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煜芳:休整,为了更好地出发
2016-12-06冯应馨
冯应馨
高煜芳:休整,为了更好地出发
冯应馨
高煜芳把自己偶然形成的生活轨迹总结为“间隔年”休息法,这种劳逸兼有的节奏让他受益良多。
高煜芳在年保玉则。
本科北大,大二休学一年,背着登山包亲近野保一线;大学毕业,在青海年保玉则生态协会工作一年;耶鲁读研时,跑去非洲调查象牙贸易;拿到硕士学位后,又去西藏创立了珠峰雪豹保护中心;两年后,重回耶鲁,继续攻读博士学位……
很难想象,这些经历都来自于眼前这位黑黑瘦瘦,个子不高,一说话还会羞涩微笑的87年男生。上次见面,还是夏天。圆领T恤、砖红短裤和沙滩凉鞋,鼻梁上架着一副镶着细细金属边的眼镜,高煜芳依然像在校园里一样,喜欢背双肩包。
谈到这些经历,他觉得自己只是更幸运一点。
进入名校,应该是多数人学生时代的憧憬。可高煜芳在北大的第一年却过得并不怎么开心,“完全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那是一种非常迷茫的状态”。
2008年,大二的他在吕植教授的保护生物学课上,第一次了解到还有一群人“在最美丽的地方保护着神山圣湖和最美丽的生物”,心生向往。恰巧WCS(国际野生动物保护协会)的CLP(动物保护先锋)项目全球招募,高煜
芳跃跃欲试。但邮件交流之后,才知道这个项目只针对研究生或有经验者,他并不被看好。他从资料中找到当时的项目主任解焱的邮箱,主动争取。正像当初珍妮·古道尔和WCS对解焱本人的入职考察一样,相比可以被时间和阅历来弥补的职业素养,解焱更欣赏的是发乎内心的热情。高煜芳顺利攻入面试。
接下来,他需要做出休学一年的决定。在当时,这是一件不得了的事情,家人、老师、同学几乎没有谁会支持他跑出去“晃荡”。如果申请成功,CLP的项目要求他用一年的时间扎根在一线保护地去实践、去发现和解决问题。也是在解焱的办公室里,高煜芳有幸碰到了乔治·夏勒。夏勒曾被评为最杰出的野生动物保护者之一,是享誉世界的科学家,他支持高煜芳休学。在美国,有很多学生会选择高中毕业后先去体验世界,等明晰了自己的需求和想法后,再读大学。
“比起30岁还是浑浑噩噩的状态来说,我更想去尝试。如果错了,也没关系,我才20岁,还经得起折腾。”高煜芳背起登山包,走出了大学校门。
高煜芳在珠峰保护区了解当地自然资源使用情况。
“那一年就像是打了鸡血一样。”经过和解焱的共同研究,高煜芳带着项目组配给的一万两千五百美金,开始巡访WCS分布在中国的四大项目组:在吉林珲春调研东北虎,在安徽芜湖调查扬子鳄栖息地,在西藏羌塘设计人熊冲突的解决方案,在华南地区参与野生动物贸易项目的开展。回想起来,高煜芳最感激的便是解焱这段时间里对他的充分信任。不过,巡访体验并不如想象的那么轻松,一线工作人员都很忙碌,很少有人会有耐心手把手调教一个新人。高煜芳与解焱定期的邮件沟通,难以解决实践中遇到的所有烦心事儿。
恰巧,一位北大学姐和自己的项目路线多有重合,当时,这位学姐梁海棠已经在WWF、乐施会、WCS等国际NGO里活跃多年,怎么做项目,怎么做调查,如何做宣传,工作和生活中,高煜芳都得到了学姐的帮助和照顾。
事实证明,这一年的“晃荡”非常值得。在WCS的平台上,高煜芳既了解到了一线保护地的真实状况,又接触到了业内顶尖的学者,重回北大时,他竟然成了校园里的风云人物。时不时被同学邀请出席论坛并发言,也被不少国际大奖提名并获奖。“一个大二的学生,突然间爬了那么高”,高煜芳坦承,那时候的自己是膨胀的。
生活的转折总是在不经意间发生。风光无量的高煜芳病了,他本以为只是普通感冒,可校医院的诊断证明却着实吓了他一跳——肺结核。虽然这种病在如今,早已不是什么疑难杂症,但若治愈后再复发,身体的抗药反应会让问题复杂很多。高煜芳很“幸运”地又遭遇了一次休学。
“当时我真觉得自己的人生完蛋了!”肺结核复发的高煜芳被隔离治疗。寂寥无人的病房显然不同于天南海北时的意气风发,高煜芳面对着突如其来的大块空白时间,一时间手足无措。他回忆着,自己可能是在野外时感染的细菌,长期的兴奋状态透支了身体,回到学校后免疫力的下降,让潜伏的细菌有机可乘。那段时间除了定期的吃药、抽血、治疗,便是躲在屋子里静养。
每时每刻的疲乏使他的精力难以投入在费神的事情上来,他暂时搁置了自己风头正劲的野保事业,也搁置了留学计划。
高煜芳在中国三江源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的年保玉则核心区,研究草原退化和藏族传统文化。
几个星期后,医院通知高煜芳“复发”实为样本混淆导致的误诊。虽然这次的惊慌实为乌龙,高煜芳却很感激那段空白期,“让我又慢下来,重新回到自己的轨道上来。”
因为错过了留学申请季,毕业后的高煜芳又一次进入藏区,成为山水自然保护中心派驻年保玉则生态保护中心的项目专员,为期一年。年保玉则是位于青海与四川交界地的神山,至今想来,这里都是高煜芳记忆里,藏区最美丽的地方:有高原,有草地,有森林,有湖泊,各种风景在这里汇集。曾同牧民一起住在黑帐篷里,用系着石头的鞭子放牧牦牛。“啪……”高煜芳说着挥舞着手腕比画起来,就像还在高原放牧一般。
其实,最开始的日子并不总是如此天高云淡。按照项目最初的设想,高煜芳应该像是一位扎根藏区的科学家,研究当地的草原退化等生态问题。可当他真正常驻当地时,蜜月期一过,各种不适便扑面而来,语言、文化、生活习惯等冲击都开始显现。对于一个空降的科学家,当地人觉得更像监工。
进入耶鲁之后,
更不乏在国际项目与
国际大会展示的机会,
高煜芳已然成了
野生动物保护领域的
青年领袖。
今年夏天,
他还成了
美国国家地理
评选的“新晋探索者”。
年保玉则的工作人员多由僧侣、喇嘛组成,机构驻地的附近,有一座历史悠久的白玉寺,僧侣和牧民常会去那里诵经朝拜。藏民对于自己的寺庙有着难以言说的情感。一次寺庙失火,高煜芳前去扑救,那里懂汉语的人少之又少,他就帮着他们统计损失、填写材料。他的善举受到了活佛仁波切的认可,而藏民们感动于这个毫不相干的汉人跑前跑后地积极营救,也开始接纳他。
那段时间,高煜芳在科研之外,更像是年保玉则的文书,各种汉语相关的材料几乎都由他承担;也像是僧侣牧民的技术支持,手机、电脑、打印机……各种各样的大事小情,人们都会跑来找他帮忙。
高煜芳跟着这群“没有生活”的喇嘛们扎扎实实地操劳了一年,却在云淡风轻之中,修养着自己的性子。如今想来,年保玉则是一个比家乡还要亲切的地方。牧民们给他留了专门的房间,那里成了他“随时可以回去的地方”。
他曾把自己偶然形成的生活轨迹总结为“间隔年”休息法,这种劳逸兼有的节奏让他受益良多。
休整一年后,高煜芳如愿进入耶鲁攻读硕士,生活一天比一天忙碌,也一天比一天丰富。进入耶鲁之后,更不乏在国际项目与国际大会展示的机会,他已然成了野生动物保护领域的青年领袖。今年夏天,他还成了美国国家地理评选的“新晋探索者”,高煜芳笑言,自己并未主动参加评选,当他突然收到奖金丰厚的获奖邮件时,还以为是诈骗信息。
高煜芳说,他很幸运,碰到了几位“愿意帮助年轻人成长的长辈”,拥有了难得的历练机会。对于未来,他还不确定自己到底会做什么,但一定会是在物种保护的公益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