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归
2016-11-30张风雅
张风雅
离村庄约有一里路,我让司机停下车,我要步行走回家。我的秘书——俄罗斯女郎卡洛娃要下车陪我,被我挡在车里,她太招眼了。
我穿着一双老北京布鞋,上身纯棉白布衫,下身纯棉青色裤,年龄大了,怎么舒服怎么来。这身打扮,要不是跟在我后面的那辆奔驰车,谁也不会多看我一眼。
老了,这几年的想法一年一个样。年轻时喜欢城市的热闹,现在我想去乡下住。我在城里住居的那栋三层别墅,没感觉怎么好,汽车喧闹,雾霾笼罩,想寻找一方净土。
上个月我去乡下书堂村垂钓,看好一处民宅。那家主人在县城买了一套楼房搬走了,发誓再也不回农村住,他说他家那农村小院给三万元就卖。我看那小院前面有水库,后面有座小山,依山傍水,风水宝地啊,他怎么舍得卖?我甩给他五万元买下了。
路两边是一片片的玉米地,花生地,这景象太熟悉不过了,看到远处光秃秃的山丘,一股悲凉感油然而生,小时候山上茂密的树林哪里去了?
村庄近在眼前,不时有年轻人骑电动车、摩托车经过,有人回头看我,主要看那辆跟在我身后爬行的奔驰车,看车的时间远比看我的时间还长。我离家多年,这些后生根本不认识。
进村后,遇到的第一个认识的人,是我本家族的一个大伯。他牙齿几乎掉没了,脸部皮肤褶皱发黑,站在墙根晒太阳。我都老了,他能不老吗?我掏出中华烟递给他一根,他双手紧握我的手,好像遇到救命菩萨,说,你是根子吧?老家人经常念叨你,你终于回来了。
我小名叫根子,小时候顽皮,长大后去东北种植人参,在外折腾了一辈子,也算折腾出了一点名堂,有了两个臭钱,我儿子去了美国,老伴也去了美国照看孙子,剩下我孤独一个人,钱多有什么用,老了身边连个亲人没有!我让车里的俄罗斯秘书卡洛娃下车拜见我的大伯,大伯害怕往后退,也许他第一次见到外国人。我让卡洛娃拿出两万元给大伯,大伯战战兢兢地接过去。一晃十几年过去了,不是我不想回家,是父母早已不在,回家也没啥意思了。
村里唯一的一个亲人,我的三叔还在,只能投奔他了。三叔两个儿子,都在县城打工。农村搞土地增减挂钩项目,拆迁旧宅增加一亩土地,政府拨补偿金六万元,到村民手里只有几千元,三叔接受了四千元补助金,从村前面搬到后岭上了。
我打听着找到三叔的家,推开院门,三叔坐在马扎上抽旱烟,见到我慌忙站起来抓住我的手说,大侄子回来了,好,好,我昨晚还做梦遇到你。说完这句话,眼睛里有泪流出。
我让三叔的孙子把村支书找来,村支书叫刚子,从部队转业回来,三十来岁。我说,召集全村村民到我三叔家领钱,一家一万。刚子很激动地说,我这就去大喇叭喊。这辈子我也没为村里做什么事,现在能做的只有给村民们分点钱了。
村民们赶集似的拥到三叔家,我让司机打开后备厢,一摞摞崭新的钞票露了出来,刚子记名单,卡洛娃发放,三叔心疼得眼都直了。晚上,三叔一再说家里条件差,说我没法住,让我到他儿子家住,他儿子刚盖了四间大瓦房,家里有席梦思床。我说,我就睡你的土炕,三叔你换个地方睡吧。那晚我睡在土炕上,闻到熟悉的泥土味,还有烧火做饭的油烟味,思绪回到童年时光。卡洛娃好像睡不着,翻来覆去,不时将酥胸贴在我后背上,我年龄大了,没那心思,沉醉在童年的回忆中。
第二天一大早,刚子及好多村民又来到三叔家见我。我问刚子:那么好的山,绿绿葱葱,现在怎么变成光秃秃的了?小时候下河洗澡的清清河水怎么变成浑浊脏臭了?刚子说,前些年,你知道的,粮食不够吃,开荒种地,把山上的树砍伐没了,现在年轻人都到城里打工去了,没人愿意种地了,耕地荒废了。如今上面政策又变了,让退耕还林,村里没钱啊。那河水是乱扔垃圾,工业排污造成的。
我问,绿化荒山需要多少钱?他说,少说也要几十万吧。
我说,我给你一百万元绿化荒山,治理河水,这不仅是我们一个村的事,我就想看到小时候的绿水青山。
我办完自己要办的事,就要回东北了。三叔把我送到村口,我塞给他一张银行卡。他说,家里日子好过了,但赚钱很难,我还是恳求你把你大弟、二弟家的孩子带到你那里培养。我看了看一起来送我的两个侄子,长得虎头虎脑,点头答应了。
钻进车里,我想下次回来,也许能看到郁郁葱葱的青山,蜿蜒流淌的清清河水,童年记忆里的原生态村庄。
我这次回家主要是为自己选块墓地,叶快落了,要归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