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华如梦,每每消瘦
2016-12-02◎园紫
◎园 紫
韶华如梦,每每消瘦
◎园 紫
硕人其颀,衣锦褧衣。齐侯之子,卫侯之妻,东宫之妹,邢侯之姨,谭公维私。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硕人敖敖,说于农郊。四牡有骄,朱幩镳镳,翟茀以朝。大夫夙退,无使君劳。河水洋洋,北流活活。施罛濊濊,鱣鲔发发,葭菼揭揭。庶姜孽孽,庶士有朅。—《诗经·卫风·硕人》
图/吻火瓷妖
那是一个好日子。
王公娶妻,国侯嫁女,自然要按着历法再三比对,挑选出一个黄道吉日,祈愿他们以后的生活能宁和昌顺。那日,齐国土地上走来一支队伍。娉娉婷婷的宫娥训练有素,高大威严的卫兵军容整洁,一行人井然有序地走在平整宽阔的官道上。动听悦耳的喜乐宛如仙乐,乐师在队伍中悠然自得地演奏乐曲。金石玉器,绫罗绸缎,一箱又一箱的嫁妆在宽长的道路上铺陈开来。
如此盛大壮观的队伍几乎吸引了所有沿途百姓,他们纷纷放下手中活计,从劳作中抽身立起,惊奇地向着喜乐传来的方向望去。
梨花白
白雁乱飞秋似雪,清露生凉夜。扫却石边云,醉踏松根月。星斗满天人睡也。
——吴西逸《清江引》
那是足够让所有人惊叹的盛况。队伍间一顶精美华丽的喜轿款款而来,雕镂玉饰,金丝彩画,远远看去仿若笼罩着一层华光。皓腕玉手轻轻撩起层层珠帘,盛装华服的女子第一次在卫国的土地上露出她的面容。女子莞尔一笑,素白的指尖抚过层叠的喜服,有霞光落在她的眉间,惊艳三生。
那便是庄姜。
王室贵胄,齐国公主,她这一生似乎注定受万千宠爱,享无边富贵。
在庄姜之前,有美人者如妺喜、妲己,她们的美丽如一把出鞘的利剑,夺人性命,颠覆乾坤。偌大的王朝在她们的眼波浅笑间一寸寸腐烂,最后以摧枯拉朽之势崩塌毁灭。而庄姜的出现将另一种美丽展示在世人眼前。她的美丽毫无攻击性,如一杯清茶沁人心脾。
但她实在太过貌美,美到成了范本。一曲《硕人》流传久远,对她的描述成为此后女子美丽的标杆。后人言女子之美,大多离不开素手玉肌,巧笑眉目。可悲就悲在天意弄人,仿佛有一道枷锁死死扣在美人们的脉搏上,那些美到名留青史的女子大都平生凄凉。
世人对美人期待太多,可美丽不能成为盔甲,保护她们的命运不被沉重的期待所伤。
《硕人》如一个句号,给庄姜完满的人生画上终点。这场盛大的婚礼是她无忧无虑人生中最后一段喜悦的记忆,此后所有美好都在利刃下撕裂,前半生没有的苦痛在之后的日子里汹涌而至。
绚烂与灰暗如此泾渭分明,以至许久后,孤身一人的庄姜在空空荡荡的宫室内回忆起这段明亮的记忆时,曾经的无忧无虑与如今的饱经沧桑对比鲜明,在她心头留下道道血痕。
庄姜本不叫庄姜,只因她娘家姓姜,夫君是卫庄公,便被称为庄姜。如今,我们只知道她是庄姜,而这个女子的真实名字,早已散落在时间沙尘中不见踪迹。
天意无情,命运无常。
在那个时代,她纵然卓秀至此,也逃不过要嫁给一个男人,被人拼命地往平凡尘埃中拉扯的命运。
尚是新嫁娘的庄姜何尝没有憧憬过未来的幸福,明明她比任何人都有这个资格。可她等来的不是期待中的耳鬓厮磨,神仙眷侣。她确实貌美贤惠,卫庄公怎会对她视而不见?但她拥有的应当是夫君的一心一意,而不是施舍的喜爱。
卫庄公不是只守着一人的男子,即便有了庄姜这样好的妻,也不妨碍他将所谓的爱分给更多的人。
终于,那个叫嬖妾的女子来了。她不为祸国而来,却像妺喜、妲己一般懂得以温柔娇媚为锁链,将庄公牢牢锁住。她大胆热烈,愿委身迎合,与喜悲不露的庄姜相比,似乎更迷人。
卫庄公终至沉醉不知何处,可庄姜有着自己的尊严,她不能像嬖妾一般只哄着庄公高兴。而对庄公而言,有了嬖妾的娇柔,庄姜的端庄便更显无味。她口中那些国家社稷、天下兴亡,更让他心生烦闷,冷漠与不耐在庄公脸上越来越明显。
这是开始,而不是结束。岁月沧桑,红颜白发不过转眼一瞬。
庄姜生命中那些残存的色彩正在迅速变得灰白,身边的宫室依然华丽,却显得愈加空旷。那些器皿雕饰依然明亮,光泽照人,也让空荡荡的宫室更加寒冷。
午夜梦回,秋风凉枕,在淡白稀冷的月光下,庄姜不可控制地去回想那些绚烂的往事。但也只是往事了,回忆毫无用处,不过让心上的伤口更加鲜血淋漓。但若没有这撕心之痛,她又如何能感受到自己还活着。
时间流逝,庄姜的悲惨也在加剧。后来,夫君死了,过继的孩子死了,她无力地被时代推搡着前进,每一步都沾着血痕。她的伤口未曾被时间抚平,不过是麻木了。
生于侯门,老于侯门,庄姜一直未能真正决定自己的命运。她这一生最绚烂的色彩已经留在那场盛大的婚礼上。九重红纱舞,金凤衔珠来,浩浩荡荡的鼓声传过百里,上达天宫。那青涩的少女欣喜地掀起珠帘,在漫天温柔的暖光下,于这世间留下千年不曾褪色的明眸浅笑。
只有那首古老的歌谣,将她最美好的样子永远记了下来。
梨花白
黄昏院落,凄凄惶惶,酒醒时、往事愁肠。那堪永夜,明月空床。闻砧声捣、蛩声细、漏声长。
—— 李清照《行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