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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的模样

2016-12-05吴钧尧

读写月报(高中版) 2016年9期
关键词:鸡鸭大伯哥哥

●吴钧尧

哥哥的模样

●吴钧尧

我是主张喊你 “小哥哥”的,当你还是一个小宝宝。

我想象在你之后,你会有妹妹或弟弟,从小喊你哥哥,从称谓开始锻炼,作为一个哥哥的担当。比如你的大伯、我的大哥,当一家子都还住在农村,大伯每天都要早起喂鸡。这事情好玩,我也爱做,拎一个铁皿,装着玉米等饲料,沿着居家附近洒。我一直没搞懂何以一边洒玉米,嘴巴还得“咕咕咕”学鸡鸭鸣叫,它们是被咕咕声吸引而来,还是饲料的香气,以及它们散落时,掉在地上的轻脆,用一种神秘而好听的悄悄声,跟鸡鸭们说,好吃的来了?

爱做的劳动称不上劳动,劳动意指那些,我们望之懒散,却必须做的。大伯善尽兄长的职责,留我在温暖的被窝,独自舀着散发馊味的厨余,放在一个大桶子里,煨热,喂猪。大伯当时才多大呀?八岁、十岁,但已能毅然斩断睡意,说起就起,不像我后来通过帮你穿衣唤醒你。你高举手臂,等我套袖管入你胳膊,你眼睛还紧闭,偷恋着睡意,必须拎来半湿的毛巾,往脸上一抹,你才讶然皱眉,我打趣地说:“这样怎能当一个哥哥啊?”

我想起三十年前在金门,我十二,弟弟十岁,怎么唤弟弟起床这事。

三合院厢房里,一张大床睡了我跟大伯,最多的时候,还挤了三个姊姊。弟弟跟父母亲同房,有一天早晨,我盥洗后找弟弟。母亲偏头,坐在化妆台前梳发,弟弟呢?还熟睡,不仰脸或侧身,而匍匐着,屁股翘得老高,双手枕脸。我跟母亲相视一笑。我搔弟弟屁股,他手一挥,像牛拿尾巴驱赶苍蝇,再捏他鼻子,他一口气吸不过来,终于醒了。我跟母亲哈哈大笑,他却不知所以。

你该记得2007年夏天,我们与叔叔一家,一起返乡,看看旧址与旧事,也让你跟堂姊、堂妹认识故乡。我问他,可记得有一次上学途中,他闹肚疼,蹲地上,他的同学拜托士兵载他上医院?弟弟身为当事人,却忘了。我能牢牢记得,是因为我并没有陪蹲一旁,也没送他就诊。事发在中午,学生返家午餐后再到校上课,我认为,弟弟得忍耐住小小的病痛。我会这么想,是从小养成的习惯,在医疗落后的金门成长,没熬病跟忍痛的韧劲是不行的。弟弟蹲在渠道上的身影慢慢变小,我转弯,绕进校园时,还确信弟弟能够自己站起来。他没能站起来,也没有记住这段往事,反倒是他蹲踞马路边的黑点,一直沉淀,就算他忘记了,我也无法遗忘。

后来,我不叫你小哥哥了,因为工商业时代快,网络时代的时间更快,快到没有从容的好时光,孕育一个小孩。孩子,长大是一件说快也快、说慢也慢的事情,尤其是陪伴一个人成长。你听过的那首摇篮曲“婴仔婴婴困,一暝大一寸”,正因为孩子的长大不会是数字年代,才会希望孩子一晚长高一寸。

你没有弟弟,没有陪伴弟弟长大的事迹,我有弟弟,但也忘记弟弟升国中后,是怎么萌生报考军校的念头,我对这事是否曾予宽慰、了解。而今思索,像望进时间的大雾,不仅弟弟迷失了,我也看不见自己在哪里。不像我小时候,总能看见大哥喂鸡鸭、煮饲料,驭牛、持犁,总是走在我前头。人生中,或多或少都有谜一般、雾一样的时间,国中岁月即是如此。

我也曾走在弟弟的前面。那是假日,我跟弟弟从三重住处,过三和路、转正义北路,到金国戏院以及已拆除的旧天台戏院,度过好几个下午。这一条路,是我跟弟弟对城市繁华的最初认识;这一条路,我现在每回走过,时间之线就起了棉球,再看到弟弟快乐洋溢的一张脸。

年初,我陪你访校园,探看考场,过了这关卡,你要成为大学生了。陪考当天,举目所见都是殷切的父母,你不知道的是,我当年考高中,爷爷奶奶忙工作,无暇接应,陪伴我的正是我弟弟、你的叔叔。不知道他怎么度过无聊漫长的两天,当我与数学、国文、英文以及地理、历史对抗时,弟弟怎么对抗那一格一格的寂寥,而能在有限的下课时间,仍一派天真、饶富兴致地陪我说话。不可思议的是,我在弟弟高中应试时,却因学校举办联谊而缺席了。

“当时,你是什么心情呢?”孩子你问得好,当时我啊,拒绝以后一点惭愧都没有。年轻时的血气,都带着点任性了,仿佛那句狂语,“宁可我负天下人,也不愿天下人负我”,但我非曹操,而是一个回首前尘,心中有愧的哥哥。

会是这个缘故,所以当你还是小Baby,我故意昵称你小哥哥,是希望你成为弟妹的兄长,能知道走在前头的人,该有什么样的姿态。

现代台湾家庭,不像我小的时候,上有兄姊、下有弟妹,多数人家,都一个孩子。我的北京朋友,在爱情上有了嫌隙,几度闹分离,都逼进法院,还找了律师。她的丈夫也够厉害,更解人性巧妙,把孩子带到法庭,家庭革命终以闹剧收场。一场离不开的婚姻,只能想象可能离开的一天。朋友谨慎收妥结婚证,说不准真有那么一天,夫妻陌路,各走天涯。但他们的孩子成了牢靠的关系,朋友终于放弃了爱情,因为她无法放弃孩子观看自己的模样。

“怎么跟我谈这许多?又是兄弟,又是婚姻的?”孩子你问得对,但也不对。人生的难题不是试卷,一题做完接下一题,它们最常结伴而来,仿佛在说,人海茫茫中,人的问题就是海,一个浪来,接着又是一个浪来。

我在“微信”建立了一个群组,用以联络家族成员。成员不多,弟弟迟迟没有加入。寄发邀请时,才知道弟弟设定了“验证”,我必须做一番自我介绍,他才好决定,要或不要,加我为友。

孩子,父子的名分是生下你就有了,兄弟的事实亦然,但父子与兄弟能不能变成朋友,这就难说了。所以,你会看到我焦急地按进微信,看手机里头,我传出的介绍词,能否叮咚一声,换回一个验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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