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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十里不如你

2016-11-26红岩

花火B 2016年11期
关键词:外婆

红岩

(一)那种仿佛是小孩子好不容易得到自己喜爱的糖果的目光

安九在“宣扬美妆”打工的第十五天,出现了一个美丽的意外。

恰逢周末,店里一个光临的顾客也没有。往常到了这个时候都是人满为患,可今天来到了店门口的人居然都默契地拐了个弯。安九一时好奇,打开玻璃门,随着人群的视线望过去——街角处不知何时摆了一个小摊,两边挂了一个夸张的条幅,用变体美术字写着“BB霜五折,消费满一百者,美甲免费做”的字样,最下方还挂了一张韩星张根硕的海报。

小摊上可谓是应有尽有,从美甲用品、护肤品、彩妆,再到各式各样的笔记本和圆珠笔,最边上甚至还摆了两个粉色的蓝牙耳机。而叶棠欢就站在小摊前,热情地拉着顾客的手,眉飞色舞地讲解着什么东西,时不时伸手用袖子抹一把脸颊的汗珠。

安九一怔,记忆被追溯到十天前。

那是“宣扬”在H市开业三周年的纪念日,店里搞促销宣传,凡是用微信扫描了传单上的二维码加了“宣扬”的公众号,就能凭上面的单码领取张根硕代言的BB霜一瓶。

传单一经发送,数百号人全都慕名而来,这里面不乏有张根硕的脑残粉,也不乏有想来占便宜的人。

队伍从街边排出去老远,场面尤为壮观。而一部分的人不愿意排这冗长的队伍,便改了策略去买那款一百五十八的面膜,因为传单上真真切切地写着,只要买了那款面膜,就能直接领取,不用排队。

安九拿着话筒站在台阶的凳子上维持秩序,有人拉了拉他的裤脚,用高八倍的声音问他:“帅哥,是不是真的扫了二维码就送BB霜啊?”

安九点了点头,说:“是。”

“真的!”她拍了拍手掌,又小心翼翼地问,“那用两个微信扫描是不是就能领取两瓶呢?”

“好像……”安九顿了顿,好像规定上说每个人只能领取一次。他低下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后面的人正不耐烦地推搡着她的胳膊,可她就只是拍了拍袖子,抬起头来,瞳孔中散发着明亮的色彩。安九终究还是不忍心回绝,微笑着说,“可以吧!”

她高兴地推了推前面女孩的肩膀,手里的肤质调查表举得老高,安九偷偷瞥了一眼——

姓名:叶棠欢。

可安九似乎低估了她的战斗力,也低估了她举一反三的能力。促销一活动持续了五天,这五天里,叶棠欢每天带着十个小姐妹来排三次队,每排一次队就回家换一套衣服。

尽管她穿了不同的衣服,又戴了厚厚的口罩,可她的眼神不会变。那种仿佛是小孩子好不容易得到了自己喜爱的糖果的目光,使安九的心逐渐融化,于是他决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叶棠欢的阵仗打得也是过于猖狂,大部分不买化妆品的人也都去她的小摊前看个热闹。店长背着手站在玻璃门前皱着眉头看了许久,回过头来问:“你们谁去和她沟通?”

拿着人家店里的东西和人家抢生意,这做得未免过于不地道了。安九正要毛遂自荐,便看到沈洁昂首挺胸地走出了门,临走前她挥舞着雄壮的手臂慷慨激昂地对店长说:“看我的!”

安九的内心正千呼万唤地呐喊着,他可着实替叶棠欢捏了一把汗,看她那小身板连沈洁的一半都不如,这场仗还没打,在气势上,她就已经输了。

(二)这个姑娘,还当真是有点特异功能啊

叶棠欢瞪着懵懂无知的大眼睛,如受了惊的小鹿一样,呆呆地看着沈洁穿越重重障碍,径直地向她走过来。以为被插队的顾客很是不满,指着身后冲她叫嚣。沈洁扯下来叶棠欢的条幅,昂起下巴看着她,说:“同学,你……”

后面早就酝酿好的一系列狠话还未出口,叶棠欢先声夺人:“姐姐你要是喜欢这张海报,那我就送给你好了,要免费做一个指甲吗?”

沈洁低下头来,目光睨到最前排一个顾客刚做好的指甲,是用剪裁的恰到好处的薄纸片黏贴在上面,再用彩色画笔勾勒成一个小浣熊的样子,最后涂上一层透明的指甲油。简单又精致,可爱又不是太过招摇。

妙就妙在这寥寥几笔的小浣熊上。沈洁眨巴了两下眼睛,试探般地问:“能给我画兔子和斑马吗?”

叶棠欢扬起嘴角来,两边的梨涡一闪一闪的:“当然行!”

连沈洁都败下阵来,其他人再都不愿出头。店长再怎么生气也无济于事。罢了,由她一个小丫头片子又能翻起几层巨浪,再说就算是他们不管,城管也会管。

可城管当真就没有来管,就算偶尔有辆城管的车开过,看到叶棠欢也当是没看见一样。

安九心中暗自疑惑,这个姑娘,还当真是有点特异功能啊!

往后的每个周末,叶棠欢都会在那里摆摊。以往“宣扬”在假期里的磅礴气势也一去不复返,店员的提成少了大半。

按说她们应该要多讨厌叶棠欢,就有多讨厌她。可细心的安九却发现,受沈洁的影响,几乎所有的女生,都去叶棠欢那里做了一样的指甲。

原来叶棠欢的拿手好戏是指甲上的彩色画,并不是店里的BB霜。

安九对她的好奇感又上升了一个新的高度,他花了半天的时间在会员表里找到叶棠欢的电话号码。趁着她收摊之前拨通电话,清了清嗓子,站在门前望向她所在的方向。

眼看她手忙脚乱地找到手机,一只手拿着画笔,一只手按下接通键。

“嗨,叶棠欢!”确定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不像是保险推销员,安九仔细地观察着叶棠欢的表情,生怕遗漏她的每一个动作。

“你是?”她放下画笔,随手抹了一把额头,花花绿绿的颜色随着汗水洇湿开来,瞬间铺满了她的整张小脸,而她却毫不知情。

安九忍不住轻笑一声,又一本正经地站直身体,对她说:“你抬头,向前看!”

叶棠欢挠挠头发,不知所云地往对街瞧过去,只有来来往往面无表情的行人。以为是谁的恶作剧,她皱紧了眉头,又听见电话里传来一阵笑声,她赶紧抬头顺着“宣扬”的玻璃门望进去,门前一片暖阳的投影,少年挺直腰身站在这片影子下,郑重得如同宣誓入团。

不知怎么,叶棠欢总觉得,这就是一个故事的开始。

(三)卖出去的东西,给我三分的提成

安九应该是在很久以前就见过叶棠欢,但是具体是在哪里,又是在什么时间,他也想不起来了。

只是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似曾相识感,使他在深夜之时辗转难眠。

安九不知道,这样的感觉,叶棠欢也曾有过。

为了搞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安九开始想方设法地接近叶棠欢。

宣扬店庆过后剩下了许多试用装,店长分发给店员,安九又拿去给了叶棠欢。

可是无功不受禄,仅仅是因为这么一点熟悉感就收人家的东西,叶棠欢实在觉得不安。

安九看得出她犹豫的原因,用一只手拄着下巴微微思忖了一会儿,说:“你要是想感谢我,就先去请我吃饭,最近新上映的电影也不错,我们可以一起去看看,然后……”

安九嘿嘿一笑,伸出三根手指:“卖出去的东西,给我三分的提成!”

忙碌了一天的叶棠欢,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她带着安九来了她常去的一家小饭馆,要了一个水煮鱼和香辣虾,她才不管他想不想吃,反正她爱吃!

叶棠欢虽然性格爽朗,却也很少和陌生的异性一起吃饭,但奇怪的是,这一刻坐在安九对面,她并不觉得不自在。

兀自吃饱之后,叶棠欢发现安九的碗里干干净净,一次性的筷子从拆了封之后就被他整整齐齐地摆放在桌子上。意识到自己从进店门到点菜,自始至终都没问过安九的意见之后,她有点难为情:“你没吃饱吗?”

安九耸耸肩膀,看了一眼盘子里红彤彤的辣椒,没有作答。

“你不能吃辣椒?”她一拍额头,觉得窘迫极了。

为了弥补,叶棠欢连忙拉起他的胳膊,说:“你不是想看电影吗?走,我带你去看电影!”

夜幕已经降临,霓虹灯耀武扬威地闪烁在她的头顶,把这个城市照耀得如白昼一般明亮。

她难免有些后悔,这个安九她也并不是很熟悉,就因为一些赠品她就要孤身一人陪他去看电影,是不是显得有些……轻浮啊?

但安九却没有给她扭捏的机会,一路拉着她如快乐的小鸟一样直奔电影院。

气氛有点尴尬,叶棠欢坐在安九的右侧始终静不下心来,她灵光一闪,想着把韩逸帆叫来没准会好一些。

叶棠欢低头踱着步子出了影院,她拨通韩逸帆的电话,没想到他一听见她在和别的男生看电影,就嚷嚷着要马上过来。叶棠欢只好回来对安九说:“等下韩逸帆来的时候,你就说我们是兄妹。”

安九眨了眨眼,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趁着韩逸帆到来之前,他已经溜之大吉。

(四)我对你,真的就像对待我老妈一样敬重

原来叶棠欢和韩逸帆是真正的青梅竹马和两小无猜。住在同一个小区,从幼儿园开始就是同班同学,到了大学校园里,就理所应当地确定了关系。

从小到大,韩逸帆不仅宠着她护着她,还事事为她着想,帮助她冲锋陷阵。与其说是谈恋爱,还不如说她就像是他的妹妹。

可自从叶棠欢发现了这个商机之后,所有的假期时间就都灌注在了摆摊上,就连韩逸帆的生日,她都忘了个一干二净。

这个周末,韩逸帆去看棠欢,正值上午九点,叶棠欢的生意格外的好,老远的,他就看见安九站在她的身边卖力地向路人推销产品,而她时不时地递上自己的碎花小手绢和矿泉水,笑容甜得腻人。

韩逸帆突然想起武林外传里的一个片段:佟湘玉眼睁睁看着白展堂和初相识不久的金湘玉打成一片,有说又有笑,为了维护自己高大上的女主人的宽阔胸怀,就只能在内心孤伶伶地产生一句独白:

“问世间是否此山最高?我的眼睛还是瞎了比较好!”

此刻,这也是韩逸帆的内心独白。

但这毕竟不是电视剧,也没人听得懂他的画外音,那边的叶棠欢还是和安九说说笑笑,一起并肩作战。韩逸帆挽起袖子,俨然是一副要捍卫自己男主人地位的架势。

“棠欢?”人不到声先到,他站在身后同时拍了两人的肩膀一下,叶棠欢回过头来,有些诧异,“你怎么来了?”

“这是?”韩逸帆答非所问,眼睛上上下下地将安九打量个遍,她上前来打了圆场,拉着安九的衣袖亲切地说,“这是安九,我们是……兄妹。”

原来上次看过电影之后,安九为了帮叶棠欢,辞了“宣扬”的工作,来为她打工。

叶棠欢虽心生疑惑,却也不好意思明面拒绝。

有了安九的加入之后,叶棠欢的职业生涯显然轻松了许多。他替她上货,每个周末都会准时到达她的校门口,替她提大包小包的东西,做事任劳任怨。

到了月底,叶棠欢把答应过的属于安九的那份工资交到他手里时,他竟怎么都不肯要。

“我不缺这份钱,假期打工也是因为闲着无聊,体验生活。和你在一起的这段时间我学会了不少做生意的精髓,这钱……就当是学费好了。”他冲她微笑,目光宛若深夜的星辰。

这样的神情真是太过熟悉和亲切,竟让叶棠欢有几分想要流泪的冲动。

她吸了吸鼻子,掉过头来收拾东西。可她想来想去却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初相识,安九何以这般待她好?

她自认为自己是有几分姿色,站在人群中央虽不是耀眼但也还算出众。这样一想,她反而开始惶惶不安,背对着安九低低地问:“那个,阿九,你不会是……喜欢我吧?!”

安九正在整理摊上的小饰品,手里的袋子闻声滑落,眼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双黑色运动鞋,再往上看,是韩逸帆那张冷若坚冰的脸。

“怎、怎么可能!”安九不自觉地后退了几步,掉落在地的塑料袋被他踩得哗啦响,他吞了吞口水,冷汗直流地说,“我对你,真的就像对待我老妈一样敬重!”

话音刚落,韩逸帆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拉着他快步走向一个小胡同。

这天黑得也真是快,空无一人的胡同口里溢满了犯罪的气息。安九靠在墙上一动不动的,像一只待宰的羔羊。

“说吧,”韩逸帆挽了挽袖子,直奔主题,“你靠近我家棠欢到底有什么目的?”

“我和她……就是纯粹的兄妹关系!”安九佯装镇定。

眼看对方的表情更加阴郁,他慌忙改口:“你要是觉得不妥当,那姐弟也可以!”

韩逸帆不禁扶住了额头,对待眼前这只羔羊,他实在是下不去手。

(五)她是我姐

安九和韩逸帆达成共识,不管他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目的,都不得再单独和叶棠欢见面。

可安九是属猪的,记吃不记打。尽管他恐惧于韩逸帆的威武,却还是一天不落地去叶棠欢的学校。

直到某天课间时和他在校门口偶遇,乖乖,让安九呕鲜血的是,韩逸帆居然还是他的大三学长。

这无边的威胁程度在不知不觉间肆无忌惮地蔓延,安九思来想去,决定短时间内先不去见叶棠欢。

他坐在教室里看着手机里叶棠欢的照片发呆,那是她吃冰淇淋的时候被他偷拍下来的,嘴角沾了一圈奶油,有点滑稽,但还是很漂亮。

朋友偷偷瞥了一眼,挤眉弄眼地问:“这是谁啊?”

“她是我……”安九贼溜溜地回头看,某人不会出现,可他还是心虚得不行,“姐!”

“这样啊!”朋友无趣地坐回座位,“长得和你还挺像的。”

“是吗?”安九诧异,仔细一看,眉眼之处还真是有那么几分相似。

这天下午,叶棠欢打电话给安九,说是生意不错,要请他吃饭庆祝一番。

安九不想去,又不愿拒绝她,眼珠一转,计上心头,他对着话筒讲到:“要不,你来我家吃饭吧!”

电话那边的她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应承了下来,条件是,由她来买菜。

叶棠欢提着大包小包来到了安九给的地址,他站在小区门口的路灯下等她,鹅黄色的光线下,棠欢有了一种回家的温暖。

两个人肩并肩走,房门一开,叶棠欢的嘴巴张成了O型。

本以为安九是一个人住,谁知他父母都在。这样的阵势摆得有点恐怖,而且要是让韩逸帆知道她都来见安九父母了,他一定会暴跳如雷。

安九妈妈把菜接了过去之后拉着她的手坐在了沙发上,安九爸爸端茶倒水切水果,显然是把叶棠欢当成了贵客。

“谢谢叔叔!”她接过茶杯,弯腰道谢,心中却早就有一万只羊驼在欢快地奔腾。

该死的安九不知去了哪里,没人给她解围,她只能硬着头皮坐在那喝茶。

一杯、两杯、三杯……

安九爸爸一直在和她聊天,从上哪所学校、成绩如何、和同学相处得是否愉快,再到手背上的青色印记是不是胎记。

有人说话也能免得尴尬,叶棠欢抬起头来仔细端详面前的中年男人,头发和皮肤虽然已经有了沧桑的痕迹,但也不难看出,他有着和安九如出一辙的眉眼。

餐桌上,安九一直在给她夹菜,纯白的瓷碗里堆了小山一样高,安九爸爸就笑:“别见外,就当是在自己家。”

“对,你是我姐,和我们是一家人。”安九跟着附和。

棠欢忽然觉得鼻子酸酸的,这样的场景,和着饭菜的香,就好像做梦一样。

“别见外,别见外,亭亭,你可别见外!”

叶棠欢手里的筷子啪地一声掉落在地,下一秒,她逃也似的消失在众人视线里。

安九追出去,电梯门已经阖上,他改走楼梯,柔软的拖鞋底敲击在地面上,发出了焦急又清晰的响声。

“姐!”他站在大门口朝已经走远的叶棠欢的身影大喊道,无奈对方对他不理不睬,索性坐进路边的出租车里绝尘而去。

(六)你若是还记得尊严这一说,那就永远都不要去见他

叶棠欢刚出生的时候父亲给她取名叫安亭。可还没等到她上户口的那天,他就执意和母亲离了婚。

母亲带着她离开再嫁,替她改名叫叶棠欢。

叶棠欢从有记忆开始就一直没见过自己的亲生父亲,继父始终是继父,和她之间的关系始终都是淡淡的,后来母亲生了妹妹,叶棠欢就更觉得自己是个累赘。

妹妹身体不好,母亲一年到头带着她四处就医,久而久之脾气就变得有点暴躁,偶尔发起火来,还会责骂棠欢不够懂事听话。

这些年来,叶棠欢时常会想到未曾谋面的父亲,尤其是在因学费犯愁之时,听着继父口不择言之际。

这样的思念每加深一点,怨怼就更多一些。

十六岁之后,生性好强的叶棠欢为了给妈妈减少压力,就再没从家里伸手要过一分钱。

她打零工供自己读书,一年到头住校,偶尔回家里看望母亲,还会给继父带回一些礼物。

可她的心中仍存有希望,幻想某天下午,父亲会站在大门口拿着照片冲她招手,问一句:“你是不是安亭?”

这样的幻想每过一年她就会更失望一点,如果说在过去的二十年里,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他都没有出现过,那是不是也说明了,也许她在他的心里,没有那么重要呢?或许他早就忘记自己还有一个女儿了!

所以后来,在他又突然之间出现的瞬间,叶棠欢只觉得手足无措,想要迅速逃离!

那些曾经逝去的悲伤如今又在胸腔里波涛汹涌,这让叶棠欢一时间无法应对。

她深切地记得,小时候她和母亲争吵,她蹲在墙角痛哭,质问母亲,倘若当年他们不曾离婚,那么现在的她是不是也不至于这般煎熬。

“这些年我们一直在这所城市,即使搬过几次家,想找的话也是轻而易举。可是十几年过去了,他近乎是音讯全无,他早就不记得你了!叶棠欢,你若是还记得尊严这一说,那就永远都不要去见他。”母亲站在离她很近的地方看着她,最后将她那一丝希望击碎。

毫不留情。

如今,他又有了一个儿子,便想要回到过去将这些年的空白用几句话就填补回来,那怎么可能呢?

她可是叶棠欢,高傲得不可一世的叶棠欢!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一个人扛下来的叶棠欢!

周末宿舍空无一人时,她因为怕黑而一个人瑟瑟发抖地躲在被子里,却只能用手机里微弱的亮光驱除恐惧。

为了赚钱受尽白眼,本该和同龄人一样无忧无虑的时候却过早承受了太多。

明明很悲观,明明害怕孤独,明明脆弱得不堪一击,却还是大声宣称自己是乐观主义者。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早就不再是安亭。

(七)大恩不言谢

叶棠欢攒够了下学期的学费,便停止了她的生意,也再没见过安九。

倒是空下了大把的时间和韩逸帆在一起,也算弥补了之前对他的冷落。

可无巧不成书,越不想看见谁,他就越是在你眼前晃悠。

和韩逸帆一起吃饭的时候恰好赶上安九在隔壁包厢;逛街的时候遇到安九在路边卖棉花糖;就连看电影,也和他买的邻座。

叶棠欢小心地观察韩逸帆的表情,并未发现什么异样,而她又不好发作,只能一忍再忍。

散场的时候,叶棠欢打着哈欠起身,安九拉了拉她的衣襟,弱弱地唤了一声:“姐!”

“闭嘴!”叶棠欢把空掉的爆米花桶塞进他怀里,转过身去风风火火地跑开。

谁知安九又喊了一声:“姐夫!”

已经消失在黑暗中的韩逸帆像听到什么神奇的召唤令一样,喜笑颜开地答了一声:“在这里!”

叶棠欢对他那一副幼稚样感到咂舌,却也无可奈何地被他拉着手屁颠屁颠地往回跑。

“站住!”叶棠欢恨铁不成钢地吼道,“跟我回去!”

韩逸帆把手臂上的外套搭在后背上,疑惑地看着叶棠欢,似乎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一夕之间,她对安九的态度就来了个三百六十度大转弯。

直到他的手机从衣兜里滑落下来,屏幕上亮晃晃地显示着安九的信息:

大恩不言谢。

原来从一开始见面,安九就想起来,一直锁在爸爸抽屉里的照片上笑靥如花的女孩子,就是叶棠欢。

所以他事先用十瓶养乐多买通了韩逸帆,同他一起里应外合。

叶棠欢终于明白,一切都是她太天真了。

她用力甩开韩逸帆的手,任凭他在身后声嘶力竭地呼唤着她的名字,她仍然不肯回头。

不是不肯,是不能。

那身后是她好不容易守护了二十年的自尊心,一碰即碎。

可是,一直以来,韩逸帆是最了解叶棠欢的人。

只有他才见过她醉酒之后痛哭的模样,只有他才知道她最擅长口是心非。

所以他和安九一唱一和地演了这场戏,无非就是想圆了她多年来的一个梦。

她不说,不代表不想,她愤怒,也只是为了掩饰。

他懂的。

(八)信件来自一九九七年

安九和韩逸帆的计划又一次落空,叶棠欢干脆就彻底断掉了和他们的联系。

这下子,连向来十拿九稳的韩逸帆都开始慌了。

他几乎打遍了她同学的电话也没有她的消息,最后他坐在台阶上如释重负地对安九说:“她八成是回家了,她已经一年多没回家了。”

叶棠欢只在家里住了一晚,隔天就去了乡下小镇的外婆家。

五岁之前,叶棠欢一直和外婆住在一起,有时候在母亲那里挨了打,她就会跑到外婆身后。她像一只护着孩子的母鸡一样张开臂膀,把母亲轰走。棠欢觉得,她最幸福的时光,就莫过于此了。

外婆的腰身已经佝偻,走路走得多了也会喘着粗气,鬓角的头发变得花白,看得叶棠欢心里泛酸。

她所有小时候的照片几乎都摆放在外婆家里,她打开相册,照片的边角已经就着时光一起发黄。一张张拭去灰尘,翻到最后一页,是一个陈旧的信封。

寄件人:安陆。

收件人:叶子青。

信件来自一九九七年,在叶棠欢刚刚五岁那年。

她忽然就哽咽得不能自已,蹲在相册前任凭眼泪流淌成河。

她一直以为父亲从来就未思念过她,也不曾在某事某刻寻找过她,累积了二十年的怨恨,这一刻,却变得毫无意义。

叶棠欢回到H市的第六天下午,在学校的大门口,她看到了安陆的身影,手里还提着一大袋水果。

这一幕,她曾梦到过许多年。

学校对面的“年轮咖啡”里,叶棠欢静静地望着窗外。

安陆坐在对面缓缓张口:“那年我们离婚之后她带着你离开,开始那几年我想办法打听到你们的地址,也给你妈妈写过无数封信,但都杳无音讯。你五岁那年我写了最后一封信给她,我知道她不想带着你见我,我只希望她能在每年你过生日的时候拍一张照片给我寄过来。”

安陆摘下眼镜,用纸巾擦了一下眼角,继续说:“后来你外婆寄了一张你的照片给我,说起来,她不识字,照片背面歪歪扭扭地写了几个字,告诉我你们搬家了。我明白她的意思,从那以后我就再没寄过任何信。”

那年叶棠欢刚上幼儿园,外婆问她“搬家了”几个字怎么写。当时她是跑去问过老师之后一笔一划地教给外婆。

时过经年,她甚至能联想到,外婆对照来信的地址小心翼翼地填上信封,又偷偷摸摸地去邮局寄出去的情形。

叶棠欢在五岁之前,安陆经常寄信给她妈妈叶子青,每一次被继父发现都是一场大战。在她五岁生日那天,叶子青把安陆的信拿去读给叶棠欢的外婆听。读完以后便下定了搬家的决心。

叶棠欢终于明白,为什么外婆每一年都要求她在生日的时候拍张照片寄给她。

安陆隔着桌子握住了叶棠欢的手,老泪纵横:“后来房子拆迁,我不得不搬家,但是我没有办法通知你外婆,信上又没有来信地址。搬家前几天我彻夜难眠,一闭上眼睛出现的全是你的样子。”

安陆拿出一个盒子放在桌子上,打开来看,是叶棠欢从小到大的照片。照片的边角同样已经泛黄,却没有一丝皱褶。

窗外的夕阳开始泛红,眼眶中逐渐盈聚的晶亮液体早已模糊了她的视线,叶棠欢嘴角一扬,轻声地说:“爸!”

(九)悲伤与欢乐对等

奉父亲大人的命令,安九给叶棠欢带来一个存折,安陆开这个账户开了二十年,给安九的钱有多少,他就在里面存了多少。一起的还有一个账本,每一笔钱都有明细。

“姐,老爸说,有了这个,你以后就不用再打工了。”

叶棠欢瞥了一眼,如获珍宝一样双手接过,回头双眼如星般闪烁,对韩逸帆说:“看见没,我发达了!”

韩逸帆不屑地瞪了她一眼之后又与安九面面相觑,最后嗤笑出声音来。

果然,聪明如他,全天下最懂她的人,还是他。

然而,叶棠欢的职业生涯并没有就此结束。按照她的话来说,像她这样的人,如果闲下来会找不到存在感。

但是她终于开始相信,悲伤与欢乐对等,上帝在为你关上一扇门的同时,也为你打开了一扇窗。

编辑/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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