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木在野 （组诗）

慕白

嘉木在野 （组诗）

慕白

四月七日遂昌逢刘年

前年镇雄见，去岁在北京，今日遂昌

刘兄，你有一颗帝王的心，骑士的精神

可江山如此不堪，人民总是缺衣少食

你从湘西到云南，为了生活，南辕北辙

衣袂粘满八千里路云和月，工业时代

诗人何为，八百里加急，魏晋已远

归去来辞，春山易老，生年不足百岁

你退守在一首诗里，笔耕天下，忧国忧民

李杜诗文，死可以生，不负春光

贫寒书生，情不知所起，钱塘江瓯江

江河入海，仙霞岭、九龙山、南尖岩，山川一脉

遂昌不是唐宋，牡丹亭外十里春风

姹紫嫣红，良辰美景形同虚设

理想的距离，文成到北京，野菊花开

这人间苦什么，不过情而已

汤显祖已经死去400年，扶犁播种

村庄看不见炊烟，班春劝农成了国遗

人生难得梅开二度，何必为真

南溪就在城里，南山却总在视线之外

人生就是一条小河，走着走着就分了岔

流水都有无形的鞭子，此去经年

戏中人游园惊梦，风吹春水

一往而深。你我真实人生，长亭更短亭

古来圣贤皆寂寞，有酒须尽欢

再误一回国吧，江山不过是一曲戏

小楼听雨，南柯一梦，流年似水

我只愿在江南与一有情女子厮守终身

为死为生，痛痛快快爱上一回

你且快马加鞭，返回你的京都与烟云

春中茶园作

雪很快就积到了半山腰

悲伤的黄昏，黑暗中的火熄灭了

已经看不见远方，群山静默着

天色越发暗下来，三月阳春

雪很白，白得没有一丝歇停的味道

雪落无声，人在草木之间，茶树无声

年、月、日，柴米油盐酱醋茶，往日崎岖

山风凛冽，像移动的乌鸦，和三年前一样

茶农王十二把一个刚刚冻死的茶芽

夭折的新生婴儿，埋在忍冬花的根部

直起腰，他抬头看看灰蒙蒙的天空

“操你大爷！”寒风中，目光狠狠的

像一个再次输光了的赌徒

雪夹着雨，生与死的距离

只在一场雪之间，一年又一年的徒劳

满目春山尽白头，就像茶，总在饭后

人走就凉，春寒胜于人祸

茶香来自苦寒，只有沸腾的水知晓

活着不易，被折戟，被杀青，被揉捻

被发酵、被烘烤，被赴汤，被蹈火

遍尝人间滋味，茶出身于农家

性苦寒，功效止渴、明目、益思

消炎解毒。死是一件自然的事

茶的一生，总是无法为自己除烦去腻

驱困轻身。在这春天里，众生芸芸

雪地江山如画，只有这小小的草木

灵魂中长满不为人知的悲伤

吃茶去吧。群山之巅，人心为峰

草木之心，一岁一枯荣

蚯蚓在地底用柔软的身躯耕耘

而世界空旷，虫鸣闪烁其上

遂昌金矿行

遂昌有金矿

隋朝人都知道

我爱财，披星戴月

从文成到丽水

一路跋山涉水，做着黄金梦

人为财死

鸟到亡才懂

地球是我们唯一的墓地

谁也不能活过五百年

金矿半日游

小火车拉着我

穿越唐宋元明清

绕过历史的挖金隧道

不到半小时

我重新回到地面

纪念馆摆着领袖的雕像

和1984年的奖状，各种金银首饰

空穴来风，感觉恍如隔世

诗人路也说，我不爱黄金

导游说，古时候的矿工

走出矿山，要经过多次验身

才许回家

山中半日，山外也是半日

我同行的几位诗人

在认真挑选首饰

这是大众，乌合之众的众我们的组织松散

天空下着雨

眠牛山犹如新闻审查官

没让杜鹃花开出一朵

山岚弥漫，我们的半壁江山在沉默

汤显祖死于1616年

今天遂昌城里的人民都在看 《牡丹亭》

山有多高水就有多长

通往金矿的铁索桥悠悠荡荡

我真的没有遇到半两黄金

文成

在这里

我的父亲死了

我的奶奶也死了

我的母亲风烛残年

我的儿子刚上高一

我的薪水涨了不多

我的股票亏损不少

我的清晨去市场买菜

我的黄昏在院子里散步

我的后山有人念佛

我的前门有人出殡

我的夏天又刮台风

我的冬天总不下雪

我的朋友晓炜叫吃酒

我的同学小雯请唱歌

我的邻居去年住院化疗

我的茶园今春遇上寒潮

我的人民币被冻死许多

我的鸡毛掸子老是掉毛

我的桃花已开出三两枝

我的流水才过一二里

我的眼睛还活着，风筝飞上了天

我的双脚长出了根，我的炊烟温柔

我的老家在落日余晖下，我的夜晚很长

我叫落叶为故乡，我的床总是很乱

我的窗外尘土飞扬，露水亲切

我的群山子虚乌有，我的情人远在天涯

我的挽歌平铺直叙，落入俗套

我的词语不会拐弯前行

我的文成一马平川，我的俗世生活

我的结尾急急如律令，只留一个字：

好，文成好！

夜宿寒山湖

今夜无月，我们临水而居

我在此岸，你在水的中央

隔着10000米，8000平方公里的水域

一个俗世的距离，春寒料峭

云锦杜鹃未开，我的心无法泅渡

湖叫寒山，十年前

我在天台国清寺许下心愿

一个和合之梦

红尘中我们就此约定，把梦还给山河

湖水就会清澈，我的思念很凡俗

不要你是菩萨，我怀里的一个绝色女子

拾得问寒山，春天远行，星月未老

“你会为我而死吗？”

“不会。你呢？”

“我也不会。”

从未执子之手，不敢与子偕老

我的修行有限，从未超凡，也不曾脱俗

一个湖不会知道一滴水的孤独

寒山无路，山的后面还有山

吟留别，梦游天姥，无以为期

西水东流，寒山湖之约，唐诗之旅

他日相逢，后会遥遥

人在他乡，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要忘记

江湖尽头，爱情才是永恒

我知道，再远的地方，只在一念

是的，最远的地方，不是

今生，不在明天，最近的距离

不是生死，不在万水千山

不是咫尺，没有天涯

与霍俊明、熊焱沱江临眺

沱江老了，凤凰老了

吊脚楼老了，黄永玉老了

艄公的歌声老了

甜酒老了，米豆腐老了

青石路老了，酒吧街老了

老了，江水也老了

水草老了，长篙老了

捣衣女子老了，炊烟老了

行人老了，鸬鹚也老了

今夜，谁还会陪我

去江边喝酒，窗外在下雨

没有什么可以抵挡

夜凉如水，人在江湖

写诗何用

翠翠老了，沈从文老了

湘西土匪老了，万寿宫的大牛角老了

残存的城墙也老了

老了的河灯，和我手中的这杯黑茶

在深秋的黄昏一起沉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