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种种不平等是从男女不平等开始的
2016-11-30贺云翱
人类种种不平等是从男女不平等开始的
人类文明发展的一个重要目标就是逐步消灭人世间的种种不平等。在性别、权利、身份、财富、阶级、民族、人地、国家等方面“不平等”都有种种体现。无论历史还是现实,各种不平等带来了无数冲突和社会风险,引发了各种灾难、痛苦、犯罪,甚至战争和文明毁灭。然而,要消灭不平等,就必须了解不平等产生的来源和走向,寻求其发展的原因与机理,考古学在这个学术目标中有着不可推卸的作用和责任。
以性别不平等为例,男女本是自然界赋予人类的一种合理、对称的性别结构,是保证人类繁衍发展的天理性机制。男女的权利和义务应该是平等的。从某种程度上说,女性为人类“人口生产”付出了更多的牺牲,她们理应获得更多的尊重、关爱和权利,但是男性对女性的歧视、压迫、虐待、暴行充斥着人类整个“文明”过程。4000多年前的神木石峁遗址出土了48具祭祀用人头骨,大都是年龄在20岁左右的女性;中国宋代以后,还变态地让女子变成“小脚女人”;明代早期,皇帝还可以让嫔妃在他死时随其殉葬。
那么,考古学家要回答人们的是,男女不平等的社会状态是从哪里来的,是天生如此,还是人为所致?当然,男女的性别差异是天然存在的,它来自于更加古老的动物世界。但如人类这样普遍存在的男性对女性的公然不平等则是不存在的。人类学家曾经发现,人类有过从“母权社会”到“男权社会”的演变。事实上,用“母权”这个词与“男权”对置,本身就是不平等的表现,因为考古学上无法提供一个女性曾经普遍歧视、压迫、虐待、施暴甚至可以随意处死男性的社会。不过,考古学证明,在历史上的确有过以女性占主导地位的婚姻、家庭及社会形态,称之为“母系社会”更加合适。在“母系社会”中,世系按母系计算,财产由女系继承,孩子的亲人除了母亲之外,还有母亲所在群体中的其他男女成员。中国社会中存在的“亲不过子舅”之说以及姓氏中多见“女”字偏旁就是这种婚姻及社会形态的子遗。这在考古学上有极多的实例,马家窑文化早期、仰韶文化早期、大汶口文化早期、大溪文化、马家滨文化等都是属于“母系制”社会。这种社会形态大约在距今5500~5000年左右开始发生改变,即由母系社会向“父权制”社会转型,在考古学视野下,最典型的特征是“一夫一妻制”的出现及几乎同时产生的男性占有更多财富甚至对女性具有生杀予夺之权。在黄河流域的乐都柳湾墓地、武威皇娘娘台墓地、襄汾陶寺墓地、泰安大汶口墓地以及长江流域的上海崧泽墓地、苏州草鞋山墓地,沿海地区的闽侯昙石山墓地等,几乎都出现了成年男女合葬墓或一男二女墓,而且在墓葬中男子都仰身直肢,女子则侧身屈肢面向男子,表现出对男子的依附和屈从;随葬品主要置于男子一侧,表明男性拥有财产的控制权。不仅如此,这一时期有的成年男女合葬墓为一次下葬,成年男女同时死亡的现象极罕见,这种男女同时合葬的现象,很可能是作为妻妾的女性成为男性主人殉葬者的结果。
大约在旧石器时代中晚期产生并延续达若干万年的“女系社会”,为什么会在短短的几百年时间里就迅速瓦解而演变成“男权”社会,而且女子就普遍乖乖地束手就擒而成为男性控制和压迫的对象?从考古材料上可以观察到,随着“父权制”的诞生,一夫一妻制及女子从夫居、子女随父姓、世系以父系计、财产归男子控制并由男性继承,相伴而生的还有贫富分化、阶级压迫、战争掠夺、暴力工具等一系列社会现象的出现,以致最终催生了男权控制的所谓“文明”——国家形态的最终出现。此后,男子一直占据着社会权力与财富的中心,女子随之遭受着双重的压迫:一是整个男性对女性的性别压迫;二是统治阶级对被统治阶级中女性的压迫。理应与男性拥有平等地位的女性在5000年前左右开始落入了男权社会的陷阱之中,占据强权地位的男性还不断想方设法、别出心裁地制造出各种冠冕堂皇的理论和制度,不断打压女性的地位。塑造这种极其不平等社会的邪恶力量几乎来自于所有的男性世界,甚至包括来自一些宗教的教义创造者。
随着人类现代化事业的诞生,追求妇女解放,其实同时也是男性解放的运动席卷全球。正如李银河女士所说:女性地位已经成为衡量一个民族现代文明程度的最好尺度。女性解放的程度也成为人与社会解放程度的天然尺度。包括中国在内的世界妇女迄今已经拥有许多应当拥有但却在历史上某个阶段都被剥夺的权利,如中国三线以上城市中,64%的女性握有家庭消费大权。当然,正如澳大利亚前总理朱莉娅·吉拉德所言,争取男女平等远“没到放松时刻”,因为今天在社会各行业,女性依然处于劣势地位,“世界各地的女性收入只有男性收入的60%至75%”;“许多女孩从一生下来就在抚养和教育上受到与男孩不同的对待”……
历史告诉我们,要消灭种种不平等,首先要消灭男女性别的社会不平等,这是每个国家、每个民族、每个个体走向真正的文明社会所必须遵循的路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