构建中国当代文学批评范式——雷达先生文学评论风格刍议
2016-11-26张大琴
张大琴
构建中国当代文学批评范式——雷达先生文学评论风格刍议
张大琴
【摘 要】雷达先生的当代文学批评是一笔丰富的文学遗产,三十多年来在当代文学批评的建构中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但对雷达先生文学批评意义的研究还未能深入展开。本文试图从构建中国当代文学批评的学术主体性与学科主体性、大历史眼光对当代文学评论的意义、坚持心灵阅读的必要性三个方面对雷达先生的文学批评风格做一粗浅探讨,以期起到抛砖引玉的作用。
【关键词】雷达 大历史眼光 主体性 批评范式
北大教授陈跃红先生在比较文学研究中提出寻找中国人自己的比较文学方法的重要性,他认为现在是总结我们自己的经验,建立我们自己的学术主体性和学科主体性的时候了。二十世纪比较文学传入中国,从最初不自觉的非学科化阶段到以1985年中国比较文学学会成立为标志的学科化阶段,近一个世纪的学科积累为这门学科登堂入室提供了坚实的学术基础。总结一代代学人的经验,寻找中国人自己的学术声音,这是当下学人的天然使命。他推崇钱钟书先生的治学方法,把古今中外打通,把各种文学门类打通,他还借用道成肉身的说法说明中国比较文学方法在钱钟书这儿达到了顶峰。对于当代文学批评来说也面临着这个问题,七十年代末国门打开之时,西方近半个世纪的理论一拥而进,当代文学在g各种理论的过滤与腌泡中走过了三十多年,正如雷达先生在论及新时期文学时的一句谑语,新时期文学已经三十岁了,她早已不是一个小姑娘了,还用“新”,还用许多混乱的称谓对待她,就显得不够尊重她。所以雷达先生提出二十一世纪的文学应该用“新世纪文学”这个字眼。对于当代文学批评来说,这个道理也是一样。三十多年的探索,我们也应该逐步形成了自己的文学批评范式,正如钱钟书先生的打通原则是一个西方学者无法达到的,对于中国当代文学批评的理论构建也是西方学者无法替代的。在令人眼花缭乱的理论轰炸中,中国当代文学的独特性也不易被异文化背景的理论阐释,任何照搬、食古食洋不化都不能准确概括中国当代文学丰富复杂的面貌。因此寻找和构建中国当代文学批评范式就成为数代学术人的使命。雷达先生文学批评的意义正在于他在长期跟踪当代文学创作中大量阅读、不断思考,融合中国古典文学传统和外国古典文学阅读,广泛接受和了解最新理论动向又不被外来理论所同化,坚持自己阅读第一,从而得出自己的理论判断。他在中国当代文学许多重要转折时期都能提出自己独到的看法和命名,而且被评论界广泛接受,正是他在多年来形成自己独特批评范式的结果。
笔者以为,雷达先生的批评风格首先表现为博览群书,为我所用,不掉书袋,“法”自“我”始。他不否认马列文论对他的影响很深,19世纪的别、车、杜以及后来的泰纳对他影响也很大。新时期以来他还注意吸收国外社科的思想成果,喜欢读斯宾诺莎、叔本华、尼采、萨特、加缪,也喜欢读本雅明、巴赫金、福柯、伊格尔顿、杰姆逊、卡尔维诺等。他坦承这些阅读都不系统,随兴之所至。这也是部分学院派批评家对雷达先生持有保留意见的一个原因。但这可能不是缺点而是优点。游走于理论又不被某一理论所囿才使他拥有闳阔的理论视野,这也许正是他文学批评的的特色之一。
在一次访谈中,雷达先生谈到他的有些观点“在不同时期发生过一点影响”,这当然是他的自谦之词。比如,总结新时期文学的主潮,有人认为主潮是现实主义,或是人道主义,或是文明与愚昧的冲突,有人则认为无主潮,而雷达先生提出了“民族灵魂的发现与重铸”是主潮,以为这才是长远性的,不管文学现象多么纷纭庞杂,贯穿的灵魂是这个。此观点极有见地,不仅当代文学的主题贯穿了民族灵魂的发现与重铸这个主潮,推广到整个二十世纪中国文学的发展演变,用民族灵魂的发现与重铸来概括也恰如其分。再如,1988年3月,雷达先生在《探究生存本相,展示原色魄力》一文中提出了“新写实”作为新的审美意识的崛起和它的几个主要特征,那时他管它叫“新现实主义”,但“新写实”的主要特征都已被他概括出来。又如,1996年雷达先生最早提出“现实主义冲击波及其局限”。其它给学人、读者留下深刻印象直至产生全国影响的还有“主体意识的强化”,“新世纪文学的生成与内涵”,“当前文学症候分析”,“原创力的匮乏、焦虑与拯救”等等命题,都体现了雷达先生对中国当代文学发生发展过程中的特点与存在问题的准确把脉。雷达先生的文学批评是建立在坚实的文本阅读的基础之上的,在作品研究方面,对《白鹿原》、《废都》、《古船》、《平凡的世界》、《活着》、《红高粱家族》、《厚土》、《少年天子》,以及浩然现象等等,他“自觉有一些独特的发现和心得”,其实这些“发现与心得”已成为当代文学评论里程碑式的标志。
雷达文学评论感性丰沛,非常注意捕捉典型形象,这是大家的共识,但感性和直觉并不意味着没有深度,佶屈聱牙,使人如坠五云里的理论一定不是好理论。理性的洞察通过感性的方式也可以表述得非常深入。雷达先生对作品的解读和定位非常准确,能抓住对方的灵魂和要害,从文本、话语出发,不是从概念出发。他对作家作品的阐释常有让作者意想不到的地方,表达的是他自己的审美理想,这实际上已经是读者阅读批评的实践了。这正是雷达先生借鉴外国文学理论又不为其所囿的一个明证。
雷达先生对文坛种种现象频频发言,立场鲜明地提出自己的看法。他在《缩略时代》一文中深情地回顾道:“看中外一些文学大师就会发现,他们的文化修养大都非常深厚,就说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各位大家,一方面拥有深厚的传统文化积淀,另一方面又获得了广博的西方文化和世界文化素养,相互撞击,使得他们往往能够站在世界的和人类的、同时又是中国经验的高度来驾驭和创作”,我们从雷达先生的文学实践中看到,这些文学大师的境界正是雷达先生向往并孜孜以求的。反观当下的文学创作,他指出:“当下我们的作家缺乏的正是这样广博的文化修养和眼光。”他还提出生活经验积累的问题,认为“把生命投进去,把灵魂摆进去”才可能像司马迁、曹雪芹那样写出真正震撼心灵的作品。否则“就很薄,连个饱满的细节都找不出”,只能沦落为快餐文化了。他呼吁如何克服复制化和克隆化,大力提倡原创化。“原创二字不是从天上掉下来,是长期观察、体验、沉入生存,深切地、紧张地甚至是悲剧性地思考的结果。”
他在《真正透彻的批评为何总难出现 》一文中指出,“就思想深度、精神资源、理论概括力、创新意识、审美判断力而言,富有主体精神的、有个性风采的、有影响力的评论仍十分少见”,“貌似繁荣的文学批评更像是一场场文字的虚假的狂欢,最终导致批评失却鲜活、锐利、博学、深刻的身影。”他认为真正的批评者一直没有到场,没有发出应有的富于穿透力的声音。他直指当前文学批评的弊端:“文学批评的‘政绩化’,是另一种形态的工具论的死灰复燃,应该警惕。”其实不光文学批评政绩化,文学创作、学术论文等等都政绩化了,“政绩化”已成为当前文坛和学术界的一个致命杀手。“文学批评的写作对高科技、新媒体的依赖甚至依附,使它在悄然间强化了工具性,复制性,拼贴性,可操作性。”对文学研究“普遍的事实”的洞察:“文学研究者们在复制着似曾相识的论著,论文写作者们在泡制着批量的论文,它们像是从同一个模子里生产出来的产品。”“这种复制性具有不可阻抗性,它威胁着每一个具有独立批评话语能力和艺术个性的批评家。这才是真正最可怕的。”他倡导批评家要“保持自己的精神品格,保持一种独立的批判精神和价值标高。”
在雷达先生对中国当代文学现象的把握中,笔者发现其批评贯穿了一种闳阔的眼光——大历史眼光。著名历史学家黄仁宇1985年在他的历史学著作《万历十五年》自序中第一次提出“大历史”的概念,他认为“大历史”与“小历史”不同,不斤斤计较人物短时片面的贤愚得失,也不是只抓住一言一事,借题发挥,而是要勾画当时社会的整体面貌。在黄仁宇的历史研究中,他注重从小事件看大道理;从长远的社会、经济结构观察历史的脉动;从中西的比较揭示中国历史的特殊问题;注重人物与时势的交互作用、理念与制度的差距、行政技术与经济组织的冲突,以及上层结构与下层结构的分合。黄仁宇认为:“我们虽不能在一分一秒的时间内目击木叶之成长,在长时间却可以体会它在继续成长,而且无从后退。”他对于修订近代中国史提出了四个原则:1、我们应当继续收集原始资料;2、在整理各种资料时,不急切地以道德的名义论断;3、以宏观眼光看历史时,注重非人身因素所产生的作用;4、大历史的逻辑必与当事人的逻辑不同。这些都体现了他的大历史观。[美]斯塔夫里阿诺斯所著《全球通史》也是出于一种全局性的考虑。他在序言中强调,研究历史的全球性方法并不是一种新方法,启蒙时代,伏尔泰已经在《论各民族的风俗与精神》和多卷本的《世界史》中既论及《圣经》中所涉及的几个传统地区,也论述了中国、印度和美洲。他以为世界史不但要分析诸主要地区的基本特点和发展里程,更重要的是要研究那些曾对整个世界有影响的力量或运动,世界史的观察角度不是从地区的或民族的角度而是从全球的角度讲述历史,与世界历史不相干的传统课题,如各国的王朝战争、朝代更替等对外部世界几乎没有影响的事件可以放弃。无论是黄仁宇,还是斯塔夫里阿诺斯,他们都提出了一种全局的观念,这种观念对我们站在一定的高度审视历史大有帮助。中国从一个中世纪的国家转变成一个现代化的国家,这是二十世纪中国的重大变化。作为这一时代人的心灵变迁的记录,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必然体现出这一重要时代特征。现代性作为一种向度、一种路标、一种阐释方式和价值视野,要用大历史的眼光观照中国现当代文学,就要有一个统摄全局的宏观的视点。雷达先生在长期以来的文学评论轨迹中,逐渐走近一个视点——现代性和国民灵魂的发现与重铸。他把现代性和民族灵魂的发现与重铸作为重新认识二十世纪中国文学的一把钥匙。他对众多文学现象的把握与概括也体现出一种宏观视野的指导,“新写实”、“现实主义冲击波及其局限”、“主体意识的强化”、“新世纪文学的生成与内涵”、“当前文学症候分析”、“原创力的匮乏,焦虑与拯救”等等,雷达先生对中国当代文学发生发展过程中的特点与存在问题的准确把脉贯穿了一种闳阔的符合大历史考量的目光。
“保持思想的弹性,保持对新事物的兴趣”是雷达先生文学评论历久弥新的秘密武器。“读作品是个基本功,硬道理,跨不过去的。”虽然雷达先生多次谈到读书的困境,谈到“每天被书所困:要读的东西越来越多,总也读不完;想读的东西总是堆在那儿,总也读不了。”好像总在为读书不够自己的期望值而烦恼,但三十年、五十年保持这样一种读书状态那将是一笔很可观的财富,雷达文学批评的底气正是从此而来。从学术主体性和学科主体性的建设角度看,雷达先生实际上不自觉地做了寻找中国自己的文学批评方法的探索。七十年代末国门打开,西方近半个世纪的历程一时间并排展现在国人面前。面对纷繁复杂的批评话语,中国文学批评界追随多,呼应多,阐释多,而要发出自己的声音,一方面需要知彼另方面更需要知己。在几乎失去自己话语对西方理论亦步亦趋的九十年代以后,如何构建中国自己的文学批评学术规范与风格提上了议事日程。在拿来与自我之间,雷达先生始终坚持自己对文学的观感,始终站在文学阅读的第一线,用自己的心灵去反馈中国当代文学的变迁,又不固步自封;时时关注西方文学理论的新发展,又不被其理论所束缚。雷达先生的文学批评走在中西古今之间,自在又自足,形成了自己独特的批评风格,这种风格就是一种宏阔的眼光,博览群书为其提供了坚实的基础;就是拿来主义,一切皆为“我”所用,同时又不掉书袋,不钻故纸堆,更不钻洋纸堆,“法”自我始;就是大处着眼,小处着手。这些特点体现出大思想、大境界,不为文而文的秉性。
舒晋瑜在《探测文坛潮汐的“雷达”》一文中借用白烨先生对雷达先生的谑语:“雷达是名符其实的‘雷达’”,这确实是一个准确生动的说法。数十年来,雷达扫描纷至沓来的新人新作及时而细密,探测此起彼伏的文学潮汐敏锐而快捷。“可以说,仅此两点,雷达在评坛乃至文坛上就有了别人无以替代的一席地位。”“他个人的文学批评实践史,又何尝不是中国文学思潮的见证史?他的困惑,又何尝不是时下书界、文坛诸多问题的反映呢?”把雷达先生比作军事探测中的雷达,确有深意存焉。雷达的评论“真诚坦率,又视野开阔”,“实实在在,不掺一点儿水分”,
而这背后却是他“几十年阅读与写作的积累”。
文坛走向是一个非常敏感又非常微妙的问题,雷达先生的触觉每次都那么准确,不仅有他天然的文学感性,更是他长期追踪文学创作轨迹的自然表现,他把吸吮营养的阅读称为“心灵的阅读”,灵魂是进去的。在他近年对读书的焦虑感中,我们仍然感受到那浓浓的对读书的狂热,“想读的书,永远没有时间读,不太想读的书,却占去了大量的时间,而且永远也读不完。我好像在进行着一场永无尽头的长跑。有时会产生荒诞感:看似永远在读书,又好像永远没有读书;或者,不知我在读书,还是书在读我?”作为一个职业文学评论家,习惯于面对文学思潮和文学作品发言,实用阅读也成为必不可少的阅读内容,“我不知道,像我这样得不到阅读快感却又不停地大量读书的人,现在到底有多少,这个队伍是否还在扩大?”“总得给心灵的阅读留出空间,让读书回到读书的本意上去:不再是精神的桎梏,而是在精神原野上的自由驰骋。”三十年来始终执着、追寻式的阅读,赋予雷达评论一种特有的精气神,杨光祖在《散步的雷达》一文中这样写到:“像雷达这样始终葆有鲜活的艺术感觉的真是寥若晨星”,“新时期的文学评论不是自雷达始,却在雷达手里臻于大境。”此语极是。
参考文献:
[1]雷达.重建文学的审美精神[J].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178).
[2]舒晋瑜.探测文坛潮汐的”雷达”[J].北京:中华读书报,2010.
[3]雷达.为了心灵的自由[N].民族日报,2013-2-26.
[4]杨光祖.散步的雷达[N].民族日报,2013-2-26.
(作者单位:兰州城市学院文学院)
作者简介:张大琴(1966-),女,汉族,甘肃平凉人,博士,现为兰州城市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外国文学、当代文学思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