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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明士人对贵州的地理认知及价值——以《广志绎》和《徐霞客游记》为例*

2016-11-29吴松琴

贵阳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6年3期
关键词:徐霞客游记贵州

吴松琴

(西南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 历史地理研究中心,重庆 400715)



晚明士人对贵州的地理认知及价值
——以《广志绎》和《徐霞客游记》为例*

吴松琴

(西南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 历史地理研究中心,重庆 400715)

在晚明的大变革时代,王士性与徐霞客是晚明士人中的佼佼者。而《广志绎》与《徐霞客游记》是分由二者所著的经典游记著作,也是研究晚明贵州地理认知的宝贵史料。通过论及晚明其他士人认知的同时,将以两书为例,结合两人在贵州地理认知方面的共性与特色,从不同角度探索晚明士人对贵州地理的总体认知,进而探求晚明贵州的社会面貌及其所蕴藏的地域特色,以便解读国家与地方间的互动关系,以期形成对贵州地理的系统认知。

晚明;贵州;地理认知;价值

自16世纪中叶至17世纪近100年来,即一般指“晚明”时期。此阶段的士人体现着特殊的身份,既是中国古代文人知识分子的代表,亦是国家政治的参与者。在晚明众多士人中,王士性和徐霞客不仅是时代的反映者,还是文化领域的精英。两人的代表作《广志绎》和《徐霞客游记》能从浩繁的卷帙中脱颖而出,原因在于二者作为晚明游记的风向标,不仅注重人与地的亲缘关系,而且注重自然地理与人文地理的紧密结合。目前,就“贵州地理认知”这一主题而言,以《广志绎》和《徐霞客游记》(以下简称《游记》)为例,多数研究单独以其中的一部著作为对象,对贵州的自然地理或人文地理进行认知,也有的研究者结合两部著作对贵州的自然地理或人文地理进行认知的①。但至今仍未出现将两部著作结合起来进行研究的理论文章,对贵州地理认知的系统性还有待提高,在该地理认知领域存在很大的空缺与空间。因此,以晚明士人的认知及其著作作为切入点,对该问题进行全面的梳理与研究是非常有必要性的。

一、感知:晚明士人中的王士性与徐霞客

从晚明的社会背景和学术氛围来看,自万历以后,明代社会风气发生很大变化,从空谈性理转入经世务实,崇尚实学的思潮逐渐形成。因此,晚明士人或忠于朝廷,或身处书香门第专心著述,或仕途失意转而决然抨击政治黑暗,或毅然转向山水之间,进而走向实地考察的道路等。在贵州地理认知方面,他们将自己的见解融入著作中。如郭子章的(万历)《黔记》、沈德符的《万历野获编》、顾炎武的《天下郡国利病书》与《肇域志》、沈思充、王耒贤纂修的(万历)《贵州通志》、谢东山的(嘉靖)《贵州图经新志》等。并且在这个“天崩地坼”的大变动时代,许多知识分子主张“不必矫情,不必逆性,不必昧心,不必抑志”,寄情于山水之间,以遍游五岳为目标,明人因此不乏模山范水的诗歌游记作品。其中少数人经过认真观察自然和社会,写下许多极具见地与价值的地理笔记②。而王士性和徐霞客二人眼光敏锐且思路开阔,故而能从明代士人的队列中脱颖而出,特别之处在于从地理学角度入手进行分析和类比。综上所述,王士性的《广志绎》、徐霞客的《游记》在贵州地理认知问题上颇具代表性与典型性。

《广志绎》是王士性晚年撰写的一部笔记体地理著作,成书于万历十五年。王士性之游多以仕官之便,有意识地进行地理考察。他注意各地的地理环境、民情风俗、宗教文化等,并比较其间的差异,从而在人文地理各个分支的研究中都留下了自己的见解。同时他注重分析人与环境的关系,继承并发扬传统。正如他在自序中所述:“余志否否。足叛所到,奚囊所余,星野山川之较,昆虫草木之微,皇宬国策、里语方言之赜,意得则书,……每每追维故实,索笔而随之”③。其中“意得则书”是在经过思维后的发现与所得,其深入细致的观察和慎密独到的见解,对是时的学者影响巨大,故而《广志绎》对贵州的地理认知,尤其在人文地理方面极具代表性。《游记》则是描述型的地理著作,是以日记体为主的中国地理名著,记录徐霞客以私出的方式在1613~1639年间旅行观察的所得。凡游踪所至,踏勘所得,均逐日记之,举凡各地山脉经络,河道源流,地貌生态,洞壑潜水,岩峰崖劭,飞瀑流泉,植被物种,民情风俗等均可于书中检而得之,且皆明晰详尽,多为他人未尝亲历者。该著作和一般所谓游记存在很大的不同,在系统观察和描述自然地理现象方面显现出超越前人的倾向。对于喀斯特地貌的考察,不仅基于实地描述现象,且深入探讨规律,可将其视为全世界最早的有关喀斯特地貌研究的典范。因此,《游记》中关于贵州地理认知方面的考察,特别是自然地理方面必然具有指向标的作用。

因此,只有结合社会背景和作者的人生阅历对著作进行分析,才能深入挖掘其内在含义,还原著作本真的表达,进而使感知更为真实、可靠,从而有益于对贵州的地理情况进行认知。

二、认知:对贵州自然地理与人文地理的梳理

史念海提出:“中国历史地理学是探索中国历史时期各种地理现象的演变及其和人们的生产活动、社会活动的相互影响,并进而探索这样的演变和影响的规律,使其有利于人们的利用自然和改造自然的科学。”[1]研究历史地理,要从宏观上对历史自然地理进行考察,同时需通过田野调查等途径研究历史人文地理的演变规律。

(一)贵州自然地理特点

1.地势与地貌

对于贵州地理概貌,史书有云:“东阻五溪,西距盘江,通都大郡,山经水纬内藩楚蜀。外控蛮粤为西南巨镇,据经楚之上游,为滇南之门户。富水遶前,贵山拥后,沃野中启。”[2]顾炎武在《天下郡国利病书》中载有:“上则盘江旋绕,下则溪阻深。层峦叠嶂,居镇雄藩。”更有 “关雄虎踞,路绕羊肠”之险峻地势的描述,而其地势特点为西高东低,中部高,南北低,即由西向东形成一个大梯坡,由西部、中部向南、北形成两个斜坡带,并以五大山脉构成贵州高原的地形骨架,六大水系侵蚀切割着高原主体。在地貌特征上,贵州大部分地区属于喀斯特岩溶地貌,复杂崎岖的地理环境影响了自身的发展,具体表现在经济、民族聚落、卫所设置等方面。

王士性在《广志绎》中对喀斯特地形中诸如峰丛、溶洞、石钟乳等地表地下现象进行了客观记录。而徐霞客则对地貌的形状进行了形象的比喻与命名。在西南地区岩溶地貌考察过程中,他以形象命名的石灰岩地貌有20余种,如石梁、玉乳、峰林等。其曰:“其西有石峰如展旗,其东冈之上,复起乱峰如涌髻,而南冈则环脊而西,遂矗然起丹霞之柱焉”。[3]除此,二者均探讨了石钟乳的成因。王士性认为石钟乳是水滴中的物质长期不断凝结而成,徐霞客则分析了岩溶地貌的发育机制,指出“结肤为石”的现象是水中物质“久凝”而成。

2.河流认知

(万历)《贵州通志》中有言:“明雍梁之境西南皆据黑水,黑水之流导自三危,入于南海……而滇之澜沧江流入南海,黔之牂牁江通粤番禺,亦入南海。天下诸水多归二界入东海,滇黔独有别流,其单言南海以此非神。”[4]19“贵州境内的河流,分属长江和珠江流域,大体以乌蒙山、苗岭为分水岭,以北属长江流域,以南属珠江流域……贵州的河流都是山区雨源型河流,由降水补给河川径流”[5]。在《游记》中,徐霞客对河流小溪的发源地、走向等进行了仔细观察与记录,同时探讨了河流的命名缘由,探讨了河流与洞穴、山脉等的关联,并提出河流的水量和汛期与气候息息相关。如《游记》中所云:“偱东岭南下峡中,有溪自南而来,溯之行其东岸。共五里,路忽由水渡西岸,而暴雨涨流,深涌莫能越。”

而王士性对河流的考察大多与洞壑的描写相关,“贵州多洞壑,水皆穿山而过,则山之空洞可知。”即道出流水的发源、走向及其流经地区的情况。兹举一例,如“思、石之间,水则乌江,发源播之南境,下合涪江,陆与水相出入,此川、贵商贾贸易之咽喉也,即古牂牁夜郎地”。同时河流流经地区的发展也体现了晚明贵州人口迁移的轨迹、民族群体的发展状态。人们择河谷平地而居,从而沿河岸形成相应的民族聚居区,也反映出明屯田政策对移民的驱使作用。据《明史·食货志》载:“其制,移民就宽乡,或招募,或罪徙者为民屯,皆领之有司,而军屯则领之卫所。”[6]移民的作用为:“移民在迁入新地后,或者将原籍的生产技术带入迁入地,或者采用迁入地原有的技术手段,从事农业生产和土地开发,以适应迁入地的自然条件。移民在各迁入地所进行的生产活动,促进了各区域经济的发展。”[7]

3.气候与“天无三日晴”的考辨

表1 贵州晴雨比例统计表(自绘)

贵州常年雨量充沛,时空分布不均,降雨日数较多,相对湿度较大。地势上因处于云贵高原上,云量分布较为集中,便造成贵州常有多雨少晴的天气。根据气象学上以0.1~9.9毫米/天计算成一个雨天的标准,贵州的雨天就很多。综上所述,古人对贵州“天无三日晴”的认同虽不存在任何贬义色彩,但考虑到诸如上世纪70年代贵州旱灾和季节变化等特殊情况,故在认识此问题时不仅充分考虑时空的变化,且须进行全面考量与科学求证。

(二)贵州历史人文地理概述

1.土司问题

“土司制度是中央王朝统治少数民族的一种特殊的政治制度,渊源于汉晋以来的‘左官左吏’及唐宋‘羁縻府州’。”[9]郭子章时任贵州巡抚,作为明代封建王朝的忠实爪牙,虽立场和观点较为反动极端,但却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当时贵州的具体情况。他在(万历)《黔记》中所云:“贵州土司有二,有武衔者宣慰使,同知安抚使,征长官副长官土千户百户之类是也。有丈衔者土府同知。通判推官土州同知,土县丞主簿巡检之类是也。长官司有属宣慰司,安抚司者有属府州县者,有属卫者武衔。”[10]386,“这些土司被分为了武职土司与文职土司两个系统,其中以武职土司为主,文职土司为辅。”[11]“明贵州宣慰使司由两家大土司组成,按明代的土司职衔,分别为‘贵州宣慰使’和‘贵州宣慰同知’。但在明代,出于行文和称谓的方便,将贵州宣慰使称为‘水西’”。

沈德符在《万历野获编》中,记述了当时夷妇米鲁宣淫叛弑一事,而中央为解决此事损失也极大。即“是役也,西南驿骚十余载。两举大兵,丧失文武大吏数人。糜士卒金钱无算,而其祸止因一夷妇宣淫。尽灭隆氏之宗,其弑逆忍忮。持太阿者可以戒矣。”[15]这反映出了当时土司势力的强大,在地方土司与中央势力相抗衡的过程中,对中央力量造成极大的削弱。同时,《广志绎》中也反映了当时明廷实行土司制度的弊病。如《天下郡国利病书》中所述:“安疆臣所居,横亘数百里,猡兵数十万,其祖总自汉、唐、宋、元以至今日,所遗金银,堆积如山岳。国家所未有之富,阖省土司未有之强,海内皆知之。”[16]3731这充分表明水西安氏势力的强大。“贵州宣慰使司正宣慰水西安氏拥有自己的文字、文献、意识形态以及一套有着深远历史根源的制度化的政治权力的架构,这套架构集军事与行政、血缘与地缘为一体,在其制约下,明王朝的制度、礼仪与意识形态仅仅影响到水西社会的上层,并不能深入水西地区。”[17]故此,明在贵州实施改土归流时,出现了不断反复的情况,呈现“流官在设而土夷随叛,杀人夺地比昔更甚”的局面。

2.军事与驿站

对于贵州重要的军事位置,史书有载:“今日之黔,东则楚,西则滇,北则川,南则粤,是腹心而喉咽也。”[16]3736王士性在沿途详细记录了当时贵州的军事地理。以《广志绎》中言及的镇远为例,其行政建置情况如下:“洪武四年降元镇远府为镇远州,属思南宣慰司。五年六月直隶湖广行省,后隶湖广布政司。永乐十二年三月乙亥置镇远府于州治,属贵州布政司……正统三年五月丁亥省州入府,其下2长官司改直隶于府,后改为镇远、施秉2县。”[18]且据史载:“府东达沅、辰,西通贵竹,当往来之冲,为扼要之地。”[19]对于晚明贵州的军政情况,(万历)《贵州通志》中所载:“贵之兵制备矣,将领军卫屯堡营哨,关隘险阻,星列棋布,是非无兵之患,所以振其怠而作之气者。”[4]27其中多涉及当时的卫所制度,明朝出于对国家战略及巩固边疆社会稳定,该制度的实施有其必要性和特殊性。在贵州境内遍设卫所,利于有效控制西南局势,可确保西南安宁及通往云南的军事道路畅通。同时,据史载,卫所制度本身就是一种特殊形式的封建所有制的生产关系,能把劳动人手与土地重新结合起来,有效地促进社会经济的恢复发展,确保国家有足够的兵员和粮饷。正如(嘉靖)《贵州通志》所云:“贵州省自建国初,置军卫设屯田。官军三分守城,七分下屯,住种人有定名,田有定额。故田不抛荒,粮无缺乏。”同时将卫所插进土司地区,能窥视动静,熟悉情势,并将土司置于严密的监督之下。

驿站建置是跟随时代背景而变化,且为军事服务。而徐霞客的黔游路线是一幅详略得当的驿道图。他在《游记》中对贵州省内一些重要的军事治所或驿站皆详细记载。如青崖,“青崖屯属贵州前卫,而地则广顺州所辖……是贵省南鄙要害,今添设总兵驻扎其内。”而王士性在记录驿站的同时,反映与之相关的历史背景,诸如“奢香驿”的开设。且在晚明卫所制度推行形势下,其中几条重要的驿道,由于设军把守,修整养护,增设站、铺,改变了交通状况,为贵州的开发创造了有利条件。

3.民族文化地理

明永乐年间(1413年),贵州设立布政使司,拉开了贵州历史发展过程中崭新的一幕。对于其数量较多的苗族而言,“黔中苗蛮,视滇南种人性尤犷悍;箐密山深,据险够逆,鲜有垂三十年不为黔患者。”[20]如史记载:“冬十月辛未,贵州皮苗叛,总兵官陈璘讨之。”[21]281同时反映了卫所制度的特点所在,即卫所多置于少数民族聚居或杂居地区。就此而言,谢东山在(嘉靖)《贵州通志》中所载独山州苗的习俗为:“九名九姓苗,治近都匀……用十月朔日为节。乃推牛祭鬼,大集种类,男女食酒吹芦笙。死丧亦杀牛祭鬼神而欢谑跳,无哀戚之。”[22]在《广志绎》中,王士性对苗族的内部分类有云:“故卫所所治皆中国人,民即苗也,土无他民,止苗夷,然非一种,亦各异俗,曰宋家,曰蔡家,曰仲家……曰紫姜苗,总之盘瓠子孙。”[8]133笔者拟从三方面考释贵州的民族地理。

其一,桂北黔南交界处有少数民族聚居。徐霞客进入贵州之后,所到之处都是土司统治区域,互相争斗残杀,形势相当不稳定。当他进入独山州的时候,“其州无城,一土知州,一明知州。土官蒙姓,所属皆土人。即苗仲,明官多缺,以经历署篆,所属皆客户。”同时反映出了当时中央对贵州民族地区的行政建置。“明末,贵州在行政设置方面起了很大变化,卫所设置和改土归流为其两大特点。但是,在民族关系复杂的地区,朝廷仍采取土、流并治政策,利用土著大姓便于统治。”[23]

其三,滇黔交界处分布有较多的彝族。徐霞客途经云南再次进入贵州时曾遭遇几次危险,这充分印证了王士性在《广志绎》中言及的贵州“夷盗”问题,还有土官争界、争袭引发的冲突造成当时贵州社会秩序的混乱。此种情况往往多发于黔省与他省交界地区,而本质上,“至于所谓流寇或盗,实际上都是饥饿的流民,为了解决饥饿问题,不得不冒死去劫富豪、砸官库,取粮自赈,起而造反。”[25]郭子章多次平定贵州苗、瑶起义,且将夷盗问题载入《黔记》中,即“贵州之盗十九皆仲家,贵阳都匀普安皆有节”。这也暴露出贵州行政制度的不完善,并从侧面流露出当时士人对土司弊端显露的忧虑。

4.聚落地理

“聚落是指人类各种形式的居住场所,在地图上常常被称为居民点。”[26]同时,作为聚落地理的主要研究对象,其也是人类活动的中心。“聚落”一词,古已有之,《史记·五帝本纪》载:“一年而所居成聚,二年成邑,三年成都”。鲁西奇教授曾言:“民族聚居区域也常常成为设定历史地理研究区域的依据。”[27]同时需明确“大杂居、小聚居”的聚落形态,打上了贵州地域喀斯特环境的印记,表现出了独特的特征:封闭性、原生性和多元性。

徐霞客在《游记》中翔实地记录了聚落的问题,并用简洁的语言记录聚落名称,即以“村”“屯”“堡”“营”“寨”“村落”等词语来代指各种不同形式的聚落。其中以这些词语结尾的聚落的命名标准在于:一是以姓氏命名村寨。如“某某村”、“某家村”。二是以村落所处显著的自然地理环境特点来命名的村寨,如江、河、溪水等大概反映了人们就水而居的习惯。三是以村落所处的地理位置或方位特点来命名的,如上寨、左屯、高坡村等。四是直接以地名或少数民族的称谓命名的村寨,如“苗寨”、“仡佬寨”等。五是历朝历代在经略西南边疆的过程中,因军屯、民屯、商屯等各种不同形式的屯垦而形成的村寨,如定远屯、海龙囤等。在考察贵州民族聚落过程中,他不仅关注自然环境下的聚落景观,而且十分看重聚落内部物质构成因素的考察。同时将集市研究视为聚落构成、发展的一个环节。如描写平坝集市时有“城不甚雄峻,而中街市人颇集,鱼肉不乏”的记载。

同时王士性在《广志绎》中对聚落的描写多贯穿于洞壑和农业的记述过程中。如谈及碧云洞时有:“乃洞底有地道,隔山而出,洞中有仙人田,高下可数十畦”。贵州少数民族聚落区是极其具有代表性的,从聚落区的建立可复原明朝贵州的历史事实:“王朝的政令实施、军事控制、以文教化,无不仰赖这些深入苗区的一个个据点而逐步展开。”[28]此外,在考察贵州聚落问题的时候,徐霞客还从侧面反映聚落与当地土地开发与利用的情况。在万历年间,“两畿各省灾伤,民饥盗起,内外群臣交章请罢矿税诸监,皆不听”[21]282,这反映出当时中央决策对贵州的影响。

三、价值:基于贵州区域视角下的意义与贡献

《广志绎》与《游记》具有极高的价值,一方面是对学术的贡献,另一方面则表现在现实关怀的层面上。二者的现实关怀主要有两点:其一,对“人地关系”认识的丰富;其二,为发展现代旅游业提供借鉴。将学术理论付诸于具体的实践活动中,这是对现实的贡献。

(一)史料价值

谭其骧曾总结:“从自然地理角度看,徐胜于王;从人文地理(包括经济)角度看,王胜于徐。”[29]二者所撰游记均为他们亲身经历,其所见、所闻、所想都是对当时社会最直接最真实的反映,具有较高的史学价值。

王士性反对“籍耳为口、假笔于书”,注重亲身见闻、实地考察。他在《广志绎》中记载了各方面的内容,为西南少数民族和风俗文化情况提供了大量丰富的史料,使其成为研究西南地区民族史的主要依据,这是中国古代“广谷大川异制,民生其间者异俗”思想的发展,书中还包含丰富的经济地理资料,具体表现为对贵州土特产的记述。如“贵州土产则水银、辰砂、雄黄,人工所成,则缉皮为器,饰以丹朱,大者箱柜,小者框匣,足令苏、杭却步。”他在全国范围内进行区域研究,更预见性地提出了人们改造自然和利用自然的相关理论。具体表现为:人们鉴于“沅州以上、辰州以下与陆路相出入,惟至沅至辰陆止二站”的地形特点,再利用镇远实乃为“滇货所出,水陆之会”的位置优势,从而形成“士大夫舟行者,多自辰溪起”的习性。总之,书中对于当地的军事地理、旅游地理等也有十分翔实的记载,可提供区域下军事、民族、经济、地理等方面的重要史料。

《游记》中不仅记载了丰富的地理、水文、民俗、政区、交通、农业、宗教等方面,同时记载了当时对西南地区石灰岩溶地貌与溶洞的细微考察记录,这具有开拓作用。《游记》中,关于洞穴的文字记载占游记字数的12%,达到72000多字,对洞穴的考察时间也占到了考察时间的14%,他亲自进入的就达到306个,其中石灰岩洞为288个;在考察过程中还详细记载了洞穴的方向、高度、深度和宽度等,并对成因、发育机制、命名等进行探讨。地理地质学家顾颉刚、谭其骧、侯仁之和任美锷曾对中国4部古典地理学名著:《尚书·禹贡》《汉书·地理志》《水经注》《徐霞客游记》进行注释。侯仁之在序言中指出:“《徐霞客游记》和一般所谓游记确乎不同,它反映了作者在系统地观察和描述自然地理诸现象时所表现的超越前人的一种倾向,特别是他对于广大西南地区内喀斯特地貌的考察,说明了他不但忠实于实地描述自然,而且已经在步步走向规律性的探讨,从这一点上来说,这部《徐霞客游记》可以看作是作为全世界最早的有关喀斯特地貌研究的宝贵文献。”[30]同时,《游记》的经典之处在于科学性与文学性的有机结合,即文笔生动,妙趣横生。

(二)现实关怀

两部著作不仅具有较高的史料价值,还具有较高的现实关怀。具体表现在为“人地关系”的研究提供了丰富的依据和史料来源,同时为现今历史文化产业的发展奠定坚实的基础。

其一,对“人地关系”认识的丰富。王士性在晚明经世致用思潮影响下,产生了后来称之为“郡国利病”的思想。换言之,即注意观察各地自然环境与人文环境的长处(利)和短处(弊),以确定环境对某种社会需要的适宜或者有利的程度,这实质上已初具现代地理学评价研究的雏形。王士性在《广志绎》中言及贵州多蛇、雨、雾的情况时,记载:“故土人每出必披氊衫,背篛笠,手执竹枝,竹以驱蛇,笠以备雨也。”这表现出自然环境对人的行为方式有着决定性作用。然而该认识在《游记》中表现为:自然地理环境影响各地区人们的饮食习惯、交通条件等生活方式。贵州受其独特的地貌水文条件的影响,故其陆路交通以马帮(驮帮)为主,水路交通方面,越江渡河多用索桥。这充分反映出贵州独特的地形地势对人们生活交通的影响。

当今学界诸前辈们对于该问题也有相似的见解。如蓝勇教授论及“人地互动观念”时,提出:“从天地生的综合研究来看,从长时段来看,地理环境对人类社会肯定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只是在一定时间和地域里,人类可以加速和延缓历史发展的进程,在一些具体问题上起决定性作用。”[31]鲁西奇教授曾言及人地关系包含着两个方面:“其一是人类对自然环境的利用、改造,以及由此而引起的地理环境的变化;其二是自然环境对人性塑造、人类社会政治经济文化生活、社会发展等各方面的影响。”[32]吴良镛先生认为,“从聚居环境的综合角度看,因地形起伏、气候多变、生态敏感、文化差异、工程技术复杂等综合因素,形成了人与聚居环境间的特殊依赖关系。”[33]因此,对未来山地人居环境建设需注意历史与现实在时空中的连续性,切实服从现实经济背景,遵守天人合一、尊重自然人居环境的建设传统。

其二,为发展现代旅游业提供借鉴。王士性和徐霞客两位不仅是文学家,而且是伟大的旅行家、探险家,在旅行方面十分具有前瞻性。王士性在《广志绎》中充分表达了其旅游审美观念。“人类为满足自身的精神需求而进行的一种以观光、审美为主要内容的社会性的外出实践活动,是一种高层次的精神享受。”[39]将旅游审美分为天游、神游、人游三个境界。他正是通过这种实践活动来达到完善人格、求知寻美和丰富情趣的目的。对徐霞客而言,首先,《徐霞客游记》作为日记体的地理名著,是建立在实地考察基础上的。在考察过程中,以记叙的方式来书写亲历见闻,并不附带主观意识形态,其客观性在旅游学是上弥足珍贵的。其次,其游记中大量记载的社会经济情况、民族文化、少数民族地区战争等人文地理方面的内容,可为发展现代旅游业提供切入点和模板。再者,在褚绍唐、吴应寿整理本中所附徐霞客考察途中的路线图,是迄今为止最为完整的旅游路线图集。就贵州区域而言,可直观地为我们展示旅游路线与行迹,能为当今的旅游文化事业建构一种宏观的感知。

四、结语

笔者认为,一是普遍性上,文章结合社会背景和各异的人生阅历对士人们的著作进行了分析,还原了著作本真的表达,使感知更为真实和可靠。二是特殊性上,在晚明实学思潮的影响下,王士性和徐霞客从晚明士人中脱颖而出,故以二者及其著作为代表,且对贵州的地理有了系统化的认知。三是辩证法上,普遍性与特殊性相互作用。通过晚明士人对贵州的认知,使我们对该区域的认识由过去的偏见发展变化为现在的相对全面,且通过解读中央与地方间的互动关系,使得民族地区的社会发展更加和谐。

注释:

①以两著作之一为例对贵州地理认知角度的有:管彦波的《论<徐霞客游记>的民族地理学研究价值》(《辽宁大学学报》,2006年第6期)论述了《徐霞客游记》中对包括贵州在内的西南地区的民族地理及其价值;徐建春的《王士性及其<广志绎>》(《杭州大学学报》,1990年第3期)论述了《广志绎》中价值极高的地理学思想与贵州地理学的资料;而同时结合两著作对贵州地理认知的有:郑娟娟的《晚明游记的史料价值》(2007级浙江大学硕士学位论文)论述了史料价值角度下,两著作中关于贵州人文地理的概述和研究,突出晚明游记极高的价值;沈波的《明代地理学与历史地理学》(2011级西北大学硕士学位论文)论述了明代历史地理学视角下,两书对贵州自然与人文地理方面重要的学术价值。

②参见于(明)王士性:《五岳游草·广志绎》,北京:中华书局,2006年版中的前言部分,第1页。

③参见于(明)王士性:《广志绎》,北京:中华书局,1981版中的自序部分,第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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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刘晓华

Cognition of Late Ming Scholars on Geography of Guizhou and Its Values——A Case Study ofGuangZhiYiandXuXiake'sTravelNotes

WU Song-qin

(Southwest University Institute of History and Culture, Historical Geography Research Center, Chongqing 400715, China)

Wang Shixing and Xu Xiake are leading scholars of revolutionary late Ming. They, respectively, wrote GuangZhiYiandXuXiake’sTravelNoteswhich are not only classic travel literatures, but also valuable historical materials for studying late Ming people’s geographic cognition toward the southwestern China province, Guizhou. While quoting other scholars’ opinions, this article takes GuangZhiYiandXuXiake’sTravelNotesas examples and integrates the similarities and characteristics of Wang and Xu in terms of geographical cognition toward Guizhou. It discusses overall perceptions of later Ming scholars on Guizhou geography from different perspectives; and then explores the social outlook and regional characteristics of Guizhou province to interpret its interaction with central government and, therefore, forms systematic knowledge about its geography.

Late Ming; Guizhou; Geographical Cognition; Value

2016-03-11

吴松琴(1992-),女,贵州贵阳人,西南大学研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历史城市地理。

K916

A

1673-6133(2016)03-007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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