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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陈之佛

2016-11-26孙群豪

文学港 2016年8期
关键词:学堂学校

孙群豪

少年陈之佛

孙群豪

1896年9月14日,清朝光绪二十二年的农历八月初八日,陈之佛出生于浙江省宁波府浒山所城的东门外晓记里。

浒山所城位于杭州湾南岸的冲积平原上。此地因土地肥沃,物产丰富,自海涂抬高成为土地后的宋代初年,即有移民居住于此。移民大多来自余姚一带,至今,浒山一带的口音仍与余姚口音相类。明朝洪武二十年,即1387年,抗倭战争正酣。为防倭作乱,大明卫军在浒山南麓修筑所城。因所城内及附近有浒山、乌山、眉山三座小山丘,起初获名为三山所城。所谓 “所城”,是驻扎大明卫军的固定戍所之一,一般以数府一卫,或一府数卫,或一府、一州一个千户所等方式设置卫城或所城,均根据各地防卫、战略的需要而设置,所城的规模小于卫城。后来,在浒山的南侧辟出专门练兵的教场,此山即改名为教场山,山的名字渐渐用作这座所城的名字,后来改称为 “浒山所城”。

陈之佛出生的时候,“陆门四,水门一,月楼四,角楼四,女墙六百三十五,兵马司厅一,吊桥四,濠周六百六十丈”的所城格局尚存,但早已不是一座与战火纠缠的小城了,而是一座民风淳朴、崇尚耕读的江南小镇。由于它地处沿海丘陵延伸地带和低洼地区,周边有不少矮山和湖泊,如东南方向的埋马山、篁山、彭山,南面的金山、鲤子湖、龙舌山,西北方向的庙山以及西南方面的黄山和黄山湖。可惜,虽然自然环境尚称良好,却因在陈之佛出生的年代,外族入侵,内乱频仍,处在风雨飘摇境地的清朝政府已无力治理这个国家,在近现代工业文明的冲击下,以农耕为主的老百姓,生活质量也已每况愈下。

高耸坚固的所城已经破败倾圮,但民间依然传扬着当年戚继光率军抗倭的英勇故事。将军的刚强、骁勇、威武之风,虽经数百年沧桑岁月的磨洗,仍然深植于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的内心,只不过它以坚定、执着、正直、勇敢的秉性方式体现出来。当我们重新回望陈之佛的一生经历之时,就会发现幼年时即已被濡染的传统文化始终发挥着非同寻常的作用。他的爱国家、爱艺术、爱生活、爱家庭的种种事迹,正是他早已养成的优秀品质的自然流露。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句话在陈之佛的身上,再次得到了验证。

陈之佛的祖上确与抗倭有关。据民国廿九年陈氏家谱记载,陈氏此脉的慈溪始祖为陈旺 (石盘),明初与其兄芝山一起,从温州乐清大树下来浒山所城从军。此份家谱卷首云:“始祖讳石盘公,祖妣葛氏孺人,生一子,本温州乐清县籍,号大树下陈。明洪武朝初建卫所,人民稀少,奉旨三丁抽一,迁居各处。始祖伯芝山公例当行,石盘公友爱深笃,因与偕来,遂家于此。芝山公配朱氏,无嗣,有田若干亩在乐清,历年收租,今弃。二公并葬浒山西石塔边,穴号称观音坐莲。”尔后,陈氏后人陆续出现多名文武举人,在余姚、慈溪一带属望族大户。浒山陈氏宗祠 “百世堂”建于清光绪年间,在浒山西门外。陈旺至陈之佛凡十七世。

尽管陈之佛的父辈属浒山所城的大族,祖上又以读书做官光耀门庭,日常生活自然比平头百姓优裕多了。比如陈之佛所降生的地方,是浒山所城东门外晓记里的一座大宅院,该大宅院为一排七开间的高墙平屋,前后各有院子。据记载,当年陈家大族在浒山所城共有六座大宅,都是所城最大的院落,其中城内三处,城外三处。然而,到了陈之佛父亲陈爱瑛这一代,昔日富庶的陈家大族已渐趋衰落,有时甚至不得不变卖祖辈留下来的田地,来糊口养家。原本崇尚读书的陈爱瑛,哪里还有心思和能力,沉湎在四书五经中悠闲地度日啊。

陈之佛父亲名也樵,字爱瑛,曾是一位读书人,心里想过以考举的方法来振兴家业,可面临家境颓势,最后只能选择弃文从商。他咬牙再度变卖祖辈田产,苦苦筹得经商资本,在浒山所城东门外的街上开了一家名为 “振华大药房”的西药店,后又开了两家染坊。陈之佛的母亲是余姚历山翁氏望族的独生女,虽自幼受到封建文化礼教的熏陶,但生性能干,此时也尽力抚子治家,为陈爱瑛减轻负担。

然而当年的民风,对商业和商人仍不乏偏见,“下至穷乡僻户,耻不以诗书课其子弟,自农工商贾,鲜不知章句者”,是当时的人们普遍的观念。陈爱瑛在经营上下了很大功夫,也一向遵守诚实买卖,老小无欺的经商道德,但人们观念的改变仍需一个漫长的过程。一些人觉得商人重利轻义,有意无意地加以远避,另一些人觉得陈爱瑛放弃科举是舍本逐末之举,对他抱有极大的偏见。所以,当时的陈爱瑛一方面要忙碌于赚钱养家,苦心经营,另一方面也要顶住来自社会的诸多压力,其遭受的困厄可想而知。

清道光 《浒山志》载:“浒山市,自所城东门至西门,百货丛集。单日鱼虾、蔬果陈列街巷,自东门外至城内板桥止。”当年陈爱瑛的西药店和两家染房都位于东门街上,繁华的街市在某种程度上也为他招来了生意,他开始小有赚头。或许是由于开了三家店铺,后来人们都把陈爱瑛唤作 “瑛店王”,这说明他的经营越来越有起色,渐渐得到了认可。

陈之佛的母亲翁氏一共生过十六个子女,但因先天等原因,有六个子女不幸夭折,留下的为六女四男。陈之佛是家里的第七个孩子,并在男孩中排行第三。按照陈氏家谱排序,他属于“绍”字辈,因此陈爱瑛为他取名为 “绍本”。

尽管在经营上渐渐站住了脚跟,但陈爱瑛夫妇毕竟出身于书香门第,让子女们通过考学改变命运、光宗耀祖,仍然是他们无法遏制的强烈愿望。就在晓记弄陈家大宅院的大厅墙壁上,那份“捷报贵府×××高中……”的清朝报贴依然字迹斑驳地保留着,表明着家族祖上作为读书人的荣光。因此,与陈之佛的兄长们一样,在他六岁时,父亲就把他送进了二伯父开设的学馆,开始习读四书五经。

直到后来,陈之佛依然记得进学馆习读的第一天,那个颇为隆重的仪式。父亲特地请人选了个黄道吉日,母亲给他换上了一套崭新的衣服,兄长们替他拿着香烛果盒,而他则一次次地向孔圣人像和二伯父磕头。自己的亲戚成了他的启蒙老师,恩师若父,这真的是亲上加亲了。二伯父郑重其事地教他念了几句 “人之初,性本善”,教他开笔描红 “上大人,孔乙己,化三千、七十四”……所有程序都已到位,这仪式方才结束。幼小的陈之佛明白,隆重的仪式表达了对知识的崇尚,对师道的尊重。他在内心深处默念着,一定要好好地把书念好,一定要学到真本领,一定要为家族增光添彩。

拥有秀才身份的陈之佛的二伯父,尽管是个饱学之士,但后来再也没能在考学上有所斩获,便在家里开了个学馆,以教书谋生。对于自己家族里的孩子,他的教学自然更为用心,对陈之佛的一言一行都很关注。很快,二伯父发现了陈之佛头脑灵活,尤其是读书方面的非凡能力,再难懂的字词句竟然都能一学就会。然而,由于爱之深切,二伯父给了陈之佛过多的赞赏,甚至到了溺爱的程度,总会不由自主地庇护着他。陈爱瑛后来发现了这一现象,觉得这样做绝非好事。于是,从严格管教的角度考虑,一年后,陈之佛被其父转入邻近的另一所私塾就读,一起在这所私塾就读的还有陈之佛的两个哥哥。

值得一提的是,在对待子女的教育问题上,与陈爱瑛一样,翁氏夫人同样持重视学业、严格管束的态度。在陈之佛的印象中,个性倔强、办事认真的她对孩子们管教十分严格,孩子们都很怵她。之所以陈之佛能养成认真、执著、倔强的性格,显然与父母的教育和性格的影响是分不开的。当然,童少时母亲过于严格管教,也在陈之佛的性格中植入了内向、安静、寡言的习性。

私塾的规矩严格得近乎残忍,先生手里的那把戒尺常常令孩子们魂飞魄散。孩子们因天性使然,免不了会做出些调皮捣蛋的事,但一旦被先生发现,就往往会遭受皮肉之痛。陈之佛与两个哥哥一起就读的这所私塾里,那位私塾先生姓胡,小名 “猫阿狗”,人们背后也称他为 “猫阿狗”先生,他十分严厉,那把戒尺似乎一直是握在手里的。孩子们稍有逾矩,便会遭受训斥,戒尺也随时会劈将过来,把孩子们打得鬼哭狼嚎。

有一回,胡先生因去拜访朋友暂时离开私塾,孩子们发现这是一个难得的放松机会,便一齐闹腾开来。他们有的搭台唱戏,有的大翻筋斗,玩得忘乎所以。正在这时,胡先生突然回到私塾,被孩子们的闹腾大吃一惊。接着,胡先生捉住一名孩子,强迫他道出刚才参与玩耍的究竟有谁。面对先生的逼问,孩子不得不把参与者全都 “供”了出来。就这样,刚才还是快快乐乐的孩子们依次伸出手掌,被胡先生的戒尺狠狠 “伺候”。胡先生还不解恨,还罚孩子们跪在地上。因为陈之佛没有参加这场闹腾,他没有遭受处罚,但看见被罚的同伴们痛苦不堪的模样,童年的陈之佛极受刺激,甚至连看都不敢看。

能读书自然好,私塾却常常伤害孩子们的天性。自从目睹了那可怕的一幕之后,陈之佛就盼望着能上一所不对孩子进行体罚的学校。

是的,作为一名孩童,那时的陈之佛也十分喜欢在大自然中玩耍。出了家门不远处便是一片田野了。他有时跟着同龄玩伴们一起玩,有时也喜欢独自在田野里漫步。他喜欢植物,喜欢植物的各种形态;他也喜欢动物,天上的鸟、河里的鸭、田里的蚯蚓、蚂蚁和蜻蜓。他经常痴痴地看着它们,似乎渴望与它们融为一体。亲近大自然,喜欢自然界形形色色的事,物,且用心去琢磨它们的形态、动静、色彩……事实上,童年时不经意间对大自然的热爱,对世间万物的敏感,对美的向往,由此悄悄地深铭在他的心间,并推动着他以后的人生追求。

清光绪末年,新思想萌动,且因大势所趋,1901年,即光绪二十七年初,清廷宣布实行新政,允许各地兴办新式学堂。两年后,清廷又颁布 “癸卯学制”,改革科举制度,提倡 “新学”,即兴办以西方教学模式为蓝本的 “新式学堂”。不久后,“新学”之风也吹到了杭州湾南岸的慈溪、余姚一带。1904年,即光绪三十年,浒山所城内出现了第一所新式学堂 “三山蒙学堂”。三山蒙学堂是浒山最早的新式学堂,由三山所巡检谢庭树把创办于同治二年 (1863)的文蔚书院改建而成,位于虎屿山麓,为今慈溪市浒山中学之前身。

新式学堂的开办,人们颇觉新奇,尤其是科举制度的改革,很多曾经期待以考学的方式改变命运的人更是震动不小。可想而知,一些人对于新式学堂是怀有抵触情绪的,对朝廷恢复科举抱有幻想,还把孩子送进即将停办的私塾。然而陈爱瑛认为,科举制度既然已经废弃,便无须再死抱这一幻想。由于他长年经商,与外界的接触相对较多,思想开明,认定应时势之变,便决计让自己的孩子投奔 “新学”。因此,当三山蒙学堂开办后不久,他就把二儿子送了进去,接着,陈之佛也奉父亲之命,入该学堂就读。

三山蒙学堂当时拥有马宗汉、徐蕴甫、陈季安等教师,他们在思想观念、教学方式、对待学生的态度诸方面都与旧式私塾的先生相异。他们尤其重视因材施教、因势利导的现代教学方法,不要求学生死记硬背,对学生十分体贴关心,绝不可能体罚学生。而对那些天资聪颖、好学上进的学生特别看重,总是以肯定、表扬的方式予以鼓励。当然,对于学生们来说,最让他们兴奋的是新式学堂里教授的国文、历史、地理、科学等课程,还有体育课、去城外郊游,这样的教学内容非但打开了一个新奇的知识世界,更是激发了学生们的学习兴趣,振奋了精神。学生们的学习积极性一直很高涨。

陈之佛自然十分喜欢在这新式学堂里学习,他良好的成绩很受老师们的关注,比如马宗汉老师经常主动把新书借给他看,课余时间还与他交流学习体会。马宗汉老师所讲述的古今名人故事,世间万物的新鲜事物,让陈之佛充满了对外面世界的憧憬。他更加投入地学习,学习效率也有了很大的提高,每次考试,他的成绩总排在前三名。或许就在那个时候,陈之佛涌上了离开家乡、走向更广阔天地的愿望。

然而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猝然发生了。约摸是在1905年,三山蒙学堂的个别教师为了破除迷信思想,带领一些学生来到某座庙宇,动手打了菩萨的耳光。尽管这一行动的初衷是为了扫除乡间过于浓烈的迷信之风,却因此时的人们无法接受这样 “骇人”的举止,引起了几乎呈一边倒的非议,大家都觉得三山蒙学堂的老师做得太过分了。起初,社会舆论只是对这一举止表达不满,继而对新式学堂也产生了质疑,认为 “大逆不道”的新式学堂所培养出来的学生也必将是社会的怪胎。与此同时,对三山蒙学堂的各种非议越来越多,诸如 “学洋操是为了以后送孩子去当兵”“郊游是公开的逃学”之类。于是,一些家长纷纷让自己的孩子离开三山蒙学堂,转学他处。

在这种情况下,经陈爱瑛及多位族长族兄商议,动用家族公产,自行开办了一所 “承先学堂”。这所学堂在延聘教师、课程设置等方面沿用了旧式私塾的内容,如聘请了三名秀才,所教内容仍是 《古文观止》《春秋》《左传》《纲鉴易知录》《东策博议》等,但不再像以前的私塾那样,动辄体罚学生。就这样,尚不满十岁的陈之佛也被转入这所学堂学习,即使他有万般的不情愿。

可想而知,在这所学堂里,孩子们学得非常痛苦:课程的艰涩、枯燥,教师的刻板、乏味……或许,经历了在三山蒙学堂的快乐的学习生活,孩子们再也适应不了旧式的教学模式了。他们的成绩普遍下降,更致命的是缺乏学习热情。后来,连陈爱瑛等族人都渐渐意识到,这样的学堂对孩子们几乎是一种戕害。次年,“承先学堂”停办。

陈之佛又回到了三山蒙学堂。刚从父亲那儿得知这个消息时,他兴奋异常,心想快乐学习的日子这下子又回来了。谁知,当他重新来到三山蒙学堂时,眼前的一切已物是人非:他所敬仰的几位教师都已不在这里了,其中马宗汉老师已经剪掉辫子东渡日本留学,接着,又有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传来,说马宗汉老师从日本回来后,参加了徐锡麟、陈伯平等人组织的刺杀安徽巡抚恩铭的行动,负伤后被捕,很快就被杀害。教室里,周围是同学们的哭声,而陈之佛呆呆地坐着,心里的悲恸更甚。他不能接受可敬的导师已不在人世的现实,却又被导师伟大的人品所折服。此时的他只想以自己刻苦学习来告慰九泉之下的导师,报答曾对自己寄予厚望、给予真正启蒙教育的恩师。

马宗汉老师被害这一事件,极大地影响了陈之佛的言行。从此,他在学习方面变得更加用功,其发愤学习的劲头在三山蒙学堂无人能及,成绩一直位居前茅。渐渐地,在浒山所城里,谁都知道 “英店王”有一个读书非常用功的儿子。连最早的时候曾经教过陈之佛的二伯父也很佩服他,常常感慨地说:“可惜眼下没了科举,若不,绍本这孩子还会考不上秀才、举人,一直可以考取状元么?”

1908年,陈之佛十二岁那年,他以优异的成绩考取了位于余姚县城内的县立高级小学。此时,新式学堂已在各地开花,深深地扎下根来,私塾在一番无奈的挣扎之后,终于退隐为历史。对于陈之佛来说,来到这所学校读书,也是他第一次离开父母身边,外出求学——毕竟余姚县城距浒山所城还有几十里路。陈之佛完全适应了这里的校园生活,学习成绩也仍然保持优异。他在语文课上的作文,常常被老师拿来作为范文在课堂上朗读。更重要的是,他拥有了第一个朋友,这位名叫胡长庚的高年级同学对他的影响,同样不可小视。

在余姚县立高级小学就读期间,陈之佛与生俱来的艺术天性得到了进一步的显示。似乎在冥冥之中,他已与艺术悄悄地融合在一起。课余时间,他经常在纸片上画下花朵、动物、家禽、房舍之类,迷醉其中,不能自拔。他认为在纸片上画画是最有趣的休闲方式,是消磨课余时间最好的方法。因为共同喜欢画画,他与胡长庚偶然相识,便很快凑在一起。

高年级的胡长庚比陈之佛年长好几岁,但这并不妨碍两个人成为画友。胡长庚最喜爱也最擅长的是画铅笔画,人物、风景什么的都能画得活灵活现,让陈之佛十分钦佩。陈之佛央求胡长庚教他,很愿意结交画友的胡长庚对此非常乐意,两个人经常在课余时间躲在某个地方尽情地画,也互相交流体会。这是多么美妙的事情啊!陈之佛跟着胡长庚学了一年多,素描技法大有长进,这为他以后从事专业绘画再一次打下了扎实的基础。

陈之佛入学的第二年,“剪辫之风”盛行,同校的学生纷纷剪掉了辫子。但此时的陈之佛仍然拖着一条长长的辫子,渐渐地成为同学中的异类。同学们有些看不下去,不时前来动员陈之佛,希望他能一剪了之。可是,陈之佛从小就熟悉了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之类的孝经,知道不能瞒着父母听任同学们这样做,便专门写了一封信,请求父母允准自己剪去发辫。没想到,父母的反应比他预想的还要强烈,尤其是母亲,更是大为震怒,觉得如果陈之佛胆敢擅自剪去老祖宗留下来的这具宝贝,那是大逆不道的行为。父母甚至迁怒到这所学校,认为这样的学校会误人子弟,把孩子教坏。父母在给陈之佛的回信中,还对他竟敢提出这样的请求大加训斥,命令他一旦学校放假马上回家,不得在学校停留。父母在信中还明确地告诉他,以后也不要再在县立高小读书了。陈之佛觉得非常奇怪,一向开明的父母这一回为何如此暴怒?

后来陈之佛才稍稍有点儿明白:父母都是坚守传统文化的人,他们认为身为中国人,不能完全抛弃传统而投奔西方。整个社会的观念更新需要漫长的时间,一蹴而就是不现实的。陈之佛流着眼泪,抱憾离开了余姚县立高级小学,也离开了画友胡长庚。他的心情无疑是沉重的。从此以后,他再也没有机会与这位画友重逢,这成了他极为遗憾的事。

吴锦堂是一位出生于慈溪观海卫东山头的华侨巨商,三十岁那年东渡日本经商,因从事实业和金融业得法,遂成明治、大正年间日本关西实业巨头。吴锦堂虽为商人,但胸怀一颗爱国心。为启迪民智,培养人才,吴锦堂出资二十余万银元,在家乡东山头择地建造一所新式学堂,即为1908年落成,次年四月开始开学的 “锦堂学校”。锦堂学校采用日本现代教育制度,以培养农业方面的人才为主,设有中等农科、蚕桑科等专业,校内还建有农场、蚕室及活动场所,还配有极其丰富的藏书和从日本进口的教学仪器,而优秀的学生还可以由吴锦堂本人亲自挑选,送到日本深造。

锦堂学校自然成了省内不少青少年学生的向往之地。陈之佛还在余姚县立高小就读时,就已多次听说同学们议论锦堂学校,说这所学校如何如何。从他离开县立高小回到家里后,父母也知道,让他枯守在家里毕竟不是长远之计,也在寻找合适的学校。陈之佛自幼喜欢花果、树木,锦堂学校的农科、蚕桑科等 “实学”此时成了他的向往之地,而他现有的学历是具备报考这所学校的预科班的。他便主动向父母提出了这一要求。1910年的正月,在父亲的允准下,陈之佛与几个同学一起,乘着一条船来到观海卫东山头的锦堂学校。因为陈之佛基础扎实,报考时所应试的题目于他都比较简单,被很顺利地录取了。一起去的几个同学也都被录取了。由于陈之佛报考的成绩十分优秀,锦堂学校安排他被直接升入预科二年级学习。想不到报考锦堂学校的过程如此顺利,陈之佛和同学们都非常高兴,大家又一起乘着船返回各自的家中,准备在新的环境下投身学习。

在锦堂学校,现代的仪器、宽广的农场、设备齐全的蚕室、丰富的藏书以及教学方法科学的教师、高度重视实践的教学模式,而更多更新的教学设备仍在从日本不时运抵这里……一切都在激发陈之佛的学习热情,一切都在促使他学到系统的知识。他觉得这才是他梦想中最完美的学校,在这样的环境中学习是幸福的。他如饥似渴地学习着,甚至夜以继日。他的学习主动性得到了师生们的广泛认可。没有任何悬念,在他入学后第一学期的考试中,他的成绩名列第一,受到了学校的奖励,父母对此也极其欣慰。

再过一学期,陈之佛就将升入本科了。然而,没想到的是,由于陈之佛对学习过于投入,身心高速运转,使得他原本就不怎么壮实的身体出现了问题。这是1910年的8月,陈之佛突然患上了重病,主要症状是高烧不退、四肢乏力、不思饭食,以至于卧床不起,无法正常学习。父母不由得急坏了,父亲通过开办 “振华大药房”西药店而结识的一些朋友,专门请来几位名医为他诊治,服用药物,方才使病情得以缓解。疗治过程耗费了较长时间,其间也颇有周折。在这一过程中,陈之佛的四姐和大嫂都为他付出了很多,如四姐日夜守护在他的床边,还为他送汤喂药,长期积劳成疾的大嫂也为了他的康复,不时抽出时间,前来为他尽心调理。这一幕幕情景让陈之佛十分感激。后来,大嫂因病盛年去世,陈之佛极为悲恸,觉得自己这一生连报答她的机会都没有了,这份遗憾再也无法弥补。

陈之佛的病终于养好了,父母也已准许他重新回到锦堂学校读书。陈之佛打算好,准备继续用心读书,在同学和老师的帮助下,把患病期间拉下来的课程内容重新补上去。谁知消息传来,锦堂学校的农蚕二科已经停办,学校已改为普通中学。陈之佛十分惊讶,更不明白好端端的学校怎会一下子变了?那么学校里的那些精美的仪器呢?难道也从此弃置不用了么?极其失落的他甚至有点儿责怪校方,责怪吴锦堂先生的意思。后来才得知,锦堂学校和吴锦堂先生之所以停办农蚕二科,改变学校性质,是因为就在这年的夏天,一场猛烈的台风袭击了校舍——学校位于观海卫城后面的那座卫山北侧,面向杭州湾,夏季极易遭受台风侵袭——锦堂学校的几幢校舍被吹倒,设施遭受破坏,一时无法进行农蚕二科的正常教学。而这场台风也显露了防洪治水的重要性,一向关心当地社会经济发展的吴锦堂先生已把主要精力移至这项新的事业之中。明白了事情的原委,陈之佛便不再埋怨校方,反而对吴锦堂先生又添了几分敬意。

可是自己又失学了,接下来,自己该去哪里读书呢?站在浒山所城内的那座山丘上,陈之佛极目远望。眼前是一片葱绿的原野,一条条静默的河流,一座座点缀其间的村庄。他胸怀振翅飞翔的渴望,期冀自己拥有一个明朗的前景,以实现自己的人生目标。那段时间,十五岁的少年经常这样痴痴地眺望着,遐想着,泛动着满腔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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