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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智库视域下的中美新型大国关系

2016-11-26张颖次仁白珍

社会观察 2016年1期
关键词:中美智库大国

文/张颖 次仁白珍

美国智库视域下的中美新型大国关系

文/张颖 次仁白珍

中美新型大国关系这一概念一经提出,即引起美国智库的广泛关注,许多专家学者对之展开多角度、多层次的分析,提出了众多有价值的观点。

关于是否接受中美新型大国关系

关于是否接受中美新型大国关系,美国智库主要持三种观点。

第一种是赞成。相关学者肯定了中国意欲避免同美国落入“修昔底德陷阱”的初衷,认为如果两国在实际层面的合作给美国带来的利益大于该概念给美国带来的义务,美国便应该接受中国的这一提法。约翰斯·霍普金斯大学国际问题高级研究院中国项目主任戴维·兰普顿(David Lampton)曾不止一次称,“美国方面似乎确实应该对中国主动倡导就新型大国关系与美国展开对话的举措表示欢迎”。现任清华—卡内基全球政策中心主任的韩磊(Paul Haenle)曾供职于小布什政府及奥巴马政府,他指出:“新型大国关系这一概念对中国至关重要,如果美国经战略评估后认为,中美通过增进在共同利益方面的合作来建立更具建设性、更为积极的双边关系符合美国国家安全利益,美国就应该在坚持美国国家利益的前提下考虑接受中国有关建立新型大国关系的提议。”布鲁金斯学会约翰—桑顿中国中心主任李成认为:“这一概念实际上帮助我们打破了一直以来的后冷战思维以及现实主义的思维定式。与其过多担心这一概念的细节问题,不如思考更为宏观的前景:只要这一概念能够有效地指导并鼓励一种非对抗性的对华政策,这一概念就具有建设性。”

第二种是质疑这一概念,但对中美关系的未来走向抱以积极态度。新美国安全中心学者帕特里克·克罗宁(Patrick M. Cronin)在美国国际战略研究中心(CSIS)举办的论坛上从三个层面解读了中国提出新型大国关系的原因:一是为避免中美走向零和的竞争关系;二是中国希望将自身提升至与美国同等的地位;第三,这只是一个“权宜之计”,中国政权内部面临诸多挑战,无暇就中美关系的长期战略作出规划,中国只是提出了一个没有明确目的的构想。克罗宁在分析了这三个原因后提出:“中美新型大国关系这一概念太过宽泛,从气候变化、能源与环境到贸易、投资,再到知识产权等,这些领域的任一问题发生危机都有可能破坏中美关系。”克罗宁最后表示,“虽然这一概念有可能无法真正实现,但中美两个大国可能会更加接近于一种合作大于冲突的双边关系”。

第三种主张——不建议美国接受。持这一提法的学者主要来自美国保守智库。美国企业研究所虽然以“中立”自诩,但仍被视为美国保守派的重要政策研究机构,有“保守的布鲁金斯”之称。其亚洲研究部主任卜大年(Daniel Blumenthal)是美国中国问题资深专家,他在《外交政策》撰文,强烈反对美国接受中美新型大国关系这一概念,声称“习近平提出新型大国关系从中国自身来看无可厚非,但如美国接受这一概念便是奥巴马政府的愚蠢之举”。美国无法确定中国是否会在崛起过程中始终秉承和平的理念,这一概念“只是中国安抚美国的举措”。他在文章的最后强调:“中美关系是旧式的大国关系,两国关系不需要提出新的概念框架。”新型大国关系提出伊始,美国企业研究所研究员迈克尔·奥斯林(Michael Auslin)就表达了对它的消极看法,甚至对中美对话的效果和必要性提出质疑。奥斯林认为,美国掉入了与中国“喋喋不休”的陷阱中:“美国已陷入一个误区,即认为如果不与中国进行持续的接触,中美关系就会受到威胁。但事实却是,即便当前中美有十多个对话机制和渠道,中美两国仍然无法保证会建立稳定的关系。”他强调中美对话是低效率且无针对性的,提出中国将对话作为目的而非希望实质性地增进互相理解的手段:“中国让美国只关注下一轮会谈,而非真正破解问题的实质。”针对2014年美国国家安全事务助理苏珊·赖斯访华之行中提及中美新型大国关系,奥斯林认为这是由于美国在中东和欧洲的外交失败,“美国急需和中国这一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保持良好关系”,赖斯的中国之行表现得过于软弱。著名中国问题专家、华盛顿大学政治学和国际关系学教授沈大伟(David Shambaug)也不看好这一概念。他在接受采访时表示,“在过去几百年历史中,崛起大国和守成大国通常会发生碰撞,最终结果是战争。只有一次例外,那就是英国和美国。它们没有发生战争的很大原因是,英国决定将西半球让给美国。今天,如果美国把亚太让给中国,那么也许这两个国家就好相处了。但是美国是不会离开亚太地区的”。综上所述,美国智库对构建中美新型大国关系的态度泾渭分明,各方都从不同角度进行了解读,相对而言,反对者的声音位居主流。

关于构建中美新型大国关系的路径

1.加强中美双边合作

美国智库的许多专家学者认为,能否真正落实这一概念取决于中国,中美双方应正视并更好地管控相互间的分歧,在实际层面上展开合作。传统基金会亚洲研究项目主任沃尔特·洛曼(Walter Lohman)认为,新型大国关系应该是以更为务实的态度正视和解决美中两国的分歧。韩磊认为,新型大国关系只是中美关系的一个出发点,两国仍需从实际层面进行沟通与合作,“如果中美在管控并减少分歧的同时未能找到具体的合作方式,中国这一提议会如何发展将不得而知。我坚信,美国政府不会对仅仅提出一个中美关系的新口号感兴趣,合作的实际领域和具体的成果而非简单的定义才应当是这一新型国家关系框架最为重要的特征”。他还在《外交政策》上发表文章,指出中国方面也在逐步改进中美新型大国关系这一概念,美国应看到中方为使美方更好地接受这一概念而做出的努力。他认为,习近平将三项基本原则扩展为六项的举措是中国旨在令新型大国关系这一提法为美国所能够接受而做出的积极调整,“美国一直敦促两国在共同利益领域进行合作,中国进一步扩展基本原则有可能是为了回应这一点”,同时,中方将“不做损害对方核心利益的事”这一点列为第四项反映出“中国已了解到美国的关切并体现出中国愿意为实现新型大国关系做出调整的意愿”。

几乎所有支持中美建立新型大国关系的美国智库学者都认为中美关系的进一步发展需要两国在气候变化、朝核问题、经贸等具体相关领域开展合作,建立不以冲突为前提的双边关系。布鲁金斯学会著名中国问题专家李侃如在接受采访时表示,目前两国领导人都想同对方发展强大而且积极的关系,但双方并未赋予这种关系以实质性的内容。“我们现在的任务是要找到我们应该做的事情,从而减少两国间的互不信任。”而韩磊认为,中国指出了可以进行战略合作的具体领域,如伊核问题、朝核问题、反对恐怖主义、气候变化以及疫情管理等,“美国应该抓住这一机会,提高中美合作的质量,并寻求将新型大国关系具体加以落实,尤其是在中美合作可以取得进展并惠及全球的领域”。在经济合作方面,不少美国智库学者认为,尽管中美在新型经贸关系的确立过程中存在着摩擦,但其不会影响双方在政治领域的合作。裴敏欣认为,中美之间的紧张关系被夸大了,它们之间的经贸摩擦并不会降低两国经济的相互依存度。还有学者为双方将新型大国关系付诸现实提出具体的合作建议。兰普顿特别强调了两国企业的地区合作,“两国应深化经济的相互依存度,特别是深化美国的州与中国的省中能够创造就业的企业间的合作”。美国进步中心国家安全与国际政策小组也指出,中美两国应达成更多的地区间合作协议。“两国的地方领导人应致力于发展省州及城市间的合作,使中美此类形式的地方交往常态化。”

2.加强两国高层间的沟通与交往

多数智库学者指出,构建中美新型大国关系必须加强双方高层的沟通和交往,保持经常性对话,以增进战略互信。这部分学者的典型代表是美国国际战略研究中心最为活跃的“中国通”葛来仪(Bonnie Glaser)。她十分看好习近平与奥巴马两位元首之间的互动,认为 2014 年两国元首会晤达成的协议,如延长赴美签证等协议的签署都是加强中美关系的有效成果。因此,加强两国高层领导间的联系不仅可缓解中美的紧张关系,同时也能高效率地促进双方的合作,从而建立一种可持续发展的伙伴关系。韩磊也表示,领导人之间的互动是十分必要的,“他们彼此间可以在轻松友好的氛围中谈论两国合作的领域,谈论彼此的分歧与紧张关系”。

3.加强两国军事交流与合作,建立军事互信

许多美国智库学者认为,中美除在经济、气候等领域开展合作外,建立良好的军事互信也是构建双方间新型大国关系的过程中不可或缺的一步。新美国安全中心高级研究员罗伯特·卡普兰(Robert D. Kaplan)在《中国的两洋战略》中指出:“中美两国海军可以在海盗问题、恐怖主义和自然灾害问题上进行合作。”兰普顿指出,“加强军事机构之间的交流与合作,包括追求更有效的危机管理以及两国外交政策与安全的协调机制”可以使两国更好地建立新型大国关系。美国进步中心国家安全与国际政策小组在分析美国可能会与中国产生矛盾的原因时重点强调了两点:一是美国方面认为中国的决策缺少透明度;二是“中国对大国地位的渴望也会令两国关系趋于紧张。虽然中国并未直接威胁美国在世界上的‘领头羊’地位或西方主导的国际秩序,但其近几年在维护本国利益时要求拥有更大的话语权,并表现出更加自信果断的姿态。美国方面,虽然美国人并不会被一个更强大的中国这一想法所困扰,但中国日益增长的军事能力令美国担心”。因此他们建议,在领土争端问题上,两国不应强行单方面改变现状,并尽可能使彼此的战略意图及军事能力透明化。兰德公司的中国问题专家何理凯(Eric Heginbotham)认为,两国在建立新型大国关系过程中发展双方间的军事关系至关重要,并就其如何加强提出“除了联手打击海盗外,两军还应不断拓展包括医疗、维和、人道援助和灾难救援等领域的更大合作”等具体建议。

4.增进多边合作,希望中国承担更多责任

目前世界面临诸多挑战,许多美国智库都承认美国不可能独自解决这些问题。因此,坚持多边主义外交政策依然为美国所必需。美国外交关系委员会高级研究员罗伯特·布莱克威尔(Robert D. Blackwill)提出:“中美两个国家尽管自身十分强大并具有影响力,但如果没有其他国家的密切配合,从长远来看,是无法真正解决诸如国际经济、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扩散、能源、气候变化、反恐等全球性问题的。”因此,美国需要继续在亚洲地区建立多边安全和经济组织,以保证美国在该地区的利益。而在此过程中,美国不能忽视同中国的关系。新美国安全中心研究员尼拉夫·帕特尔(Nirav Patel)建议美国政府鼓励中国成为“负责任的利益攸关方”,并帮助它和平地融入当今的地区和全球秩序中。许多美国智库学者皆建议美国在保持与其亚洲盟友的良好关系前提下与中国展开合作,并帮助其更好地融入现存国际秩序,督促其担当更多的责任。李成建议,如果中国希望得到美国支持,就要在行动上表现出维护地区和平稳定的诚意。“在领土主权问题上态度强硬并不能提升中国形象,反之,更加关注小国诉求、推进地区发展才是中国负责任的表现。”而事实上,在解决伊核问题、加强国际维和合作、处理叙利亚化学武器等地区热点问题上,中美相向而行,共同参与地区治理,这些合作已经成为双方构建新型大国关系的重要支撑。

关于中美新型大国关系前景

美国智库部分学者对中美新型大国关系的前景持乐观态度,但也有许多学者认为这种关系很难实现。现任哈迪森研究所中国战略中心主任的白邦瑞(Michael Pillsbury)在对其进行解读时,更侧重于从军事层面出发,认为中美在构建新型大国关系这一框架时问题重重,特别是在建立军事互信这一问题上。2014年11月,白邦瑞在他发表于《外交政策》上的《中美都在为战争做准备》一文中指出,中国军事的不透明导致了两国之间的不信任。“习近平提出的新型大国关系似乎把军备控制谈判放到了一边,而要求美国为中国不可避免的崛起让步……中国对美国最大的优势之一就是军事信息的不对称,中国没有理由放弃这一优势。”他因此认为,在中美两国构建新型大国关系的过程中,军事互信始终会阻碍这一战略构想的落实。

美国许多学者都认为,中国在阐释中美新型大国关系内涵时,更多地在暗示美国应该做什么、怎么做。兰德公司资深政治分析员迈克尔·蔡斯(Michael S. Chase)在一篇文章中写道:“大国之间冲突对立的历史经验使中国担心自身国力的崛起可能会影响中美两国关系。为避免重蹈历史覆辙,中国提出希望与美国建立新型大国关系,从而保护其最重要的国家利益。但最成问题的一点是,这一概念的实现似乎更多地是在要求美国按中国的意愿进行调整以包容中国的利益,相反,中国却并不用做出相应的调整。”他认为,中美新型大国关系能否真正付诸实现实则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中国本身能够为美国发生多少改变。

新美国安全中心高级研究员埃利·拉特纳(Ely Ratner)表示:“中国的策略是和美国建立强有力的关系,通过美国向日本和菲律宾等国施压,令它们后退。”他认为从某种程度上讲,这是中国希望以新型大国关系这个概念促使美国将中美关系放在第一位的手段,但美国方面并未如中国所期待的接受这一概念框架,两国关系中依然存在分歧与矛盾。他建议:“美国政府应提出本国版的中美关系框架,因为如一味重复中国的说法却又给予另一种解释只会引起持续的混乱,美国应在这一问题上作出明确的回应,以减少自己的亚洲盟友及伙伴的担忧。”美国国际战略研究中心中国问题研究主任克里斯托弗·约翰逊(Christopher K. Johnson)表示,美方应避免让中方单方面对中美关系进行定义。

美国外交政策的制定是一个十分复杂的过程,虽然其中行政及立法部门的权力具有决定性作用,但不能忽视智库对它们做出决策所产生的重大影响。当前,美国许多学者对中美新型大国关系的认知与中方大相径庭,有些学者对这一战略构想表示质疑,甚至持反对态度。若要缩小分歧,交流和沟通仍是解决这一问题的主要途径。加大双方智库间的沟通与交流、形成共识,加强两国高层的战略对话、避免战略误判,推动中美人文交流,民间往来等应是两国相向而行的举措。建设中美新型大国关系是一个符合时代潮流以及中美两国根本利益的主张,双方要超越冷战思维和零和博弈思维,持续增进彼此的相互理解和战略信任。在落实中美新型大国关系过程中,中国也有必要掌握美国智库对这一概念的认知并相应地做出适当调整,如此方能真正推动关于中美新型大国关系的理论建设和对它的具体设计。

(张颖系北京外国语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副研究员,次仁白珍系北京外国语大学国际关系学院硕士研究生;摘自《国际观察》2015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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