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

黄立新，壮族，致公党员，生于青青十万山，栖于蓝蓝北部湾，出版有散文集《花开的声音》《香月亮》，鲁迅文学院少数民族培训班第一期学员。

刚送走来商谈联办“感恩”主题征文活动的美女局长，电话响了，是办公室提醒老何办公会议时间到了，报社其他领导都到了会议室，就差他一个。

这次会议的主要内容，是报社总编兼社长布置明天报社有关面试工作安排，强调纪律要求。报社好不容易争取到几个编制，那些聘用的记者、编辑都欢呼说“太阳终于出来了”。可是上面却强调必须执行“凡进必考”规定，要面向社会公开招考，同等条件，择优录取。明天上午进行的是面试，除了报社内的总编、副总编、副社长，市委组织部、市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局也安排人做考官，还有市纪委、市人大、市政协代表做监考官，报社总编要大家遵守有关各项规定，千万不要出现让考生投诉的事情。

听完社长宣读完有关文件，大家各自表了态度。社长前脚一走，大家就开始对招考中那种“高分低能”，能说不能干的现象大发牢骚，对进报社多年，有机会时却没享受半点优惠的报社内部考生纷纷表示同情。老何没加入讨论，独自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日报要保证早上能送到读者手上，他不是这个月的值班总编，不用天天晚上来值夜班，签发凌晨要印刷的报纸。审核签发了他所负责的旅游和读书版面的几篇稿件后，老何就开车离开了报社。

到了花店，年轻的女店员为老何挑好的香水百合用玻璃纸包扎时，他忍不住连打几个喷嚏。旁边一个也在买花的女人打趣说，一定是家里人唠叨，让你回去吃晚饭呢！女店员也跟着搭腔说，你怎么知道是家里人念叨呢？也可能是这份鲜花的主人在着急。看来儒雅的老何在异性眼里还是有点故事的样子，他有过敏性鼻炎，对花粉过敏，但不想多解释和争辩。

香水百合是媛媛最爱的鲜花，今天是她30岁生日。将香水百合放到副驾驶座上，老何关上车门，看了这束花好一会，然后拨了媛媛的电话，却一再被告之“电话暂时无法接通”。他打开车上的音乐，在“梦之旅组合”音乐的陪同下，赶回家去。

段姨原来在市新华书店上班，退休后，就成了全职家庭主妇。平时除了买菜、做饭、绣花，晚上常到小区售楼部前面的空地，和一群妇人一块儿打太极拳。老何怕她闲出病来，几次建议年轻时热爱文艺的她参加市里老年大学的学习，她却说老年大学的活动太多，会没时间照料老何的起居饮食，老何的心脏不太好，走远了她放心不下。老何只好由她。

段姨将老何买来的香水百合解开，将花散放在桌面摊开的玻璃纸上，用剪刀修理掉过长的枝条和过多叶子，再从博古架上取下雕花水晶花瓶，盛进清水，将花一枝枝插进花瓶，然后将花瓶放在茶几上。满室的芬芳，老何的鼻子却酸酸，他的过敏性鼻炎又犯了。

晚饭准备好了，酸甜猪手，清蒸螃蟹，鸭下巴，虾饺，豆苗，都是媛媛喜欢吃的菜，眼看盛给她的汤眼看着凉了，门口还是没有半点动静。

段姨起身去打开电视机，找到央视文艺频道，将声音特意放大点。

夫妇俩吃完晚饭，像往常一样从中央台看到市台的新闻节目后，老何又到书房去了。他打开电脑，从收藏页，进到了“爱是一生的诺言”的博客。这个博客是媛媛读大学时开的，这六年来，老何也共同打理。

老何夫妇本来就有写日记的习惯，从媛媛生下那天到她十八岁，夫妇俩为她写了20多本“媛媛成长日记”，有近50万字。媛媛会喊爸爸了，媛媛会爬了，媛媛长第一颗牙齿了，媛媛会走几步了，媛媛尿尿时会喊人了，媛媛会自己吃东西了，媛媛会接电话了，媛媛去上幼儿园了……甚至媛媛第一次来例假，媛媛第一次收到男生送的纸条，日记中都有记录。他们之间不像二代人相处，而像朋友一样交流。近年来，父女用书信的形式，在电脑博客里发表不少日记和随感。老何也学女儿一样，给文字附上相应图片和音乐，这样更有现场感。因为以前的照片没有电子版，他还特意买了扫描仪，方便将以前拍的相片，还有写的日记发到博客上。老何平时嗜好不多，但对于博客的更新，异常积极和投入。

媛媛转眼30岁了吗？怎么记忆中她总是那个留着蘑菇头，将钢琴不时乱弹一气，吵着不想学音乐，想学画画的那个小脸粉嘟嘟的八岁女孩？老何想在博客上写点什么，不知怎么的，却边听着博客首页媛媛设置的那首朴树的《那些花儿》，边从书架上取下媛媛的几本相册，一页页翻看。

头顶扎二条羊角短辫，表情闷闷，是10岁那年拍的。她母亲说媛媛平时像个男孩，大咧咧的，要将她打扮得更像女孩子，开始让她蓄长发。媛媛抗议头发上被长出二朵粉色的绢花，感到自己被恶搞成一只怪蝴蝶，小嘴噘得老高。

和几个女孩一起头戴花哨的硬纸皮“后冠”，脸上用奶油涂成大花脸，对着镜头做怪相的，是初中毕业那年的毕业晚会上拍的。

上中学后，媛媛最瘦的时候，就是高考结束后那段时间。夫妇俩送媛媛去念大学，在校门口一家三人的合影，媛媛本来合身的连衣裙变得大了一码。媛媛中考成绩全市第七名，她主动提出要读省城的寄宿高中，理由是锻炼自己独立生活能力，老何感觉还有另一个原因，可能是她想远离父母的唠叨。那天媛媛在学校大门送别父母时，本来蹦蹦跳跳的，却突然搂住她母亲的肩膀不舍地小声啜泣。

惹起夫妇俩与女儿之间争执的，是女儿大二时染的这头金黄头发。上高中后，女儿的性格如愿以偿地变得温柔安静，老何认为是逼她练了六七年书法的效果。中国淑女怎么会晃着一头和街头问题少女还有吸毒明星们一样的黄头发？不土不洋，不伦不类。女儿开学返校后，老何写了几封信给媛媛，而媛媛则迟迟才在自己当时新开的博客上，给老何写了一封回信。

老何从博客上找到女儿十一年前写给自己的这封信。

爸爸：

父亲节快乐！

汗，曾经答应妈妈，至少一个月写封信回家，可是现在有事打个电话就行，所以就偷懒了。前几天和妈妈通电话，她说女同事的儿子在大学里写了封信给家里，她拿到单位念给大家听，样子很激动很骄傲。妈妈在一旁看着，心里感觉这个当妈的又幸福又可怜。

妈妈这是在怪我吗？还是感叹“可怜天下父母心”？在女儿很小的时候，爸妈坚持每天都写《媛媛成长日记》，可女儿念大学后，几个月都不给家里写封信，就是打电话回去，也大多是因为没钱花了，向家里要钱……

不想提笔，还因为爸爸您接连的几封来信，让女儿失语。不是哑口无言，是唯恐出声，火上浇油，说不定爸妈会专程跑来学校教导我。

爸爸，杂志上说，女儿是父亲前世的情人，是不是因为这样，所以做父亲的，就将女儿喜欢的异性，有意无意地视为情敌了呢？女儿20岁了，谈恋爱，只是做年轻人都会做的事。我想谈恋爱并没有影响我的学业，相反，我们在生活上相互照顾，一块到图书馆看书找资料，排练话剧，看画展，打羽毛球，游泳，共同展望美好的明天。听他谈到他爸妈如何相敬相亲，我相信我们也会有长长的幸福未来。

爸爸，我想对您说，我还是一个好女孩，让你们放心的好女孩，但我不是百依百顺的那种女孩，我有我的思想。和您说个事吧，以前教师节时您交代我拿给老师的礼物，一样都没有到老师手里，我自己看着办了。教师节的花篮，我让女同学送给她生病住院的母亲；中秋节的月饼，我送给了门卫室的熊大爷；您为别人写论文别人赠送的香烟，我低价卖给小卖部了。明明知道香烟有害健康，我怎么能拿去害老师呢？家里失踪的那二瓶洋酒，真不是舅舅喝掉了，是我拿出去和几个同学们一块儿给喝掉了。都说李白的诗歌写得那么好，是因为喝了酒后得到很多灵感，真是这样吗？特别是读了他的《将进酒》，很好奇地想体验 “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 ”的感受。李白能如此满不在乎说“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这是何等大方，所以尽管我们后来几个都哇啦哇啦将喝下去的洋酒，又从胃里给倒出来了，但爸爸您知道真相后，请不要心痛呀。

我思故我在，爸爸，放开手，让女儿振翅翱翔搏击长空吧。

嗯，对了，母亲几次在通电话中说，以前一到周末，就和你开车上省城探望我，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有期待有快乐，日子很充实。现在却得了“周末综合征”，感到心里特别空荡荡。爸爸，以后就请您将放在女儿身上的心思，移情到妈妈身上吧。妈妈她是您年轻时再大困难也不离不弃的女人，也是您年老时相濡以沫的枕边人。

永远爱您的女儿。

2003年6月15日

博客里反复放的，是朴树的歌《那些花儿》。

“她们都老了吧，她们在哪里呀，我们就这样，各自奔天涯。”老何嘴里反复轻吐着这几句。他有点模糊的目光在博客的目录排列表上打量，点击打开了自己5年前写给媛媛的信。媛媛：

你妈妈说她昨夜做了个梦，梦到你小的时候，带你到动物园玩。动物园里，有好多庞大的恐龙在四处走，还有的恐龙正在下蛋。你走去捡了一个恐龙蛋来玩，恐龙见了就跑过来不停地吼，妈妈劝你将恐龙蛋放下，可你不给，拉起妈妈的手就跑，恐龙在后面紧追。跑着跑着，你的手上长出了羽毛，将妈妈吓坏了。可接下来你身上也长出翅膀，整个人化身为一只凤凰，带着妈妈飞上了蓝天。风在耳边呼呼响，天上一会儿晴一会儿雨，妈妈害怕极了，一不小心没抓牢你，就给掉下去了。看着下面喷发着浓烟的火山口，她很惊恐地大叫，将我给吵醒了，我开了灯，她抱住我不停发抖……

她近来总在梦到你，梦到送你去高考考场，可在路上却碰到大塞车，眼看考试时间到了，你们却给堵在人流车海中，急得她要哭。还梦到我们一块去游泳馆，你不愿下水，可游泳教练却硬是将你推到水里。你在水里一会沉一会浮，我们连忙想上前拉起你，可教练挡着不让我们过去，还哈哈大笑。

爸爸就做好梦。昨晚梦到和媛媛一起做“背包客”，翻过青青山岗，涉过“哗哗”溪水，去看世界的模样。我们不停向前走，走过雪山，走过草地，走过集市，走过沙漠，眼前突然出现一棵很大很大的树，上面长满红红的果子，又香又甜，我们一个接一个地吃。媛媛吃了还往背包里装，装得太多了，背不动，就边走边掏出来扔掉。扔下每一个果子，就从地上长出一棵果树！树上的果掉到地上，又长出新果树。我们边走边扔，于是我们身后，就出现了一大片果园。果园里芬芳的香气，将蜜蜂、蝴蝶、鸟儿都吸引来了。媛媛说爸爸我想留下来，和白云说说话，和鱼儿唱唱歌，你自己回去吧。爸爸说那怎么行，你还小着呢，独自一人在外，爸妈放心不下。媛媛听了就跑，边跑边回头说，不小了，不信我们来做捉迷藏的游戏，看你能找到我抓到我吗？

捉迷藏是媛媛小时候最爱玩的游戏，于是爸爸也决定不走了，留下来陪媛媛玩捉迷藏。媛媛在果园里跑啊跑，爸爸听到媛媛的笑声，可是让果园里的果香给熏得迷迷糊糊的，就是找不到媛媛在哪儿……

爸爸就不停地喊：“媛媛，你在哪呀，爸爸怎么看不到你？”

“我在这儿呀爸爸。”媛媛咯咯的笑声，在果园里到处回响。

媛媛，你什么时候回来看看爸爸妈妈呢？

2009年3月26日

“那片笑声让我想起，我的那些花儿，在我生命每个角落，静静为我开着。我曾以为我会永远，守在她身旁。今天我们已经离去，在人海茫茫。”

读完信，老何出神地听着电脑里一直放的这首《那些花儿》好久，然后又点击打开了博客中几封信。

亲爱的爸爸妈妈：

中秋节快乐！

寄给幸幸的衣服收到了，幸幸说谢谢外公、外婆。幸幸很喜欢你们送的礼物，一打开包裹就让我们给他换上，晚上在楼下和孩子们一块玩耍，逢人就挺胸说“这是外公、外婆给幸幸的生日礼物。”别人逗他说我给你一袋巧克力，你借衣服给我穿一天行不行。他眨巴眨巴眼睛说要是你喊我十声“叔叔”可以考虑考虑。你比我小那么多我怎么能喊你叔叔呢？别人说。他说你都知道我是小孩子，那我的小衣服你怎么穿得下呢？会露屁屁的。人家给他说得有点不好意思，就说叔叔是和你开玩笑，逗你玩的。他说那我打你一巴掌再说和你开玩笑行不行呵，逗小孩子就是说假话，说假话鼻子会变老长老长，像老妖怪。讲得那个叔叔惊叫说：“这小嘴像把刀，以后不敢招惹他自讨没趣了。”

对了，幸幸特别喜欢那套牛仔衣，我要带他去喝喜酒，衣服洗了还没完全晒干，就吵着要穿去。在酒席上见到别的小朋友，他就指着牛仔衣上印的图案说：“这是中国龙，幸幸是龙种，幸幸是男孩。你是女孩，为什么你的裙子上画的是小白免？妈妈说女孩是凤凰，你要让妈妈买画有凤凰的裙子呀。”人家小姐姐都不知他说的什么。

幸幸老强调自己是男孩子，却对女人的高跟鞋特别有兴趣，老喜欢穿着妈妈的高跟鞋，在屋里高一脚低一脚走来走去，真怕他不小心摔倒，他却不要我们搀扶，自得其乐。有姐姐、阿姨到家里来，他就马上冲出来，专注地盯着人家脚下的高跟鞋。客人换上拖鞋，他的眼睛就跟着人家手里提的鞋子移动，最后望着人家摆放在鞋架上的高跟鞋，心动又很无奈的表情，却不敢吱声。

“你家幸幸观察太细心了，我离开你家时，他送到门口，并细声说，阿姨脚上穿有丝袜。我的天，刚二岁，就对女人的大腿那么注意，太早熟了吧！”我想说这话的女友有点夸张了，现在城里的孩子都是独生子女，平时玩伴少，整日关在高楼里，现在天天盯着电视机，以后大点天天玩电脑，都没什么机会和外人接触，所以才对家里来客特别注意吧。

幸幸不算得上早熟，但算得比较能自理。他现在每天都是自己吃饭，不像有些人家的孩子，五六岁了还让大人端碗饭满屋子追着喂食。让他爸爸最满意的，就是每天开饭时间一到，他就争着帮助摆碗筷，还拿橙汁和爸爸说干杯。要是家里有客人朋友一起吃饭，他一定会逐个招呼大家“大把食，慢慢用”。让一桌人都哈哈大笑。

幸幸还是家长们眼里的“小勇士”。每次带他去医院打预针，在那里见到害怕打针而哭喊、挣扎的小孩子，他就会走过去说“好孩子不哭闹，妈妈说打针就像蚂蚁咬一下，只是痛一点点。”

最好笑是前几天，他咬着我的耳朵悄悄问：“妈妈妈妈，小叔叔脸上的脏东西为什么老是洗不干净呢？”我告诉他叔叔脸上长的是青春痘，不是脏东西。

幸幸太小了，一到天黑就吵着回家，我们打算等他大一点再带他去探看望外公、外婆。

上次寄给你们泡茶的杞子和红枣还有吗？我明天让幸幸爸再寄一包给你们。

永远爱你们的女儿敬上。

2012年9月 30 日

爸爸、妈妈：

新年好！

这个冬天好冷，我们这里因为电线让冰挂给压断，停了几天电，不过现在就抢修好了。尽管停电带来很多不便，可大家却说停电，不能出去喝酒唱歌，也看不了电脑电视，早早休息，相互偎依，相互取暖，感情升温了。

每晚看新闻联播，我都留意天气预报，知道爸妈那边气候没那么冷，可你们也要注意保暖啊。上了年纪，盖太厚的被子，会压到胸口，人容易做恶梦，所以宁愿床上的垫被铺厚点，保暖又不压到胸口。如果家里用时兴的电热毯，最好暖了床后就断开电源，一来为了安全，二来皮肤没那么干燥。我刚去苏杭出差回来，为你们买了一床又暖和又轻便的真丝加羊绒被，明天就寄过去。

这段时间除了忙公同里的事情，作为爱心社社长，我在城市论坛发起了“暖冬行动”，向网友募捐冬衣冬被，为爱心社帮扶的几个苗寨小学的孩子送温暖。过不久又是西方情人节，我们爱心社做好了方案，继续到超市门口、美食城外、学校周围、车站、医院等人流量大的场所，搞“爱心玫瑰义卖”活动，用募得的款项去资助贫困大学生和慰问养老院的老人们。

公司的生意相当好，房贷、车贷都提前还完了。这个夏天，我想请爸妈和我们一家人，一起到欧州旅行，我知道那是爸爸期待很久的事，希望你们能接受孩儿的安排。

多多保重！

永远爱你们的孩儿

2013年 1月1日

“老何，你出来一下喂。”段姨在客厅喊。

段姨正边看电视边做十字绣。她一向来爱做针线活，家里的窗帘、沙发套都是自儿做的，近几年又迷上刺十字绣，家里挂了她好多幅十字绣。

见老何出来，趴在段姨脚边正打盹的“依依”忽地立起身，打了一个响鼻，迎上前去向老何摇着尾巴。老何俯身拍拍“依依”的脑袋，“依依”闭上眼承受主人的爱抚后，又走回电视机前，重重地趴下，独自想心事。

“打算送给同事做结婚礼物，你说是绣一个‘福字好呢，还是送我以前绣的百合图？”

段姨问老何。

“那得看对方有多大岁数，年轻的送花吧，上岁数送福。”老何说。

段姨说是办公室的打字员当新娘。

老何说那就送以前绣的那幅百花合给她好了。

段姨说就听你的吧，这个‘福字我就绣给平时一起练太极的陈姨，她说入新房时要请我。

老何出到阳台，给花草浇了花后，走回书房，开始更新博客。

媛媛：

你知道吧，阳台的那株巴西铁树又活了。这棵树是你读大一放暑假时，从宿舍带回家的，说放学校没人浇水会枯萎，后来就一直放家里阳台养着。三年前的冬天特别冰冷，这棵树给冻坏了。我们问了好几个人，都不知道有什么办法能救活。可是我们没有将埋在泥土里的根块给丢掉，还是养在花盆里，定期浇水。上个月，这棵树终于从土里长出几张新叶来，原来它是在冬眠呢。

“依依”很想你，每次一听到“媛媛”这两个字，就竖起耳朵东张西望。我有时候骑你那辆摩托车去办事，听你妈妈说，每当我骑回到楼下，它就跑到门边蹲坐着，拼命地摇着尾巴，以为是你回来了。9年前的那个雨夜，那只跟着你来到我们小区，让你给抱上来的小流浪狗“依依”，如今己步入它们同类的中老年了，它的皮毛不再发亮，它的眼睛老有很多眼屎，它的皮肤还常出皮疹，别人想送一条纯种博美给我们，可你妈妈不要，说要一心一意给“依依”养老。“依依”现在已不再玩去咬鞋子给我们，让我们扔出去后，它跑去捡回来的游戏了，有时候还等不及你妈妈拉出去遛，就将便便拉在家里。家里电话响，也不再去扯我们的裤脚，提醒我们去听电话，可是它有件事记得很清楚，就是像你以前教它的，绝不进爸爸的书房，因为媛媛知道爸爸有鼻炎，狗狗常掉毛，狗毛飞得满屋，会让爸爸打喷嚏。它现在也不听话，不再睡我们在阳台为它做的小木屋，每晚都跑到你的房门口趴着睡，我们也只好由它……

老何的信没写完，就听到门铃响。接着传来大人孩子和段姨说话的声音。是谁晚上九点多还到家里来串门呢？

“老何，出来呵，是孩子回来看我们了。”段姨在客厅叫他。老何的肩膀抖动一下，他抹了抹眼角，缓缓站起身。

“小强，快叫爷爷好！”

志超气色比上次见到时更红润，小强也一下蹿高不少，个头快到他母亲胸口了。

志超说火车晚点了，所以这么晚才到。

“爷爷，我们带了好多礼物给你，快打开来看喜不喜欢。”小强一点也不认生，拉到老何的手去开旅行包。

“喜欢，都喜欢，不过先让爷爷泡杯茶给你爸爸妈妈喝呀。”

这时电话铃响了，段姨拿起话筒接听后，小声告诉对方她的手机号，然后告诉志超夫妇先坐一会，就走到阳台上，并关上阳台门。

手机铃声应约响起。

“您好，我是省电视台《真情》栏目的导演。我为你们六年前失去唯一的孩子深表同情，也为你们将孩子的器官捐出来的义举深为感动和敬佩。听说你们和肾脏、心脏的二位受捐助者，六年来一起继续共同开通你们女儿的博客。以爱回报爱，让生命因为爱而重生，人间自有真情在。我们渴望能为你们拍一辑节目，想征寻您的意见，并恳请得到支持……”

透过阳台的落地玻璃窗，段姨看到志超的媳妇拿起一件毛衣在老何身后比试看合不合穿，志超正将一束康乃馨往花瓶里插，小强则蹲在地上逗“依依”玩。

段姨擦掉脸上挂着的泪珠，声音有点哽咽：“不，谢谢，不要拍，千万不要来！她爸爸从来不相信孩子真的不在了，坚信她只是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相信是她一直在托梦给我们。就让她爸爸永远活在等待中吧，一直到我们一家在天国重逢的那一天！”

阳台上飘漾着缕缕花香，像是苹果香气，又似雪梨香味，是媛媛当年种的含笑，开花了。

责任编辑 练彩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