关系，在冲突中主权神甚至还失败了；在中国两者是主权神压制战争机能神，并在冲突中获胜；在印欧，主权神处于统领地位，战争机能神处于从属地位。在于生产机能神的关系方面，中日与印欧几乎没有太大分歧，都是主权神对生产机能神的统治。这几组关系如下表1所示：

表1 中国、日本、印欧神话中主权神与三机能之间的关系

神话可以说是人类无意识的一种投影，主权神的形象与机能源于人们对集团首领的理想化想象。因此天照大神与黄帝在形象、机能上的不同，与两种神话体系形成时的中日社会发展状况有着很大的关系。

这首先体现在两者的谱系差异上。《古事记》是太安万侣奉元明天皇敕命所作，当时的日本社会已经经历了最初的统一，处于天皇集权统治的奈良平安时代。《古事记》中的神话自然就带有为皇室正名，确立其统治的正统性的目的。因此在主权神的谱系中自始至终都是一环扣一环，强调一种线性的传承，以证明天皇的万世一系。《山海经》形成于群雄割据的春秋战国时期，因此对于统治者统治的存续问题的关心要远远超过对前代统治者的关心。而

且由于统一其他诸侯的愿望，让黄帝这样的主权神带有了创造新世界的理想主义色彩。

在与战争机能神的关系上也是如此。奈良平安时代政权更迭较为稳定，《古事记》中的主权神在上一代主权神的授意下，如同嫡长子般继承了主权神的地位，其他兄弟被赋予其他的机能。在这种机能获取的机制下，主权神不必具有战争机能也能正当地行使主权机能，因此在军事较量中输给战争机能神也就不足为怪了。而《山海经》中的军事神，都有着成为主权神的意愿，或者原本就是主权神。只是在与黄帝等主权神的较量中败下阵来，没能成为主权神或者失去了主权神的性质，仅仅剩下了战争机能。如蚩尤，原本就是部落首领，在与黄帝争权的战争中失败，没能成为主权神，因此仅仅保留下了战争机能。刑天与黄帝争神的情况也是如此。从另一方面来看，黄帝这样的主权神事实上同时也具有战争机能，甚至可以说正是因为他的战争机能比其他神更为强大，才成就了他主权神的地位。这与当时的诸侯争霸何其相似。看来，这种“枪杆子里出政权”的传统早已有之了。

与生产机能神的关系就比较简单了。无论是《古事记》还是《山海经》，形成的时代都早已进入阶级社会，主权者对生产者的绝对统治是毋庸置疑的。在这样的背景下，天照大神与黄帝的自然而然就获得了对生产机能神的统治权。

《古事记》和《山海经》虽然是两个不同时代的产物，但都是两国第一部形成系统的神话。随着时代的变化，在进入集权时代的中国也出现了异于《山海经》神话机能构造的神话系统。但历史是无法割裂的，《古事记》和《山海经》所形成的体系无疑会对后来的神话系统产生影响。它们或以某种母题，或以某种象征的形式潜移默化着我们。甚至在今天，我们这些炎黄子孙心中的主权神与万世一系的天皇子民们所想象的主权神恐怕也还有所差异吧。

[1][日]吉田敦彦．日本神话的考古学[M]．唐卉，况铭，译．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3．

[2][清]陈立．白虎通疏证[M]．北京：中华书局，1994．

[3]徐宗元．帝王世纪辑存[M]．北京：中华书局，1964．

[4]中举香山，中村璋八．纬书集成[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

责任编辑 邓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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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3-8477（2016）01-0135-06

梁青（1983—），男，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民间文学专业2011级博士生，湖北大学外国语学院日语系讲师。

湖北省教育厅人文社会科学项目“中日古代神系比较研究——以《山海经》和《古事记》为中心”（2012Q071）的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