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艺术的对话与启示
——读宋彩霞《蝶恋花·读聂绀弩十二拍》
2016-12-06冯仲平
冯仲平
不同艺术的对话与启示
——读宋彩霞《蝶恋花·读聂绀弩十二拍》
冯仲平
任何艺术门类,无论使用何种媒体、何种造型方式与何种结构样式,其精神内涵和美学规律都是相通的。近读2015年第3期《滏漳诗苑》刊发的宋彩霞女士《蝶恋花·读聂绀弩十二拍》,可以认为这是一次词与诗的成功对话,其中还涉及诗词与绘画的交流,读之颇觉耳目一新,于是想简要谈点感想。
首先,谈一下涉及诗、词、画同一题材且密切关联的三件作品。苏轼曾有“诗画一律”说,《东坡题跋·书摩诘〈蓝田烟雨图〉》云:“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在“诗画一律”层面,宋彩霞的读聂词有《蝶恋花·读聂绀弩〈丁聪画老头上工图〉》,这首词涵盖了三件作品的内容,下面逐次道来:
一是丁聪的漫画《老头上工图》,从画面看,很容易判断主角不是个老农民,而是一个身穿破衣的落魄知识分子,落款文字为“此画原稿于动乱年间丢失,现凭记忆重作”,时间是“一九八六年”。由此可知,若“动乱年间”指文革时期,则初作当在文革之前;而据聂诗所言“小伙轩然齐跃进,老夫耄矣啥能为”,明示丁聪初画时当大跃进时期。画中人物驼背猫腰,鬓边堆雪,弱不禁风,肩扛铁锹,摆出一副上工劳动的架势。显而易见,这么一个人,能干重体力活吗?
二是聂绀弩的题画诗《丁聪画老头上工图》(此诗载《北荒草》),乃是聂绀弩观赏著名漫画家丁聪作品《老头上工图》之后的再创造,现将这首七律诗引于下面:
驼背猫腰短短衣,鬓边毛发雪争飞。
身长丈二吉诃德,骨瘦瘪三南郭綦。
小伙轩然齐跃进,老夫耄矣啥能为。
美其名曰上工去,恰被丁聪画眼窥。
聂绀弩描绘了画中人物的外表特征(首联),接着运用类比的方式点明了人物的社会身份和精神特征(颈联),老头是堂·吉诃德式的人物,与社会大潮格格不入,生活在自己的幻想世界,又是一个南郭子綦式的人物(《庄子·齐物论》所描写的那个物我两忘、清高淡泊的典型);而即使如此,这个老头也不能避免被大跃进的风潮所席卷,因为整个社会“小伙轩然齐跃进”,你虽然“老夫耄矣啥能为”,也必须扛起铁锹下地干活,哪怕干不出实际成效,上阵装装样子也好。诗画结合,相得益彰,不仅增加了诗和画各自的思想内涵,而且有助于读者对诗和画主旨的正确理解——画呈现出来的形象,它的意义是宽泛而模糊的;加上题画诗,即可使画家意图更为显豁,作品定性更加准确。题画诗和观画诗一样,都是对绘画作品的解读,以欣赏的态度发表自己的审美感受,因而也是对绘画作品意义的阐释。
三是宋词《蝶恋花》,这是宋彩霞在聂诗基础上进行的再次创造,词引如下:
驼背猫腰难得歇,不怨荒原,只怨风呜咽。毛发争飞飞鬓雪,无端识得凉和热。
一点尘缘容易绝,月面珠眉,胖二何分别?乡梦频回村上月,照人寂寞千千结。
比较聂诗,宋词赋予描写对象更多主观的成分。在聂诗中,表达作品主人公内心感受的只有“老夫耄矣啥能为”一句,而在宋词中,表达作品主人公内心感受的则至少有五句,他“不怨荒原,只怨风呜咽”“无端识得凉和热”“一点尘缘容易绝”“乡梦频回村上月”等等,至于老头“怨”还是“不怨”,无须身临其境仔细揣摩,词人和读者自能准确理解,其他内心感受亦当如此看待。
对三件作品进行比较可以看出,丁聪漫画由于二维平面艺术的特性,呈现出来的只是一幅形象的图景,主观情感深深埋伏在线条与笔墨之中,只有欣赏者凭借语言形成审美判断才能体验绘画赋予形象的内在情感,才能真正领略画家想要传达的思想题旨。而诗、词都是文学作品,文学是语言的艺术,语言本身就承载着明确的思想意义,只要能够准确地理解诗句语词的含义,就可以正确把握诗人想要表达的思想感情。而由于诗、词体制的不同,从而具有各自表达方面的特长与侧重,故聂诗与宋词又产生了明显的差异。王国维《人间词话》云:“词之为体,要眇宜修,能言诗之所不能言,而不能尽诗之所能言。诗之境阔,词之言长。”以王论律聂诗与宋词,其间差异十分清楚。诗之与词,均有各自的本色当行,诗长于言志,词擅于抒情;而在丁画、聂诗与宋词三次创作叠加形成的序列中,逐渐依次增加了艺术品的思想情感内涵,从丁画的纯粹形象呈现,到聂诗的客观描写为主,进而发展到宋词集中于主观情感的表达,形成了一个由外到内、由客到主的递升序列。
三件作品,核心形象就是这个“老头”:老头的形象处于画面中心位置,从正面说是顶天立地,但其实身处狭窄天地而显得过分局促,可见他的生存空间十分狭小,而且与世隔绝如同堂·吉诃德和南郭子綦。老头的形象不是完全的静态,他的脚步是向前迈进的,喻示虽然艰难窘迫而仍有一定的活动余地。这样的一个形象,处于这样的一个环境,被置于一个特定的时空背景,他所承载的意义自然就十分明确了。
其次,谈一下宋彩霞女士《蝶恋花·读聂绀弩〈北荒草〉》与聂诗《北荒草》的联系与区别。聂绀弩出版有多种诗歌集子,如“三草”(1981),即《北荒草》《赠答草》《南山草》,再如《散宜生诗》(1982),即《北荒草》《赠答草》《南山草》之外再加上《第四草》。关于《南山草》结集的时间和性质有些争议,我认可《南山草》是《北荒草》定稿之前的一个未成稿,故聂绀弩的诗歌主要就包括在《散宜生诗》这个集子之中了。
聂绀弩是个奇人,才华横溢,精通古典,文武双全,经历坎坷,命运不佳——从考入黄埔军校二期到参加国共合作第一次东征,从考入莫斯科中山大学到回国任南京国民党中央通讯社副主任,从参加“左联”,担任上海《中华日报》副刊《动向》编辑到加入中国共产党,从历任中南区文教委员会委员、香港《文汇报》总主笔、人民文学出版社副总编兼古典部主任到被划为“右派”送往北大荒劳动,从“文革”中以“现行反革命罪”被判无期徒刑到“宽大释放”及平反昭雪,可谓跌宕起伏、变化万千,令人目不暇接。
1957年,时任全国政协委员、国民党革命委员会中央委员的周颖(聂妻)响应“整风”号召提意见被打成“右派分子”,聂绀弩因帮她修改过发言稿而受株连也被划为“右派分子”并被开除党籍,与中央国家机关1300多名“右派分子”一起被遣送到黑龙江北大荒“劳动改造”。1959年10月,聂绀弩调到牡丹江农垦局《北大荒文艺》编辑部当编辑,次年冬结束劳改回到北京,安排在全国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任专员,后被摘掉“右派分子”帽子。《北荒草》乃是聂绀弩在北大荒劳动改造期间的作品,题材比较集中,几乎全是当时劳动生活的纪实;内容十分丰富,在描写劳动生活的间隙夹杂了大量的历史典故;风格诙谐老辣,在外表轻松的笔调中寄寓着深沉的严肃思考。兹就宋彩霞《蝶恋花·读聂绀弩〈北荒草〉》一词略谈一些看法。先引宋词如下:
我读马山千顷雪,片片诙谐,片片还如铁。血泪斑斑多少叠,乾坤一担挑寒月。
十载煎熬荒草页,字字生雷,字字皆高洁。北大荒人谁最烈?牛山尽染英雄血。
这首词对聂绀弩北大荒期间作品的思想内涵与艺术风格给予了整体概括,对从聂诗体现出来的高洁人格、刚烈个性、非凡才华与独特意象进行了高度评价。
我国古代文学理论家刘勰著《文心雕龙》,其中《知音》一篇曰:“夫缀文者情动而辞发,观文者披文以入情,沿波讨源,虽幽必显。”此其谈文学批评也。而文学批评有多种样式,就中国传统批评而言,除了评点、序跋、论文之外,还有独具特色的以诗论诗的体裁,如杜甫的《戏为六绝句》,讨论了先秦到初唐几个重要诗人及其作品,提出了诗歌创作应该坚持“别裁伪体亲风雅”的原则和“转益多师”的方法;再如元好问的《论诗三十首》,同样运用绝句形式比较系统地阐发诗歌理论,评价自汉魏至宋代的许多著名作家和流派,提出了天然真淳、反对雕琢、追踪风雅、重视独创的美学标准。以诗的形式论诗,也包括针对相同题材的诗歌作品,如唐代王维、韩愈和宋代王安石都有以“桃花源”为题的诗歌作品,当然他们作品的面目和精神都有了新的变化,每个诗人也都具有自己独特的艺术个性。晋代以来产生了许多和陶诗,宋代苏轼一人就以“次韵”的方式做了“和陶诗”一百零九首,堪称和陶的大家与典范。苏轼和陶,除了借此抒发自己的内心积郁、喜欢陶诗的风格之外,更主要的是崇尚陶渊明的为人,与陶渊明有深层次的精神共鸣。
统揽宋彩霞女士的读聂词(十二拍),在我看来,除了基于对聂绀弩高洁品格的认同和对其高超诗艺的欣赏之外,更多的是对聂诗形象意境与思想内涵的重建、引申和发挥。词有一个别名叫“诗余”,从文字游戏的技巧层面,任何一首诗都可以改造组装成一首词,当然,如果在形象、意境和题旨等方面没有任何创新,仅仅满足于文体形式的变化,由诗句的整齐划一变成词句的参差不齐,显然没有什么积极意义。而宋词的成功,恰恰在于突出了聂诗形象的鲜明性,拓展了聂诗的意境和增强了聂诗的抒情性。兹举《蝶恋花·读聂绀弩〈咏珠穆朗玛〉》为例简要分析。聂绀弩诗云:
珠穆朗玛志冲霄,苦被白云抱住腰。
一览定知斯世小,万山都让此峰高。
忧天可作擎天柱,过海难为跨海桥。
积雪罡风终古事,金身亿丈不容描。
这首诗以珠穆朗玛峰为描写对象,但是几乎看不到任何直接形象,珠峰的真面目始终处于云山雾罩之中,诗人从头到尾全部以比拟、类比、烘托、想象等间接描写出。首句“志冲霄”,将来时也;三、四句“斯世小”、“万山都让”,烘托之词也;五、六句“擎天柱”、“跨海桥”,想象之词也;尾联两句,虽历经万古千秋,而亿丈“金身”又终无法直接描画。而宋彩霞词曰:
一览群峰斯世缈,亿丈金身,亿丈云霞绕。柱地擎天青月小,万山都被光环照。
疾电奔雷风料峭,毛瑟三千,勇气堪称道。收拾杯盘虽草草,灵均独醒人间少。
在形象层面,“亿丈金身”“亿丈云霞”“柱地擎天”“疾雷奔电”等,都是直接的具象描写,通过这些词句,读者可以直观珠峰高大雄伟、岿然屹立的庞大体积和不畏风雨雷电的崇高之美。在意境层面,有进一步的拓展,增加了社会性的内涵,如“毛瑟三千,勇气堪称道”和末句“灵均独醒人间少”,暗合了刘勰“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的艺术创造规律。也正因如此,宋词与聂诗相较,更增加了情感的内涵,既符合体制的特征,也拉近了自然物与人的距离,使读者产生了与审美对象的亲近感。
第三,就宋彩霞词作涉及《北荒草》作品略谈一些看法。宋词“十二拍”中,第一拍是《蝶恋花·读聂绀弩〈北荒草〉》。这首词从宏观角度统揽诗集《北荒草》的思想内容与审美特征,已经超出了《北荒草》的范围,如首句“我读马山千顷雪”,乃是《马山集》的作品内容,其实还包括其他集子和非北大荒“劳动改造”时期的作品,题材十分宽泛,内容十分丰富。如《蝶恋花·读聂绀弩〈秋老〉》一首,词曰:
又是秋风吹旧帽,不卷珠帘,只卷灯前稿。阅尽人间衰盛草,黄花依旧清香绕。
老始风流谁会笑?语涩途艰,细看知音少。且向丛林寻一道,时时自有春风扫。
而聂绀弩《赠答草序诗》云:
秋老天低叶乱飞,黄花依旧比人肥。
风前短发愁吹帽,雨里重阳怕振衣。
尊酒有清还有浊,吾谋全是亦全非。
感恩赠答诗千首,语涩心艰辨者稀。
相较二者内容,与宋词对应者,无乃此首欤?未经深查,姑妄言之了——就聂诗所写,深秋天气,落叶乱飞,黄花吐蕊,重阳节至;而当此令之人,则是短发破帽,语涩心艰,孤苦伶仃,进退失据,知音难觅,竟是“人比黄花瘦”了;在宋词而言,显然增加了新的内涵,在苦苦追寻之后,在秋风衰草之中,已经预示了“春风”的讯息,在聂诗的压抑低沉基调上添了一抹亮色。
《北荒草》所收作品,题材大多为当时劳动生活内容,如搓草绳、清厕所、刨冻菜、削土豆、放牛、伐木、推磨、挑水、铡草、脱坯、拾穗等;而宋词所出自《北荒草》者,计有《丁聪画老头上工图》《推磨》《伐木赠尊棋》《冰道》《归途》五首。如前所言,不同的艺术门类具有相同的艺术规律,而同属于“文学”范畴的诗和词当然更是基于共同的艺术规律了。别林斯基曾说“诗人用形象来思考”,又说“诗人用形象和图画说话”,指的就是诗歌艺术的深层规律。词作为诗的变体形式,骨子里不可能剔除诗的精神血脉,而只是表达形式有所变化而已——同样的事物,你可以那样说,我可以这样说。如聂绀弩《推磨》诗为:
百事输人我老牛,惟余转磨稍风流。
春雷隐隐全中国,玉雪霏霏一小楼。
把坏心思磨粉碎,到新天地作环游。
连朝齐步三千里,不在雷池更外头。
首联以自嘲的口吻切入“推磨”的劳动场景:我这人干什么都不如别人,只有推磨能够发挥我的特长。颔联承接上文,直接描写磨面的具体样态,“玉雪霏霏”的诗意发现,颠覆着枯燥生活的常态;磨扇单调沉闷的声音,幻化为“春雷隐隐”的兆萌。颈联陡然一转,升华到思想淬炼的高度,如同炼狱中的凤凰涅槃般,在苦难的煎熬中酝酿着新的期待。但是尾联又以无解的循环,表达了看不到希望的苦闷。
而宋彩霞的《蝶恋花·读聂绀弩〈推磨〉》,则在以词的形式重建了聂诗的意义之外,更增加了主观抒情的内容,使整个作品被浓郁的抒情色彩所笼罩,“一梦输人牢忆记,一种襟怀,一敞何容易”,开头就奠定了作品的基调,给人以悲慨深沉、回肠荡气的审美感染:
一梦输人牢忆记,一种襟怀,一敞何容易。一阵春雷全国醉,一番天地中宵泪。
把坏心情磨粉碎,齐步迷宫,不越雷池意。已作三千长久计,卷宗就在环行里。
再如聂绀弩《伐木赠尊棋》,除了颔联“斧锯何关天下计?乾坤须有出群材”饱含着呼唤杰出人才的愤懑之外,全诗感觉情感比较平淡,诗人以静观的态度描绘了伐木的劳动场景——宁静的林中环境和简单重复的拉锯动作,寄寓着深藏于心的无奈:
千年古树啥人栽,万叠蓬山我辈开。
斧锯何关天下计?乾坤须有出群材。
山中鸟语如人语,路上新苔掩旧苔。
四手一心同一锯,你拉我扯去还来。
而宋彩霞词《蝶恋花·读聂绀弩〈伐木赠尊棋〉》则呈现出与聂诗不同的情感基调,作品引述如下:
古树千年筋骨健。耸出云头,志欲参天蔓。万叠莲山齐许愿,开门不尽青青岸。
斧锯何关天下乱,四手同心,莫厌春光晚。管却红尘多少患,乾坤必有神机算。
作品上阕直接描写了“古树千年”的坚挺刚健形象和“志欲参天”的生长态势,接着以拟人的手法抒发了积极乐观的思想感情。下阕的情感流动持续着上阕的走向,以勇往直前的信心牢牢把握现在,并以坚定不移的信念憧憬理想的未来。与其他读聂作品不同,这首词重在翻出新意,抒发一种身处逆境而不坠青云之志的怀抱。
聂绀弩《冰道》一首,写得最为铿锵顿挫,既有“铁板铜琶”的刚健之美,更有黄钟大吕的慷慨悲壮:
冰道银河似耶非?魂存瀑死梦依稀。
一痕界破千山雪,匹练能裁几件衣。
屋建瓴高天并泻,橇因地险虎真飞。
此间尽运降龙木,可战天门百八回。
这首作于北大荒的诗,前六句描写利用冰道运送木材的情形,造语奇怪,形象奇特,意境奇崛——把雪白的冰道比作天上的银河,景象何其壮观!把固体的冰道说成死亡的瀑布,思维何其诡谲!“一痕界破千山雪”,境像何其阔大!“匹练能裁几件衣”,与上句对比何其强烈!“屋建瓴高天并泻”,有李白“黄河之水天上来”的豪放气魄;“橇因地险虎真飞”,有“使人听此凋朱颜”的心灵震撼!尾联“降龙木”二句寓意深刻,托物言志,抒发了怀才不遇的愤懑与感慨。
再看宋彩霞词《蝶恋花·读聂绀弩〈冰道〉》:
最盼人间春水涨,冰雪壶天,可否澄无浪?俯仰银河听半饷,殷勤重把阳关唱。
梦里依稀非过往,地裂风狂,瀑死如何向?冰道参天风口上,可曾冻结愁模样?
从整体意境层面看,是在诗歌基础上的延伸,寓有“向死而生”的哲学意蕴。再坚硬的冰道,到了春天也将化作淙淙流水;而杨柳青青,别情依依,曲奏阳关,梦中景象——化悲慨崇高为柔情旖旎,不过白日梦幻而已。下阕翻作凛冽之语,最后又以雕塑般的意象保持了与聂诗的精神统一,只不过聂诗如窾坎镗鞳、宋词如细语倾诉罢了。
《归途》是聂绀弩《北荒草》的末篇,诗云:
雪拥云封山海关,宵来夜去不教看。
文章信口雌黄易,思想锥心坦白难。
一夕尊前婪尾酒,千年局外烂柯山。
偶抛诗句凌风舞,夜半车窗旅梦寒。
离开北大荒,算是一段背运的结束,但更是下一段厄运的开始。命运不可预测,但在这首诗中的确看不到一丝喜悦的气息,难道诗人有对危险的灵敏感应吗?宋词《蝶恋花·读聂绀弩〈归途〉》曰:
信口文章容易得,一笔尊前,滴尽东风黑。雪拥关山天道窄,锥心坦白人愁直。
扪虱纵横成痼疾,暮去朝来,不辨江南北。花落风狂诗霹雳,乌云一路朝天立。
仍然是暗昧不明,仍然没有出现亮色,“花落风狂诗霹雳,乌云一路朝天立”,盖李贺诗“黑云压城城欲摧”之先兆乎?
别林斯基说:“诗人用形象来思考,他不证明真理,却显示真理。”海德格尔说:“存在在思想中形成语言,语言是存在的家园。”作为语言艺术的诗词,凭借语词呼唤物的现身,使世界达到敞开,而存在的敞开即喻示真理。宋彩霞的词与聂绀弩的诗一样,通过想象构成形象和意境,使读者能够看到和记住那个特殊的时代,洞察和体验那个时代的人的心灵感受,为创造未来更为合理的生活、创作更好的艺术作品提供有价值的借鉴。
(作者系广西民族大学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
责任编辑:朱佩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