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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过山和海的风

2016-11-26方小姚

花火B 2016年11期
关键词:帐篷

方小姚

赵冉是周小殊的初恋。

大四毕业的夏天,两人一起去了印度洋边一座小岛上度假,顺便为周小殊庆祝生日。城市不大,却因为有着世界上最纯净的海滩而成了旅游胜地。一大早下了飞机,周小殊就精力旺盛地带着赵冉来到附近的风情街瞎逛,一路上东看看西摸摸,偶尔问问价钱。

“别看了,都是坑游客的,刚才买的那个椰壳装饰,又重又笨,只有你这个傻瓜才会花5美元买下来。”

周小殊却是笑得没心没肺,“这个正好给阿治啊,幼儿园的话剧可以让他拿去当道具。上次他还吵着让爸爸给做,看到我买了还不得抱着我大腿感谢我啊。”

赵冉忍不住笑了出来。从大二认识以来,周小殊就一直是这副样子,瘦瘦弱弱的一个小女生,心里却仿佛有着源源不断乐天的能量。

这样一想来,两人在一起,竟然有三年了。

总共七天的时间,行程被安排得满满。周小殊查阅了不少资料,临行前的她曾自信满满地拍了拍赵冉的肩膀,“赵家少爷,你就乖乖跟我混吧。”

结果呢,才第一天就迷路了。

近傍晚的时候,两人在错综复杂的巷子里摸索着,旁边的餐馆飘出了食物的香味。周小殊很没出息地用星星眼望着赵冉,终于等到了心里的那句“先吃吧”,很欢欣鼓舞地跑进去占了个座。坐下吃了点心,周小殊元气恢复过来,这才注意到周围一些奇怪的事情。

于是压低了声音,“喂,你看我们隔壁桌有个女生老看我们。”

“是吗?”赵冉顺着她说的方向看去。

“拜托,你不要回头得这么明显好不好。”

话音刚落,却见赵冉的表情凝固住了。他站起身来,向那边的方向走去。

“喂,人家只是看了几眼而已,没必要真去算账吧。”

等周小殊抱着“千万不要闹事”的心情赶到那桌的时候,两人已经亲切的攀谈了起来。那个一直朝这边望的女生声音柔柔的,“没想到竟然能在这里碰见你。”

“嗯,我……我也没想到。”

“你住的地方在这附近?”女生又问。

“不是,在听海小筑那边。”听海小筑是当地华人开的一家比较有名的旅社。

女生没有马上接话,倒是旁边的人十分热情地说,“那等下正好顺路啊,我们也住在那里。”

赵冉还没发话,周小殊一听,就差感激涕零地紧紧握住对方双手了:“那真是太好了,我们已经迷路很久很久了……”

回去的路上,赵冉没怎么说话,月光朦朦胧胧的,将从篱笆墙里探出的藤蔓印出了奇奇怪怪的影子。周小殊拉着他的手,压低了声音,“喂,有那么漂亮的朋友也不通报一声,太不纯良了。”

赵冉深深地望了一眼走在几米开外的身影,似乎叹了一口气。回过头来,迎着周小殊疑惑的眼神,他轻轻地说了句,“你这个笨蛋。”

粗神经的周小殊是等到在旅馆道别的时候,发现问题所在的。

“原来的号码已经不用了是吗?”女生问。

“嗯。”

空气沉默了一会儿。

“那再见。”

“再见。”

等到女生们已经走远,周小殊才扯着赵冉的衣袖问,“老实交代,那人是谁?”

“一个同学。”

周小殊不屑地看着他,那表情好像在说,简直太侮辱我智商了。

“高中同学……”谎话已经变得没有底气起来。

“赵家少爷,空气里暧昧香艳的粉红色到现在还没有散去呢。”

赵冉听了那两个形容词一脸黑线,终于招架不住招了实情,“好吧,她是我前女友。”

“哦。”

看到周小殊的反应,轮到赵冉抓狂了,“你那是什么反应?”

“既然是前女友,那刚才的反应就合情合理了。”

“什么意思?”

“就是说你的表现没问题啦,笨蛋。”

周小殊因为前女友冒出的那点带着酸味的泡泡很快就被阳光晒得挥发掉了。在碧蓝的海滩度过了一天,又在附近的原始森林看了各种鸟类,周小殊的皮肤变成无法挽回的黑色,用赵冉的话来说,就是混在当地人中都辨认不出来的那种。周小殊的答复是,“早知道就在额头上贴个月芽儿,回去就成包大人啦。”

可那时快乐的周小殊,怎么能预料到后来会发生的事呢。

来到岛上的第四天下午,阳光难得地羞赧起来。周小殊拉着赵冉在海滩散步。海滩上人很少,风带着些凉意,周小殊抬头看着天上的云,嘟囔着,“总觉得天色有点奇奇怪怪的。”

赵冉笑,“哪有那么多意见呢,太阳出来你又嫌烦。”

两人走了一会儿,一边有的没的搭着腔。不知道过了多久,面前深蓝色的海水淹没了浅滩上的礁石,只露出一个小小的尖儿。后来往回走的时候,周小殊不经意回头望了一眼,却被身后的景象吓了一跳。不过六七分钟的功夫,整整一片海滩全被海水浸没了,大海呈现了从未见过的暗蓝色。

“你看看,怎么回事?”周小殊拍拍赵冉。

赵冉回过头,脸色瞬间就变了。大学里辅修过海洋地理的他,仿佛隐约感知到了什么,他没有回答周小殊的问题,而是拉着她飞奔了起来。

之后的场景对周小殊来就像是个梦一样,只记得自己跑得脑袋昏昏沉沉,腿机械地动着,身后是不断追随的海浪声,刺鼻的海腥味如影随行。头顶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响起了尖锐的警报声,将莫名的恐惧推到了极致。

这一定是梦吧,这一定是梦吧,她想。

等停下来的时候,已经到了他们住的小旅馆。旅馆在小山坡上,离海滩有一段距离。周小殊喘过气来,刚想问赵冉要不要继续往高处逃,却见他沉默地朝楼上走去了。

周小殊站在旅馆的阳台上,看着海水一点一点侵蚀这个小城。前天晚上逛的那条巷子已经被淹没了大半,就在不远的地方,还有汽车在公路上驶过。赵冉回来的时候,是一副气喘吁吁的模样。

“是海啸,之前一点预警都没有,看这规模应该不会小。”赵冉顿了顿,“等会儿你和旅店的老板一起往高地走,离海边越远越好。海水很快就会淹上来了。”

周小殊沉默了一会儿,问他,“那你呢?”

赵冉别开了视线,似乎不敢面对周小殊的眼睛,“我要去找人。”

周小殊没有说话,脑子空白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赵冉口中的人指的是那天碰见的“前女友”。

“刚才去她房间敲了门,听说还在外面没有回来,我想去找她。”

“这么危险,怎么找?”

“我……刚问到了她手机号。”

那一刻周小殊的心情该怎么形容呢,不知道因为灾难的震惊多一些,还是因为赵冉而带来的失落多一些,脑袋里空空的,一切逻辑联系仿佛都不存在了。最后她问,“那我呢?”

“对不起。”

赵冉究竟是怎么走的,周小殊已经不记得了。自己什么时候哭的,水什么时候淹过旅馆门口的小路的,楼道里的人什么时候走空的,通通浑然不觉。隐隐约约地记得,最后是一个不认识的人拉起了自己,趟过门口齐膝的海水,两人疯狂地沿着通往山顶的小路跑去。山腰的空地上聚集了许许多多的人,两人停了下来,一直拉着自己的人终于松开了手,一边用中文道,“应该安全了。”

旁边隐约听到了各种语言的抱怨声,有人用英文特别激愤地说了句脏话,仿佛是为了回应他,强大的海流涌来,沿海的木屋像多米诺骨牌般纷纷倒塌。

周小殊不知道自己想起了什么,突然无法控制地大哭了起来。

海水退去一些的时候,陆地上一片狼藉。周小殊晚上住在临时搭建的帐篷里,空地上亮起了篝火,她愣愣地看着海的方向发呆。白天带自己逃跑的男人凑到了自己面前,一边搭起话来。

男人看上去比自己长上两三岁,“你好,我叫陆辰。”

“嗯。”周小殊轻轻地应了声。

男人在她身边蹲坐下来,“和朋友走散了?”

周小殊摇摇头。想了想,她又说,“没有,我是一个人来的。”

事实上,通讯已经中断了三个小时,在这期间没有任何关于赵冉的消息,在周小殊的世界里,关于他的印记被这样一场海啸突然洗刷干净,干净到即使突然得知了什么关于他的悲伤或高兴的事,她都不知道以什么心情和身份来面对。

晚上睡觉的时候有点冷,四周很安静,隐约能听到帐篷外的哭声。周小殊瘦小的身子在睡袋里紧紧缩成了一团,隔着薄薄的棉布似乎能感到地面传来的冰凉,脑子里不自觉地浮现出了赵冉的脸。想起两人去泰山的时候是夏天,半夜在山腰上扎了帐篷,温度降到十度以下。睡在大睡袋里的她便很无耻地把发冻的脚贴在赵冉的肚子上。赵冉还是着眼笑着,十分好脾气的样子。

可是对自己那样温柔的赵冉,让自己尝到爱情滋味的赵冉,陪自己走过最美青春岁月的赵冉,怎么可以在昨天那样危险的情况下,为另一个人而抛下了她呢。

第二天早晨醒来,阳光已经很强烈了。周小殊翻了个身,看见自己睡袋旁放着的白面包和牛奶,陆辰就坐在两米开外的地方摆弄相机镜头:“发早餐的时候顺便给你领了一份。”

“谢谢。”周小殊坐了起来,拿起手机看了看,信号依旧是中断。

“丢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那边又传来声音。

周小殊看向陆辰。

“我看你到现在都没缓过劲儿来似的。”陆辰道,“昨天看你呆坐在那里,楼梯被淹了都没反应过。说起来,那时候整栋楼就剩下我们了,要是逃的时候一个没留意,我们俩就‘被殉情了。”

周小殊沉默了很久,才问了句,“你是怎么被落下的?”

“我?”陆辰放下相机,认真想了起来,“我睡得正好,突然听见外面有人在叫海啸来了。当时睡得迷迷糊糊的,想着用这么一场灾难作终结好像也挺霸气的。躺了五六分钟后又觉得不行,胡乱拿了相机和手边的包往外跑,就看见你了。”

“你真有创意。”

陆辰笑了笑,“文艺青年嘛。”

周小殊喃喃道,“其实……文艺到了极致,也是种二逼呢。”

事情发生二十四小时后,周小殊依然没有关于赵冉的消息。

当地政府已经启用了紧急救援程序,但周围交通严重损毁,加上游客数量太多,疏散工作压力很大。岛上的通讯依然没有恢复,后来问过负责安顿的工作人员才知道,至少五天以后才能派车安排他们去岛上唯一的机场。

白天无所事事的时候,周小殊只好窝在帐篷里发呆。帐篷里面的人很多,各种肤色的都有,空间显得比较拥挤。那天她细细环视一周,才发现陆辰似乎是整个帐篷里除了她以外唯一的中国人。他坐的地方离她很近,大部分时候都在看相机,偶尔也会过来找周小殊搭话。

“真憋死我了,在这里什么也干不了。”陆辰往这边靠近了一些,“来取个景竟然遇到这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鬼地方。”

周小殊没有接话。

男人又自顾自地说起来,“早知道当年在学校的时候就应该多学几门外语,”陆辰看了看旁边三个围成一圈正讨论得激烈的白人,“他们在说什么呢,怎么一个字都听不懂。”

“不知道。”周小殊摇摇头,不太想聊天的样子。

眼看搭话失败,陆辰起身,说了句“去走走,便出了帐篷。

傍晚大部分人都窝在帐篷里,周围闹哄哄的,周小殊感觉有些心烦意乱,于是走了出去,准备一个人透透气。

夜里有些凉快,即使穿了件冲锋衣还能隐约感受到风的力度。她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听着身后树林里的虫鸣和不远处汹涌的潮声,心里涌出了更加低迷的情绪。

多亏了准备好的充电宝,手机至今还有两格电,打开相册,手指不自觉便翻开了那些与赵冉的合照。最末那张照片是来岛上的第二天拍的,赵冉戴着当地土著的帽子,肩上停着一直五彩缤纷的鸟,看起来十分神气。她的拇指在删除的按钮上面停留了很久,终究没有狠下心来。

这时候,头顶响起了声音,“是喜欢的人?”

周小殊循着声音望去,看见陆辰正站在离自己不到两米远的地方,天已经渐渐黑了,看不清对方脸上的表情。

“没、没有。”周小殊慌忙收起手机。

陆辰走近了一些,“说吧,是得到了的,还是没得到的啊?”

“好像与你无关。”

“你这么紧张,不会是被甩了吧?”

仿佛被戳到了痛处,周小殊心里瞬间生出了些抵触情绪,她扔下了句“无聊”,便匆忙离开。

等陆辰回到帐篷的时候,周小殊已经躺下了。借着帐篷里微弱的光线,他看到她翻了个身,故意把背朝向自己。

“你别生气,我也不是故意偷看你的隐私,主要是这里实在太无聊了。那些外国人说的鸟语我又听不懂,这附近就你一个中国人,除了你,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周小殊默默听着,没有应声。

陆辰又道,“唉,要是你真的不理我,我就只好一个人在这破地方发霉了。”

周小殊那晚失眠到很晚,后来又模模糊糊地做了很多梦。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帐篷里的人已经少了大半。自己的睡袋旁边放了牛奶和白面包,下面垫了张纸,用中文写着,“你的”。

应该是陆辰留下的。

她问了问身旁的人,才知道因为运输道路一直没有恢复,食物和饮用水出现了紧缺,当地政府为此派来了直升机,帐篷里的男人被叫去帮忙搬运物资了。

男人们直到天快黑的时候才回来,周小殊看到了陆辰,问了一两句,“那些人有没有说我们什么时候可以走?”

“再等个两三天吧,出去的路被毁得很厉害,而且这几天车也挺紧张的,说不定最后还得军队派车送我们。”

周小殊点点头,坐了一会儿觉得无所事事,便早早地躺下了。离她不远的陆辰坐在睡袋上,似乎在想什么事情。一时间四下无声,只能隐约听到外面那些与亲人走散的人传来的哭声。

安静的空间里,周小殊的肚子突然不争气地叫了气来。

原本微弱的声音在默然的背景里显得格外突兀。她极力想忽略掉肚子对饥饿的抗议,可没过几秒钟,又传来让人尴尬的声音。

“饿了?”陆辰凑了过来,语气里似乎带着笑意。

“没有。”

话音刚落,肚子又叫了一声。

“看来身体还是很诚实嘛。”

周小殊没再理他,却听见那边的人悉悉索索一阵动静,然后将什么东西轻轻扔在了自己的睡袋旁。

她捡起来一看,发现是块包装好的奶油蛋糕,上面还有一层黄黄的、像果酱一样的东西。

“芒果味的。”

周小殊从睡袋里爬起来,一边问陆辰,“你怎么会有这个?”

“今天不是给他们去做苦力了吗?有个大妈看我干活这么卖力,为了表扬我,就把她私藏的好东西分享了一下。”

她将信将疑地看着他。

“好吧,”男人一副投降的语气,“其实是因为我长得太帅,大妈被我的美色诱惑,硬塞给我的。我也没有办法。”

周小殊踟蹰了好一会儿,才把蛋糕的包装纸撕开,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满嘴香甜的味道。经历了几天的饥饿,她感觉眼前的东西仿佛是世界上最好的美味。

“这个……我以后会还给你的。”

“不用了。”男人坐在那里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了一句,“对了,生日快乐。”

周小殊有些错愕。

“你……怎么知道?”

“那天不是有人来登记信息吗,我不小心看到了你的护照。”男人道,“说起来你还够倒霉的,这荒郊野外也不能给你庆祝一下了。要么我给你唱首生日歌,或者……”

周小殊听着他絮絮叨叨的话,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感觉心里一热,眼睛里似乎有什么流了出来。

朦胧的光线中,陆辰意识到了她的异样,“你怎么哭了?唉,你别哭啊。”

那一刻,周小殊脑海里被临别时赵冉那句“对不起”占据的位置终于被蛋糕香甜的味道暂时取代。积压的难受和委屈仿佛找到了柔软的裂口,瞬间化成泪水,肆无忌惮地涌了出来。

第二天早晨,通讯得到了恢复。周小殊第一时间便是打电话回家报平安。电话那头的母亲声音满是担忧,“怎么样,没受伤吧?”

“没有呢,我很好。”周小殊道,“路还没修好,等过两天才能回去。”

“那就好。”母亲似乎是松了口气的样子,忽然想起了什么,又问,“对了,赵冉呢?”

“我……不知道。”

“这孩子,他和你一起,你怎么会不知道呢?”

“我和他走散了。”

犹豫了一番,还是决定回家后再向父母交代事情的原委。

回到帐篷的时候,才发现里面闹哄哄的,离周小殊不远的几个德国女人哭成一团。周小殊问陆辰,“那边是怎么回事?”

陆辰低头清理着自己的东西,“刚刚有人在下面发现了两具尸体,找他们去确认过了。”

“是他们的同伴?”

“应该是吧。”

周小殊没说话,心里突然有些难受。坐了一会儿,她看着陆辰把镜头和其它东西塞进登山包,又问到,“准备出门?”

“下午想去下面看看,顺便拍拍照。”

“带我去吧。”

陆辰有些惊讶。

周小殊又请求了一遍,“带我去吧,我也想去看看。”

两人最后去的是海边的集市。

曾经那么热闹的地方,海啸过后却只剩下一地狼藉。两旁是被扭曲的房屋,表面的木头因为海水的浸泡和阳光的暴晒已经有了些枯朽的痕迹。四周是一派死气沉沉的景象,而街道的尽头却能毫无保留地看见湛蓝的大海,辽远的海平线宏大地从断壁残垣间展开。

他们往海的方向走去。直到快临近海滩的时候,突然听到从旁边快倒塌的木屋里传来响声。

周小殊循着声音走近看了看,从歪斜的栅栏间看见了一个当地女人带着两个六七岁的孩子,似乎一边在查看家里还留下什么能用的东西。有个小女孩蹲在墙角,默默地掉着眼泪,在她面前躺着一具猫的尸体。

周小殊有些触动。

向海滩走去的途中,陆辰拍了不少照片。临近傍晚的时候,两人在海边找了块石头坐下,周小殊突然提起自己的事情。

“我这次来的时候,其实不是一个人。”

“我是和男朋友一起来的。”

“本来是打算明年就结婚的,结果在这里遇到了他前女友。海啸的时候,他抛下我一个人,自己去找前女友去了。”

陆辰没有接话。

“你不想说点什么吗?”

“不知道该说什么。”陆辰看着远方,“不过,我想还是那句老话,时间是最好的良药吧。”

隔天便听到来自工作人员的消息,通往市区的公路的修复已经进入尾声。第二天当地政府便会派车来接这里的游客去机场,大约在晚上七点左右有一辆飞往中国的飞机。

早晨周小殊便窝在帐篷里,和陆辰一起看着昨天拍下来的照片。他似乎十分善意处理光照与线条的关系。通过角度调整和技术加工,图中每一个场景都像是一个故事。

周小殊一边看一边忍不住发出赞叹。

“那当然,专业的嘛。”陆辰有些得意,“唉,思前想后,还是告诉你我的真实身份吧。”

“真实身份?”

“嗯,我就是‘Joshua。”

她一副不明所以的表情看着他,“Joshua是谁?”

“Joshua都不知道?”陆辰一副鄙视的表情,“就是微博上那个很有名的摄影师,传说中长得帅又有钱,给很多明显和杂志都拍过照片的”,看面前人依旧迷迷糊糊的模样,他皱了皱眉头,“你平时到底上不上网啊?”

周小殊有些不好意思,“哦,那我回去后关注你吧。”

看完照片已经是中午了,周小殊借陆辰的充电宝给手机充了一会儿电。再次开启手机的时候,发现里面有两条来电提醒,来自同一个号码。她拨了过去,那头响起的是一个熟悉的声音。

“小殊,你没事吧?”是赵冉。

她握着电话的手紧了紧,停顿了几秒,才说,“没事。你呢?”

“我没事,我现在已经到机场了,手机刚刚才开机。我下午的飞机回国,回国后我再……”

周小殊打断他,“你没事就好。”

然后迅速挂断了电话。

后来周小殊坐在那里发着呆,本以为已经恢复了的心情,又有了些波动。大概是看她情绪过于低迷,傍晚时陆辰拉着她出了帐篷,说要带她去散散心。

“有好东西要给你看。”

看着陆辰神秘兮兮的样子,周小殊将信将疑。

两人越过后面的一座小山丘,来了一片草丛旁边。往茂密的草丛尽头望去,底下是无边无际的海。天色渐暗,夜空中星星渐渐浮现了起来,编织成了一条柔美的光带。

是银河。

周小殊第一次看到这样美的星空,震撼得说不出话。旁边的人这时拍了拍她的手,“你看下面。”

周小殊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发现靠海的地方有一群移动的蓝色光点。渐渐地,无数个蓝色的光点从草丛里冒了出来,组成了壮大的声势。它们缓慢地向着着天空汇聚,与夜空中的光带混杂在一起,如梦似幻。

“那是什么,是萤火虫吗?”

“嗯。”

“简直太美了。”

即使人间发生了那么多事,大自然依然美得那么无忧无虑。

“之前准备来岛上取景的时候,我发现了这个地方。不过尝试了很多次,根本拍不出眼睛看到的场面。”陆辰笑了笑,“我看你这个样子,估计今年是过不了七夕了,这就当是我提前送你的安慰吧。”

被陆辰这么一说,周小殊莫名地觉得眼眶有些发热。

很久以后,她才低声问他,“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身边的人依旧是不正经的语气,“因为我喜欢你啊。”

“啊?”

“不过呢,”陆辰不紧不慢地补充,“我喜欢的人太多了,可以绕岛三圈,你暂时排不上号。”

她听了,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这是海啸过后她第一次发自内心地笑,因为一个陌生人。

回国的那天,周小殊和陆辰坐着疏散旅客专用的巴士到了机场。机场里的景象有些萧条,大部分航班还没有正常运营。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两人最后找到了专门负责登记中国人回国信息的咨询台。

前面排了很长的队伍,周小殊默默站在陆辰的身后,随着队伍前进一点一点地挪动。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轮到了周小殊。面前的工作人员翻了翻面前的册子,抬头抱歉地看着她,“对不起,我们这一趟航班已经满员了。我们可以给您登记下一趟航班,但由于很多公司都暂时取消了这里的航线,我们并不确定下一班回国航班的具体时间。”

周小殊有些错愕,还没等她想到应该作何打算,旁边的陆辰便走了过来,对工作人员说到,“没事,我是刚刚登记的陆辰,麻烦你把这位小姐的名字和我换一换,我坐下一班。”

工作人员对陆辰一笑,“好的。”

直到从前台离开到去登机口的路上,周小殊的脑子都是迷迷糊糊的。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和我换?”

陆辰没好气,“你看你这几天脸上冒出来的痘,再这么下去,就真的没人要了。”

周小殊沉默着,很久以后,她突然转过身来,一把将陆辰抱住。

男人的身体僵硬了几秒,然后听到她有些哽咽的声音,“如果没有人要的话,我就勉为其难嫁给你好了。”

“咳咳。”陆辰有些意外,随即笑了笑,“不好意思,喜欢我的人太多了,可以绕地球半圈,你还得慢慢排队。”

周小殊没说话。

“而且……你和我才认识不到一个星期,你就敢随随便便说想嫁给我?”

眼前的人终于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一脸的惊讶。

他笑眯眯地看着她,“我只是打个比方、打个比方。”

“算了,”周小殊轻轻推开他,一边快步走开,“刚才的话当我没说。”

“唉,和你开个玩笑嘛。”陆辰一边追了上去。

回程的飞机上,周小殊哭了一路。

脑海里闪过了很多画面,一开始是海啸来临的时候,赵冉对自己说“对不起”的场景,反反复复回忆了不知道多少遍。之后,那些意象竟渐渐淡却了,画面的主角变成了陆辰:海水漫上来的时候他拉着她的手逃跑,那晚他扔给她芒果蛋糕并对她说“生日快乐”,他带着她去山顶上看银河和萤火虫,他把回程航班最后一个座位让给她却装作毫不在意,每一个细节,都撩拨着周小殊心里的最脆弱的情绪。

当她内心充满了敌意、怀疑和否定的时候,她像刺猬一样对外面的世界竖起身上的刺。是陆辰这个几乎陌生的男人,用他善意的手指轻轻地将她翻过身来,温柔地挠了挠她的肚子。

让她知道,原来这世界上还有这么多美好的人和事。

在和赵冉谈恋爱的时候,周小殊甚至不敢想象和赵冉分开。奇怪的是,等到这一天真正来临,她竟用不到两周的时间便释然了。回到家之后的周小殊按部就班的生活着,就像那个人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某天,赵冉出现在了周小殊家楼下。

周小殊十分心平气和地问面前的人,“那天后来找到人了吗?”

“嗯,找到了。”

“祝福你们。”

“我们没有发生什么。”赵冉停顿了几秒,“其实那天去找她后,我一直在后悔。我……我一直很担心你。”

周小殊没有说话。

赵冉又道,“小殊,对不起。我们……还能在一起吗?”

“不能。”周小殊想了一会儿,补充道,“因为……我觉得你已经不再重要了。”

曾经在周小殊生命中重得不能更重的东西,就这样被轻轻放下了。

回来之后她还干了一件事。

她试图在网上找到了陆辰的微博,如他所说,确实有一位叫“Joshua”的知名摄影师。看到主页里的海啸图片,她想,应该就是这个人了。

没想到的是,几天后的周小殊被好几个大学同学一起@了,转发的微博下面是一张照片,大家纷纷问她,“照片上的人是你?”

贴的图片是灾难后的海滩。女生坐在一条残破不堪的小路尽头,往眼前湛蓝色的大海望去。阳光照在她身上,将侧脸勾画出了模糊而美好的金色轮廓。四周的萧条与人物和大海柔美色调对比鲜明,充满着矛盾的美感。

图片的名字叫“海边的阿狄丽娜”,摄影者是Joshua。

微博才发出来几个小时,已经上了热门,下面有不少粉丝留言:

“Jo叔这趟旅行有艳遇啊。”

“名字看上去很有文化的样子。”

“查了一下,据说《水边的阿狄丽娜》是表达了对美好的向往和追求,Jo叔用这个名字,是表明遇到真爱了吗?”

晚一些的时候,周小殊给Joshua发去私信。

“是陆辰吗,海边那张照片是什么时候拍的?”

很快那边便来了回信,“那张是偷拍,很抱歉发出来没有经过你的同意,别生气。”

“知道我是谁?”

“周小殊。”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一直在找你,发你的照片是引起你注意的方式之一。”

“哈哈,为什么?”

“在机场不是你说过的要嫁给我?”

“你不是说喜欢你的人可绕地球半圈,让我慢慢排队吗?”

“嗯,很抱歉地告诉你,也许很快就要轮到你了……”

“……”

编辑/张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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