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穿越时空的古道西风
——论古马诗歌的时空特色

2016-11-27王金玲

中国诗歌 2016年4期
关键词:时空黑夜诗人

□王金玲

穿越时空的古道西风
——论古马诗歌的时空特色

□王金玲

丹纳在《艺术哲学》中讲到:种族、时代和环境是影响艺术的三个重要因素,古马的诗歌,立足于西部辽阔的环境,穿越时空,叩问生命,反思生活。“时空”这一概念,不仅是古马诗歌描写的对象,而且是借助时空的相互交错实现诗歌艺术意象与情趣的统一,透过时空,追问存在本体。

莱辛在《拉奥孔》一书中,着重辨析了诗与画的差异,他认为,“画”适宜描写静物,“诗”适宜叙述动作。因为静物各部分在空间中同时并存,而画所用的形色也是如此,所以,画适合表现空间;因为动作在时间直线上先后相连续,而诗所用的语言声音也是如此,所以诗适合表现时间。莱辛从时间和空间的角度把诗与画进行区分,他依据的是西方的叙事诗与雕塑,同时,他也提示着我们,时间与空间是艺术表现的重要内容和重要手段。古马的诗歌,对时间与空间的表现就活灵活现,丰富多样,既有单向度的时间独行、空间独唱,也有两者同时出场的双重奏。其中,时空交错,借空间写时间,再配以通感、拟人等修辞,写得别有一番滋味。

《寄自丝绸之路某个古代驿站的八封私信》写道:“草已枯 雪已尽/载着鹰的王冠/春天已骑马上路。”“草”和“雪”本来是空间里的事物,着一“枯”和“尽”,尽显时间变化之过程。“春天”是时间概念,是看不到的,是只能靠外界事物的变化才能感知到的抽象概念,而“路”是具体的空间概念,一条路上,能看到人渐行渐远的背影,能看到花开花落的变化,又如何能看到时间?但诗人用“骑马上路”这个动作,给最是人间留不住的春天找到流逝的通道,空间中的策马奔腾和时间的转瞬即逝,相互映照,让人浮想联翩,仿佛看到时间飞逝一般。下面几句是“而你/能够一眼认出/大路上的春天/是你小路上的爱人吗?”骑马在大路上行走的春天,已经是可视的对象了,这里又转化成可以回忆的对象了:你曾经在小路上见过,你现在尚能记起否?也许,小路上,你见过好多爱人,你能回忆起哪一个呢?通过时空的转化,春天变成了一个引发感情的具体物象了。从读者接受方面来看,春天骑马上路,诗人化抽象的时间为具体的空间物象,已是思维的一层跳跃,这个跳跃,因为“骑马上路”这个动作而活灵活现地印在读者脑海中;下面出现的“而你/能够一眼认出/大路上的春天/是你小路上的爱人吗?”读者似乎要陷入回忆中沉思,就是这种跳跃性的思维,给读者留下许多“散点”和“空白”,挑逗着读者的神经,使读者在有限的记忆中不断追寻,最终与诗人所创设的情景产生共鸣,实现了阅读的快感、思维的乐趣。《南风:献给田野的鲜花》写道:“南风吹,乔木落/一朵落在她名下的花/落日后面/黑夜落在白昼的身躯上/欢乐的黑夜因为取消了肉体的重量/而变得亲切、不负责任。”“南风”、“乔木”、“落花”很明显是空间概念,“落日”是兼具时间与空间的复合概念,“黑夜”和“白昼”是时间概念,日夜交替是自然规律,是无形的时间变化,而诗人别出心裁,用一“落”字,黑夜似乎有了重量,白昼被赋予了形体,所以“黑夜落在白昼的身躯上”。读到这里,似乎感觉到诗人很俏皮,让人想入非非,很期待,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诗人又说:“欢乐的黑夜因为取消了肉体的重量/而变得亲切、不负责任”,再从空间思维转到时间思维上来,原来,两者的交汇很短暂,只是黄昏时刻,黄昏过后,黑夜就来临了。白天与黑夜相对应,白天是身躯,黑夜自然是灵魂了,灵魂当然是“取消了肉体的重量”。期待许久的好戏突然收场了,不免有点失落,但仔细想想,黑夜为何因为取消了肉体的重量就变得亲切而不负责任了呢?这就进入了思辨的哲学境界了。米兰·昆德拉的小说《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就探讨了轻与重的问题,他认为,不承担责任的生命,看似轻松,实际上最虚无缥缈,是不值得留恋的。纵观古马的诗,他认为,西部人生活艰辛,在盐碱地里土里刨食,为了活着,为了日常生活,付出了好多,白天劳动了一天,是生活的责任,是承受生命之重;黑夜降临,终于有喘息的时间,可以暂时放下生的沉重,暂且享受肉体的安歇,让灵魂自由地飞扬。更深一层来说,承受肉体的重量与生命的责任是生活的常态,是诗中的“白天”,当黑夜降临,外界的一切都暂时隐藏的时候,是否也要把自己变得“亲切、不负责任”呢?诗人把时间化为空间,引发我们对生命责任的思考。《蒙古马》写道:“埋进土里的落日/茂盛的青草是谁从地底下反射出的光线//青草中的野花哪一片是渗透出时间表面的人的鲜血”,同样,“落日”这一兼备时空概念的词又被转化成空间概念,被埋进土里,“埋”这一无情的字眼,让人想起生命消亡之后,肉体被埋入土中,果不其然,诗人接着说,青草是从地底下反射出的光线,野花是渗透出时间表面的人的鲜血,再次让人认清残酷的现实:人在时间的长河中,难免会失掉时间,然后得到一定的空间,肉体入土为安。诗人又一次把时间转换为空间,随着时间的推移,人的生命转化为光线反射出地面,成为青草;人的鲜血渗出地面,转化为野花。这不禁让人想起夸父追日的神话来。“日”也是时间的象征,夸父终于没有战胜时间,他也失去了时间,倒在地上,同时,他的时间也转化为空间,他身体的各部分在空间中继续存在,逝去的生命得以延续,这也许是化生神话的另一种解读吧。古马从时间与空间转化的角度,诠释了生的执着。在《西安》一诗中,“汉代的三更叫到唐朝的五更/再叫,一辆红色的出租车缓缓驶进长安城//梦中的人/请打开宫门/迎接从车里钻出的载着日冕的黎明”。“三更”和“五更”是时间概念,从汉代的三更到唐朝的五更,是历史时间的延续,其实,再一想,诗人安排的这个时间的跨越不是随意的,因为汉代和唐朝都定都西安,所以诗人才这么说,读者还在时间的沉思中回忆汉唐盛世,突然,“一辆红色的出租车缓缓驶进长安城”,横空出世一辆汽车,这一现代化的交通工具打破了汉唐时期的古典西安城,实现思维的快速飞跃。“叫”字出现两次,第一次是“汉代的三更叫到唐朝的五更”,是时间的变更,像是“公鸡叫更”,第二次出现时是“再叫”,然后出现了红色的出租车,“叫”字成了带有动作和声音意象的词,突然转变成空间概念,不仅思维图式上转变了,思维方式也转变了,实现了诗歌语言的“陡转”。“迎接从车里钻出的载着日冕的黎明”一句,更有意思,“黎明”本是无形的时间,诗人把它压缩成有形的空间,放在车里,作为礼物,奉送给西安。诗人为何把它送给西安呢?因为西安历经了汉代的三更和唐朝的五更,他对西安的历史爱得深沉,这里,时间和空间再次交融,西安也更加令人回味。

诗人为何如此写时间与空间呢?纵览古马的诗,让人有一种“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的感觉,古马在对万事万物的关照中,在对时空的探求中,发现天地人心的诗意。他在《来世》中写道:“一只蚂蚁/它通体的黑/或许由一个人前世全部的荒唐和罪孽造成”,无限的时间无尽的经历聚焦在一只蚂蚁身上,面对生命本体,人,还不如蚂蚁纯粹、自在。蚂蚁没有人的矫情做作:“不似被一代又一代的情种挖成寒窑的月亮/会引发冲垮海岸的潮汐”;蚂蚁也不会为金钱名利所累:“在日落中/它所看到的/不会是痛苦的黄金”。蚂蚁可以自由地享受生命的本然状态,它的触角,可以不被束缚,可以“探向未知的境地和它本身的命运”。《在山中》写道:“人,马和牛,溪流/风中更加渺远的事物/被一只蝴蝶收拢在/对折的翅膀中//世界栖止于/一朵藏红花,或者,一块普通的岩石上//阿弥陀佛”,这就是诗人的思维方式:一沙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从一只蚂蚁身上,从蝴蝶的翅膀中,从一朵藏红花中,从一块岩石上,能看到整个世界,并且念着“阿弥陀佛”,为众生祈福。通过时间与空间的交错转化,诗人对生与死进行思索,对生存状态进行审视。

《寄自丝绸之路某个古代驿站的八封私信》写道:“策马仗剑/死亡啊,请让我从你眼皮下经过”,“今夜呵,我是生和死的旅馆/像世界一样,辽阔无垠”,策马仗剑,是一腔热血,是豪情万丈,可谁又知是不是命悬一线呢?即使这样,还是要义无反顾,因为“我要完成他人的嘱托/把蛰痛的情书送抵你下面一站”。接下来,“今夜呵,我是生和死的旅馆”,“夜”作为时间概念,“旅馆”作为空间概念,“生和死”作为生命概念,同时出现在“我”身上,未知的生命状态在无限的时间中融入特定的空间,封闭的空间让人感觉生命的压抑、切己与有限,我像一间小小的旅馆,承担了无尽的夜,未知的生和死。快要崩溃之际,诗人宕开一笔,又说一句“像世界一样,辽阔无垠”,无尽的压抑散开了,“我”解脱了,同时,“我”也找不到生与死的边界了。诗人通过空间与时间的伸缩变换,让人辩证地思考生死。《南风:献给田野的鲜花》写道:“如果她肯为死亡擦掉眼泪/她必定先要掸落我心灵的蒙尘”,心灵要不蒙尘,死亡的阴影就不会紧跟。诗人对生与死的思考,是为了能更超脱地生活。他在《光和影的剪辑:大地湾遗址》中说:“大地湾之夜/长发披肩的幽灵/怀抱着自己的白骨往火里添柴”,“我们不会照顾死亡/却只关心着我们卑微的生命如何能够延续”。生活的艰辛,生存的执着,让人动容。诗人不忍看到如此残酷的生存面相,于是发出了对生命的祈求,他在《说给石雕菩萨的话》中写道:“你合十的双手里/必定藏有一粒红色丹药/低眉的菩萨/请用微笑回答我/让我把它分给世界上/对明天不抱任何幻想的人们。”为什么诗人如此为生命祈祷呢?因为他深知人们的日常生活状态,他在《四行诗》中写道:“狂风吹灭你眼睛/强盗没夺走我的心”,在《黄昏谣》中写道:“请死去的人用磷点灯/让活着的/用血熬油”,无论生者还是死者,都在备受煎熬。他在《冻土》中写道:“我的嘴巴里填满了黑暗和空虚/我不会说,再也不会说出/冻土是甜的或是苦的。”这让人想起鲁迅“惟黑暗与虚无乃是实有”的说法。在古马的诗中,也反复出现“黑暗”与“虚无”的意象。《旅夜》写道:“剩有乱麻似的黑暗了 在我心里/就只剩我一个人抱膝团坐”,《忘记》写道:“真的可以淡忘与一个人或者一个世界相关的一切了/是的,一颗星正在教我忘记/教我如何独自摆脱全部的黑暗”,“黑暗”是一个比较含混的词语,既可以是时间概念,又可以是空间概念,同时也是心理概念,常驻心中,诗人想摆脱而不能,干脆求助于星星,让点点星光驱除黑暗,还是无功而返。《来临》写道:“明月照临/我内心的黑暗依旧/仿佛积雪难以渗透的煤炭/保持着岩石清醒与痛苦的棱角”,求助于星星不行,求助于明月也不行。因为这种黑暗弥漫于无限的时空,是自己的选择,黑暗虽然带来了痛苦,但痛定思痛,毕竟还是清醒的。《秋日私语》写道:“我还相信/黑夜会在附近的灌木丛中注视我/像一个过于肥胖的野兽/微微喘着粗气”,就是这种黑暗,时时逼视着诗人,使他不至于冷漠和麻木,对自己的内心不断叩问,对日常存在保持敏感。如果连黑暗也失去了,那就更可怕了。《失眠》写道:“但我摸不到开关/那个离开我的人/甚至带走了我所渴望的一点儿黑暗”,由此看来,如果连黑暗都没有了,那灵魂岂不是漂泊无依?《巴丹吉林:酒杯或银子的烛台》写道:“我/像个孤儿/绕过梦的海子/走向不可知的远方”,灵魂在漂泊流浪,我找不到归宿,只有无边的空虚与寂寞。《古雪》写道:“古雪四山/寂寞的心快化作春水了/赤口乌鸦,谁来和我说话”,《双栖图》写道:“我就觉得生活简单/我过去没有觉得/我的影子都要离开我/穿河而去”,一个人,空虚寂寞到怀疑自己的影子都要离开自己了。《归去》写道:“一切来自天地人心的东西/统统归于一只虚无的手/连你梦中一颗纽扣的光泽/于今你也踮着脚尖交了回去”,至此为止,虚无不仅仅是一种情绪体验了,也是一种生命的本然状态了。既然来自天地人心的东西,都归于虚无,那么存在还有意义吗?是否就陷入虚无的绝境了呢?诗人又找出了解脱之道,《陶瓶》写道:“人心至尊/草庐犹如王宫”,诗人就从这“人心”开始,寻求人世间的温情,来抵御无边的黑暗与虚无,以己之心,包容万物。《黄昏牧场》写道:“有多少植物我都叫不出它们的名字/有多少细小的虫儿在各自的命运中潜行/我就拿我的无知/和莫名感动的泪水/加入这无边无际的静谧吧”,心灵终于找到了寄托。那诗人想要达到一种什么样的状态呢?《需要》写道:“我需要我的心不变形/就保持心那么小/那么干净/那么的样子刚好让我的影子欢喜”,在一个劳碌的喧嚣的世界,保持心不为外物所役,不变形,控制各种欲望,保持心的空间,为自己的心找到一片安放的净土,即使一无所有,只要自己心安理得,只要“我”的影子还能自我欣赏,就足够了。为了达到这种境界,诗人不惜一切努力,就像《桫椤歌》里写的“青苔无语/我欲打坐桫椤树下/食电吞火/无饥无渴”,为了保持心的干净,诗人情愿选择苦行僧般的修行。

在《四行诗》中,诗人写道:“一匹追根问底的瘦马/刨沙刨雪的前蹄此刻是略有点忧郁和迟疑的夕阳么?”这也是诗人自身的比况吧?古马自己何尝不是对时空追根问底,进而对生命本体和人的生存状态产生忧郁和迟疑呢?他用诗和人生世相对话,就像在《外白渡桥》中所写:“于彻底毁灭中/语言形成/我钢铁的骨架”,纵使生活再艰难险恶,充满了黑暗和虚无,也要进行绝望的抗争,寻找诗意的存在,就像他笔下的“劈柴垛”:“山洪夺取黑夜的隘口/紫电劈碎崖岸上一株巨树/山野的阵痛和躁动/却在它们身上无迹可求”。若尔盖山地深处的劈柴垛,历经山洪,承受黑夜,目击紫电劈碎大树,真可谓经历了“惨淡的人生”,然而,劈柴垛的记忆都是温情的,“它们记着大红羽冠的野雉在林间啄食时/回眸对伙伴发出的深情的呼唤/松针上的露珠/是蓝色宫殿的原形/溪流是所有树木美丽树纹的回声”,劈柴垛知道自己的命运是被烧掉,化为灰烬,也经历了风雷斧钺的洗礼,它们为什么在漫长的时间记忆中还回味着如此温情的瞬间呢?因为“它们对于美是绝对虔诚的”,即使下一刻就化为灰烬,这一瞬间也要尽享人间烟火的味道,用有限的生命寻求无限的美。劈柴垛对于美的虔诚,何尝不是诗人对于美的追求呢?古马在《幻象》中写道:“积雪覆盖的岩石间/明月,幻化成蓬松而清新的/天山雪莲”,岩石上堆着积雪,是很常见的场景,也是很冰冷的画面,由于诗人带着美的眼光来观照,就成了“明月雪莲/赤裸着,走进我心里”,成了唯美的、圣洁的、真诚的意象了。就像他在《雁滩花鸟鱼市场》中所写:“我的心贪恋着生活中点滴的温情/——水生鱼,鱼生花/花鱼养在好人家”,最终实现日常生活的审美化,实现诗意的栖居。

猜你喜欢

时空黑夜诗人
跨越时空的相遇
镜中的时空穿梭
黑夜
玩一次时空大“穿越”
我理解的好诗人
诗人猫
沉默
为什么会有白天和黑夜
时空之门
诗人与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