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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确定性与我们世界的限度
——评张茜荑的短篇小说︽金桃︾

2016-12-06乔焕江

小说林 2016年6期
关键词:限度逻辑现实

◎乔焕江

(评论)

不确定性与我们世界的限度
——评张茜荑的短篇小说︽金桃︾

◎乔焕江

现实是否经得起信任?或者,哪一种现实可以信任?这对小说来说,永远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问题。纳博科夫干脆就选择了对现实的不信任:“人们离现实永远都不够近,因为现实是认识步骤、水平的无限延续,是抽屉的假底板,永不可得。人们对一个事物可以知道得越来越多,但永远无法知道这个事物的一切。”于是,他的小说写作不得不寄望于语言构造的重重镜像,寄望于结构迷宫的回环往复。现实,或者说结果,在他的笔下一次次被延宕,剩下的似乎只有他一个人捧着一缕“微暗的火”,在繁复无休的互文空间里翻检着意义的碎片。

张茜荑的《金桃》,同样是一个关于不确定性的小说。然而与后现代写作中过度迷恋语言拆解的那种小说相比,《金桃》显然并不意在通过语言的不可靠展示意义的空无,毋宁说,它不过是在提示我们所熟知的每一个世界的限度,每一种生存意义的限度,以及所生存的每一个时空的过程性,而他选择的方式,则是讲述一个具有开放性的故事。某种程度上,这是一个能够被读者轻松把握的东方式故事,总体上并非破碎的,反倒是具有很好的可读性。

金桃从未知中来,又消失于未知,像是一个问号,出现在我们世界的开端和结尾。“我们的世界”,在小说里显然是“我们”几个广告公司合伙人的世界。这个世界人们并不陌生,甚至早已习以为常。“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舍我其谁,唯我独尊。”“我们”的世界自然是从“决定下海”的那一刻开始。然而,对于这个以富为荣的世界来说,“我们”从何而来似乎早已没有什么意义,所谓抱负和雄心,也无非给自我典当穿上冠冕堂皇的外衣。当“我们”正在为实现这个世界的原则而绞尽脑汁的时候,金桃出现了。她显然缺少这个世界的身份,她之所以出现在“我们”面前,缘于一个不凡身世远早于其祖父母降生的般般的引荐——“她的身份证行李都被偷了”。实际上,“我们”这个世界看似铁板一块,却远不是严丝合缝,或者说,这个世界需要的从来就不是真正的理由,它只需要自己所设定需要的。金桃由此进入故事,“没有敲门,也许敲门了,但是我们没有听到”,金桃到底年龄几何……但这些谁又真正在意?——当“我们正声嘶力竭得面红耳赤”,怕是没人还会去想世界从何而来,向哪里去了吧。

但这个世界毕竟多了个金桃,“我们”的世界开始出现微妙而奇异的变化。金桃让“我们”开始意识到“工作属于生活的一部分”,她让“我们”在“安静中,居然听到从通风窗传来几声鸟鸣”。然而,这些细节与“我们”几位先富起来的“宏大目标”相比,显然又是微不足道的。“我们”似乎更善于把金桃编织进这一个世界的逻辑,郑凡奇的话道出这个世界的真相——“没有逻辑的逼真细节,诱导人们对宏大虚假的相信”。洗衣机广告的成功,并没有让“我们”驻足反思,反而使“我们”更加得意忘形。金桃于“我们”,似乎还只是灵感的来源,是“我们”的创造性发现赋予了金桃额外的价值。庆功宴上,邱益益有关形意功法言论的玄机重重,其实早已在传说中消耗殆尽,主角虽然是金桃,但“我们”的张狂实在是盖过了金桃的不以为然。为国际化妆品公司策划首发式,当“我们”千方百计要投外国人所好,金桃倒是有意反其道而行之,她令人瞠目结舌的现场摆设,让“我们”再也无法把她当成可有可无的人物——“金桃的出现和所作所为,绝非偶然”。不过,金桃到底在什么意义上是“我们”的“贵人”呢?按照这个世界的逻辑,当然,金桃帮“我们”揽到了客户,助“我们”实现了先富的梦想,是“贵人”无可置疑。然而,金桃的不取一物不辞而别,这让“我们”和这个世界的意义自足出现了危机。“我们”既无法以这个世界的逻辑把金桃收编,所谓“在这里好好干,然后在北京买房成家,将来你就是北京人了”,原来不过是我们自以为是的一厢情愿。金桃悄无声息地离“我们”而去,让“本来可以春风得意如日中天的我们,却完全高兴不起来”。她的出现也许只是让“我们”的梦想早熟,让“我们”以最快的速度明白这被欲望驱动的所谓“梦想”,不过是意义的虚设,她传递给“我们”的是在这个世界之外的更多的未知,她告诉“我们”,“舍我其谁不是我们,唯我是尊也不是我们”。

“我们”三人由此干净利落地从下海到“上岸”,生命的限度既已出现,作为一个过程,倒真是应该逞意而行了。喜欢到处流浪四海为家的“我”,则怀着对未知的好奇,要去金桃的老家探个究竟。

从北京切换到汉中,小说对场景的叙述反差极大。在占去半个故事的后一场景中,叙事节奏变得非常缓慢,大量细节的堆积,使得时间仿佛停滞下来,不到一天的时间,对“我”而言似乎像另外过了一生。在汉中,有关金桃的神秘传闻,叠加在已成传说的饮马池上,平添了故事本身的诡异气息。在人们关于这个诡异故事的讲述中,金桃被演绎成一个死而不亡的幽灵,而应对这个幽灵的办法,就是把金桃的忌日变成仪式性的“活水节”。人们谈论金桃和她的幽灵,谈论饮马池诡异的声音,甚至给这一事件附加上道德的意义——作为检验诚实善良的标准。然而,正如仪式化既是对未知事实的畏惧,更是对未知的逃避和掩盖,道德化也无非企图自证清白的圈套。在中年男子的讲述中,死于战争疲劳的金桃,原来也并非汉中本地人,就像她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北京“我们”的世界门前,她不过在另一个历史时刻偶然出现在饮马池,偶然存在于那个特定的时空。小说别有深味地提到了“陶斯之声”,与其说将有关金桃的诡异事件引向超自然的解释,不如说试图还原金桃所喻示的未知世界或世界的未知。这当然不是在讲述一个穿越故事,在当下层出不穷的穿越小说中,我们最终能发现的,无非是现实世界之逻辑的翻版,并没有什么别样世界的打开和别样可能的隐约呈现,但在这里,未知回到了未知,“我们”世界的限度再一次被揭示出来。不仅如此,为了让金桃停留在未知的世界中,“我”甚至没有逗留到活水节,没有以叙述人的亲历为读者们验证这一未知的有无。对于“我”来说,“金桃都见过了,活水节还有什么意思呢?”但在小说之外,读者的窥视欲却就此也被中断,只留下一个不确定的时空,兀自漂浮在小说自造的时空,像一个难以填充的空洞,让人不得解脱。

乔焕江,哈尔滨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从事文艺理论、当代文学与文化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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