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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开罗到万隆:战后东亚秩序的缘起

2016-11-26牛军

社会观察 2016年1期
关键词:东亚地区美苏新兴国家

文/牛军

从开罗到万隆:战后东亚秩序的缘起

文/牛军

本文的目的是通过叙述战后东亚国际秩序的缘起过程,揭示导致东亚地区国际政治演化的主要特征和基本原因。本文涉及的时间从1943年的雅尔塔会议到1955年的万隆会议,跨越二战后期和战后初期。

东亚秩序重建与美苏冷战

纵观这十几年,东亚经历了巨大的变革时代。一方面是二战基本结束了日本靠军事扩张和侵略战争建立的“大东亚共荣圈”,但并没有根本结束列强对地区事务的干预和强大的影响力,它们之间的外交纵横捭阖和对抗、冲突等,是导致东亚在战后战争与冲突不断的重要推动力,也是东亚国家之间形成尖锐对抗和东亚各国内部出现剧烈政治与社会矛盾的重要推动力。殖民主义统治、帝国主义战争的遗产等等,给战后东亚秩序造成的影响是巨大的。这个地区在战后初期还面临着清除战前和战争期间大国关系遗留物的历史性任务,不幸的是恰逢此时爆发了美苏冷战并向东亚地区大规模蔓延。

以欧洲为中心的冷战对抗向东亚蔓延的规模之大、速度之快,都是独一无二的。尤其是冷战向东亚蔓延是以大规模战争的方式展开的,剧烈的军事冲突给东亚国家间留下了长期难以弥合的裂痕。由于冷战具有不同于以往帝国战争或殖民主义战争的特点,其中至关重要的是美国和苏联都认为它们所倡导的思想是普世性的,认为那些在它们之间造成相互敌对的思想适用于全世界各个国家、民族、个人。可以这样说,美苏冷战的激烈程度很大部分是因为双方及其支持者所抱有的坚定信念,他们都认为自己代表着真正的现代性,也是人类最终和最伟大的希望。客观地看,美苏两国在法西斯主义、殖民主义、帝国主义都被历史所抛弃之后,向世界展示了尚有希望获得成功的两种模式和选择。它们给东亚带来了严重的后果,一方面是在有些国家给政治集团夺取国家权力的进程造成了不同的影响,以及对每个新国家的建国模式都提供了不同的选择,造成一些国家的长期分裂和内部对立。另一方面是在东亚地区形成了两大对立的军事集团。

这个东亚秩序的核心部分是反映了美苏冷战对抗的中苏同盟与美日同盟(以及包括其他一些美国的双边与多边同盟体系)的两大体系,以及它们之间持续变动的力量对比。但是,只要从冷战时代40余年的全过程看,都必须面对和解读一个最基本的事实:即一方面是处于美苏对抗中心地带的欧洲两大军事集团之间没有发生战争,美苏之间也没有发生战争;另一方面,东亚在地缘政治层面从来不是美苏竞争的中心地区,但在二战结束后,这里持续不断地爆发了大规模的热战,包括中国持续了4年的国共大规模内战、持续3年的朝鲜战争、持续8年多的法越战争、荷兰印度尼西亚战争以及持续10年的美越战争。可以说东亚地区的战争规模在其他地区是罕见的,两个超级大国几乎每次都有不同程度的介入,尽管苏联从没有像美国那样在朝鲜和越南的战争中担当过主角。战后东亚秩序形成受到大规模军事冲突的严重影响,甚至可以说,冲突与战争就是这个秩序的组成部分和表现形式之一。

大国安排之外:新兴国家的作用

问题恰恰在于,在二战后期,如同为欧洲规划战后秩序一样,美英苏也同时为东亚的战后秩序做出了安排,冷战向东亚蔓延时也在这里形成了两个对抗性的军事同盟体系。但是,大国的外交协调和军事同盟体系等两个在欧洲能阻止大规模战争的重大因素,却没有在东亚产生同样的效果。这就非常有必要从东亚独特的地区性中寻找原因,尤其是要分析东亚国家与欧洲国家在这个时期不同的国际与国内政治议程。

近年来冷战史研究的新成果及其对国际政治研究的重要启示之一,就是要重视超级大国之外的“中等强国”和其他一些特殊国家(如古巴)等对世界政治进程施加的有时是巨大的影响。这些研究对重新构建战后东亚地区秩序的图景是非常有启发的,它们提醒人们更加注重并有必要重新审视,东亚地区特性对东亚秩序形成到底产生了多么重大的影响,而以往在冷战架构中的分析很可能低估了东亚地区角色在历史中的真实作用。

二战结束后,东亚最重要的改变就是战争期间日本统治的所谓“大东亚”秩序被摧毁了。随之出现了一大批新兴国家,它们处于不同的发展状态,面临不同的挑战和问题,包括完成彻底结束殖民主义以及之后建设现代国家的历史性任务,这是该地区所有政治集团做出重大决策的决定性动力。二战期间,美国与苏联曾经为战后东亚秩序做出过妥协,从开罗会议、德黑兰会议、雅尔塔会议到波茨坦会议,它们达成了一系列有关的协议。战后初期,美英苏等曾经试图协调它们在东亚的政策,不久即爆发的冷战导致列强从战时的盟友变为对手,这严重地加剧了东亚国家内部本已经很尖锐激烈的政治斗争。不过,大国在战时的纵横捭阖和战后不久的冷战爆发等,只使东亚新兴国家应对的历史性挑战变得更为复杂而已。可以说,美苏从同盟到冷战对手的演变过程与东亚国家为完成其建国的历史使命而展开的内部与外部斗争等两个不同的历史过程交织在一起,共同塑造了东亚国际政治的特殊进程。显然,仅仅理解美苏之间的对抗及其在东亚的表现,不足以解释战后东亚冷战的进程及其建构的地区国际秩序。

本文基于新冷战史成果和历史档案的分析证明了,二战后东亚秩序中主要的推动力之一和最重要的变革力量,是二战后出现的包括中国在内的一大批新兴国家。它们处于不同的发展状态,面临不同的挑战和问题,在推翻外来殖民统治之后要实现现代化,必须完成“建国”的任务。在东亚,一些政治集团被淘汰,一些政权被推翻,从根本上说是未能合理地完成“建国”。另一方面,冷战之所以在东亚蔓延迅速且规模巨大,同东亚这种特殊的历史进程有直接关系,毋宁说这是东亚国家选择的结果。他们是东亚秩序的直接缔造者,也因此决定性地约束着列强在东亚的作为。

倡导“亚洲认同”的万隆会议与东亚秩序的形成

到1950年代中期,在东亚地区形成了一股新的政治潮流,由亚洲新兴国家(主要是东南亚国家)发起和主导的中立运动迅速兴起。这个运动就是酝酿于东亚反殖民主义浪潮之中,它反映了一大批新兴国家寻求独立的认同和捍卫自己的利益,以及希望在世界政治中发挥更大的影响。当时的重要发起国家如印尼、缅甸、锡兰,也包括南亚的印度和巴基斯坦等,标榜在两大阵营的斗争中保持中立。它们同两大阵营保持着不同程度的联系,并受到不同程度的影响,但都自认有着与两个超级大国和欧洲殖民主义者完全不同的身份和诉求,实际上这些国家也处在非常不同的社会发展阶段,都面临着“建国”的共同任务。不仅如此,那些国家的领导人例如缅甸总理吴努、印尼总理沙斯特罗阿米佐约,也包括表现尤为突出的印度总理尼赫鲁等,他们的关注都超出了自己的国家,包含着改变东亚命运的伟大抱负。

特别需要指出的是,东亚的中立运动对中国对外政策产生了重要的影响,并最终通过万隆会议将中国这个属于苏联阵营的国家融合到蓬勃兴起的新兴力量运动之中。当然,这些国家之所以能对东亚秩序发挥影响,同中国展开合作也是不可或缺的。过去那种脱离地区潮流、仅仅将中国对外政策演变作为叙事中心的研究肯定是狭隘的。东亚兴起的中立运动及其与中国的关系,构成了理解东亚秩序尤其是安全形势的另一条重要的线索。

1955年4月18~24日,万隆会议隆重召开。这是一次没有任何一个欧美国家参加的地区多边会议,议题则涵盖了亚非两个大洲的各项重大事务。如果综观近代以来的东亚历史,仅此一点就意义重大。万隆会议之于东亚战后秩序的重要意义,首先在于会议提倡并初步建构了亚洲“认同”。正如尼赫鲁所言,“几百年来,亚洲问题主要是在亚洲之外决定。这种倾向现在还存在。但是,现在越来越多的人认识到,以后要忽视亚洲国家对它们自己或它们邻国的想法,将是不可能的”。其次是会议通过的决议确认,亚洲新兴国家将在和平共处的原则下,以独特和中立的姿态处理国际安全、裁军和反殖民主义等战略问题。客观地看,亚非运动中的东亚国家没有一个认认真真地设想过,要成为冷战体系中的第三方,尤其是东亚大国中国本身就因为与苏联结盟而是冷战中的一方。这些国家本身既没有实力,也没有意愿去构建一个冷战的第三方。但会议的影响是重大和深远的,包括对每个参与国的国家认同的长期影响、对界定和处理战略问题的原则达成的共识、以及这些国家间建立起来的各种多边双边的联系等等。会议的这些成果都深刻和有力地冲击了冷战体系及其在这个地区设置的国际议程和解决方式。因此,应该说以万隆会议为标志,战后东亚秩序基本形成。

万隆会议后,东亚进入一个相对稳定的时期,尽管小规模的冲突和一些国家的内战、动乱还在继续。不过,后来的发展表明,这个阶段形成的秩序尚不足以带来根本的稳定和消弭战争,其原因很大部分是在新兴国家本身的发展及其对外战略选择的不确定性,一些国家内部问题未获得根本的解决,以及某些地区事务被“冷战化”。从这个意义上说,到1955年万隆会议为止形成的东亚秩序仍属于转型期。显然,仅仅叙述传统结构的遗产、冷战和新兴力量的分合这三个基本要素的作用,对于理解东亚秩序的形成和发展是十分必要却远远不够的,通过大量的个案研究找到其中的机理,是需要进一步完成的任务。

【作者系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教授;摘自《史学集刊》2015年第6期;原题为《从开罗到万隆:战后东亚秩序的缘起(1943-19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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